第九十七回 鏢局宏張豪士集 簫聲低奏故人來
谷嘯風心頭火起,想道:「好呀,我和你文比,你卻要和我武比。」雙掌「呼」的拍出,
把那褡褳又推過去,不料褡褳突然穿了一個洞,有六七個元寶跌了出來。原來在李中柱拋過
來的時候,已是暗中運上內力,推壓褡褳裡面的銀子,弄破褡褳的。
谷嘯風心道:「你已經賣弄了兩手功夫,來而不往非禮也,且叫你也知道我的厲害!」
當下把手一抄,一招「千手觀音接萬寶」的手法,把六七十元寶全都抄到了中,冷冷說道:
「還有幾錠銀子,請李兄一併拿走。」說著將手中元寶拋出。
他這一拋,乃是以一招「七修劍法」化為暗器手法的,七個元寶飛過去,每個元寶都是
對著李中柱的一處穴道。
李中柱不慌不忙,滴溜溜一個轉身,七個元寶全都卷在他的袖中,說道:「谷兄定然不
肯代收,那我只好留下來待有機會再還給你們的老闆了。不過我卻有一件私事,想請問谷
兄。」
谷嘯風道:「你我索昧平生,我有何私事勞李兄動問?」
李中柱道:「聽谷兄口音,似乎是揚州人氏?」
谷嘯風道:「不錯,那又怎樣?」
李中柱道:「我想向你打聽一個人。」
谷嘯風道:「什麼人?」
李中柱道:「江湖上有一位任天吾老前輩,他有個妹妹是嫁給揚州谷家的,谷家的少爺
名叫谷嘯風,不知可是谷兄本家?」原來谷嘯風剛才只是報姓,並未通名。
谷嘯風心頭一動,說道:「你打聽任天吾和谷嘯風做什麼?」
李中柱低聲說道:「實不相瞞,我和任老前輩的大弟子余化龍是好朋友,是以我知道任
老前輩來了大都。余化龍托我打探谷嘯風的下落,說是有幾句話要告訴他。你若是他本家,
那就可以請你轉告了。」
谷嘯風情知這個李中柱已經知道他的身份,心裡想道:「你裝蒜,我也裝蒜。」說道:
「你有什麼話要告訴谷嘯風?」
李中柱道:「余化龍說,他的師父和谷嘯風有點小小的誤會,但他們畢竟乃是甥舅,有
什麼誤會不可以化解的?因此任老前輩很想找他外甥回來,余化龍就將這件事拜託了我。」
說話之際,側目斜睨,似是要留心觀察谷嘯風的面色。
谷嘯風正要發作,猛地想起一事,說道:「你是哪裡人氏?」
李巾柱怔了一怔,不解谷嘯風何以在這緊要關頭,卻又與他說起閒話來了。
李中柱怔了一怔,說道:「我是山東武城人,谷兄有何指教?」
谷嘯風面色一變:「不錯,我正是要教訓你這奸賊!」
李中柱道:「谷兄何故口出惡言?」
谷嘯風冷笑說道:「老實告訴你,我就是谷嘯風,任天吾變節投敵,我早已不認他作舅
父了。你給任天吾跑腿?我還焉能容你走出這個大門?」冷笑聲中,便即一抓向李中柱抓去。
但他在怒斥李中柱的時候,屏風背後,卻傳出輕輕的「噫」的一聲。
谷嘯風心中一動,想道:「不知表妹何以要打聽這廝籍貫,難道他們是相識的麼?」但
此時他已出手,心想即使這個姓李的奸賊是和任紅綃相識,我也要把他擒下再說。
李中柱聽得那聲輕噫,也是心中一動:「看來我大概是不會看錯人了。」
谷嘯風出手何等快捷,哪有餘暇讓李中柱分辯,李中柱一個「移形換位」,迅速閃開,
暗自想道:「且待我試試他的本領,看他是不是真的谷嘯風?」
說時遲,那時快,谷嘯風第二招第三招連接攻來,攻勢打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李中
柱把褡褳一揮,谷嘯風霍的一個風點頭,隨即一掌劈出。
這一掌用上少陽神功,把李中柱拿著的褡褳,打得脫手飛出,嘩啦啦一片響聲,銀子撤
了滿地。
李中柱笑道:「谷兄,小心腳下。」數十百個元寶在地上打滾,施展騰拂閃屜的功夫當
然會受影響,稍一不慎,便有跌倒的危險。
谷嘯風怒道:「任你詭謀百出,也休想逃出我的掌心!」一個「十字擺蓮」腿法,掃蕩
滿地亂滾的銀子,駢指如戟,倏地就點到了李中柱的面門。
李中柱道:「是麼?」反手一指,指向谷嘯風額角的「太陽穴」。這一招以牙還牙的對
攻指法,使得精妙之極。谷嘯風也不禁心頭一凜,同時又是有些詫異,想道:「這廝的點穴
手法如此高明,但卻是和公孫璞的驚神指法似乎有點相同,真是奇怪。」
高手拚鬥,必須攻守兼備,兩人一沾即退。谷嘯風自忖點穴的功夫比不過對方,立即變
招,以指代劍,一口氣攻了李中柱七招。
李中柱陡地跳出圈子,讚道:「七修劍法,果然名不虛傳!谷兄,咱們不用打了,我是
試探你的!」谷嘯風哪敢相信,喝道:「你搗什麼鬼?」屏風背後,任紅綃已是走了出來。
任紅綃叫道:「表哥且慢動手!啊,小柱子,果然是你!」李中柱笑道:「難為你這賊
丫頭還認得我,昨天我卻是對你無禮了。」任紅綃道:「小柱子,這是怎麼回事?你既然知
道是我,昨天為何又不把話說明?」李中柱笑道:「昨天我還怕認錯人呢,你這麼一叫我,
我才敢斷定是你。」
李中柱叫任紅綃做「賊丫頭」,任紅綃居然並不生氣,谷嘯風驚疑不定,連忙問道:
「他是什麼人?」
李中柱摸出一管玉簫,忽地吹了起來,簫聲悲壯,感人肺腑。任紅綃顧不得答話,先自
聽得呆了。
谷嘯風正自奇怪他為什麼忽然吹起簫來,丁實和韓佩瑛也走出來了。韓佩瑛妙解音律,
在谷嘯風耳邊說道:「他吹奏的曲調是從杜閣部的一首詩譜出來的,現在是嚇半闋。」輕輕
念道:「野哭幾家聞戰伐,夷歌處處起漁樵,臥龍躍馬終黃上,人事行書漫寂寥。」
谷嘯風心裡想道:「杜老此詩是悲憫戰禍的,不知他吹奏此詩是何用意?不過他倒是文
武全才的人呢。如此人才,豈能甘心做金虜的走狗,莫非他當真是試探我的?」
心念未已,李中柱一曲已終,手撫玉簫,向丁實施了一禮,說道:「這位敢情是丁老闆
了。丁老闆,我是特此來向你請罪的。」
谷嘯風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只見丁實臉上現出又驚又喜的神情,說道:「李兄,尊師想必是檀大俠吧?應該賠罪的
是我,我不知道你是檀大俠的弟子。」
李中柱笑道:「不錯,丁老闆聽了我的曲子,果然一猜就著。那麼我的來歷,大概也用
不著和谷兄說了。」
這一下大出谷嘯風意料之外。原來丁實所說的「檀大俠」』正是天下聞名的武學宗師之
一的「武林天驕」檀羽沖。武林天驕和蓬萊魔女柳清瑤、「笑傲乾坤」華谷涵是最要好的朋
友,他們的交情谷嘯風是早已知道的,雖然他還沒見過武林天驕。
谷嘯風這也才恍然大悟,心裡想道:「怪不得他的點穴手法和公孫璞相同,公孫璞的驚
神指法一半是得自武林天驕的傳授,他和我說過的,我剛才卻沒想起。」
任紅綃大喜道:「小柱子,原來你已投得明師,我卻一點也不知道。但丁香主——你何
以一聽他的蕭聲,就能夠知道他的來歷呢?」丁實笑道:「對於音律,我是一竅不通。但這
支曲子,我卻是曾經聽得檀大俠吹奏過的,那是差不多二十年之前的事情了。」
原來二十年前,北五省的綠林豪傑第一次在金雞嶺集會,「蓬萊魔女」柳清瑤就是在那
次綠林大會中被推選為綠林盟主的。當時丁實出道未久,還是長鯨幫中的一個小頭目,作為
幫主洪圻的隨從,參加盛會。
武林天驕以大會特別邀請的客人身份,前來觀禮,在慶祝蓬萊魔女當選盟主的那天晚上,
他酒後吹簫,吹的就是這個曲子,用的也是這根暖玉簫。
丁實說道:「當年我得聆令師雅奏,樂聲從這管簫中吹出,當真是響遏行雲。我對音律
之道雖然一竅不通,這支曲子卻還記得,這管玉簫也還認得。」
李中柱重新和谷嘯風見過了禮,說道:「適才多有得罪,谷兄切莫見怪。」
谷嘯風笑道:「任天吾是我舅舅,也難怪你要試探我的。」
李中柱跟著向韓佩瑛賠禮,說道:「昨天在那小茶館中,你們一定以為我是個輕薄少年
了。」
韓佩瑛道:「你和任姑娘是從小相識的嗎?」
李中柱道:「不錯。我是她外祖父的鄰居,小時候時常在起玩的。後來任家搬到別處,
我們就沒有見面了。」
任紅綃道:「我們本來是住在山東聊城的,和外祖父所住的武城相去不遠,所以小時候
我一年之中最少有半年是住在外祖父家裡。後來我家搬到了河南舜耕山,媽難得再回娘家。
前幾年我外祖父去世,我們到武城奔喪,才知道他們李家也早已搬走了。」接著笑道:「小
時候我叫他小柱子,他叫我做賊丫頭的。昨天在那小茶館,如果他敢叫我一聲賊丫頭,我就
知道是他了。」
李中柱笑道:「那時你正在生我的氣,找還敢這樣叫你?」
韓佩瑛笑道:「紅綃,小時候你很淘氣嗎?」
任紅綃笑道:「不錯,小時候我是比他淘氣,但也沒有偷過他的東西。他叫我做賊丫頭,
是另有原因的。我的名字是外祖父給找取的,外祖父說紅綃是唐代的一個女俠,紅綃盜金盒
消弭兵災的故事,你們是知道的了。外祖父要我傚法這位前朝俠女,小柱子聽了紅綃的故事,
卻就笑說我是賊丫頭了。」
李巾柱道:「今後我不會再這樣叫你了,你現在已經是一位名副其實的女俠啦。」
任紅綃道:「你怎麼知道?」
李中柱道:「你若貪圖富貴,早就和你爹爹住到王府去了。你在這裡,這就證明你是個
明大義、識是非的俠女了!」
任紅綃聽他說起往事,不覺黯然,心裡想道:「外公以俠女期望我,誰知我的爹爹卻是
認賊作父。」
李中柱似乎知道她的心思,說追:「蓮出污泥而不染,你爹是你爹,你是你,你在我的
眼中,始終是和從前一樣,你也不必為了你爹的事情難過了。」
任紅綃道:「你怎麼在三天之前,就知道我要到丁老闆這裡?」
李中柱笑道:「我哪有未卜先知之能,這次的事,不過是巧上加巧罷了。」
任紅綃道;「你不是為了我爹的事,想來告訴丁老闆的麼?」
李中柱道:「這是原因之一,但在昨天之前,我卻做夢也想不到,你們會在丁老闆的家
中出現。」
丁實笑道,「對啦,你也應該給我解開這個疑團了,你是怎麼知道小號的秘密的?」
李中柱道:「我是奉了家師之命來的,家師是笑傲乾坤華谷涵和蓬萊魔女柳清瑤這對武
林俠侶的朋友。」
丁實恍然大悟,說道:「敝幫和金雞嶺的柳盟主最近正在商量聯盟之事,想必是我們的
幫主把我在這裡主持分舵的事情告訴了柳盟主,柳盟主又告訴了尊師。那天你在小店為何不
早說呢?」
李中柱笑道:「我可不能在鬧市的一間綢緞店裡,吹那支曲子給你聽呀。」
丁實一想那天的情形,即使李中柱講明他是武林天驕的弟子,自己也是不會相信的,當
下笑道:「不錯,這不能怪你,只能怪我太謹慎了。但不知尊師找我,可有什麼緊要之事?」
李中柱道:「家師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只因我在大都人地生疏,將來若有什麼消息
要想傳遞出去,也得有個可靠的朋友幫忙,是以叫我來拜會丁老闆的。」
原來武林天驕本是金國的貴族,在完顏長之王府之中,有一個家人是他奶媽的兒子。武
林天驕自己不便在大都居留,故此叫初出道的弟子李中柱前來大都,替蓬萊魔女打探消息。
李中柱說道:「我現在就是住在師父那個奶媽的兒子家中,打聽到幾樁事情。不過這些
消息或許丁老闆也早已知道了。」
丁實道:「是哪幾樁?」
李中柱道:「一樁是完顏長之想要收服黃河五大幫會,包括貴幫在內。」
谷嘯風道:「這個陰謀,他們早已進行了。不過當然也得準備他們再來。」
李中柱道:「第二樁事情和金雞嶺有關。聽說金國正在準備向蒙古屈服求和,這樣他們
就可抽出一部分防守邊境的兵力,用來『討伐』義軍。」
丁實說道:「此事早已在我們意料之中,不過金虜如今既是有了更具體的計劃,我當然
也是要設法把這消息送到金雞嶺去的。」
李中柱道:「第三件事情就是任天吾投靠完顏長之之事了。我恐怕俠義道還未知道,受
他瞞騙。但現在我是可以完全放心了。」
事情的原委說得一清二楚之後,李中性又再笑道:「丁老闆,你可要原諒我那天的魯莽。
那天我到了你們寶號,想不出有什麼好辦法可以令你見我,只得出此下策,偽裝是來討帳,
我以為你一定會大動怒火,親自出來斥責我的,那我就可以有機會和你單獨解釋了,誰知卻
是弄巧反拙。」
丁實笑遒:「幸虧你夠機靈,找得到我的家吧來。要不然幾天之後虎威鏢局開張,我都
恐怕不敢出頭露面去向孟霆道賀呢。」
李中柱道:「聽說孟老鏢頭慷慨重義,家師也曾和我說過他的。到了那天,我也想去向
他道賀,你可以帶我一同去嗎?」
丁實說道:「當然可以。那天你和谷兄都可以冒充我的夥計。」接著笑道:「我有三天
沒有上鋪,恐怕會引起老主顧的疑心,今天我是應該出去了。你們在我這裡,就當作是自己
的家一佯,無須客氣。李少俠,你和任姑娘久別重逢,也該敘敘舊。今晚待我回來,咱們再
談。」
任紅綃得見兒時好友,谷嘯風和韓佩瑛都是替她歡喜。相家有個後花園,丁實走後,他
們到花園遊玩,谷、韓二人有意讓他們親近,避過一邊。
任紅綃笑道:「小柱子,小時候你唱的山歌很好聽,想不到你如今又學會了吹簫,吹得
更是妙極,我真想再聽一遍。」
李中柱道:「好,找給你唱另一支曲子,你用這支玉簫給我伴奏。」
任紅綃道:「這支玉簫真是寶貝,別的玉簫觸手生寒,這支簫卻是暖的。」
李中柱道:「這是武林異寶暖玉簫呢,師父特地給我作防身武器用的。」
任紅綃道:「你要唱什麼曲子?」
李中柱道:「歐陽修的浪淘沙。浪淘沙的曲調很普通,想必你是一定會吹奏的了。」
任紅綃道:「讓我試試,吹得不好,你別見笑。」
兩人一吹一唱,谷嘯風和韓佩瑛也給簫聲吸引,悄悄走近他們。一曲末終,只見任紅綃
的眼角已是掛著晶瑩的淚珠。
李中柱唱道:
「把酒祝東風,且共從容。垂楊紫陌武城東,總是當時攜手處,遊遍芳從。
「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今年花勝去年紅,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
這首詞寫的是追憶舊遊之樂,思念故侶之情。他們久別重逢,李中柱特地選了這首「浪
淘沙」詞唱給她聽,自是有意向她暗吐心曲的了。
任紅綃想起與李中柱的兒時舊事,想起和他分手之後自己這許多慘痛的遭遇,不覺又喜
又悲,淚盈於睫。
李中柱道:「對不住,這支曲子反而引起你的傷感了。」
任紅綃道:「沒什麼,我只是高興得有點想哭罷了。真想不到我還會見到你的。」
李中柱笑道:「我還以為你不喜歡這首詞呢。嗯,我的心情也是和你一樣。」
任紅綃抹去了臉上的淚痕,笑道:「一般人都以為歐陽修是個道學先生,誰知他也會寫
出這樣含有深情的綺詞麗句。不過你似乎唱錯了一個字。」
李中柱道:「是哪個字?」
任紅綃道:「原詞第三句我記得好像是『垂楊紫陽洛城東』的,你卻唱成了『垂楊紫陽
武城東』了。不是把『洛』字錯成了『武』字嗎?」
李中柱微微一笑,低聲說道:「我是故意錯『洛』為『武』,咱們童年的那段快樂時光,
可是在武城一同度過的啊!」
任紅綃杏臉泛紅,佯嗔說道:「我早知道你沒存著好心思。」其實她是早已明白李中柱
改這個字的用意,不過她還要他從口中親自說出來。她表面是佯嗔薄怒,心裡實在是甜絲絲
的。
李中柱道:「我只恨自己寫不出這樣好詞來獻給你,只好改前人的詞來表達我的心意了。
綃妹,我希望你別把我當作輕薄少年,我說的是心裡的話。」
任紅綃見他說得誠懇,心裡甚為感動,笑道:「昨天在那小茶館裡,我和佩瑛蛆姐幾乎
真的把你當成輕薄少年呢。」
李中柱道:「現在呢?」
任紅綃笑道:「你現在是名震江湖的武林天驕的弟子,我是羨慕你、欽佩你都來不及
了。」
李中柱道:「這些年來找都在想念著你,若是見不著你,我學成多好的武功也是不會快
樂的。」
任紅綃低聲說道:「咱們現在不是見著了嗎?」
李中柱道:「不錯,咱們是見著了。但不知能夠聚首多久?唉,『今年花勝去年紅』,
但『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呢?」
任紅綃冰雪聰明,當然聽得懂他引用這幾句話的用意。他是在向她試探,在他們分別了
這許多年之後,她是不是另外有了心上之人?故此要問她「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
任紅綃想起自己幾乎受了化名顏豪的完顏豪的欺騙。當時自己以為「顏豪」是位少年游
俠,一片芳心,也曾寄托在他的身上。想不到他卻是個騙子,是金國御林軍統領完顏長之的
兒子。想起此事,不覺暗自羞慚:「小柱子對我這樣癡情,我卻幾乎移情別向,真是愧對他
了。」
李中柱歎口氣道:「世事滄桑,人所難料。咱們雖曾是兩小無猜的好朋友。畢竟還是毫
無名份的,你,你若有了另外更好的朋友,我、我也不會怨你的。」
任紅綃嗔道:「你胡說什麼?我現在最要好的朋友就是韓姐姐和谷表哥,他們是自小訂
了親的。你和我才見面,就與我說這引起,當心讓他們聽了去,可要羞死我了。」
李中柱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笑道:「好,再說兩句,我就不說了。你還沒有回答我
的問話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問?」
韓佩瑛噗嗤一笑,從假山背後走了出來,說道:「你真是個傻瓜,還用得著問嗎?你的
綃妹以後永遠都會和你在一起了,『還與誰同』呢?」
任紅綃羞得滿面通紅,說道:「我以為你們是在那邊練劍,誰知卻跑來偷聽人家說話。
我可不依!幸虧我沒說你壞話。」
韓佩瑛笑道:「你說我的壞話,我也不會生氣。其實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本來是光
明正大的事情,又怕什麼人家偷聽?」
任紅綃嚷道:「你越說越不像話啦,我可真的不依你了。」
她口裡這麼說,一顆心卻是感到有了著落了。這晚她做了—個又甜蜜又可怕的夢。夢中
先是李中柱走來和她在花叢之中山盟海誓,忽地完顏豪跑來要把她槍去。李中柱和完顏豪打
了一架,竟然給完顏豪打傷了。
□□ □□ □□
三天之後已是虎威鏢局在大都重新開張的日子。
他們按照原來的計劃,谷嘯風和李中柱冒充綢緞店的夥計,跟隨老闆丁實到鏢局道賀。
孟霆交遊廣闊,他們到了鏢局門前,只見車水馬龍,十分熱鬧。
賀客盈門,有來頭的人物不知多少。丁實不過是一個綢緞店的老闆,自是用不著孟霆親
自招呼,充當知客接引他們進門的是一個名叫徐子嘉的鏢師。
徐子嘉在鏢局裡的地位不低,他是孟霆手下排名第二的四大鏢頭之一。當年孟霆從洛陽
護送韓佩瑛到揚州與谷嘯風完婚,這徐子嘉也是隨同護送的鏢師之一。那次的「保鏢」中途
出事,孟霆、徐子嘉都沒有到過谷家,不過谷嘯風和徐子嘉卻是曾經有過一面之交的。
奸在谷嘯風化了妝,他的身份又只是一個綢緞店的小夥計,誰也沒有特別注意他。徐子
嘉以前雖然曾經見過他,亦是沒有認出。
賓客越來越多,金京所有鏢局的總鏢頭和有點名氣的鏢師差不多都來齊了。丁實和徐子
嘉寒暄已畢,說道:「徐鏢師,你去招呼客人,不必和我們客氣。」
一個年約四十左右服飾華貴的漢子和一個少年走來,和丁實點了點頭,笑道:「小姓趙,
這位是鴻福大寶號的丁老闆吧?我是貴號的常年顧客,這件長袍的料子就是前天在貴號購買
的,那天沒見著你丁老闆,想不到今天在這裡遇上了。」
丁實依稀記得似曾見過這樣—個顧客,看他模樣,又像是個商人,心想:「大概不會是
特地來試探我的吧?」當下說道:「前幾天我得了點小小的毛病,有失迎迓了。趙老闆,你
在哪裡發財?」
姓趙的漢子哈哈一笑,說道:「我倒是想在這間鏢局發財,不過是不是能夠發財,那還
要托賴孟老鏢頭和徐老弟各位鏢師的福氣呢!」
丁實莫名其妙,不覺怔了一怔,心道:「難道是我走了眼,他竟然是黑道的人物麼?但
他縱然要打這鏢局的主意,也不必和我這個不相干的人說啊!」
心念未已,徐子嘉已是笑道:「丁老闆,我忘了給你介紹了,這位是敝局的新東主趙斌
先生。」
丁實聽了趙斌的名字,方始恍然。原來趙斌也是大都一個頗有名氣的武林人物,而且聽
說還是交遊相當廣闊的,不過丁實可還沒有和他正式認識。
谷嘯風和丁實不覺都是有點詫異,心想這虎威鏢局乃是孟霆的祖業,怎的卻又多了一個
「新東主」趙斌出來?
趙斌說道:「王馬鏢局的馬老鏢頭和滄州名武師梅花拳的掌門梅鍔等人都已來,徐老弟,
你過去幫忙招呼吧。」
徐子鏢走開之後,趙斌笑道:「我只是鏢局一個小小的股東,所佔的股份不過四分之一。
其實這行生意我是絲毫不熟的。不過衝著孟老鏢頭的面子,幫幫他的忙罷了。這是小兒武仲,
他是還未出道的,以後還得仰仗你丁老闆多多提攜呢。」
丁實不覺又是一怔,笑道:「我只懂做綢緞的生意,對武術一竅不通,『提攜』二字,
從何說起?」
趙斌笑道:「丁老闆,你誤會了,拿刀弄杖的事,我怎能麻煩你丁老闆呢?我說的提攜,
就正是指生意方而的事情啊。我知道貴號以前曾有幾次光顧過虎威鏢局,小兒他日出師之後,
貴號要找人保鏢的話,希望丁老闆多多照顧他。」
丁實道:「令郎跟那位名師?」
趙斌道:「我之所以加入虎威鏢局,為的就是想小兒得到孟老鏢頭指點他一些武功,如
今他是孟老鏢頭的第三個徒弟。」
丁實佯作對武林人事不感興趣,隨口和他敷衍,趙斌卻是興高采烈的和他談論生意上的
事情,問他有什麼行業的生意好做,說道:「其實鏢行的生意風險太大,還是你們做綢緞店
老闆的最易發財。」
丁實聽得越來越感難耐,心裡想道:「這趙斌也算得是有點名氣的武師,怎的如此鄙
俗?」
幸虧不久又有一個藥行老闆來到,這間藥行的生意做得很大,老闆在商場上的身份當然
也是遠在丁實之上,趙斌父子忙著去奉承他,就拋下丁實了。
丁實背後的兩個客人竊竊私議,一個說道:「孟霆是鏢行中的泰山北斗,怎的找了這樣
一個合夥的人,豈不辱沒了虎威鏢局這塊金漆招牌。」另一個道:「話可也不能這麼說。趙
斌武功不錯,在大都人面又熟。孟霆的鏢局是從洛陽搬來的,他要想在大都打開局面,像趙
斌這樣的人正是合適不過啊。」
先前說話那人道:「我不是指的這個,我說的是趙斌的人品,你不覺他和孟霆的性格正
是格格不相入嗎?」他的朋友低聲說道:「趙斌這把口溜滑得很,孟霆恐怕遲早會上他的當
的。不過有一事你卻不知,孟霆現在正在鬧窮,所以不能不找人合股,才可以增添資本啊。
他的鏢局在洛陽已經毀於戰火了。」非議趙斌那漢子點了點頭,說道;「原來如此,這就難
怪了。」
丁實聽了他們的議論,這才明白個中原委,心裡也有「原來如此」之感。
就在此時,忽聽得充當知客的石沖和孫華齊聲叫道:「有貴客到!」正是:
忽聞「貴客」到,鏢局起風波。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九十八回 詭計陰謀來貝子 玄功暗運懲妖狐
大門開處,只見孟霆的大弟子歸伯奎陪著一個身披狐裘,像是「貴公子」模樣的客人走
了進來,後面跟著四個隨從:一個禿頭老者、一個面肉橫生的中年漢子、一個看似一表斯文
的少年,還有一個年約三十左右,打扮得油頭粉面,但卻是瞎了一隻眼睛的人。
歸伯奎陪著他們進來,一臉孔極不自然的神氣。
賓客中認識這「貴公子」的,無不大吃一驚!
原來這位「貴客」不是別人,正是金國御林軍統領完顏長之的兒子完顏豪。完顏長之是
金國的親王,完顏豪的身份亦即是小王爺了。
一間小小的鏢局開張,竟然有個「小王爺」身份的貴人親臨道賀,這是誰也意想不到的
事情!趙斌心裡熱呼呼的,要想上去獻個慇勤,雙腿卻先自嚇得軟了。
但除了趙斌父子之外,虎威鏢局的鏢師和孟霆的門人弟子,大家卻都是敢怒而不敢言了。
趙斌注意的是「小王爺」完顏豪,他們注意的卻是完顏豪帶來的那四個隨從。
那個禿頭老者是淮北平原的大盜「程氏五狼」中的老狼程彪。那個面肉橫生的中年人是
他的和子「青狼」程挺,一表斯文的那個少年人是他的少子「白狼」程玉。他還有兩個兒子
「黑狼」程英和「黃狼」程浩合稱「程氏五狼」,這兩人卻沒有來。
那個油頭粉面的獨眼漢子「名頭」也不在「程老狼」之下,他是江湖上著名的採花大盜
綽號「野狐」的安達。
賓客中有知道「野狐」安達的來歷的,無不心中暗怒。試想在一個鏢局開張,各方好漢
藉這機會前來聚首的場合,竟有一個淫賊大搖大擺地走進來,這不僅是侮辱了主人,也侮辱
了賓客。但因這「野狐」安達乃是完顏豪的隨從,眾賓客也都是敢怒而不敢言了!
但賓客們還不知道,完顏豪這幾個隨從還是孟霆的仇家呢!孟霆那次護送韓佩瑛到揚州
完婚,中途遇劫,劫鏢的主腦人物就是「程老狼」和「野狐」安達。要不是准新娘子幃佩瑛
出手,孟霆一世英名,恐怕早已付之流水,甚至未必還有性命再回鏢局呢。
這件事情趙斌父子不知道,鏢局裡的老鏢師和孟霆的門人弟子則是知道的。歸伯奎之所
以一臉尷尬的神氣,也就是為此了。
在人簷底下,不得不低頭。孟霆無可如何,只好上前行禮。
完顏豪哈哈一笑,說道:「孟老鏢頭,聽說你和這幾位朋友有過一點過節,我把他們帶
來,你不見怪吧?」
孟霆字斟句酌地答道:「小王爺屈駕光臨,敝局上下,同感榮寵。孟某干保鏢這行,有
時難免開罪江湖上的朋友,但絕不敢明知故犯,得罪小王爺的手下人。還望小王爺體察下情,
原諒草民無心之過。」這番活說得不中不亢,言下之意,他根本就沒想到完顏豪以小王爺的
身份,會結交黑道上為非作歹的草寇。
完顏豪笑道:「孟老鏢頭,你無須如此客氣,你知道我的來意嗎?」
孟霆道:「請小王爺明示。」
完顏豪說道:「我知道他們劫過你的鏢,不過這是從前的事情,現在他們早已洗手不幹,
跟隨我做了王府的衛士了。所以我特地把他們帶來,想和你孟老鏢頭化解從前的嫌隙的。」
孟霆說道:「小王爺言重了,江湖上保鏢的遭遇劫鏢的事極尋常,一點小小的過節,揭
過也就算了。小王爺為此勞神,小民倒是心有不安了。」
完顏豪哈哈笑道:「孟老鏢頭真是個爽快人,俗語說得好:不打不成相識,那你們以後
多多親近吧。」
「程老狼」和安達等人依次和孟霆見過,「程老狼」說道:「孟老鏢頭,說起來我還要
多謝你呢!」
孟霆怔了一怔,說道:「多謝我什麼?」
「程老狼」道:「我們若不是折在你的手下,還不會這樣快就金盆洗手呢。」
孟霆說道:「對啦。我也還未曾恭喜你們高昇呢。你們能夠碰上小王爺這樣的『好主
子』,這是你們的福氣,與我孟霆無關。」心裡在想:「你們雖然早就不是好人,但甘心做
韃子的瓜牙,這可要比做強盜更壞十倍!」
「程老狼」皮笑肉不笑的打了個哈哈,說道:「孟老鏢頭,你這話也說得是。那次劫鏢
的事,在我們來說是因禍得福,在你來說,你能夠逢凶化吉,這卻是多少憑點運氣了。嘿嘿,
孟老鏢頭,我和你都走了眼啦,想不到你所護送的那位新娘子,武功竟是那麼厲害!」
谷嘯風聽見他們說到自己未婚妻的頭上,份外留神,心想莫非他們已經知道佩瑛和蓬萊
魔女的關係,特來查探,這才是他們真正的來意呢。心念未已,果然便聽得安達接著說道:
「孟老鏢頭,我有一事未明。倒要請教。」
孟霆心頭微凜,說道:「安兄想問何事?」
「野狐」安達搖一搖手中的折扇。說道:「孟老鏢頭,你那次保鏢,事先難道不知那位
新娘子是武學大名家韓大維的女兒麼?」
孟霆說道:「慚愧得很,我只知道韓家是洛陽城裡的大富戶,後來才知道是韓大維,否
則我也不會不自量力,替他保鏢了。」
安達說道:「她的夫婿是什麼人,你也不知道麼?」
孟霆說道:「我只受托護送那位韓姑娘到揚州去,她的丈夫是什麼人,我就管不著了。」
安達說道:「那麼你現在總該知道他們夫婦的情況吧?」
孟霆說道:「你這話說得倒是有點奇怪了,為什麼我一定會知道呢?」
安達笑道:「你替谷嘯風把他的妻子送上門來,他們夫婦還能不感激你的恩德,和你結
成好友麼?」
孟霆苦笑道:「我那次的事情,還能瞞得過你老哥子嗎?我根本就沒有把新娘子送別揚
州,半路就出事了,剛好是你們來過之後的第二天。」
安達說道:「我也聽得人家說了,聽說劫『鏢』的是百花谷奚家的大小姐?」
孟霆說道:「是呀,所以我根本沒有見到谷嘯風,焉能和他結為朋友?」
安達說道:「不過我又聽說那位奚大小姐早已把新娘子送回去了,她們只是好朋友鬧著
玩的。你那次雖然在奚玉瑾手裡吃了虧,但對付託你保鏢的韓家父女來說,卻也不算是有辱
使命。所以,我以為無論如何,你總應該比我們多知道一點他們的消息。」
孟霆說道:「實不相瞞,那次我未能把新娘子送到揚州,根本就沒臉去見韓大維。這兩
年我一直都在大都,對他們的消息真是一無所知。」
「程老狼」冷冷說道:「我倒聽說谷嘯風這小子已經到了江南,他現在是幫文逸凡組織
什麼義軍,想要和金國對敵呢!」
谷嘯風混在人叢之中偷聽,聽到這裡,暗暗好笑,心裡想道:「你這是只知其一,不知
其二。如今我就在你的眼前,你卻不知。」
「程老狼」又道:「聽說那位准新娘子韓佩瑛如今也是在金雞嶺蓬萊魔女那兒,和她的
未婚夫婿谷嘯風一樣,同樣是要和大金國作對!這事孟老鏢頭你也不知?」
孟霆佯作大吃一驚,說道:「委實不知。我們干鏢行的,只要人家付得起鏢銀我們就替
人家保鏢的了。至於人家是幹什麼的,我們可不便過問。」
完顏聚道:「孟老鏢頭不用多心,我們不是來查究你那次保鏢之事。不過,我對這件事
情倒也很感興趣。聽說那位新娘子武功驚人,不知她長得怎柞?」
「程老狼」道:「長得倒是花容月貌,不過手段卻也十分狠辣。我們都曾吃過她的虧呢,
安老弟吃的虧比我更大。」
「野狐」安達的一隻眼睛就是給韓佩瑛打瞎的,對韓佩瑛自是恨之刺骨,聽了這話,怒
氣沖沖地說道,「哼,這臭丫頭要是給我碰到……」「程老狼」道:「碰到了她,你又能怎
樣?」
安達說道:「請小王爺把這臭丫頭賞給我做小老婆。」
大都鏢行的領袖馬如龍、鄧山君等人,聽得安達如此肆無忌憚的信口雌黃,都是禁不住
眉頭一皺。要知韓大維名重武林,乃是他們所尊敬的人,倘若不是因為安達現在的身份是完
顏豪的隨從的話,他們焉能容得他侮辱韓大維的女兒,恐怕早就要打他的嘴巴了。
完顏豪本來想說幾句輕佻說話的,看見眾鏢頭的臉色甚不自然,驀然一首,想起自己應
該保持身份,遂只微微一笑,說道:「只要你降伏得了這個雌兒,我才不管你怎麼樣呢。」
安達不知已犯眾怒,猶自洋洋得意地說道:「好,那就多謝小王爺的賞賜了。我現在或
許還不是這臭丫頭的對手,但有這許多好朋友幫忙,還怕降伏不了她嗎。嘿嘿,我一抓住她,
就先廢了她的武功,叫她服服帖帖,非做我的小老婆不可!」說罷哈哈大笑。
谷嘯風在人叢中聽得他侮辱自己的未婚妻,幾乎氣炸了心肺,但一想:「小不忍則亂大
謀」,只好暫且忍住。
大都主家招待客人的習慣,在筵席未開之前,是有茶點瓜果之類奉客的。李中柱正在拿
著一顆紅棗要送進口中,趁著別人不注意,把紅棗在鞋底擦了兩擦,舒袖一遮,雙指一彈,
就把那枚紅棗彈了出去。
安達正在哈哈大笑,嘴巴還未合攏,只聽得「卜」的一聲,那枚紅棗已是飛入他的口中。
安達一聲尖叫,牙齒斷了一根,人卻似著了定身法似的,動也不能一動。嘴巴也還是張得大
大的,合攏不來。
李中柱悄悄和谷嘯風說道:「我今天出門,在街上不小心踩著驢糞,這枚棗子的滋味,
可夠他嘗的啦。」
谷嘯風心裡痛快之極,但卻也不能不暗暗吃驚。
「李兄,你不怕惹出事嗎?咱們不打緊,連累了主人就不好了。」谷嘯風說道。
李中柱在他耳邊笑道:「谷兄,你放心,事情不會鬧大的。別說打斷他的一根牙齒,你
就是再給一點厲害讓他嘗嘗,我擔保完顏豪也是不敢追究。」
谷嘯風聽他說得如此之有把握,不覺有點將信將疑。心想:「怎的他敢說這樣的『滿
話』,難道完顏豪還會害怕他麼?」
完顏豪的隨從突然給人暗算,把牙齒都打斷了,這一個突如其來的意外事件,嚇得鏢局
裡的人都呆住了。
誰知果然不出李中柱的所料,完顏豪怔了一怔之後,忽地搖了搖頭,斥責安達道:「你
怎能說這樣輕薄的話?怪不得有人聽不順耳,要懲戒你一下了。」
「野狐」眨眨獨眼,紅棗已經吐出來了,但嘴巴仍然合不攏來,也說不出話。只見他面
上肌肉抽搐,顯然正在抵受著一種莫名其妙的痛苦。
「老狼」程彪是個行家,看出不對,說道:「奇怪,他這個樣子,似乎是給人家點了穴
道。小王爺,你是這方面的大行家——」一頂高帽子給完顏豪戴上去,完顏豪聽得開心,微
微一笑,說道:「不錯,你很有幾分眼力,待我給他解開穴道便是。」一捏安達的鼻子,安
達打了一個噴嚏,這才能夠說出話來:「多謝小王爺。」
完顏豪裝作一本正經地說道:「禍從口出,安達,你以後可不能這樣再信口胡言了。」
安達又羞又氣,在完顏豪面前,只好諾諾連聲。
原來李中柱是用師傳的「驚神指法」,把那枚紅棗彈出,一物兩用,既打斷了安達的牙
齒,又戳著了他人中上的「聞香穴」的。
李中柱的師父武林天驕的「驚神指法」,是從金宮珍藏的「穴道銅人圖解」琢磨出來的。
這門點穴、打穴的功夫,除了武林天驕之外,就只有完顏豪的父親完顏長之懂得最多了。完
顏豪學了幾年,才學到父親的五成本領,勉強可以用來解穴。
了以完顏豪一見安達是給人用「驚神指法」暗算的,就不禁起了疑心。疑心這個暗算安
達的人是武林天驕檀羽沖了。
武林天驕在金國皇族中的輩份比完顏豪高,武功更是遠勝於他。即使有「金國第一高手」
稱號的他的父親完顏長之,說起武林天驕,也是頗為忌憚的。
完顏豪之所以不敢發作,就是因為忌憚武林天驕之故。他怎知偷施暗算的人,不是武林
天驕,而是武林天驕的徒弟。
一場出人意外的風波也出人意外的結束了,鏢局的人鬆了口氣。賓客間的酬酢繼續進行,
雖然大家還是有點忐忑不安,表面的氣氛總算恢復了一片熱鬧。
事情過後,完顏豪驚疑不定,驀地想起一個人來。「我怎麼忘了公孫璞這小子呢?這小
子曾經得過武林天驕的指點,他可也是懂得驚神指法的啊!」但隨即又想:「公孫璞這小子
是個老實人,暗中作弄人家的手段,似乎不像是這小子所為。」
完顏豪捉摸不透,暗自思量:「如果是武林天驕的活,我當然招惹不起,但假若是公孫
璞所為,我輕輕將他放過,那就太不值得了。」
由於他猜疑不定,只好把程彪叫來,悄悄地吩咐他幾句,叫他留心賓客中的可疑人物。
程彪又把完顏豪的命令告訴他的兩個兒子和安達,於是他們便分頭在賓客之中穿插,留心注
意每一個似乎可疑的客人了。
趙斌看見程彪向他走來,連忙上前奉承,哪知程彪對他並不重視,淡淡的和他客套兩句
之後,便即和坐在他旁邊的這個「綢緞店老闆」丁實大打交道了。
趙斌忙給他們介紹,程彪哈哈笑道:「用不著你替我介紹了。丁老闆,你不知道我,我
可是早就知道了你呢!」
丁實暗暗吃驚,不知有什麼破綻給他瞧出,當下強自鎮定,說道:「我是個做小生意的
人,程大人知道我的賤名,我實在是感到太榮幸了。」
程彪笑道:「丁老闆你太謙虛了,說起綢緞店來,誰不知道你的大寶號呢?聽說你們在
南邊設有聯號,京城裡難以買得到的蘇杭綢緞你們也有。」
丁實說道:「多蒙誇獎,小號規模不大,貨式倒還齊備。蘇杭綢緞,是我們在揚州的聯
號代為批發的。」揚州屬於金國統治,隔江就是南宋的國土了。丁實特地聲明聯號是在揚州,
乃是避免「通敵」的嫌疑。
金宋兩國對敵,但南北之間的貨物交流還是有的。丁實為免避疑,加以解釋,卻反而引
起老於世故的程彪的疑心了。心想:「怪不得余化龍說這個綢緞店的老闆似乎有點可疑,他
若然是個普通的商人,就不該這樣多心。」
趙斌說道,「丁老闆的寶號不但貨式齊備,他們店裡的裁縫在京城裡也是第一流的。聽
說許多達官貴人的衣服都是在他的寶號定做。」
程彪笑道:「這個我也早已知道了。我們一位御林軍中姓余的朋友,前幾天到過貴號,
不知丁老闆可還記得?」
丁實說道:「小號的夥計曾經和我說過,那天我恰巧不在店裡。」心裡倒是鬆了口氣,
想道:「原來他是因此知道我的。」
丁實小心應對,程彪多方試探,倒也找不到他的什麼破綻。
程彪捉摸不透,心裡想道:「看樣子這傢伙倒像是個精明能幹的生意人,並沒什麼江湖
氣味。或許他因為我是王府的隨從,所以剛才才特地要和我那樣解釋吧?」
兩人正在說話之間,那「野狐」安達搖著一把折扇,也在朝著他們這邊走過來了。
安達笑道:「你們在談些什麼,談得這樣高興?」
程彪說道:「這位是鴻福綢緞行的大老闆,很夠朋友,你也來結識結識吧。」
安達道了一聲「久仰」,問道:「丁老闆,你是一個人來的,還是和朋友來的?」
丁實不覺又是一怔,不知他這樣問有何用意,只好含糊答道:「我只是代表小號來的,
並沒鏢行的朋友帶引。」
趙斌說道:「丁老闆是帶了兩個夥計來的。是夥計,不是朋友。」
安達笑道:「過兩天我想到貴號縫件衣裳,不敢麻煩你做老闆的,認識你的夥計,或者
倒是方便一些,你那兩個夥計呢?」
丁實佯作遊目四顧,半晌說道:「剛才還在這裡的,現在不知哪裡去了。安大人,你放
心,我一回去就會特別交代他們,只要你安大人一來,包管招呼妥當。」
趙斌有心討好王府的隨從,說道:「喏,在那一邊。要不要我叫他們過來?」安達說道:
「用不著了。我是有求於人,應該讓我過去結識他們才是。」
安達在人從中找著了李中柱和谷嘯風,對李中柱只是看了一眼,便不再理會,逕自就和
谷嘯風說道:「你貴姓呀,咱們好像是見過的,對嗎?只恨我的記性太差,一時間卻是想不
起來了。」
谷嘯風在兩年前是曾和安達見過一次,不過那次是在亂軍之中,他們只是朝了相,還沒
動手,谷嘯風就給一名蒙古的神箭手射中,滾下山坡去了。現在的谷嘯風打扮成一個猥瑣的
小夥計模樣,和當時那個氣宇軒昂的谷嘯風當然不大相同。
谷嘯風本來是想避開他的,不料仍是躲避不開。心裡怒氣暗生,想道:「你既送上門來,
我也不和你客氣了。且叫你吃個啞巴虧,吃了虧還不知道是我幹的。」
安達缺了一齒門牙,說話漏風,谷嘯風豎起手掌,遮在耳旁,說道:「你說什麼,我聽
得不大清楚。」安達氣得紅了臉,就要發作。
趙斌有心巴結安達,走過來道;「安大人問你,他說他和你好生面熟,你是不是在哪裡
見過他的。」
谷嘯風裝出一臉孔惶恐的神氣,說道:「安大人,你一定是記錯了。每天進出小號的人
雖然很多,但安大人你若來過,我一定記得。我記得的主顧,我也一定會向他先招呼的。」
言下之意,獨眼的客人極少,安達若是來過的話,他自然印象深刻。
安達冷笑說道:「不管你是否認識我,我現在總算認識你了。咱們親近親近!」
折扇一收,伸出手去,就和谷嘯風握手。心思:「這小子委實有點可疑,且不管他是誰,
他對我不夠禮貌,就該讓他吃點苦頭!」
谷嘯風佯作嚇了一跳,說道:「安大人,我只是個小夥計,我可不敢高攀。」但安達不
由分說,已是搶上去握著了他的手。
谷嘯風「哎喲」—聲,額上暴出一顆顆黃豆般大小的汗珠,趕緊抽出手,呻吟說道:
「安大人,你,你氣力好大。」
安達試出他絲毫不會武功,疑心倒是去了一半,哈哈笑道:「對不住,捏痛了你吧?」
趙斌笑道:「以後你可要多學一點禮節,別給你們的丁老闆丟臉。」他是個武學的行家,
安達有意「懲戒」這個「不懂禮貌的小夥計」,他自是看得出來。谷嘯風繼續裝作忍住疼痛
的模樣,連聲說道:「是,是。」
安達的疑心去了一半,但仍然覺得這小夥計似曾相識,正要再行盤問,忽聽得程彪在那
邊和丁實說道:「剛說曹操,曹操就到,我那位姓余的朋友來了。」
安達抬頭一看,看見余化龍穿著御林軍軍官的服飾走了進來,不覺有點詫異,心裡想道:
「怎麼他不在王府,卻也來了?難道是王府出了什麼事麼?」
原來余化龍本來是想跟完顏豪來的,但完顏豪恐防鏢局的客人中,有和義軍有關係的俠
義道人物,是以不想余化龍在這種場合露面,故此將他留在王府。不過這話他可沒有對余化
龍當面說明,是過後他才和安達、程彪等人說的。
余化龍無暇與程、安等人招呼,神色匆匆的就走去找完顏豪了。安達料知定有急事,於
是也就無暇再去盤問一個小夥計,連忙與程彪回到完顏豪的身邊。
完顏豪眉頭一皺,說道:「余化龍,你來這裡做什麼?」
余化龍道:「王爺請貝子回府。只有我知道貝子是在這裡,所以差遣我來。」
完顏豪道:「是什麼事?」
余化龍道:「王爺說有位客人來到,請貝子回去招待。」完顏豪道:「什麼客人?」余
化龍道:「這個小的就不知道了。」
完顏豪道:「既然如此,咱們就回去吧。」正要和主人告辭,站在他旁邊的「野狐」安
達,忽地捧著肚子,喉頭「咕咕」作響。
完顏豪吃了一驚,連忙問道:「安達,你怎麼啦?」
安達捧著肚子呻吟道:「我、我……」話猶未了,只見他已是雙眼翻白,額頭一顆顆黃
豆般大小的汗珠涔涔滴下。驀地「卜通」一聲,倒在地上,滾來滾去。他張開了口,似乎還
想說話,但已是說不出來。
程彪說道:「莫非他又是受了人家的暗算?他剛才雖然說話失當,但亦已是受過懲戒的
了。那個人還要折磨他,做得也未免太過份了。」
完顏豪看了一看,搖頭說道:「這次並非穴道被封。」程彪父子把安達扶了起來,讓完
顏豪替他把脈。
忽地只覺臭氣撲鼻,中人欲嘔。完顏豪連忙掩鼻後退,揮手說道:「趕快把他抬走!」
程彪忍著臭氣問道:「抬往哪兒?」完顏豪怒道:「咱們要趕回王府,難道還要抬著他
隨行?你將他搬進後堂,請鏢局的人暫時幫忙照料。」
程彪惴惴不安,說道:「不知他到底是著了什麼暗算?」
完顏豪眉頭一皺,顯出極不耐煩的神氣,說道:「別多問了,他已經不中用啦。」原來
安達受的什麼暗算,完顏豪亦是看不出來。
程彪不覺涼了半截,頓興兔死狐悲之感,心裡想道:「他還沒有死呢,你就不理他了。
看來王府這座靠山,也是很靠不住,能不叫人寒心!」
一個意外的事件接著一個意外的事件發生,滿堂賓客都是驚駭莫名。人從中李中注悄悄
和谷嘯風說道:「谷吧,真有你的。你這一手可要比我剛才那手還更高明,這騷狐吃了苦頭,
當真是有口難言,死了也只能做個糊塗鬼。」谷嘯風道:「以他的本領,大慨還不至於就死
掉的。」李中柱笑道:「死不去,這苦頭也夠他受了。」
原來這「野狐」安達,正是給谷嘯風將他弄得死去活來,而且還不知道是著了谷嘯風的
暗算的。
谷嘯風恨他出言侮辱了自己的未婚妻,剛才與他握手之際,暗中使上了少陽神功。
谷嘯風的少陽神功已練到將近爐火純青的境界,當時安達絲毫也不覺察,過後方才發作。
一發作就不可收拾。少陽神功震撼他的五臟六腑,痛苦難以形容,屎尿都撒出來了。他哪裡
還能夠說話?」
孟霆是個老於世故的人,連忙說道:「小五爺,你的隨從留在這裡,若有什麼三長兩短,
我可擔當不起。不如這樣吧,我請人將他抬回你的王府,你也派一個人幫同護送。」
完顏豪皺眉道:「有甚不測,我不怪你就是。」
就在此際,忽見孟霆的長子孟鑄又陪著一個客人進來,一踏進客廳就喜洋洋地說道:
「爹爹,你好大的面子,任大俠親自來向你道賀啦。」
原來來的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任紅綃之父、谷嘯風之舅任天吾。
鏢局的客人還未知道任天吾早已做了金廷的鷹犬,見他來到,都是又喜又驚,心裡想道:
「任天吾是俠義道中的成名人物,小王爺不知道他的底細,兩人碰上了面,莫要鬧出事來。」
但因任天吾在武林中的身份,眾人只好佯作不知他是和抗金的義軍有過來往的人,擁上前與
與他招呼。
谷嘯風可是不能不吃驚了,暗自思量:「我化了裝,別的人認我不出,任天吾料想是會
看得小來的。」趁著眾人沒留意,連忙躲避,悄悄從角門溜出大廳。
完顏豪看見任天吾來到,則是暗暗歡喜。原來他和任天吾是約好了一個先來一個後來的。
他要任大吾仍然以「俠義道」的身份出現,替他偵察孟霆這班客人。
任天吾因為早和完顏豪約好,是以進來之後,也裝作不隊識他。只是去找孟霆道賀。
此時程彪父子正在抬著安達,茫然地站在孟霆旁邊,不知如何是好。
任天吾看見這個情形也是暗暗吃驚,和孟霆招呼過後,便問他道:「這位客人是誰,他
是突然患了急病麼?」
孟霆苦笑道:「任大俠,你來得正好。你見多識廣,請你給他看看,他是著了暗算還是
患了病?」
仟天吾裝模作樣地說道:「你還沒有告訴我他是什麼人呢。你是知道我的規矩,這位好
像是官府的人呢。」
孟霆只好說道:「任大俠,我給你介紹。這位是完顏貝子,這個『病人』是貝子的隨從
安達。」
任天吾裝出一副冷淡的神氣,似乎是無可奈何的勉強和完顏豪見了禮,淡淡說道:「我
是個小百姓,涉及王府的隨從,我可是不敢多理閒事的了。」
完顏豪也裝作無可奈何的求他道:「我這隨從得了急病,一時無法請到大夫,任老先生
你就幫個忙看看他吧。是死是活,那都與你無關。」正是:
妖狐遭重創,嚇壞小王爺。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九十九回 偽善藏奸為虎倀 神功傷敵創妖狐
孟霆說道:「任大俠,請你看在我的份上,幫個忙吧。」原來任天吾變節投敵之事,孟
霆亦曾柯所聞,但尚未知道是真是假。他這麼說是有心給任天吾找個藉口,好讓他放心救治
安達。因為孟霆也不想王府的隨從,在他的鏢局死掉。
任天吾裝出一副勉強的神氣,說道:「好,衝著孟老鏢頭的面子,我只能破一破例,給
官府中人看病了。」言下之意,他「買的」可不是「王工爺」的面子。
但他這麼一說,尾馬可也露出來了。別的客人或許還沒窺破,孟霆是早就對他犯了疑的,
立即就想道:「他敢公然在這裡露面,又敢故意表示他不是買完顏豪的面子,他是憑了什麼?
只怕是特地做作好讓人家知道他還是『俠義道」吧?看來那個傳聞,只怕是真非假了。」
任天吾替安達把了把脈,心內暗暗吃驚,要知他的少陽神功雖然還不及谷嘯風那樣高明,
但安達受了少陽神功之傷,他是看得出來的。不禁起了疑心:「難道谷嘯風這小子也來了這
裡麼?」
完顏豪道:「任老先生,他怎麼樣?是否受人暗算?」
任大吾不願當眾抖露,說道:「他是得了急病,但不礙事,我會替他治好。」
完顏豪道:「好,那就多多拜託你老先生啦。」
完顏豪與隨從走了之後,任天吾「哼」了一聲,說道:「算這位朋友運氣不錯。倘非他
是你的客人,我絕不會理這閒事。」
孟霆說道:「是,我知道,任大俠你要什麼東西來救治他,儘管吩咐。」
任天吾道:「我只要一間靜室。」孟霆道:「好,請隨我來。」
趙斌父子自告備勇,把那臭氣薰天的安達抬入靜室。任天吾和孟霆跟在後面,任天吾忽
道:「咦,那人是誰?」用手一指通往廚房的門,原來正有一條人影閃入廚房。那間靜室和
廚房之間,有一條曲折的甬道,光線不足,那人的背影看得模糊不清。
孟霆怔了一怔,說道:「大概是燒火小廝吧。」任天吾道:「這人的背影我好像有點眼
熟,待我看看。」
就在此時,只見孟霆的次子孟印陪著那小廝從另一扇角門走出去,孟霆喝道:「這小廝
哪裡來的?」孟印說道:「是送煤球來的。」任天吾定睛一看,只見那個小斯果然是滿面煤
炭,疑心去了一半。孟印不過是個十四五歲的大孩子,任天吾想道:「這孩子該不至於向他
爹爹撒謊吧?而且他也絕不可能認識谷嘯風。」
本來任天吾還想過去仔細察看的,但就在此時,那個已經抬入靜宅的安達忽地發出痛苫
的呻吟,孟霆乘機說道:「這位安大人似乎有點不妙,任大俠,請你看在我的份上,還是趕
快將他救治吧。」
任天吾雖有把握醫好安達,但也怕時間拖得久了,安達禁不起折磨,變成殘廢,醫好了
也會埋怨自己。便道:「不勞叮囑,我會趕緊救治他的。孟老鏢頭,你請便吧。」他要和安
達私自說話,當然不願有人在旁,趙斌父子想獻慇勤,也都給他遣走。
孟霆說道:「趙兄,我要換過一會衣裳,請你替我招呼一會客人。」
趙斌苦笑道:「那位安大人撒了一褲檔的屎尿,我的衣裳也給弄髒了吧。好在有伯奎他
們在外面知客,咱們換了衣裳出去也是無妨。」
孟霆待他們父子進入自己的房間之後,悄悄走入廚房。在廚房後面的小天井裡,果然發
現那個「送煤肆的小廝」還在那裡,另外還有兩個人陪著他,一個是他兒子孟印,一個是鏢
局中四大鏢頭之一的徐子嘉。
那小廝抹了抹臉,笑道:「孟老鏢頭,你想不到會是找吧?」
孟霆看清楚了,不由得大吃一驚。原來這個小廝,不是別個,正是谷嘯風。
孟霆連忙把谷嘯風帶入另一間靜室,關上房門,悄聲說道:「谷少俠,你的膽子也太大
了。」
谷嘯風笑道:「我是奉了柳女俠之命來看你的,不得不來。幸好徐子嘉認得我,馬上給
我化裝變成一個送煤球的小廝,令郎也極機靈,替找撒謊,任天吾大慨還不會想到是我吧?
我這舅父業已變節,孟老鏢頭想也知道了吧?」
孟霆說道:「他已經有點疑心了,但現在咱們暫且也不必去管他了。柳女俠叫你來可有
什麼緊要的事?」
谷嘯風道:「沒什麼緊要的事,不過他想請你幫忙留在金京,打探敵人的消息。」
孟霆苦笑道:「完顏豪來過我這問鏢局,看來他對我恐怕亦有點疑心了。我要離開大都
也不可能啦。但不知咱們以後怎樣聯絡?」
谷嘯風道:「我住在鴻福綢緞店,那位丁老闆是長鯨幫的人。和鯨幫和金雞嶺不久前訂
了盟約,是自己人。」
孟霆說道:「怪不得程老狼剛才找他說話。或許他們對他也起了疑心了。」
谷嘯風道:「丁老闆掩飾得很好,他們似乎尚未看出破綻。」
孟霆不敢在裡面逗留太久,說道:「谷少俠,你還有什麼事麼?」
谷嘯風道:「是還有一件私事。」一面說話,一面掏出一疊銀票。
孟霆怔了一怔,說道:「你這是幹嘛?」谷嘯風道:「這是折合一千兩金子的銀票,家
岳托我轉交給你,請你賞面收下。」
孟霆道:「這算什麼?」
谷嘯風道:「家岳說,他當年請你保鏢,還欠你一半鏢銀,是應該補給你的。」
孟霆怫然不悅,說道:「當年我不知道托我保鏢的人是你的岳父,如今已經知道,怎能
還要他的鏢銀?再說,認真按照鏢行的規矩,我未能護送韓姑娘到你府上,實為有負所托,
我也沒有面子敢要這個鏢銀。」
谷嘯風道:「孟老鏢頭言重了。那次佩瑛蒙你護送,我和她都是很感激你的。雖然路上
出了事情,但你已經是盡了力了。」
孟霆怒道:「你一定要把金子給我,那就是不把我當作朋友了。」
谷嘯風道:「孟老鏢頭,有一句話我不知該不該說?」孟霆道:「但說無妨。」谷嘯風
道:「貴鏢局在大都重新開張,是不是欠缺一點資金?」
孟霆道:「我就是沒有錢用,也不能要你們的。」
谷嘯風道:「孟老鏢頭,時候無多,請恕我只能把話直說了。據我所知,貴局招了新股,
但那新股東趙斌,依我看來,卻似乎是個趨炎附勢的小人。」
孟霆說道:「他是有點勢利,但還不是壞人。我找他合夥,也不完全是為了錢,因為他
在大都交遊廣闊,鏢局要在大都站得住腳,正也需要這樣的人。」
谷嘯風道:「一個人名利之心太重,就有走到歪路的危險。孟老鏢頭,你的閱歷比我深
得多,這層道理,當然比我更為明白。」
孟霆道:「我知道,我會提防他的。你的意思是——」
谷嘯風道:「正因為朋友有通財之義,我才敢代表家岳請孟老鏢頭把這一千兩金子的銀
票收下。我想,你與其找趙斌這樣的人合夥,還不如就把這筆錢收下的好。不必當作『鏢
銀』,當作是家岳的股份也行。」
孟霆見他說得誠懇,說道:「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要我叫趙斌退股,在我來說,還是
有點為難的。我說出的話可不能不算數呀。」
谷嘯風道:「你留下備用好了。待將來有機會再與他拆伙。我想他是個貪利的人,只要
對他有好處,他不會不依。」
孟霆忽地想起一事,說道:「好,你這一千兩金子我收下了。不過我並不打算用於鏢局,
你在臨安,可見過江南大俠耿照麼?」
谷嘯風道:「在文盟主處見過一面,有什麼事嗎?」
孟霆說道:「耿大俠有個兒子叫耿電,今年大約十四五歲。當年耿大俠率領義軍南渡之
時,將這孩子留在北方。如今我已知道他的蹤跡,正準備請人把這孩子送回去給耿大俠。這
一千兩金子正可以用於這件事情。」
谷嘯風不覺大笑,說道:「孟老鏢頭,你保了一輩子的鏢,卻也要托別人保鏢。」
孟霆笑道:「沒有法子,這事我不能讓鏢局的人知道,我自己又沒把握保得耿公子的安
全,只得找人幫忙。」
谷嘯風道:「孟老鏢頭,要是你覺得我還可以付託——」
孟霆道:「不,這件事情你是不便出面的。你想耿大俠的公子,金虜還能不加注意嗎?
倘若是和義軍有關係的人保護他,定會出事。倒不如找一個局外人護送為妙。我告訴你這件
事,只是想你見到耿大俠時,請說給他知道,讓他安心。」
谷嘯風聽他說得有理,便道:「好,我會托人把這個消息送去給耿大俠的,不過趙斌之
事,孟老鏢頭,我希望你還是早作安排,能夠拆伙,早點拆伙。」
孟霆說道:「此事我會放在心上的了。對不住,我要出去了。在這裡耽擱太久,外面的
客人恐怕會起疑心。」
谷嘯風道:「好,那我也走啦,請你叫一個人悄悄告訴丁老闆,我在外面等他。」他是
怕給任大吾發現,是以必須避免和丁實與李中柱同時告辭。
孟霆說道:「對,任天吾雖然未必疑心是你,也總是小心的好。我和丁老闆也用不著單
獨見面了,待過了今天,我再去拜會他吧。」
孟霆把谷嘯風從後門送走,分手之時,孟霆忽又想起一事,說道:「要是你在丁家有甚
意外,站不住腳,可以到西山我的一位朋友家裡,暫避些時。」他把那個朋友的姓名和住址
告訴了谷嘯風,便即匆匆趕回客廳。
只見任天吾和安達已經在客廳等候,孟霆一出來,任天吾就笑道:「孟老鏢頭,你到哪
裡去了,我正要找你呢。」
孟霆強作鎮定,笑道:「任大俠,你真是妙手回春,我不過回臥房換了一套衣裳,你就
已經把安大人醫好了。任大俠找我何事?」
任大吾道:「沒什麼,我來得久了,要告辭啦。嘿嘿,若是找不著主人,我怎好意思獨
自溜走呢?」
孟霆賠笑道:「難得任大俠遠道而來,請多留兩日,容我稍盡地主之誼。」
任天吾雙眼朝天,板起臉孔,冷冷說道:「多謝了。老孟,我不是嫌你招待不周,我是
嫌你這裡常有『貴人』來往,我可怕惹麻煩!」
孟霆心裡冷笑:「你甘心作了敵人的鷹犬,居然還敢裝出這樣一副『清高』的嘴臉,也
不怕別人鹵冷!」但因未到時機,只好佯作不知任天吾的底細,說道:「任先生是『世外高
人』,我這鏢局卻非『清淨之地』,任先生既然執意要走,我也不便強留了。」
安達跟著告辭,孟霆在禮貌上不能不對他表示歉意。安達哼了一聲,說道:「孟老鏢頭,
今日我在你這鏢局裡算是栽到了家啦。但這也只能怨我自己學藝不精,你用不著向我道歉。」
孟霆說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霎時禍福,安大人,你在敝局突然得了急病,我做主
人的也很是過意不去。好在安大人命大福大,逢凶化吉,遇難成樣,貴體已然無恙,我也可
以放心啦。」
安達的說法是自承受了暗算,但孟霆這番說話卻輕描淡寫的把他遭遇的意外當是急病,
安達瞿然一省,心裡想道:「任天吾給我醫治,是把我當作生病的,我可不便否認。孟霆這
老滑頭也真夠道行,他是故意當眾和我這樣的說,免得我以後來找他的麻煩。哼,其實我要
我他的麻煩,何需要什麼藉口?」但因不便否認,當下也只好忍住氣說道:「孟老鏢頭,多
謝你的照料,安某感激不淺,定當圖報。」說罷,向孟霆一揖,便即走出鏢局大門。
大都鏢行領袖馬如龍悄悄和孟霆說道:「這人心懷不忿,日後只怕還會與你為難。老孟,
你可得當心一些了。」
孟霆苦笑道:「豎起幡竿,就不能害怕惡鬼。我在大都開設鏢局,也早已準備應付一些
意外的麻煩了。」
馬如龍歎道:「你說得對,幹我們鏢局這行,麻煩是免不了的。這口鏢行飯可真不容易
吃哩。」
孟霆心裡想道:「安達來找麻煩我倒不怕,最難對付的恐怕還是任天吾這老賊。」但這
話自是不便和馬如龍說了。
丁實和李中柱沒有和孟霆告辭,他們是得到徐子嘉暗中通知,就不辭而行的。好正當時
趙斌父子正去奉承任、安二人,別的賓客也沒注意他們。他們在街口與谷嘯風會合,交談之
後,最擔心的也正是任天吾。
丁實說道:「安達雖稱『野狐』,其實任天吾才是最難對付的老狐狸,只怕他已看出咱
們的破綻。」
谷嘯風道:「賓客中趨炎附勢的人雖不太多,也很不少。今日和安達握過手的人不計其
數,諒他也不知道是我暗算他的。不過,任天吾是否看得出來,我就不敢擔保了。縱然看得
出來,他也未必知道我是你的夥計。」
丁實說道:「總是小心為妙,」
谷嘯風道:「孟老鏢頭有個姓何的朋友,在西山居住。他叫我們倘若有事,可以到他這
個姓何的朋友家裡暫時躲避。」
丁實說道:「是何健行嗎?」
谷嘯風道:「不錯,你認識他?」
丁實說道:「我知道有這個人,他卻不知道我。不過,我現在若就躲起來,只怕更會引
起鷹爪的疑心,將來要避風頭的話,也得先遣散店裡的夥計,以免他們受到牽累。唉,現在
只好見一步走—步了。」
回到丁實家裡,谷嘯風把在鏢局碰見任天吾的事,原原本本的和任紅綃說了。任紅綃甚
為難過,說道:「照你所說的情形看來,他已是死心塌地的做完顏豪的『門客』了。我還想
勸他回頭,只怕這是癡心妄想了。」
谷嘯風歎道:「賢愚不肖,番有不同。他雖是你的父親,你也只能盡你做女兒的心事便
了。當真勸他不聽,那也沒有辦法。不過,有件事情,我倒想問你。」
任紅綃道:「什麼事情?」
谷嘯風道:「你爹的少陽神功練到了第幾重?」
任紅綃道:「少陽神功,奧妙精深,我是連皮毛也還不懂,他的這門功夫怎樣,我是更
不知。不過我常聽他歎息,說是我們家傳的少陽神功秘笈,爺爺給了你的母親作陪嫁,以致
他想深造,亦是不能。只能憑他小時候爺爺傳授過他的口訣自行揣摩。如此看來,他的少陽
神功的造詣多半還不如你。」
谷嘯風心裡想道:「我知道他不如我,但只怕他能夠看出安達所受的是少陽神功所傷,
那就有點不妙了。」
要知谷嘯風是最早走的,假如他知道安達不到一個時辰就給任天吾醫好,他就應該知道
任天吾業已看出破綻。谷嘯風在猜疑不定之下,只好自己加倍小心,提防任何意外。
這晚任紅綃由於心中鬱悶,遲遲不寢,韓佩瑛安慰她道:「蓮出污泥而不染,你爹誤入
歧途,那也與你無關。」
仟紅綃咬了咬牙,說道:「說起來我媽也是間接給他害死的,當真勸他不聽,我也只好
不認這個爹爹了。」
韓佩瑛道:「對了,你先作最壞的打算,想通了這點,也就可以把心事拋開,安心睡你
的覺了。」
任紅綃歎口氣道:「話雖如此,我總是覺得難堪。叫我不要想它,還是不能。」
韓佩瑛笑道:「李中柱約我們明天去逛西山,你不早點睡,明天哪有精神?綃妹,你有
我們這班朋友,不也等於你的親人一樣嗎?別難過了,睡吧。」
任紅綃道:「人說得對,志同道合的好朋友,那是要比親人還要更親。我是決心當作沒
有這個爹爹了。好,咱們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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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未卸裝,剛剛說到這裡,忽地窗門無風自開,一個人倏地跳了進來,冷笑說道:
「綃兒,你自小我就百般的疼愛你,你竟敢不認我做父親了!」
這個人可不正是她的父親任天吾?
任紅綃這一驚非同小可,定了定神,叫道:「你若肯聽我的話,做個好人,我當然還是
你的女兒。」
任天吾冷笑道:「笑話!只有女兒聽父親的活,哪有倒過來女兒教訓父親的?我是好人
還是壞人,用不著你管,你先跟我回去!」
任紅綃一閃閃開,說道:「不,不,我不跟你!」
任大吾出手何等迅捷,只聽得「嗤」的一聲,任紅綃的衣裳已給他撕毀了一幅。這還是
他因為恐怕傷了女兒,出手不敢太重,否則早已給他抓住。
韓佩瑛見勢不妙,連忙一口氣吹來燈火,把任紅綃拉到她的背後,說道:「任老先生,
人各有志,你不能強逼你的女兒。」
任天吾罵道:「我的女兒本來沒有這樣大膽,都是你這賤人教唆她的。好,我先和你算
帳!」
任天吾聽聲辨向,呼的一抓就向韓佩瑛抓下來。韓佩瑛只好拔劍抵擋,唰的一招「玉女
投校」削他手指。
任天吾揮袖一捲,左掌徑拍下來,「乒」的一聲,把梳妝台打掉了一角。韓佩瑛的長劍
幾乎給他奪去,慌忙繞桌逃避。
任天吾騰的飛起一腳,把桌子踢翻,一掌又劈下來,任紅綃叫道:「爹爹,你傷了我
啦!」
任天吾吃了一驚,化掌為指,戳將過去,韓佩瑛舞劍防身,黑暗中任天吾空手入白刃的
功夫減了幾分,急切問可還不能搶了她的寶劍。但任天吾一驚之後,卻也立即知道女兒乃是
說謊,罵道:「你不聽爹爹的話,只聽這丫頭的話,傷了你也是活該!」
韓佩瑛怒道:「任老先生,你出口傷人,可休怪我們做晚輩的也不客氣。」劍鋒倏轉,
一招「橫雲斷峰」,橫削他的手腕。
任天吾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諒你這臭丫頭能有多大本領,不客氣又怎麼
樣?」口中說話,錚的一聲,中指疾彈,已是把韓佩瑛的長劍彈開。藉著寶劍吐出的光芒,
呼的又是一抓,朝著韓佩瑛的琵琶骨抓下來了。
任紅綃見勢危急,叫道:「爹,我不聽你的話,你殺我好了,可不能傷了佩瑛姐姐!」
她本來是給韓佩瑛拖到後面的,此時正要不顧一切,挺身而出。任天吾忽地大吼一聲,把抓
向韓佩瑛的手掌縮了回來。
原來谷嘯風和李中柱二人,給她們房間裡打鬥的聲響驚動,正好及時趕到。
任天吾在黑暗中雖不能眼觀四方,卻能耳聽八方,一覺微風颯然,立即回掌攻敵,閃電
之間和谷嘯風對了一聿,又化解了李中住的一招。
一交上手,任天吾當然也就知道來者是誰了。
但他雖然知道來者是誰,卻還是禁不住心頭一凜。
原來谷嘯風是早就在他意料之中的,但李中住的武功卻頗山他意料之外。
李中柱用的是武林天驕所傳的「驚神指法」,李中柱給他的掌力震盪得胸口發悶,呼吸
為之不舒,但任天吾給他的指尖戳了一下,一條左臂,也時也是感到一陣酸麻。幸虧內功深
厚,立即運氣自解,這才沒有給封閉穴道。
任天吾見識多,化解了李中柱這招,不禁心頭一凜,想道:「這小子的點穴手法,古怪
非常,和完顏豪頗有幾分相似,他當然不會是王府的人,莫非是武林天驕的弟子?」
心念未已,只聽得谷嘯風已是喝道:「任天吾,你到這裡做什麼,是完顏豪叫你來的
吧?」
任大吾罵道:「谷嘯風,你好無禮,我好歹也是你的舅舅,我找我的女兒回去,關你什
麼事?」
谷嘯風道:「對不住,你做了韃子的鷹犬,我就不能認你這個舅舅。你的女兒也不會跟
你回去。」
任天吾老羞成怒,喝道:「我的女兒都是你們教壞的。谷嘯風,你結交匪類,我有心救
你,你卻目無尊長,可休怪我不念甥舅之情!」
他口中說活,手底仍是絲毫不緩,在這片刻之間,已是接連向谷嘯風攻了數招。但因李
中柱在旁牽制,他卻無法得手。
谷嘯風又是惱怒,又是為任紅綃難過,說道:「任天吾,虧你白天在鏢局裡還敢冒充是
俠義道,你知不知羞?你快快給我滾開,否則我認得你,我這口寶劍可不認得你!」唰的一
聲,寶劍出鞘。
任紅綃心情矛盾之極,她既不願谷嘯風給她爹爹所傷,也不忍見任天吾傷在谷嘯風的劍
下,只好叫道:「爹,你走吧!只要你不洩漏我們的秘密,我們也不洩漏你的秘密。你當作
沒有我這個女兒好了,以後咱們各走各路。」
韓佩瑛搖了搖頭,心想:「紅綃,你好糊塗,他怎麼找到這裡來的,還不是替完顏豪盡
鷹犬之責嗎?你還希望他保守秘密?」
果然她的話沒況出來,任天吾已先說道:「你們倒是打得如意算盤,嘿嘿,谷嘯風已經
知道我現在的身份,你以為我還會放過他嗎?還有你紅綃,你不認我是你父親,我可是非得
把你抓回上不可!哼,你的胳膊已向外彎,我還能相信你嗎?」
谷嘯風道:「表妹,你躲過一邊,他不肯走,我們只好將他趕走。」
任天吾在黑室搏鬥,空手入白刃的功夫難以發揮,頻頻遇險,心裡想道:「如今他們的
秘密機關已經給我查獲,我何必還和他們纏鬥?」當下呼的一掌,把谷嘯風迫退,從窗口跳
了出去。
任紅綃鬆了口氣,說道:「好啦,他已走了。」話猶未了,忽聽得任天吾一聲長嘯,隨
即哈哈笑道:「誰說我走!這個屋子裡的人,哪個要走,我都不能讓他止呢。」任紅綃從窗
口張望出去,只見她的父親果然仍是站在院子裡。
谷嘯風吃了一驚,暗叫不妙,連忙和李中柱一同跳下去,青鋼劍一州「夜戰八方」,擋
住了任天吾的截擊。
谷嘯風喝道:「任天吾,你是不是勾結了韃子,和韃子的官兵來的?」
任天吾縱聲笑道:「你猜得對了,但可惜你已是醒覺得遲了一點!」笑聲中只聽得響箭
的聲音此起被落,隨即是蓬蓬的擂打大門之聲,不過片刻,官兵已是破門而入。
原來日間在鏢局任天吾起疑之後,回到完顏豪的王府,仔細向安達、程彪等人查問,發
覺丁實的兩個「夥計」最為可疑,於是由任天吾先來查探,丁家外面則埋伏了一隊官兵,只
待任天吾查探是實,官兵便即來援。這是免得打草驚蛇的做法。
此時韓佩瑛和任紅綃亦已衝出房間,任紅綃又驚又氣,自怨糊塗。谷嘯風叫道:「佩瑛,
你和綃妹快走,我給你們殿後。」
此時已有六七個軍官衝進院子,為首的一個軍官哈哈笑道:「好標緻的兩個娘兒,正好
拿去獻給王爺,不可把她們傷了。」
韓佩瑛大怒,唰的—劍,疾刺過去。那軍官舉刀招架,「噹」的—聲,刀頭竟給韓佩瑛
的寶劍削斷。那軍官吃了一驚,叫道:「好狠的娘兒!」倏地手腕一翻,刀背朝外磕出,韓
佩瑛第二招第三招閃電般的接續而來,只聽到「當當」之聲,不絕於耳,那軍官遮攔不住,
左臂又著一劍。但韓佩瑛的長劍竟也給他盪開,虎口隱隱作痛。說時遲,那時快,另外兩名
軍官已從兩側攻到,一根狼牙棒,一柄大砍刀抵住了她的長劍。原來這些人都是王府精選的
武士,本領或許比不上韓佩瑛,亦是非同泛泛。
另外三名武士堵截了任紅綃的去路,任紅綃陷入包圍,咬牙苦戰。那幾名武士一面攻擊
一面出言調笑。
任紅綃氣惱交加,叫道:「爹,你聽見了沒有?人家欺侮你的女兒,你還要做人家的奴
才!」
那幾名武士怔了一怔。其中一個笑道:「原來你是任老先生的女兒。任老先生,這是怎
麼同事?」
任天吾臉上發熱,這剎那間不禁也是有點覺得難堪,但隨即就平靜下來,淡淡說道:
「我這個丫頭不懂事,她誤交『匪人』不肯聽我的話,請各位大人看在我的份上,多事包
涵。」
調戲任紅綃的那個武士笑道:「任老先生放心,我們不會難為令嬡的。令嬡是小王爺的
心上人,我們已經知道了。適才言語之間,多有冒犯,我還要請任老先生和令嬡多多包涵
呢。」
另一個武士跟著說道:「不過我也得請任姑娘聽我一句良言,我們的小王爺對你好,你
可不該對我們撒潑。我勸你還是收了兵刃,跟我們走吧。往後的日子,有你的榮華富貴呢!」
這兩個武士只道任紅綃如鳥在籠,插翼難飛。他們已知任紅綃的身份,心裡還當真有些
顧忌,不敢猛下殺手。哪知這兩個武士笑聲未了,任紅綃雙刀揮舞,刀光霍霍,指東打西,
指南打北,忽地就傷了其中的—個。
那武土大怒道:「任老先生,你不勸勸你的女兒,可休怪我們不客氣了。」
任天吾只好說道:「綃兒,事到如今,你可不能放肆了。要逃你是逃不了的,聽我的話,
收了兵刃吧。」
任紅綃又氣又怒,眼角淚珠滴下來,說道:「我不是你的綃兒,我也沒有你這個不知羞
恥的爹爹,從今之後,咱們父女之情,一刀兩斷!」正是:
父女殊途成反目,青蓮原自出污泥。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一○○回 王府陰謀圖篡位 天壇禁地動干戈
說到「一刀兩斷」這四個字,任紅綃猛的—刀,就向面前的一個武士疾劈過去,好像要
把一口悶氣,發洩在他身上一樣。
這武士一來是不敢和任紅綃拚命,二來他知道任紅綃是完顏豪所要的人,也是沒有這個
膽量殺她。見她來得兇猛,只好側身一閃。任紅綃衝出了包圍圈,和韓佩瑛會合。
兩人會合後,形勢比較好些,但想闖出院門,卻還不能。
谷嘯風、李中柱驀地發動攻勢。李中柱的一對判官筆左插花右插花,筆尖所指,都是任
天吾的要害穴道,谷嘯風劍尖抖起七朵劍花,使出了「七修劍法」的精妙招數,任天吾饒是
武功高強,亦是不禁心頭一凜,心道:「這小子不但少陽神功比我高明,七修劍法也是在我
之上。」
谷、李二人趁著任天吾心神不定,倏地搶攻,把任天吾迫退幾步,立即就衝過去。劍光
筆影之下,只聽得「哎喲、哎喲」之聲此起彼落,三名武士給李中柱點著了穴道,兩名武士
被谷嘯風的七修劍法所傷,另外一名武士則接連著了韓佩瑛的一劍和任紅綃的—刀,登時斃
命。那五名受傷的武士,也都倒了下地,
任天吾大驚之下,叫道:「來人呀!」叫聲中身形疾起,一爪向谷嘯風的背心抓下。他
的七修劍法和少陽神功雖比不上谷嘯風那樣高明,但他幾十年功力,卻是非同小可,別的本
領,則是遠在谷嘯風之上。谷嘯風反手一劍,給他以「彈指神通」的上乘內功彈著虎口,青
鋼劍兒平掌握不牢。李中柱唰唰唰一連三招「驚神筆法」,和谷嘯風聯手,這才把任天吾的
攻勢阻遏了。
不過,任天吾雖然纏上了谷、李二人,他的女兒和韓佩瑛卻已是衝出去了。
此時大隊官兵早已破門而入,正在丁家扦處搜索。
這天晚上,無月無星,還時不時有點零星驟雨,是一個相當壞的天氣。官兵各處搜索,
忽地屋頂上一缸熱油潑下來,把七八個官兵燙得皮開肉爛。這人乃是丁實。
一個軍官叫道:「正主兒在這裡了,快來人哪!」也幸虧有他這麼一叫,攻入丁家的武
士紛紛跑去丁實所在的西院,韓佩瑛與任紅綃二人殺出大門,少了許多障礙。
谷嘯風忙道:「李兄,你趕緊去幫忙丁老闆突圍,逃脫之後,咱們在那個姓何的朋友家
裡聚會。」
李巾柱道:「我理會得。」以進為退,雙筆暴風驟雨般的向任天吾一口氣攻了十七八招,
將他迫退,這才飛身上屋。
谷嘯風跟著向另一個方向逃跑,為的是要把敵方最強的任天吾引開,以利己方本領較弱
的丁實能夠脫險。
任天吾最擔心的是谷嘯風逃跑出去把他的假面具揭破,那時即使是在金京,他也不能冒
充「俠義道」了。在利害相權之下,他果然放棄了李中柱這路,對谷嘯風卻是窮追不捨。
谷嘯風忽地抓著兩個軍官,以大摔碑手法向他一摔,這兩個軍官在王府頗有勢力,是任
天吾認得的人,任天吾怕他們摔死,不敢不接下來。谷嘯風迅即披上一件從官兵身上扯下來
的號衣,乘黑逃出。任天吾放下那兩個軍官,谷嘯風的影子已然不見。
可是谷嘯風等人雖然都已逃出丁家,卻還未能脫險。因為外面也還是有官兵圍住的。
好在無月無星,谷嘯風披上官兵的號衣,一時間倒是不容易給敵人發現。他在官兵叢中
橫衝直叫,找尋丁實他們。
忽聽得西面有兵器碰擊之聲,有人喝道:「你這兩個丫頭碰上了找,還想跑嗎?」
這人的喝聲,震得谷嘯風的耳鼓嗡嗡作響,黑夜中看不見這人是誰,但估量距離還在百
步開外。谷嘯風不禁吃了一驚,心裡想道:「此人功力不在任天吾之卜,佩瑛和紅綃只怕不
是他的對手。」
當下谷嘯風連忙向聲音來處趕去。只見一個身材高大,頭頂光禿禿的漢子,潑風也似的
揮舞一根碗口大的撣杖,擋住了韓佩瑛和任紅綃的去路。他那根禪杖使開,方圓數丈之內沙
飛石走,其他的官兵都是插不進手來。
谷嘯風飛身掠上,一招「白虹貫日」,疾刺過去,刀杖相交,「噹」的一聲,谷嘯風的
長劍給他盪開,虎口竟然隱隱作痛。
那漢子見谷嘯風身披號衣,「咦」了一聲,喝道:「你是誰?」谷嘯風默不作聲,唰唰
唰便是連環三劍。他和韓佩瑛配合有素,雙劍合璧,加上任紅綃的兩口柳葉刀,這才勉強抵
敵得住。
那漢子喝道:「好,你這小子武功倒是不弱,但你要在洒家杖下逃脫,那還得再練十
年!」禪杖掄圓,隱隱挾著風雷之聲,谷嘯風還不怎麼,本領稍弱的任紅綃已是呼吸不舒,
嬌軀有如一葉輕舟,已是在風浪中搖晃不定了。
谷嘯風暗暗驚奇,原來這漢子使的竟是少林寺正宗的伏魔杖法。
原來這個漢子名叫沙衍流,乃是少林寺的叛徒,最近接受了完顏長之的禮聘,投身王府
的。
沙衍流禪杖一立,噹的一聲,把谷嘯風和韓佩瑛的兩口長劍全都震開,杖尾一翹,指向
任紅綃膝蓋的「環跳穴」。這一招伏魔杖法,雖然只是一招,卻藏著三個不同的式子,當真
是精妙之極。三人之中,任紅綃本領最弱,登時給他攻得手忙腳亂。
谷嘯風喝道:「休得逞強!」劍鋒倏地倒捲而上,抖起了七朵劍花。這一招有個名堂,
叫做「七星聚會」,正是「七修劍法」中的殺手。谷嘯風冒險進攻,使這一招,乃是拼著與
強敵兩敗俱傷,這才能夠解救任紅綃之危的。
沙衍流果然給他迫得回轉杖頭招架,只聽得叮叮噹噹之聲,宛如繁弦急奏,谷嘯風虎口
酸麻,倒退數步。沙衍流亦是身形一晃,斜踏一步,不敢太過輕敵強攻。
沙衍流「噫」了一聲,喝道:「七修劍法,你這小子,莫非就是谷嘯風麼?」
谷嘯風道:「不錯,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谷嘯風,你待怎樣?」
沙衍流哈哈一笑,說道:「很好,我正要拿你!」左臂揮袖成風,拂開韓佩瑛的青鋼劍,
右臂提起那根碗門般粗大的禪杖,一招「泰山壓頂」,全力施展,向谷嘯風的天靈蓋就打下
來。
忽聽得一縷簫聲,音細而清,儼若從空而降,雖然是在嘈嘈雜雜的亂軍之中,這縷簫聲
仍是聽得清清楚楚。
沙衍流吃了一驚,喝道:「來者是誰?」
說時遲,那時快,李中柱手持那管暖玉簫,已是如飛來到。玉簫一指,分點沙衍流的三
處大穴。沙衍流回杖防身,李中柱的玉簫攻不進去,但沙衍流亦是吃驚不已,不敢強采攻勢。
李中柱以簫代筆,一招絕妙的「驚神筆法」,把沙衍流嚇退,隨即冷笑說道:「你不認
識我,也該認識我這管暖玉簫!嘿嘿,我的師父正要找你,有膽的你別走!」
沙衍流怔了一怔,說道:「你是武林天驕的弟子?」李中柱趁著他這一怔之際,連忙叫
道:「任姑娘、韓姑娘,你們快走!這個少林寺的叛徒,自有我師父來對付他!」
沙衍流吃驚不已,暗自想道:「武林天驕若是真的來了,我可不是他的對手。這小子說
的不知是假是真,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原來他是曾經在武林天驕手下吃過大虧的,
聽到武林天驕的名字,已是心膽俱寒!
此時谷嘯風等人的蹤跡已給發現,從丁家搜索出來的一眾武士,也都紛紛向這邊跑過來
了。任天吾也在這些人裡面,他遠遠的先發一聲長嘯。
沙衍流聽得任天吾的嘯聲,如釋重負,他倏地跳山圈子,一面跑一面叫道:「任老大,
你快來,咱們分頭追敵。谷嘯風這小子在這裡,我留給你。」其實他是藉口去追韓、任二女,
意圖逃走的。
這晚無月無星,韓佩瑛和任紅綃已是不知逃向何方,但谷嘯風卻不能不為她們擔心,恐
怕她們給沙衍流追上。當下說道:「李兄,你去保護她們,我抵擋任天吾。」李中柱道:
「好的,沙衍流這廝害怕我帥父,我綴著他,諒他不敢行兇。但你對付任天吾可得小心了。」
谷嘯風刺傷幾名御林軍,混入亂軍之中,忽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冷笑道,「谷嘯風,你
還想躲藏嗎?跟我回去吧!」
原來任天吾已是來到他的身邊,谷嘯風身披號衣,黑暗中別的官兵認不得他,但卻怎能
瞞得過任天吾的一雙眼睛。
谷嘯風把號衣一抖,朝著任天吾摟頭罩下,長劍在號衣掩蔽之下刺出,只聽得「嗤」的
一聲,任天吾五指如鉤,已是把號衣抓裂,喝道:「好呀,你還敢和我動手!」呼呼呼,三
掌劈出,蕩天谷嘯風的劍尖,旁邊幾個官兵禁受不起他的掌力,都變成了滾地葫蘆,登時一
片大亂。
谷嘯風正在危急,忽見寒光一閃,韓佩瑛突然在他身旁出現,一劍刺向任天吾的咽喉。
谷嘯風又驚又喜,連忙說道:「瑛妹,你別顧我,你快走吧!」
任天吾冷笑道:「你這臭丫頭來得正好,你們兩個都別想跑啦!」
谷嘯風見勢危急,迫著突出盼招,劍掌兼施,欣身自進,劍刺任大吾的琵琶骨,掌劈他
的胸膛。
任天吾沉肩縮肘,身隨步轉,「蓬」的一聲,和谷嘯風硬拚了一掌。
這一掌谷嘯風乃是全力施為,用上了少剛神功,他的功力比不上任天吾,少陽神功卻是
比他高明。雙掌一交,谷嘯風騰騰的倒退數步,哇的一口鮮血吐了出來,但任天吾的一篛臂
膀卻也隱隱發麻,一時間竟然轉動不靈了。
韓佩瑛連忙拉他逃跑,說道:「嘯風,你怎麼啦?」谷嘯風道:「不礙事,我還可以施
展輕功。表妹呢?」韓佩瑛道:「不知道,大概是逃出去了。」原來她是見谷嘯風遇險,便
趕忙來幫他的。匆忙之中,已是無暇顧及任紅綃了。
任紅綃在黑夜中突然和韓佩瑛失散,心慌意亂,只好不辨方向,自己逃跑,躲避追兵,
逃跑中忽見前而有片樹林。
任紅綃心中一動,想道:「莫非我巳來到『天壇』了?聽說這是韃子皇家的禁地,但管
它什麼禁地不禁地,暫時躲避追兵,這倒是一個好地方呢。」
原來「天壇」乃是皇帝用來祭天的地方,有「祈年殿」、「皇穹宇」、「圜丘」等等建
築,合稱「天壇」。天壇周圍方圓數里有歷代栽植的柏樹,形成了一片全是古柏的樹林。皇
帝每年到「天壇」一次或兩次,農曆年初一是必定要來祭天的,有時因為國內有災荒發生,
秋收時節也會來祈年殿祈禱五穀豐收。平常的口子,有衛兵看守。不過由於這是「皇家禁
地」,就是沒人看守也沒百姓敢冒殺身之禍闖進去,所以設置的衛兵不過是例行公事而已,
人數並不很多。古柏林方圓數里,防守當然是談不上什麼嚴密了。
丁家在天壇附近約四五里之處,任紅綃曾聽得丁實告訴她天壇的情形,此時無計擺脫追
兵,人急智生,就趁著黑夜,悄悄的躲入柏林。心想官兵要入「天壇」這個禁地,大概最少
也得先請完顏長之去請「聖旨」吧?那時我早已從另一面溜走了。
她躲入柏林,果然只見幾個衛兵巡邏,根本就沒發覺她。
不料正在她小心翼翼的前行之際,忽見火光一亮,一個人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
任紅綃大吃一驚,幾乎疑心是昨晚的惡夢未醒。原來這個人不是別個,正是她昨晚夢見
的完顏豪。
完顏豪左手拿著火折,右手拿著一把扇子,笑嘻嘻地搖著扇子說道:「任姑娘,原來是
你,這可真是應了一句俗語:有緣千里能相會了!」
任紅綃唰的一刀便斫過去,完顏豪火折熄滅,扇子輕輕一撥,把仟紅綃的柳葉刀撥開,
扔掉火折笑道:「任姑娘,你怎能這樣無情無義,咱們過去不是要好得緊的朋友麼?我對你
可是日裡夜裡都在想念的啊!」
任紅綃又羞又惱,低聲罵道:「你這韃子,誰和你要好?」唰唰唰,疾風暴雨殷的連劈
數刀,完顏豪一把折扇倏合倏分,把她劈斫過來的刀招一一化解開去。笑道:「你爹爹已經
答應把你嫁給我了,你殺了我是犯『謀殺親夫』的罪名,我看你還是乖乖的跟了我吧。」一
面說話,一面把扇子封著她的雙刀,騰出左手,就要抓她。任紅綃氣得炸了心肺,但情知打
他不過,只好轉身就跑。
巡邏的衛兵聽得聲響,喝道:「什麼人?」完顏豪道:「是我,沒事,不用你們來管,
你們給我遠遠走開!」
那些衛兵雖然隱約聽得是有兩個人,但既有完顏豪出頭,他們還焉敢多管閒事,樂得遠
遠躲開,圖個逍遙自在了。
任紅綃在黑漆漆的柏林中東竄西閃,忽見前面有金光閃爍,一座奇特的建築出現眼前,
好像一把金頂的藍傘撐在半空。原來這座建築物就是天壇三座主要宮殿之一的「皇穹宇」了。
「皇穹宇」是一座圓形建築,沒有一根橫樑,殿頂由許多斗拱支架,用天藍色塗金的琉
璃瓦覆蓋,所以遠遠望去,好像一把金頂的藍傘。
到了「皇穹宇」已是禁地中的禁地,巡邏的衛兵也是不能到這地方來的。不過任紅綃當
然並不知道。
她怔了一怔,心道:「這座房子倒是古怪,不知裡面有沒有人?」一時拿不定主意好不
好避進這座「古怪」的房子,忽聽得完顏豪的聲笑道:「任姑娘,你不用害怕,到了這裡,
不會有旁人來騷擾咱們了。」
完顏豪的聲音就好像在她的耳邊說話一樣,把她嚇了一跳。她回身反手一刀疾斫,卻什
麼也沒斫著。
原來「皇穹宇」外面的圍牆是用特殊的磚砌造的,可以傳聲,稱為「回音壁」。兩人分
別站在東西牆根,一人靠牆低聲說話,聲波沿著牆壁連續發射前進,另一個人就能很清楚的
聽到,好像現代人打電話一樣。完顏豪靠著牆壁說話,任紅綃不知其中奧妙,給她嚇得驚疑
不定,其實完顏豪還未曾看見她的。
正在她驚疑不定之際,完顏豪笑道:「我在這裡呢。」手中折扇輕搖,一步一步的向她
迫近。另一面是圍牆,任紅綃後無退路,這才知道上當。
完顏豪笑道:「這是最好的幽會之處,你撞到這個地方來,可見得是上天有意撮合咱們
子。量你是打不過我的,咱們還是好好地談一談吧。」
任紅綃緊咬銀牙,左一刀右一刀,沒頭沒腦的就亂劈過去,喝道:「打不過我也要和你
拼了。」
完顏豪笑道:「你忍心謀殺親夫,我可捨不得你這美人兒死掉呢。」折扇揮舞,不過十
數招,只聽得噹的一聲,任紅綃的柳葉刀已是給他撥落。
完顏豪洋洋得意,說道:「如何?還要打嗎?唉,你縱無情,我可不能無義,你讓我親
一親吧。」
任紅綃正要一頭向回音壁撞去,忽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叫道:「任姑娘別慌,我來了!」
完顏豪一覺背後微風颯然,反手一揮,折扇便點那人腕脈。
那人使的是一管玉簫,玉簫一指,點向完顏豪背心的「天柱穴」。完顏豪反手折扇一揮,
扇柄和玉簫碰個正著,「噹」的一聲,發出極為悅耳的音響。
完顏豪打不落對方的玉簫,只覺一股熱氣噴來,背心竟有火辣辣的感覺,大驚之下,連
忙一個「鷂子翻身」,倒縱出數丈開外,喝道:「你是什麼人?」
那人如影隨形的跟蹤撲上,玉簫一舉,又點過來,冷冷說道:「你認不得我,也該認得
我這管玉簫吧?」
原來這人不是別個,正是武林天驕的弟子李中柱。
武林天驕的點穴功夫是從「穴道鋼人圖解」上參悟出來的。「穴道銅人」本是宋宮寶物,
後來被金人劫去,藏在金宮。完顏豪的父親完顏長之設立了一個「研經院」,聘請了許多金
國的武學名家,研究「穴道銅人」所藏的穴道秘奧,研究的成果,繪成了十三篇圖解。這十
三篇圖解,只有武林天驕和完顏長之曾窺全豹,不過大家參悟的心得卻有不同,但也不過是
大同小異而已。因此李中柱的玉簫點穴和完顏豪的折扇點穴,他們的手法可說是出自同一源
池。(「武林天驕」和「穴道銅人圖解」的故事,詳見拙著《挑燈看劍錄)。)
完顏長之完顏豪父子最忌憚的人就是武林天驕,是以完顏豪見了這管玉蕭,自是不能不
大吃一驚了。
任紅綃拾起被打落的柳眉刀,大喜說道:「李大哥,你來得正好,抓著這個小韃子。」
完顏豪折扇揮舞,化解了李中柱攻來的連環三招,喝道:「好呀,原來你是檀羽沖的弟
子,檀羽沖私通敵囚,我們正要事他歸案,你是他的弟子,你也休想跑了!」
李中柱揮簫急攻,冷笑說道:「你要找我師父那很容易,他老人家待會兒就到,就只怕
你沒有本領拿他吧。」
完顏豪這麼說,其實只是想試李中柱的口風,要知道武林天驕究竟是否已經來到大都的。
如今聽得李中柱這麼說,不由得更是越發吃驚了。
李中柱乘機便下殺手,玉簫倏地劃了一個圓弧,一招之間,遍襲完顏豪的六道大穴。這
一招行個名堂,叫做「六出祈山」。
任紅綃叫道:「大哥,能夠捉著活的最好!」說話之間,已是跑了到來,和李中柱聯手,
一招「鐵犁耕地」,刀光霍霍,卷地而來,劈斫完顏豪雙足。
任紅綃是想把完顏豪抓作人質,這就可以保險能夠突圍了。但她這麼一出聲提醒了李中
柱;卻也同時提醒完顏豪了。
完顏豪很有幾分小聰明,聽了這活,瞿然一省,登時想道:「他們為什麼要把我活擒,
當然是要把我當作護符,才好衝出去了。要是武林天驕的確如這小子所說,馬上就要來到的
話,他們何須如此?」
完顏豪的武功亦是委實不弱,心神一定,「騰」的飛起一腳,踢向任紅綃,手中折扇遮
攔,化解了李中柱的一招三式。任紅綃給他收刀閃避,但他也給李中柱的凌厲攻勢,又迫得
再退幾步。
李中柱喝道:「哪裡走!」飛身撲上,暖玉簫點他背心,完顏豪揮扇一格,叮的一聲,
回聲特別響亮。李中柱的「驚神筆法」,招數一展,連綿不斷,說時遲,那時快,玉簫和完
顏豪的鐵折扇已是再度相交,這次更為奇怪,聽到的卻是叮叮噹噹的兩聲回聲。
李中柱第三招跟著攻出,玉簫折扇三度相交,這次發出的是三聲回聲,回聲也越來越是
響亮!李中柱怔了一怔,不知何以如此奇怪。完顏豪趁這機會,飛身子?╮A冷笑說道:「好
小子,膽敢對我恫嚇,如今你們要跑也是跑不了。來人啊!」
原來他們適才交手之處,乃是在「皇穹宇」六階前的石板上。這三塊行板名為「三音
石」,站在第一塊石板上擊一掌或叫一聲,可以聽到一聲回聲;站在第二塊、第二塊石板上
照樣做,可以聽到兩聲、三聲回聲。這是由於聲波從圓形的「回音壁」上折射回來的距離不
同,所以才聽到次數不同的回聲的。但李中住卻怎懂得這種聲學的奧妙?
李中柱立刻想到的是,剛才三次的回聲如此古怪,在天壇內巡邏的武士,一聽到這種特
別的回聲,自必就會知道他們的所在。是以他必須趕快把完顏豪拿下。
只見完顏豪跳上一座潔白如平的三層白石圓壇,李中柱不知道這個圓壇就是皇帝祭天的
「圜丘」,跟蹤便追上去,喝道:「小韃子,往哪裡走!」
他這麼—喝,登時四面響起「往哪裡走,往哪裡走!」的回聲,好像波浪一般,叫面八
方的倒捲回來,震得他的耳鼓嗡嗡作響。原來這個「圜丘」的建築也是符合聲學原理的。而
且在整個結構上,也是對幾何學的一個巧妙運用。和「回音壁」、「三音石」一樣,是中國
建築史上的奇跡。
「圜丘」是皇帝祭天的地方,它的建築是經過巧匠的精心設計。
壇面、台階、欄杆所用的石塊全是九或九的倍數。因為古代的觀念一、三,五、七、九
是奇數,又叫「陽數」或「天數」,皇帝自認為象徵天或太陽,所以用九。
一丈六尺高的石壇分為三層,上層直徑九丈,中層直徑十五丈,下層直徑二十一丈。上
層中心是一塊圓石,圓心外第一環砌石九塊,第二環十八塊,第三環二十七塊,到第九環為
九的九倍八十一塊。中下層也各有九環,中層從第十環九十塊起到第十八環為一百六十二塊
止。下層自十九環到二十七環,最外一環為九的二十七倍二百四十三塊。每層有四個門,每
門的台階也為九級。每層都有雕石欄杆,欄杆數目同樣也是九的倍數。
站在圜丘石壇上層的圓心上,輕聲說話,也有震耳欲聾的感覺。這是因為建築的特殊設
計,聲波傳到四周的石欄杆後,又同時從四周迅速地折射回來的原故。
「天壇」中心的「圜丘壇」上,這是何等「神聖」的地方,竟然有人在這上面打架,這
恐怕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了。
李中柱和任紅綃根本不知道這是皇帝祭天的地方,在這上面打架,正好可以施展拳腳,
當然毫無顧忌。完顏豪是給迫得無可奈何,不能不在這「圜丘壇」上應戰的,心裡可是有點
惴惴不安了。
對他有利的是,在這上面打鬥,遠遠都聽得到聲響,他只須支持片刻,原有的守衛和他
帶來的武士就會趕到。完顏豪打定主意:「待捉了這小子和任天吾的女兒之後,除了我最可
靠的心腹武士之外,其他的武士和衛兵我盡都殺了滅口,今晚的事,就不會洩漏出去給皇上
知道了。」
但支持片刻也不容易,李中柱的本領本就略勝於他,加上李中柱一來有任紅綃幫手,二
來有暖玉簫作為兵器,遠勝於他的折鐵扇,二來李中柱可以放膽攻他,而他卻總不免有點顧
慮。這麼一來,不過十數招,他已是險象環生了。
激鬥中只聽得人聲腳步聲四面奔來,完顏豪連忙虛晃一招,從石壇的上層翻過欄杆,躍
下中層。李中柱如鷹撲兔,一按欄杆,跟著翻身躍下,玉簫點向他的背心「冷淵穴」。
完顏豪一招「撥雲見月」,要把玉簫撥過一邊,兩人功力相當,但李中柱凌空撲下,勁
道卻大得多,只聽得「嗤」的一聲折鐵扇又給玉簫戳破一孔。玉簫給撥得稍稍歪過一邊,余
力未衰,點著了完顏豪腰部的「風府穴」。
完顏豪一個倒栽蔥,從「圜丘」的第二層跌下第一層。幸而李中柱的玉簫點著他的時候,
已成強弩之末,餘力不足以封閉他的穴道,只能令他感到一陣酸麻,尚未至於暈倒。
說時遲,那時快,任紅綃亦已從「圜丘」的上層越過欄杆,飛身跳下。與此同時,完顏
豪手下的兩名武士,也快將跑到「圜丘」了。
完顏豪知道危機緊迫,但只須躲得過敵方的襲擊,已方的人立即便可來到,白己就可以
安然無事了。所爭不過瞬息之機,當下完顏豪狠咬牙根,使出「甩手箭」的手法,折鐵扇脫
手飛出,射向正在跳下來的任紅綃。
任紅綃在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雙刀交叉劈出,「噹」的一聲響,飛來的折鐵扇和她的
右手刀碰個正著,折鐵扇和柳葉刀同時墜下。任紅綃虎口一陣火辣辣的作痛,腳尖著地之時,
不由得一個踉蹌。
李中柱吃了一驚,忙把任紅綃扶穩,低聲問道:「你怎麼啦?」任紅綃道:「沒事,你
快去捉那小韃子。」
說話之間,兩名武土已經來到「圜丘」下面,李中柱道:「來不及啦,以後再慢慢找他
算帳。」替任紅綃拾起柳叫刀,兩人手拉著手,一招「比翼雙飛」的輕功身法,從「圜丘」
的中層越過下層,逕自飛掠下去。
那兩個武上叫道:「刺客在這兒啦!」一個使鏈子錘,一個使月牙彎刀,急忙便撲上來。
李中柱疾如鷹隼,一招「鵬搏九霄」,暖玉簫凌空擊下。那兩個武士的武功雖然非同泛
泛,卻怎能擋得住他這凌厲異常、勁道十足的一擊。
只聽得一片金鐵交鳴之聲,月牙彎也給玉簫磕得飛上半空。李中柱腳尖著地,左手伸出,
一招「游空探爪」的手法,抓著子另一個武土打來的鏈子錘,一個「順手牽羊」,已是將他
拉了過來,一把抓著了他,信手便將他往後面一拋。
這個武士恰好被拋上「圜丘」的下層,跌在完顏豪的身邊。完顏豪一聲不響,在他的腰
間一戳,這武士一聲慘呼,登時斃命。要知完顏豪此際已然脫險,自是不願意給人知道他曾
經上過「圜丘」,所以這武士雖是他的親信,他也要毫不留情的便下毒手了。正是:
犯忌只因來禁地,梟雄毒手殺親隨。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