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回 力抗強仇揮寶傘 肯令胡馬踐神州
公孫璞雖然早就猜著那青袍老者是誰,但聽得「黑風島」二字從這老婆婆口中說了出來,
仍是不禁心頭一震,想道:「我沒猜錯,果然是黑風島主宮昭文。那對少年男女想必是奚玉
帆大哥和厲賽英姑娘了。」當下連忙問道:「後來怎樣,是不是就打起來了?」
那老婆婆道:「老伴兒,後面的事情,該你說了。」原來當黑風島主和奚厲二人大打出
手的時候,她早已嚇得躲進房中。
那老公公接下去說道:「不錯,他們說得好好的,忽然就打起來啦。那姑娘當時斟了兩
杯酒,拿過去敬那老者,說道:『宮伯伯,你要我們跟你到黑風島去,那也未嘗不可。但也
用不著這樣著急呀,我先敬你一杯。』
「那青袍老者哈哈笑道:『乖侄女,你敢情是要考一考你宮伯伯的功夫?我知道你會下
毒,我喝了你這一杯毒酒,你總應該帖帖服服的跟我回去了!』
「我聽了他們的對話,心裡不由得晴暗吃驚,我只道那個老者是個壞人,卻不料那樣美
貌的姑娘也會下毒。」
公孫璞道:「下毒害人當然是不好的,但對付壞人,那就是以毒攻毒了。大概那位姑娘
自知打不過那個老者,因此給他出個難題。也不能說她不對。」
那老公公老於世故,聽得公孫璞幫那對少年男女說話,怔了一怔,笑道:「客官,你似
乎知道他們是好人?」
公孫璞道:「實不相瞞,他們是我相識的朋友。那個青袍老者我也認識的,他是個大壞
人。」那老公公和那老婆婆都是吃了一驚,兩雙眼睛望著公孫璞,一時間竟是不敢說話。
公孫璞微笑道:「兩位老人家不用害怕,我和你們說實話,就因為信得過你們是好人。
我不會對你們有所不利的,即使我要去找那老者打架,也不會在你們的店子裡。」
那老公公放下了心,笑道:「客官,我也知道你是好人。」於是繼續說道:「那老者和
那姑娘各自拿著一杯酒,就在那老者喝酒的時候,那姑娘突然把她拿著的這杯酒向老者面上
一潑。
「哎呀!他們當時的動作真是快得難以形容,我只聽得一片乒乒乓乓、轟轟隆隆之聲,
這間店子就好像要倒塌似的。我慌忙躲到『老虎灶』的後而,剎那問這三個人都出到外面去
了,我這才敢偷偷的張望出去。只見本來是那對少年男女跑在前頭,突然間那個老者從他們
頭頂飛過,落在外面那棵柳樹下的一條石凳上,喝道:『你們再不聽話,可休怪我翻臉無
情!』」
公孫璞心道:「原來那條石凳是給黑風島主踩斷的。」
那老公公繼續說道:「那姑娘叫道:『你欺侮我,我爹爹絕不與你干休!』那老者冷笑
道:『我已經是看在你爹爹的面上,對你手下留情的了。你還用你的爹爹嚇我?嘿嘿,你不
願意跟我回去那也可以,你這情郎可非得跟我回去不可。否則,嘿嘿,我不信他的脊樑比這
條石凳還硬!』
「那少年拔出劍來,似乎是要和那老者拚命,但那少女拉著他,在他耳邊說話,似乎是
在勸他什麼。當然他們的耳語,我是聽不見了。
「過了一會,那少年低下了頭,和那位姑娘走在前面,青袍老者走在後面。轉眼之間,
三個人都走得沒了蹤跡。
「我這才敢出來察看,哎呀,桌子打斷了腿,『老虎灶』也給打缺一角。我僥倖沒給傷
著,現在想起來都還害怕。」
奚玉帆是公孫璞的好友,厲賽英更曾於他有思,公孫璞心裡想道:「聽他說的這個情形,
奚大哥和厲姑娘是給錦雲的爹爹押走了。這件事情,我可不能不管。」
他再掏出一錠銀子,說道:「我的朋友在你們的店子裡打架,我實在過意不去。」那老
者道:「你已經給了我一錠銀子啦。」公孫璞道:「剛才那點銀子是代我的朋友付酒錢的,
這錠銀子則是賠償你的搞失,給你修理店子的。時候不早,我可要走啦。」
那老婆婆眉開眼笑的代丈夫接下銀子,笑道:「小哥,你真是個善心人。就算有人再在
我的店於子打一場。這些錢也足夠我修理了。」那老公公笑道:「這樣的玩笑可開不得,你
忘記了你昨天躲進房裡,還嚇得撤尿麼?」那老婆婆啐了一口,說道:「呸,這樣見不得人
的事情,虧你也說得出口。」
公孫璞正要背起雨傘離開,忽地聽得腳步聲響,只見有三個人來到門前。公孫璞見了這
二個人,不由得大吃一驚。
最前面那個是個披著大紅袈裟的番僧,公孫璞不知道他是誰,但跟在後面的兩個漢子公
孫璞卻是認識的。
這兩個人是完顏豪的隨從,瘦的這個是大魔頭西門牧野的侄兒西門柱石,較為胖點的那
個則是以快刀馳譽江湖的獨孤行。這兩個人和完顏豪一起在韓侂冑的相府之時,公孫瑛曾經
和他們見過面。
那紅衣番憎公孫璞雖不認識,但一看他的眼神,便知他的內功甚為深厚,本領只有在那
兩人之上,絕不在那兩人之下。
西門柱石陰側側地說道:「真是人生無處不相逢,相府一別,只道後會無期,想不到又
在這裡碰見了你。我們的完顏公子對你可是掛念得緊呢!」
公孫璞打量那紅衣番僧,紅衣番僧也在打量著他,大家都看出了對方不是常人。
紅衣番僧翻起一雙怪眼,說道:「這人是誰?」獨孤行說道:「這位公孫少俠正是黑風
島中的女婿。他們翁婿的事情,大師想必是早已知道了。」
紅衣番僧點了點頭,說道:「貧憎名叫烏蒙,是從和林來的。令尊昔年在蒙古時和家師
龍象法王是好朋友,我也曾有幸見過令尊一面。」
公孫璞心頭一凜,想道:「這場架恐怕是難以避免的了。西門柱石和獨孤行還好應付,
這個烏蒙可是來頭不小,非得認真對付不行。」
原來這個烏蒙乃是蒙占古師龍象法王的大弟子,成吉思汗生前有十八個最得力的武十被
封為「金帳武士」,烏蒙名列第三,本領之強,可想而知。他本來是俗家弟子,但因按照師
門規矩,必須做三年和尚,今午正是他做和尚的第二年,是以他雖然並未剃光頭髮,身上穿
的卻是喇嘛服飾。
店主老夫妻見他和這個相貌兇惡的番僧扯上交情。都是不勝駭異,那老婆婆顫聲說道:
「客官,他們是你的朋友?」公孫璞搖了搖頭,說道:「他們都是有權有勢的人,我這窮小
子可不敢攀交。老婆婆,你有家務要做,你忙你的去吧。不必在這裡招呼我了,反正我也就
要離開的了。」老婆婆得他暗示,吃了一驚,慌忙躲進房裡。
那老公公也是嚇得面如十色,正要躲開,烏蒙喝道:「你開店的懂不懂開店的規矩,客
人上門,你也該問問我們要吃點什麼,喝點什麼呀?嘿嘿,公孫少俠,你可別太客氣,你我
雖是初會,令尊和我卻是淵源不淺,我不敢自居你的長輩,咱們也總算得是朋友吧。難得在
此相會,你怎麼就要走了?坐下坐下,咱們同喝幾杯,好好談談。哼,店家,你還不快去准
備酒菜?看你這窮店子大概也沒有什麼好酒菜的了,你有什麼就弄什麼吧,我不吩咐你了。」
那老公公道:「對不住,小店什麼可吃的東西都沒有了,我們今天本來是不準備做生意
的。」烏蒙斥道:「胡說八道,你不做生意,怎麼又讓他進來?」
公孫璞道:「你瞧我吃的什麼?我吃的只是稀粥,他們剩下的兩碗稀粥早已給我喝光啦。
你們要吃東西,我陪你們去找。」
說時遲,那時快,幾乎是同一時間,兩個人倏地都跳起來,烏蒙朝他劈面一掌打去,公
孫凌早已把玄鐵寶傘倒持手中,傘柄一伸,烏蒙化掌為抓,饒是他變招得快,掌緣已是和傘
柄擦了一擦,腕骨疼痛欲裂,一抓之下,雖然抓著傘柄,迅即又給公孫壤的內力震開了。
西門柱石叫道:「這是玄鐵寶傘!」他這一出聲警告,本是在烏蒙剛剛發掌之時,話來
說完,烏蒙已是著了道兒。
公孫璞喝道:「要打架到外面去打!」大喝聲中,翩如飛鳥的撲出大門。獨孤行快刀電
斬,只聽得當當連聲,火花飛濺,獨孤行的快刀刀口反捲,給盪開去,西門柱石側身一閃,
還未來得及施展毒掌功夫,公孫璞已是掠出門外。烏蒙喝道:「好小子,往哪裡跑?」拔步
急追。
公孫璞本來可以擺脫敵人的糾纏,但一想反正雙方都是要到禹城,始終無法避開,倒不
如就在此地和他們一拼。雖然勝敗難料,但總勝過大家到了禹城之後,他們與黑風島主會合,
自己卻是必敗無疑。
而且還有一層,公孫璞之所以前往禹城,乃是代表金雞嶺義軍去和黃河五大幫會訂立盟
約的,如今他業已從烏蒙口中得知消息,說是黑風島主也往禹城,烏蒙是蒙古國師的大弟子,
他又是奉了師父之命偕同西門柱石和獨孤行去接應黑風島主的,這兩件事情連在一起來想,
不問可知,他們到禹城的目的,正是和自己相同,是要收服黃河五大幫會的了。「我絕不能
讓他們的陰謀得逞,黑風島主倘若得到他們幫手,更加如虎添翼,我即使和他們拚個兩敗懼
傷,那也還是值得的。」公孫璞心想。
主意打定,公孫璞便即故意裝作輕功略遜於烏蒙的模樣,讓他漸漸把距離拉近。
烏蒙也有他的打算,原來他是垂涎於公孫璞的玄鐵寶傘。他見識了玄鐵寶傘的厲害之後,
心裡便在想道:「怪不得完顏豪曾經費了許多心力,想要搶這小子的玄鐵寶傘。這柄不起眼
的寶傘,原來果然是件寶貝。」利令智昏,是以雖然明知公孫璞的武功了得,但恃著有西門
柱石和獨孤行作他幫手,仍是緊追不捨。
雙方的距離漸漸拉近,烏蒙回頭一看,只見西門柱石和獨孤行亦已追了上來,不用擔心
會給公孫璞各個擊破了,當下便即縱聲笑道:「好小子,看你還能跑得到哪裡去,有膽的回
來和我一決雌雄。」
烏蒙揮舞袈裟,緊裹寶傘,騰出一掌,使出了第七重的龍象功,把剛猛的掌力,發揮得
淋漓盡致。
哪知他的如意算盤打得好,公孫璞的打法已是大不相同。公孫璞也仍然是以掌對掌,但
他那把玄鐵寶傘已不是合起來當鐵棍使用,而是張開來反捲烏蒙的袈裟了。
這一來袈裟以柔克剛的功能登時對消,玄鐵寶傘滴溜溜的轉成圓圈,反裹袈裟,饒是烏
蒙暗運玄功,施展絕技,那件袈裟也是要跟著圓傘飛舞。
劇鬥中公孫璞抓緊戰機,傘尖使勁一挑,隨著一招「雲麾三舞」,烏蒙那件袈裟當中破
了一洞,掛在他的傘上。兩人的內力都用得急勁之極,公孫璞的寶傘滴滴滴地轉,烏蒙身不
由己的跟著他轉了兩個圈,這才猛然一省,連忙鬆手,說時遲,那時快,公孫璞寶傘已是當
成小花槍使用,平胸挑來,烏蒙立足未穩,如何能夠避開?無可奈何,只好硬拚。
烏蒙的本領也是委實了得,在這間不容髮之際,身形一仰,騰出手來,居然一抓抓著了
傘頭。公孫璞猛地一聲大喝,呼的一掌便劈下去。玄鐵寶傘同時向前急挺。
烏蒙在雙重攻擊之下,應付大感為難,若不抓牢寶傘,只怕胸口要給刺個透明的窟窿,
但力量一分,只怕又抵擋不了公孫璞那渾厚異常的掌力。
百忙中無暇思索,明知危險,也只好見招拆招了。烏蒙一矮身軀,放開寶傘,雙掌齊出,
用到了第七重的龍象功,全力抵禦公孫璞的一擊。
幸虧他還算應付得宜,他陡地矮了半截,避開胸腹要害,玄鐵寶傘的傘尖貼著他的肩頭
刺出。公孫璞刺了個空,立即變刺為壓,玄鐵寶傘重逾百斤,這一壓烏蒙如何禁受得起,肩
胛骨登時斷了一根。
此時兩股剛猛的掌力也已相擊相撞,烏蒙的功力本來是和他在伯仲之間的,肩胛骨斷了
一根,突然一陣劇痛,第七重的龍象功已是難以持續,只聽得「蓬」的一聲,烏蒙就像一個
皮球般的給拋起來,拋出了數丈開外!
烏蒙哇的噴出一口鮮血,但在重傷之下,居然也還能夠一個鯉魚打挺,翻起身來,如飛
疾走。
公孫璞笑道:「別跑得太快,提防用力過度,你不死也要得個癆病。」正要去追,哪知
笑聲未已,忽覺喉嚨發甜,一口鮮血湧上喉頭。公孫璞定一定神,這才發覺自己也是用力過
度,雖然內傷不算嚴重,亦已疲勞不堪了。
公孫璞心裡想道:「這廝肩胛骨斷了一根,內傷也只有比我更重,他縱然保得了性命,
也非大病一場不可。」烏蒙無力去助黑風島主,公孫璞的目的已達,便也不去追他了。
公孫璞的內傷雖然不重,但不立即調理,身體總是會妨害。敵人都已敗走,他安定的坐
下來,默運玄功,自行療傷。
正在他運功到了緊要關頭,卻忽地聽得一個人陰惻側地笑道:「公孫少俠,你打傷了我
的侄兒,這筆帳咱們該怎麼算法?」公孫璞大吃一驚,跳起身來,只見一個老者已是站在他
的面前。這老者不是別人,正是西門柱石的叔父西門牧野。
公孫璞提起玄鐵寶傘,喝道:「好吧,你要乘人之危,那就來吧!」他在激戰過後,氣
力都還未曾恢復,玄鐵寶傘拿在手中,竟有沉甸甸的感覺。
西門牧野皮笑肉不笑地打了個哈哈,說道:「你不用害怕,我不要你的性命,你剛才是
怎樣打傷我的侄兒的,盡可依樣畫葫蘆的朝我使出來。咱們就比劃比劃毒掌的功大。嘿嘿,
你若還害怕,要我不出手嘛那也可以,俗語說殺人不過頭點地,你傷了我的侄兒,那就給我
磕二個響頭也就行了。」
公孫璞怒道:「放你的屁,打不過你,大不了死在你手上,要我屈服,那是萬萬不可
能!」怒喝聲中,掄起鐵傘,劈頭便打。
西門牧野「哼」了一聲,說道:「好倔強的小子,但怎樣打法,可就由不得你了!」輕
輕一撥,撥開玄鐵寶傘。公孫璞虎口一熱,寶傘幾乎掌握不牢。
公孫璞倘若是氣力充沛的話,玄鐵寶傘拿在他的手中,就是一件無堅不摧的利器,此際
卻反而成為他的負累了,十數招過後,這重遍百斤的玄鐵寶傘拿在他的手裡,已是漸漸施展
不開。
西門牧野覷個真切,猛地喝道:「撒手!」一招「玄鳥劃砂」,五指併攏,向公孫璞虎
口一劃,公孫璞縮掌抽身,要把玄鐵寶傘揮個弧形反打回來,不料卻是力不從心,說時遲,
那時快,只覺手上突然一輕,玄鐵寶傘已是給西門牧野奪了過去。
四門牧野扔掉玄鐵寶傘,哈哈笑道:「如何?還是用你的毒掌功夫吧!」公孫璞拼著豁
出性命,心裡想道:「這魔頭大概是想從我的手中窺探桑家秘笈的奧妙,我偏不上他的當。」
當下不用母親所授的外祖父這門毒功,使出了江南大俠耿照所傳的大衍八式。
這「大衍八式」本是威力極強的一門上乘武功,但可惜公孫璞力不從心,十成的威力三
成都發揮不到,不過數招,又給西門牧野迫得他不能不硬接硬碰?四掌一交,酉門牧野的掌
心竟似有一股粘黏之力,把他的手掌粘住,要擺脫也擺脫不開。公孫璞的掌心微有麻癢之感,
知道對方已是用上毒功,而且是兩種毒功同時運用,左掌使的是「腐骨掌」,右掌使的是
「化血刀」。
對方用上了毒功,內力催動之下,毒質源源向他掌心侵襲,若給毒氣侵入心房,那就是
必死無疑的了。公孫璞並不怕死,但卻不甘平白的死在他的手上。在這樣形勢之下,公孫璞
雖然不願使用毒功,卻也給迫得不能不用桑家的兩大毒功和他周旋了。
公孫璞曾得明明大師傳授他佛門的上乘內功心法,有正宗的內功作為基礎,拿來運用桑
家的兩大毒功,論功力雖然還比不上西門牧野,但若論造詣的精純,卻是遠在西門牧野之上。
雙方對掌,過了約半炷香的時刻,西門牧野露出又喜又驚的神色,心裡想道:「原來還
有這樣奧妙的運功方法,這可要比公孫奇自創的解毒功夫高明多了。」
西門牧野的掌力逐漸加強,公孫璞卻是逐漸變成了強弩之未,呈現油盡燈枯之象了。他
心裡一涼,只道性命已是難保,待要拚死一擊之時,西門牧野忽地把雙掌鬆開,說道:「你
氣力不加,歇—會再打吧。嘿嘿,這可不是乘人之危了吧?」
原來西門牧野所得的桑家毒功,是從公孫奇的墓中偷來的。這兩大毒功練到了高深的境
界時,會有走火入魔的危險,公孫奇當年就是因此而死的。不過他在臨死之前,卻想出了一
種可以化解走火入魔之災的武學,添注在桑家的毒功秘笈之上。
公孫奇所創的武學未曾經過實驗,是否有效,尚未可知。西門牧野兼修井練,在把桑家
的兩大毒功練到了第七重境界時(最高是第九重),發覺公孫奇自創的解毒功夫,雖然不是
沒用,但卻只能治標而不能治本。可以拖延走火入魔發作的期限,但到了最後,除非不運用
這兩大毒功,否則一用毒功,仍然難逃此厄。
當然,公孫奇所創的解毒功夫,能夠保全性命,已經算得是很大的成就了。但在西門牧
野說來,他練這兩大毒功,為的就是要稱霸武林,若練到了登峰造極之時,反而不能拿來使
用,這又何必練它?
公孫璞沒有料錯,西門牧野確實是為了向他「偷師」,這才一定要迫他和自己較量毒掌
的功夫的。不過公孫璞也是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西門牧野如何「偷師」的訣竅,他還
沒有知道。
明明大師所授的內功心法精深博大,西門牧野要想在一時半刻之間完全領悟,如何能夠?
此時他只不過略窺行徑,業已發覺其中的奧妙,令他心癢難熬了。是以他此際之所以放鬆公
孫璞,並非出於好意,而是在於要盡悉公孫璞的武學底蘊,
公孫璞隱隱猜想到他的用意,但他要跑也跑不了,無可奈何,還是只能和西門牧野一拼。
西門牧野待他歇息了一段時間之後,料想他已經可以運用內功,便又迫他動手,依樣畫葫蘆
的又把他的雙掌粘住。
於是者經過三次之多,西門牧野仍未窮悉底蘊。公孫璞可是力竭筋疲,無論如何也支持
不住了。
西門牧野哈哈一笑,收回雙掌,說道:「你要保全性命,隨我上京去吧。」
公孫璞跌出一丈開外,跳起身來,凜然說道:「大丈夫寧折不彎,我公孫璞豈是貪生怕
死之輩?」他自知難逃魔掌,便欲自斷經脈而亡。
哪知他的內力已是耗了十之八九,想要自斷經脈,亦是不能。內力一震,經脈未斷,卻
引起胸口的一陣劇痛,冷汗涔涔滴下。
西門牧野哈哈笑道:「可惜你這大丈夫已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嘿嘿,你要死是死不
去的,徒增痛苦而已。不如乖乖的聽我的話,倒還可以求生。」笑聲中走到公孫璞面前,伸
手就抓。
眼看公孫璞難逃魔掌,忽聽得有個冰冷的聲音,就似在西門牧野的耳朵旁邊說道:「好
不識羞,好歹你也算得是個成名人物,卻來欺負一個後生晚輩。」
西門牧野大吃一驚,回頭一看,只見來的是個身材魁梧、滿面紅光的老者。西門牧野認
得這個老者不是別人,正是與黑風島主宮昭文齊名的東海明霞島島主厲擒龍。
厲擒龍說話的聲音如同在他的耳邊,其實雙方的距離卻還是在十數步之外。原來厲擒龍
是恐趕救不及,特地用傳音入密的功夫,把聲音凝成一線,遠遠傳來,嚇一嚇西門牧野的。
西門牧野知道上當,回過頭待要再抓公孫璞之時,已經遲了。厲擒龍身形疾起,早已擋
在公孫璞身前,揮袖一拂,只聽得嗤的一聲,他的衣袖給撕去了小小的一片,但西門牧野卻
給他這揮袖一拂之力,不由自己的接連退了三步。這一招看來是雙方都吃了點小虧,但比較
起來,還是西門牧野所吃的虧稍為大些。
厲擒龍冷笑道:「怎麼,你還是要逞威風嗎?要逞威風,向我來逞好啦!欺負後生晚輩,
算得什麼好漢?」
西門牧野道:「我與你河水不犯井水,你管我的閒事幹嘛?我也不是要傷這小子的性命,
用不著你替他擔心。」
厲擒龍道:「你以為我是瞎子嗎?他寧願死也不願受你劫持,我一看就看出來了。我最
佩服這樣有志氣的年輕人!」原來厲擒龍早已知道公孫璞是奚玉帆和他女兒的朋友,是以非
救他不可。
西門牧野怒道:「這麼說,你是打算管這閒事的了?』
厲擒龍道:「不錯,這閒事我是管定的了!不僅打算而已。」
西門牧野怒容滿面,似乎就要發作的樣子。厲擒龍冷冷的盯著他,準備他突然發難。不
料西門牧野卻忽地又是哈哈一笑,說道:「好吧,看在你老兄的份上,你把這小子帶去。」
厲擒龍道:「這位公孫少俠,我當然是不能讓他落在你的手上的。不過,你可也不能這
樣快就走!」
西門牧野似乎頗感意外,怔了一怔,說道:「我已經買了你的人情了,你還要什麼?」
厲擒龍道:「你偷了人家的東西,如今也該還給人家了吧?」
西門牧野又驚又怒,喝道:「你說什麼?」
厲擒龍哼了一聲,緩緩說道:「你挖了公孫奇的墳,偷了他殉葬的桑家秘笈,你當我不
知道麼?我的脾氣,要嘛不管閒事,要管就管到底。你挖人家父親的墳墓,罪實不輕,如今
我只要你把偷了的東西物歸原主,已是便宜你了。」
西門牧野道:「原來你是覬覦桑家的毒功秘笈!」
厲擒龍道:「我是主持公道!」
西門牧野對厲擒龍雖然頗為忌憚,但要他忍氣吞聲,把既得之物雙手奉上,卻是心有不
甘,當下一聲冷笑,說道:「好,你有本領,自己來拿!」
厲擒龍笑道:「你既然要我動手,我唯有遵命了!」
雙掌一交,西門牧野斜躍三步,定睛瞧時,只見厲擒龍眉心隱隱現出一絲黑氣,但卻是
一現即逝。西門牧野暗暗吃驚,想道:「這老兒的功力確是在我之上,看來我這腐骨掌是奈
何不了他了。」
厲擒龍道:「你還有化血刀的功夫,一併使出來吧!」
西門牧野騎虎難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左掌一翻,掌心儼若塗脂,喝道:「你要見識
化血刀,那就讓你見識吧。」
桑家的兩大毒功,「化血刀」比「腐骨掌」更為厲害,厲擒龍接了一掌,面上也籠罩了
一層黑氣,但這層黑氣也是一現即逝。西門牧野被他掌力一震,這次卻是直退出了五六步之
外,這才穩得住身形。
厲擒龍冷冷說道:「化血刀我見識過了,你還有什麼更厲害的功夫嗎?」
四門牧野料想脫身不了,拼到底的話,厲擒龍或許也難免要受毒傷,但自己可是性命難
保。他心念一轉:「這本毒功秘笈其實還是不能免除走火入鷹之難的,讓這老兒取去,他自
恃甚高,料想不會向公孫璞討教,那就害害他也好。」
厲擒龍見他眼珠閃爍不定,冷笑道:「你還在打什麼鬼主意?」
西門牧野道:「你又不練毒功,要這秘笈何用?」
厲擒龍道:「你管我有沒有用,我是要你吐出賊贓!正主兒就在這裡,難道你不該還給
人家麼?」
西門牧野打了一個哈哈。說道:「厲島主,我和你也算得是相識多年的老朋友,你又何
必在我面前裝作正人君子?打開天窗說亮話,我看你未必是想要物歸原主吧?不過,你假若
是要拿去做人情的話,我勸你述是多想一想的好。說不定你要送給他的那個人,也是我的老
朋友呢。當真如此,那你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厲擒龍怔了一怔,心裡想道;「這老贓也真是鬼靈精,居然識破我的心思,難道是黑風
島主告訴他的?」
原來厲擒龍之所以要這毒功秘笈,的確有如西門牧野所料,是要拿去送給一個人的,這
個人就是黑風島主。
厲擒龍曾經欠下黑風島主一筆人情。兩年前喬拓疆這伙海盜侵入他的明霞島,他被困在
喬拓疆所佈的六合陣中,那天恰值黑風島主來訪,給他解了困,是以他曾答應黑風島主為他
取得桑家的毒功秘笈作為報酬。
西門牧野哈哈笑道:「厲島主,我說得對吧?」
厲擒龍跟著想道:「不對,不對。黑風島主和這老賊都是一模一樣的忌刻小人,他們如
今雖是一夥,也還是各懷心病的。黑風島主意欲借刀殺人,焉肯明白的告訴他?大概是他不
知從哪裡得到風聲,早就對黑風島主起了疑心的。我那條計策多半還可以用,不但可以用,
說不定還可以令他們二人都中計呢。」想至此就故意哈哈大笑,說道:「我要來何用,隨你
去猜。你若認為你的所料不差,那不是對你正好嗎?這本毒功秘笈轉一轉手,就仍然可以回
到你的手上了!」
西門牧野也有他的打算,心想既然打不過厲擒龍,那就不如捨棄這本毒功秘笈了。「他
已經給我說破了他的心思,想來他是不會拿去送給黑風島主的了,我又何妨給他。我倒還有
希望可以解除走火入魔之危,他卻未必能夠。」主意打定,便即把那本毒功秘笈拿了出來,
向厲擒龍拋去。
厲擒龍接到手中,說道:「你這秘笈,是真是假?我警告你,你若拿假的騙我,休想逃
出我的掌心!」
西門牧野哈哈笑道:「是真是假,有這位桑家的外孫在此,一看便知。我豈能騙你。」
厲擒龍道:「好,你走吧!」
西門牧野走後,厲擒龍回過頭來,察看公孫璞的傷勢。
公孫璞道:「厲老伯,我要告訴你—件事情。」
厲擒龍眉頭一皺,說道:「你的內力耗損不少呢,先別說話,我給你推血過宮。」
厲擒龍緊緊握著他的雙手,以本身內力助他運氣行血,過了一炷香時刻,公孫璞頭上冒
出熱騰騰的白氣,本來是蒼白的臉色亦已漸漸轉為紅潤。厲擒龍暗自想道:「他不過二十來
歲年紀,內功竟然如此深厚,真不愧是當世三位武學大師的衣缽傳人。怪不得我用不著如何
費力,就可以打敗西門牧野這個老魔頭,想來這老魔頭在折膳公孫璞之時,自己的內力至少
也耗損了幾分了。」
公孫璞吁了口氣,說道:「厲老伯,多謝你啦,我的血脈都已暢通,不礙事了。」
厲擒龍笑道:「你多謝我,我可不敢居功。要不是你內功深厚,只怕我全力幫你的忙,
你也要大病一場。不過,目前雖說已無大礙,至少也還得休息一天。」
公孫璞道:「我已經可以跑路了,有老伯在一起,也用不著擔心碰上強敵,我不想耽擱
這一天了。」
厲擒龍怔了一怔,心道:「你去什麼地方,怎知道我一定會陪伴你?」心念一動,便即
問道:「對啦,你剛才說有一件事情要告訴我,那是——」
公孫璞道:「我得到了令嬡的消息,她、她……」厲擒龍又驚又喜,連忙問道:「她怎
麼樣了?」公孫璞道:「她和奚玉帆大哥一起,已經給黑風島主擄去了。」當下把事情的經
過,原原本本的說了出來。
厲擒龍大為感動,說道:「原來你是為了趕到禹城去救他們,不惜連番苦鬥,這才傷在
西門老魔之手的,我早已知道你曾經幫過小女不少的忙,如今又幾乎為她喪了性命,我真是
不知如何感激你才好。」
公孫璞道:「老伯別說這話,令嬡也曾救過我的性命的。而且奚大哥也是我的好朋友
呢。」
厲擒龍詫道:「小女本領和你相差很遠,她焉能救你性命。」
公孫璞道:「實不相瞞,黑風島主雖是晚輩岳父,但因我不肯聽他的話,他卻是曾經想
要把我置之死地的。有一次我被他追蹤,眼看逃不過了,好在碰上令嬡,將他騙過。」
厲擒龍笑道:「原來如此。你們翁婿不和,我也早有風聞的了。你不用擔心,我自有妙
法,叫他非把女兒心甘情願的嫁給你不可。」
公孫璞面上一紅,說道:「多謝老伯關心。這、這……」
厲擒龍哈哈一笑,說道:「你不用害羞。我和你雖然相識未久,我可很喜歡你的為人,
恕我倚老賣老的說一句心裡的話,我對你就有如子侄一般,這個忙我是一定要幫你的。」說
罷,拿出了那本桑家秘笈,遞給公孫璞,接著說道:「這是你家的東西,你看看這是不是真
本?」
公孫凌翻閱一遍,看見秘笈上他父親添注的字跡,不覺悲從中來,難以自抑,哽咽說道:
「這是真的。但它卻也是害人的東西,我聽家母說過,我爹之死,固然是由於多行不義,自
取其咎,但練這毒功秘笈卻也是致死之由。」
厲擒龍道:「你不要難過,你爹的事情我知道。我還知道他後來走火入魔,也是頗有悔
意的。說句實在話,你爹確實不能算是好人,但他有這樣一個好兒子,也可以為他贖過了。」
接著笑道:「你說這是害人的東西,許多邪派中人,卻把他當作武林異寶,夢寐以求呢。」
公孫璞道:「多謝老伯給我奪回家父之物,但我可不能要它。老伯若然同意,我看還是
把它燒了的好。」
厲擒龍道:「我本來應該還給你的,你不要它,那就借給我用一用吧。」
公孫璞道:「這是老伯之力奪回來的,如何處置,自當由老伯作主。不過小侄知道的卻
不能不告訴老伯,這本秘笈,雖經家父添注了解毒之法,卻還是不能免除走火入魔之危的。」
厲擒龍道:「你真是一個忠厚老實的人。不過,你所說的,我也早已料到了。要是這本
秘笈已經完美無瑕,西門牧野這老賊恐怕還不肯交給我呢。但我正是因為它還有弊害,所以
才要它的。說得更明白些,我並非自己要練這毒功秘笈。」
公孫璞怔了一怔,說道:「那麼老伯要來何用?」
厲擒龍緩緩說道:「實不相瞞,我是要拿去送給一個人,這個人就是你的岳父黑風島
主。」
公孫璞又是吃驚,又是詫異,說道:「老伯的用意是——」
厲擒龍道:「我曾欠他一筆人情,因此我答應他為他取這秘笈還他人情的。」
公孫璞道:「他一定還不知道,練這毒功秘笈會引致走火入魔。」
厲擒龍道:「不錯。所以實不相瞞,我最初的用意也是打算以毒攻毒的。」
公孫璞心地純厚,暗自想道:「不錯,黑風島主是個邪惡的人,但我們也用邪惡的手段
對付他,那不是和他一樣了?」
厲擒龍繼續說道:「對堯舜、行揖讓,對桀紂、動刀兵。邪惡的手段,有時恐怕也是要
用上一用的。不過,我現在的主意卻又改了。」
公孫璞道:「老伯打算如何?」
厲擒龍笑道:「我是打算利用這本毒功秘笈,給你們翁婿作魯仲連。你要知道,你的岳
父是武林中頂兒尖兒的人物,以他的武學造詣,練這秘笈,不用多久,就可以升堂入室,那
時他的走火入魔之難也就快要發作了。嘿嘿,那時他就非得求你不可啦,你懂了吧?」
公孫璞方始恍然大悟,心裡想道:「這個計策果然毒辣,但也確實有用。到了黑風島主
當真有求於我之時,我也可以乘機勸他改邪歸正了。」
厲擒龍道:「還有一層,據我所知,你的岳父投奔蒙古之後,似乎也不是怎麼得意,西
門牧野與朱九穆這兩個魔頭和他都是懷著心病,想要排擠他的。這本毒功秘笈到了你岳父的
手上,遲早會給這兩個魔頭知道,那時他們對你的岳父定然更為忌刻。你的岳父在那邊立足
不住,對你不也大有好處嗎?」
公孫璞道:「宮島主若能改邪歸正,這正是我所盼望的事情。老伯用心良苦,小侄不勝
感激。不過令嬡令婿還是在他手上,咱們恐也不宜耽擱了。」
厲擒龍卻是毫不緊張,神色自如地說道:「不用擔心,他不敢害我女兒的。大概是拿我
的女兒來要挾我,一方面阻止我與他為難,一方面要我履行以前的諾言罷了。如今這秘笈已
經在我手裡,正好可以拿來和他交易啦。我擔心的倒是你的餘毒還未去淨,無論如何也得歇
息一天,否則日前縱無大礙,後患卻是無窮了。」
公孫璞是個武學行家,自然也是知道其中利弊的,在厲擒龍勸告之下深感他的愛護之意,
當下也就聽他的活,多耽擱一天了。
在這一天當中,厲擒龍仍依前法,以本身真力助他運功驅毒,公孫璞本身有深厚的內功,
又得他之助,因此雖然不過一天的工夫,不但他的殘毒已經去淨,而且功力也恢復了七八了。
不過,由於他在路上多耽擱了一天,谷嘯風、韓佩瑛、宮錦雲和任紅綃這一行四人卻已
趕在他的前頭,早幾個時辰,先到了禹城了。
(大鼻鬼較對,瀟湘書院獨家連載)
到了禹城,宮錦雲笑道:「瑛姐,你還記得咱們在儀醪樓初次相會的往事麼?」韓佩瑛
笑道:「你這饞嘴的煤黑子大概是想起了儀醪樓的佳餚美酒了吧?」原來那次儀醪樓之會,
宮錦雲就是扮成一個「煤黑子」去戲弄韓佩瑛的。
宮錦雲笑道:「瑛姐,你真是最懂得我的心事的人。這次我請客,不用你破費了。」接
著回過頭來對任紅綃道:「這儀醪樓是北五省最有名的酒樓,據說是紀念發明釀酒的老祖宗
儀狄的,儀狄是大禹的臣子,所以在這禹城開店。」任紅綃道:「那是一間老字號了?」
宮錦雲道:『這還用說?羅隱詩中有云『愧對前賢貪旨酒,不辭醉倒儀醪樓。』羅隱是
初唐的人,他的詩中已提及儀醪樓,少說也幾百年的歷史了吧?他們自釀的美酒呀,有名叫
做拚命酒。」
任紅綃道:「為什麼取這樣俗的名字?」宮錦雲道:「這是渾名,雖很粗俗,卻是有來
由的。據說不會喝酒的人,到了儀醪樓,也寧願不要性命,拼著醉死的。這酒有多麼好,你
就可想而知了,還有在儀醪樓你還可以吃到他們妙法烹調的剛撈上來的黃河鯉魚,那是魚中
的極品。」任紅綃笑道:「你不要再說了,說得我也流涎了呢。」
谷嘯風道:「咱們還是先到長鯨幫,找著了公孫大哥再來吧。」
宮錦雲道:「反正咱們今晚會趕得到長鯨幫的,急什麼?再說咱們也還沒有吃午飯呢。」
谷嘯風道:「我是怕一喝起酒來,又得耽擱多些時候了。我的酒量也不太好。」
宮錦雲笑道:「原來你是怕自己喝醉了,那也不要緊呀,醉倒了有瑛姐扶你。」
韓佩瑛笑道:「你日盼夜盼,盼著見你的璞哥,到了這裡,反而不急了。好,你既然不
急,我們又何妨奉陪。」
宮錦雲這才說道:「黃河五大幫會的人,經常有人進出儀醪樓的,我是想找個人帶路。」
一行四人上了儀醪樓要了一張臨窗的桌子,一面喝酒,一面眺望黃河。宮錦雲向店小二
招一招手,叫他過來,說道:「你還認得我麼?」
店小二仔細一看,首先認出了韓佩瑛,跟著認出了宮錦雲,想起她們曾在這裡打過架的
事,不由得惴惴不安,張大了嘴巴,說道;「原來是兩位客官再度光臨?你們是洪幫主的朋
友,對吧?」
宮錦雲笑道:「不錯,你的記性很好。這次你放心,我們不是來打架的了。」
店小二陪著她苦笑,好像有什麼話要說,又不敢說出來的樣子。
宮錦雲道:「洪幫主好嗎?」店小二道:「好久沒有見過他老人家了。」宮錦雲這樣問
是有用意的,用意之一是讓其他的客人知道她和長鯨幫的洪幫主甚有交情,長鯨幫的幫主洪
圻是黃河五大幫會的領袖人物,食客中若有五大幫會中人,定會過來和她搭話;用意之二,
是要從側面打聽,打聽公孫璞來到了禹城沒有。
要知公孫璞是北五省綠林盟主蓬萊魔女的使者,他若然已經來到,洪圻和五大幫會中的
首腦人物必定會在儀醪樓設宴招待他。不料店小二的回答卻是許久沒行見過洪圻,宮錦雲聽
了,大為失望,心裡想道:「難道璞哥還沒來到禹城?還是已經來到了卻不便在外間公開露
面?」
這天儀醪樓上的客人不多,除了他們這張桌之外,只有寥寥六七個客人,分據三張桌子。
不一會兒,這幾個客人忽地—個接著一個,全都結帳走了。也不知他們是害怕惹禍上身,還
是其中確有幫會人物,故此要趕回去報訊。
任紅綃笑道:「先喝酒吧。嘖嘖,這酒確實不錯,我不會喝酒的也要拚命喝它了。」
宮錦雲問不出什麼,只好讓那店小二走開。她挾起一塊鯉魚,笑道:「黃河鯉魚要趁熱
吃,你喝醉了也不怕,鯉魚湯就可以解酒。咦,谷大哥,你在呆看什麼?再不動筷,這盤鯉
魚可沒你的份啦。」
谷嘯風道:「你瞧吳夢窗這首詞寫得多好。三千年事寒鴉外,無言倦憑秋樹。逝水移川,
高陵變谷,誰識當時神禹。……」原來他正在看牆上掛的一幅中堂。
韓佩瑛道:「不錯,這是緬懷大禹治水功德的一首詞,雖然傷感的味道太濃,卻也是感
援遙深呢。夢窗(吳文英)是南渡之後的詞人,想不到他的這一首詞卻也傳到了北方,還有
人寫下起來掛在這酒樓上。」
谷嘯風道:「這首詞寫在儀醪樓上正是再也合適不過。你瞧,咱們從這窗口望出去,就
可以望見大禹當年治水所駐的老龍口呢。禹城因人禹而得名,這儀醪樓酒又正是紀念大禹和
儀狄君臣的。」
宮錦雲笑道:「你們兩個書獃子別再考據了,酒都冷了呢。」
就在此際,忽聽得有三個人的腳步聲走上樓來。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這儀酵樓的美
酒,你們實是不可不嘗。」一個粗豪的聲音哈哈笑道:「我打算一口氣喝它幾十斤,就只怕
這酒樓沒有這麼多的陳年佳釀。」正是:
心事暫拋謀一醉,且將旨酒滌煩憂。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九十四回 驚見小城潛巨寇 喜斟旨酒撮良緣
跟著又是一個人笑道:「儀醪樓的藏酒上百年的少說也有十幾缸,你喝是喝不完的,我
倒是怕你這樣鯨吞牛飲的喝法,嘗不出美灑的滋味,那就未免太殺風景了吧。」
谷嘯風一聽得這二個人說話的聲音不覺變了面色。忽聽得「噹」的一聲,宮錦雲的酒杯
跌在地上,碎成片片。看來她比谷嘯風還更吃驚。說時遲,那時快,這三個人已經出現在他
們的面前。
原來這三個人一個是宮錦雲的父親黑風島主,一個是東海盜魁喬拓疆,還有一個則是喬
拓疆的副手鍾無霸。喬、鍾二人是三個月前在苗疆和谷嘯風交過手的。谷嘯風大吃一驚,心
裡想道:「怎的他們也這樣快逃出苗疆來到了禹城,糟糕,一個黑風島主已足夠我們應付,
加上這兩個惡賊,今天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鍾無霸一眼認出了谷嘯風,哈哈笑道:「原來你這小子也在這裡,老子正要找你!」邁
開大步,走近他們這張桌子,張開蒲扇殷的大手,一抓就向谷嘯風抓下。
谷嘯風端坐不功,拿起一雙筷子對著鍾無霸掌心的「勞宮穴」。鍾無霸—縮手變抓為劈,
掌鋒斜掃,谷嘯風的筷子跟著變招點他的脈門。他是用筷子使出絕妙的七修劍法,一時間鍾
無霸倒是不敢硬抓。
宮錦雲笑道:「你們是老朋友,相請不如偶遇,何不坐下來吃點東西?」挾了個肉丸子,
筷子一送,卜的一聲,肉丸塞進鍾無霸的口中。鍾無霸的武功本是比宮錦雲高得多的。只因
全神對付谷嘯風的點穴劍法,冷不防就著了宮錦雲的道兒,氣得哇哇大叫。
黑風島主和宮錦雲打了一個照面,不覺「咦」了一聲,睜大了眼睛。要知宮錦雲女扮男
裝,雖然喬裝得妙,卻總是瞞不過父親的眼睛。
喬拓疆看見鍾無霸吃了虧,本來就要過去幫他的,忽然發現黑風島主臉色有異,他是個
機靈的人,知道其中定有蹊蹺,怔了一怔,便即止步。
黑風島主喝道:「錦兒,不可頑皮無禮!」
宮錦雲道:「爹爹,這個野人欺侮我的朋友,又欺侮我,你還罵我!」
鍾無霸這才知道宮錦雲竟是黑風島主的女兒,不禁也是大吃一驚,連忙退開了。
黑風島主喝道:「錦兒,不可胡鬧,過這邊來。」
宮錦雲是知父親是想要把她拉開便即功手,倏地就抽出短劍,對準自己的胸口。黑風島
主大驚道:「你幹什麼?快快放下!」
宮錦雲道:「為朋友不辭兩脅插刀,這是武林古訓。我和他們是有福同享,有禍同當!」
黑風島主道:「你就只知道有朋友,不知道有爹爹了?」
宮錦雲道:「女兒不敢和爹爹作對,唯有出此下策。爹爹,你欺侮我的朋友,我只好死
在你的面前。」
黑風島土知道女兒倔強的脾氣,倒是有幾分顧忌,當下皺起眉頭說道:「有話大可好好
商量,無須尋死覓活。」
宮錦雲叫道:「爹,你別過來!你再上一步,那就是要迫女兒尋死了。」
黑風島主無可奈何,只得在鄰近的桌子坐了下來,說道:「好,你跟我回去,我撒手不
管這裡的事情。」
宮錦雲道:「爹,你投降韃子,我可不能跟韃子混在一起。」
黑風島主變了面色,斥道;「胡說八道,你簡直是目無尊長了。」
宮錦雲道:「忠孝不能兩全,爹,你殺了我吧!」
黑風島土眼珠一轉,說道:「我不是要你跟我去和林,也不是去大都,咱們是一同回家。
從今之後,咱們父女相依,我也不再踏出黑風島半步。這樣說你可以滿意了吧?」
宮錦雲道:「爹爹此話當真?」
黑風島卞道:「我怎會騙你。」
宮錦雲道:「好,那你先走,你到百里之外的大渡口等我。」
黑風島主道:「你要是不來呢?」
宮錦占道:「只要爹爹說話算數,女兒自也不會欺騙爹爹。」
黑風島主道:「好,我相信你,我這就走!」說到一個「走」字,突然把手一揚,只聽
得「叮」的一聲,宮錦雲指著胸口的那把短劍,已是給他飛出的一枝筷子打落。原來他乃是
假意答允女兒的條件,好鬆懈宮錦雲對他的防範的。
這下變出意外,谷嘯風還來不及拔劍出鞘,說時遲,那時快,黑風島主已是一躍而起,
把女兒拉過去了。他一拉開了女兒,便即喝道:「動手!」
喬拓疆哈哈笑道:「谷嘯風,看你這小子還往哪裡跑?」谷嘯風把桌子一掀,喬拓疆一
掌劈去,一張堅實紅木做的八仙桌登時碎成八塊,木片紛飛,杯盤碗碟乒乒乓乓的碎了一地。
酒樓的夥計都嚇得鑽進了櫃檯底下。谷嘯風、韓佩瑛雙劍出鞘,立即和喬拓疆惡鬥起來。
谷、韓二人雙戰喬拓疆,另一邊任紅綃和鍾無霸也交上了手。
宮錦雲又是傷心,又是氣憤,叫道:「做父親的都欺騙女兒,女兒活在這世上還有什麼
意思?」當下濁氣一湧,便要自斷經脈而亡。
黑風島主說道:「你現在尋死,那是死不成了。乖乖聽我的話。我會叫你稱心如意的。
嗯,錦兒,我知道你喜歡公孫璞,是麼?我替你把他找回來,完成你們小倆口子的心願。」
自斷經脈,需有深厚的內功,宮錦雲的功力本就不足自斷經脈,何況還有黑風島主手掌
按著她的背心,阻撓她的運功?當然是難以如願了。她自斷經脈不成,卻弄得胸口一陣劇痛,
汗下如雨。
黑風島主柔聲說道:「你何苦如此?他們縱然是你朋友,總比不得公孫璞是你心上人吧?
爹爹已經答允如你心願,又不插手為難你的朋友,咱們父女還不可以和解麼?」宮錦雲忍著
疼痛,一聲不響。
不過黑風島主這番說話也還是有點效力,他一提起了公孫璞,就叫宮錦雲情不自禁的想
道:「不錯,為了璞哥,我可還應該再活下去。」幸虧她打消了自盡的念頭,否則縱然死不
去,但繼續運功逢斷經脈,身體也還是多少要受損傷的。
黑風島主知道女兒的功力不足以自斷經脈,但也不敢就將女兒放開。他把眼一看,只見
谷嘯風、韓佩瑛雙劍合璧,恰恰和喬拓疆打成平手,任紅綃單獨與鍾無霸交手,卻不免甚處
下風。黑風島主吁了口氣,心裡想道:「看情形的確是用不著我插手了。」不料多看了片刻,
不由得忽地一驚。
鍾無霸招熟力沉,著著進攻,把任紅綃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但任紅綃身
法比他輕靈得多,仗著輕靈的身法,東竄西閃,鍾無霸一時之間,倒也難奈她何。此時酒樓
上的桌椅十九已被踢翻,有了這許多障礙,鍾無霸更難捉住她了。
黑風島主看出任紅綃的家數,吃了一驚,叫道:「鍾兄手下留情,這女娃子是任天吾的
女兒!」
鍾無霸正自焦躁,要施殺手,聽了黑風島主的話,說道:「好,我不殺她便是!」騰的
飛起一腳,把一張翻倒地上的桌子踢下樓梯,意欲在掃除障礙之後,才好把任紅綃活擒。
忽聽得轟隆一聲,那張桌子滾下樓梯,突然給一個正好走上來的少年,用一柄雨傘一挑,
就把這張桌子挑開,不但桃開,而且還在桌子的中心穿了一個大窿。在少年的後面,跟著走
上來的是一個身材高大的老頭。
宮錦雲喜從天降,失聲叫道:「璞哥!」原來走在前面的這個少年正是公孫璞,後面的
這個老者則是明霞島主厲擒龍。
在禹城碰見黑風島主不足為奇,因為公孫璞早已知道黑風島主是來了禹城的,但同時見
著了宮錦雲,卻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了。
公孫璞見這情形,又驚又喜,呆了一呆,說道:「雲妹放心,你爹不會難為咱們的。」
宮錦雲道:「好,那你暫且不用管他,去幫一幫任姐姐吧。」
黑風島主哈哈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老朋友來了。厲兄,什麼風把你吹來的?」他
外表強作鎮定,內心實是惴惴不安。
厲擒龍冷冷說道:「你應該知道我是為了什麼來的,我的女兒呢?」
黑風島主道:「啊!你是要找令嬡?」
厲擒龍哼了一聲,說道:「明人面前不說假話,小女和奚公子給你捉了去,你在我的面
前還裝蒜嗎?」
黑風島主笑道:「厲兄不用惱怒,有話好好商量。」
鍾無霸把任紅綃逼到牆根,正在一抓抓下,想要把她擄為人質。公孫璞把玄鐵寶傘倏地
伸出,喝道:「休得逞兇!」
鍾無霸不知公孫璞的厲害,哪裡將他這把黑黝黝的毫不起眼的雨傘放在心上,一抓抓去,
正好抓著玄鐵寶傘。
鍾無霸的外功差不多已練到登峰造極境界,但畢竟還是血肉之軀,怎能和玄鐵寶傘硬碰,
一碰之下,虎口登時震裂,痛徹心肺。他大吼一聲,忙把玄鐵寶傘放開。
公孫璞笑道:「你不服氣,我空手和你打過。」玄鐵寶傘一拋,拋給任紅綃拿去防身。
鍾無霸好像受了傷的猛獸,狂叫大吼,便撲過去。公孫璞使出了「大衍八式」中的天罡
掌,劃了一道弧形,緩緩拍出。雙掌相交,兩股剛猛的力道碰在一起,只聽得「轟隆」一聲
巨響,震耳欲聾,樓板給鍾無霸踩裂了一個大窟窿,他那水牛般的身軀登時陷入窟窿,一時
之間,還未能跌下。
公孫璞一抓抓著他的頭皮,硬生生的將他拉了起來,信手點了他的穴道,扔過一邊。鍾
無霸要抓任紅綃作為人質,不料自己反而變成人質了。
黑風島主叫道:「大家且慢動手!」喬拓疆退過一邊,谷嘯風、韓佩瑛上前和公孫璞相
見。
厲擒龍道:「好,你要如何與我商量?」
黑風島主道:「咱們是老朋友了,是不是?」
厲擒龍冷笑道:「你把我的女兒捉了去,天下有這樣對待老朋友的嗎?」
黑風島主笑道:「厲兄放心。不錯,令嬡和令婿是在我的手裡,但我看在老朋友的份止,
可沒有損傷他們的分毫。厲兄,你意欲如何,請儘管明白見告吧。」
厲擒龍道:「這還用得著問嗎,把我的女兒女婿放回來!」
黑風島主笑道:「厲兄,你應該知道黑道上的規矩,咱們老朋友是一回事……」
厲擒龍喝道:「我還沒有說完呢,我要你把他們放回來。還要你把女兒留下!」
黑風島主皮笑肉不笑地打了個哈哈,說道:「你得回女兒。卻要我失掉女兒,這個交易
未免令我太過吃虧了吧?」
宮錦雲道:「爹,你剛才不是許下諾言的麼,你讓我跟了璞哥,我還是認你做爹爹的,
你並沒有失掉了女兒啊!」
黑風島主搖了搖頭,說道:「真是女生外向,令我好不灰心。」
公孫璞道:「雲妹別急,我們和令尊一定會商量出一個結果來的。」
黑風島主笑道:「對啦,還是你的璞哥比你明白事理。說句公道話,這個交易,實在是
令我太吃虧了。」
厲擒龍道:「我不和你算帳已經好了,你還說是你吃虧?」
黑風島主道:「按照黑道的規矩,把失物歸還原主,失主多少也得付點綵頭。如今是什
麼也沒得到,反要賠了女兒,太過蝕本的生意我不能做!」
厲擒龍假意沉吟片刻,說道:「本來做女兒的在家從父,山嫁從夫,令嬡早已許配給公
孫璞,你不能留著她一輩子不嫁,她要從夫,那是名正言順之事。這件事和你我之間的糾紛
也沒牽連。不過,我做好人就做到底,你既然把女兒當作買賣,那我就替公孫璞作主,送給
你一件你夢寐以求的宅物,當作聘禮,也當作我給你的『綵頭』。這樣,這樁買賣總可以成
交了吧?」
黑風島主心頭怦然一跳,連忙問道:「你準備替公孫璞送給我什麼聘禮?」
厲擒龍拿出那本毒功秘笈一揚,說道;「這是我從西門牧野手中奪來的,本來這也是令
婿家傳之物,如今拿來作他的聘禮,豈非正是最好不過?」
黑風島主道:「我怎知是真是假?」
厲擒龍道:「曾經令婿鑒定,決不會假。」
公孫璞道:「不錯,我已經詳閱過了,書中的註釋,的確是家父手書。」
厲擒龍繼續說道:「這本桑家秘笈,一方面是我當作替公孫璞送給你的聘禮,一方面也
是替我自己還你的人情。我欠了你一筆人情,你如今做出對不起我的事,我也不追究你了。
你所要的東西我交了給你,從今之後,咱們誰也不再欠誰。」
黑風島主知道厲擒龍說一不二,暗自想道:「只要他不向我報復,我也用不著把他的女
兒留作人質了。雖然這宗交易,是有點便宜了公孫璞這個小子,但我得到這本秘笈,同樣也
是有了便宜。」於足說道:「好,我都依你,你把秘笈給我,我把你的女兒還你,咱們之間
的恩怨一筆勾銷!」
公孫璞忙道:「錦雲呢?」
黑風島主哈哈笑道:「我收了你的聘禮,女兒還能不給你麼?」當下把手放開,笑道:
「錦兒,你用不著尋死覓活了,你去跟你的璞哥吧。」
宮錦雲緊緊握著公孫璞的手,不禁喜極而泣。他們二人經過許多磨難,終於得到團圓,
也顧不得有人在旁,便依偎在一起了。
但黑風島主一和對方和解,喬拓疆卻是不由得大起恐慌了。要知厲擒龍剛才說的所欠黑
風島主那筆人情,就是由於喬拓疆侵入厲擒龍的明霞島,黑風島主充作魯仲連而得來的。如
今黑風島主與厲擒龍已經和解,厲擒龍重提舊事,豈非就是要對付我?
喬拓疆大起恐慌,說道:「黑風島主,咱們是合夥人,你做的這宗生意,我也該沾點光
吧?」
黑風島主道:「厲兄,令嬡想要歸來,恐怕還得借重這位喬兄。請你給我幾分薄面,過
去的事,大家都不必計較了。」
厲擒龍怒道:「什麼,你又要節外生枝嗎?」
黑風島主說道:「實不相瞞,令嬡是我付託給喬兄的一位朋友管的,我只能請他陪同令
嬡回來。」原來黑風島主說的這位朋友就是史天澤。喬拓疆、鍾無霸和史天澤乃是一夥,他
們逃出苗疆之後,想藉黑風島主之力,多搭上一條完顏長之的路子,因而才互相結納的。
依理推測,黑風島主也不會把人質留在長鯨幫,定是付託可靠的自己人看管。厲擒龍料
想他說的乃是實情,便道:「好,今天我不和他們計較,但他們倘若仍是怙惡不悛,日後碰
上了我,我還是不能放過他們。」
喬拓疆吃了顆定心丸,說道:「好,就這樣吧!」走過去便想解開鍾無霸的穴道和他同
走。
厲擒龍喝道:「且慢!」喬拓疆道:「怎麼?」厲擒龍道:「枉你是黑道上的一個人物,
難道還不知道江湖上的規矩?我們的人來了,才能交換!」
公孫璞笑道:「喬舵主,你不用擔心,我是用獨門手法點了你這位兄弟的穴道。這種手
法,決不會傷他身體,只不過多挨一個時辰,他大概就要少一年功力而已,算不了什麼。」
鍾無霸練的是以力服人的外功,耗了一年功力,本領就要大打折扣。喬拓疆為了保全他
的得力助手,非得急急趕路不可。當下恨恨的盯了公孫壤一眼,連忙走下儀醪樓。宮錦雲笑
道:「喬舵主,你慢慢走啊!」
喬拓疆走了之後,厲擒龍笑道:「宮兄,咱們老朋友現在可以敘敘啦。」
谷嘯風招手叫那店小二過來,說道:「打壞了你們許多東西,實在不好意思,這錠金子
給你當作賠償,不知夠不夠用。」
這店小二是剛剛從櫃檯下鑽出來的,餘悸猶存,說什麼也不敢要。黑風島主淡淡說道:
「這位谷少爺賞給你的,你就收下吧。」店小二看他一眼,這才敢抖抖索索地收下了谷嘯風
給他的金子。厲擒龍看在眼裡,心中已是猜著幾分,想道:「看這情形,黑風島主想必已經
到了長鯨幫好幾天了,這店小二也知道他是黃河五大幫會的貴客啦。」
宮錦雲笑道:「下次我們一定不會在你這裡打架了。麻煩你給我們收拾收拾,另外備辦
一席酒菜。」
不一會兒,打掃乾淨,只是樓板當中的那個大窟窿—時間無法修補。店小二給他們擺了
一張靠窗的桌子,端來酒菜,重整杯盤。
厲擒龍舉杯說道:「宮兄,咱們先乾一杯。請問是什麼風把你吹到禹城來的?」
黑風島主道:「我是偶然路過,慕儀醪樓之名,稍作逗留的。」
厲擒龍笑道:「當真只是偶然路過的嗎?我猜你是在等兩位朋友的吧?」
黑風島土道:「你怎麼知道?」
厲擒龍道:「你剛才門口聲聲說我是你的老朋友,老朋友面前何必還說假話?你說真話,
我也可以告沂你一個消息。」
黑風島主情知瞞騙不過,說道:「你要我說什麼真話?」
厲擒龍道:「你來禹城,是為了拜會黃河五人幫會的幫主,商量某件『大事』的吧?若
是我猜得不錯,你們商談的地點,大概就是在長鯨幫在禹城的總舵了。是也不是?」
黑風島主變了面色,強笑說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厲兄,咱們的交易已是雙方
滿意,你也允諾把恩怨一筆勾銷了。那你就不能節外牛枝啁。」
厲擒龍道:「你不必擔心,我並非要管你的閒事。但多蒙你以老朋友看待,我知道的事
情可不能不告訴你,你說對嗎?」
黑風島主道;「你得到的是什麼消息,那就請說吧。」
厲擒龍道:「你等的那兩個朋友,一個是龍象法王的大弟子烏蒙,一個是西門牧野,是
麼?」
公孫璞道:「厲伯伯,你說漏了兩個人,還有一個西門牧野的侄兒西門柱石,和一個完
顏豪的隨從武士獨孤行。」
厲擒龍笑道:「這兩個是上不得台盤的角色,咱們只說烏蒙和西門牧野。」
黑風島主道:「他們兩人怎麼樣了?」言下之意,已是默認厲擒龍所料不差。」
厲擒龍緩緩說道:「那你就不用等他們了,他們不會到禹城啦。」
黑風島主道:「為什麼?」
厲擒龍道:「烏蒙已給令婿打得重傷,縱然不致喪命,至少也得大病一場。至於西門牧
野,你知道我給你的這本秘笈就是從他手上奪來的,如今我在禹城。你想他還敢來麼?」
黑風島主暗暗吃驚,勉強笑道:「厲兄,多謝你告訴我這個消息。」要知他奉了完顏長
之之命,前來收服黃河五大幫會,雖然他自忖本領高強,畢竟也還是孤掌難鳴。西門牧野和
烏蒙不能來到禹城和他會合,那就等於是折了他的兩條臂膊了。
厲擒龍道:「還有一個消息,似乎也應該告訴你。」
黑風島主膽戰心驚,說道:「啊,還有什麼消息?」
厲擒龍道:「你不想知道令婿是因何而來禹城的嗎?公孫賢侄,你自己和岳父說吧。」
公孫璞說道;「我是奉了柳盟主之命,特地來和黃河五大幫會定盟的。」黑風島主聽了,
默然不語。
厲擒龍又道:「我奪了西門牧野的秘笈,他也真是聰明,一猜就猜對了我是要奪去送給
你的。」
黑風島主和西門牧野各懷心病,此事也早已在他意料之中。不過黑風島主雖然有點患得
患失,畢竟還是捨不得放棄這本毒功秘笈。他心裡惴惴不安,不自覺的連連喝酒。
厲擒龍道:「這酒好麼?」黑風島主道:「好極了,我從來沒有喝過這樣的好酒!」
厲擒龍微微一笑說道:「這酒是有名的『拚命酒』,嘿嘿,為美酒拚命,那還值得,為
韃子拚命,那就似乎划不來了。宮錦雲不知以為然否?」厲擒龍借酒諷人,促他悔悟,黑風
島主聽了,不覺又是慚愧,又是有點感動。
宮錦雲忍不住說道:「爹,你在黑風島逍遙自在,有何不好,何苦去給人家賣命?爹,
你別去大都,還是回家去吧!」黑風島主喝了滿滿的一杯「拚命酒」,放下酒杯,苦笑說道:
「我還能和西門牧野、朱九穆等人混在—起嗎?你放心,我當然是回黑風島的了。」
宮錦雲大喜道:「爹,你若當真改過自新,我永遠做你的孝順女兒。」
說到這裡,只聽得有腳步聲走上樓梯,宮錦雲道:「咦,怎麼只是一個人?」她以為是
喬拓疆獨自回來,正在擔心事情或有變卦,抬頭—看,卻原來來的是長鯨幫的幫主洪圻。
洪圻是聽說谷嘯風和韓佩瑛等人在儀醪樓喝酒,特地趕來和他們會面的。不料到來一看,
卻見黑風島主也在座中,不覺大吃一驚。再一看,看見了公孫璞,這才稍稍放心。當下大著
膽子走上前去,和眾人招呼。
谷嘯風道:「洪幫主,你來得正巧,我們正是要到貴幫的呢。」
洪圻道:「多謝你們遠道來探望我。」公孫璞笑道:「實不相瞞,我們是無事不登三寶
殿。」
洪圻連忙向他打個眼色,說道:「對啦,公孫少俠,你是我們黃河五個幫會的恩人,我
們未能報答你的大恩,大家都在掛念你。難得你今日來到,有事沒事,都要請你到敝幫多住
幾天的了。宮島主是前兩天來的,如今也是住在敝幫,你們正好作伴。」他說這話,用意當
然是在向公孫璞暗示,叫他不要在黑風島主面前胡亂說話的了。
不料公孫璞卻是毫無顧忌,坦然說道:「洪幫主,我是奉了金雞嶺柳盟主之命,特地來
拜會你的。說業真巧,在路上我又碰上了這位厲島主,這就作伴同來了。你和厲島主還沒見
過吧?」
洪圻這才知道坐在黑風島主對面的這個老頭,竟是和黑風島主齊名的明霞島主厲擒龍,
心中大喜,想道:「有這位厲島主和公孫少俠一起,那是是可以對付黑風島主了。」
厲擒龍笑道:「洪幫主,我是來搶你的客人的。宮島主是我的『老朋友』,待會兒他就
和我一起走的,恐怕是不能再回貴幫了。」洪圻聽了,越發暗暗歡喜,不過表面上卻不敢露
出來。
當下洪圻連忙說道:「宮島主,我一點不知你要走得這樣匆忙,請容我借花獻佛,就借
這一席酒給你餞行吧。」當下吩咐酒家重添酒菜。
黑風島主苦笑道:「我現在只等兩位朋友,他們一來我就要走了。你用不著費神了,這
餞行酒不喝也罷。」
厲擒龍哈哈笑道:「一說曹操,曹操就到。宮兄,你不用等啦,他們來了。」黑風島主
話猶未了,只見喬拓疆和奚玉帆、厲賽英二人已經上樓來了。
厲賽英叫道:「爹!」撲入父親懷中,說道:「爹,女兒受了壞人的欺侮,你都知道了
麼?」說話之時,狠狠地盯了黑風島主一眼。厲擒龍笑道:「宮伯伯和你開開玩笑,你不要
記恨。他已經答應把女兒留下來和你作伴啦。」
厲賽英何等聰明,一聽就懂,笑道:「原來你們是拿我和宮姐姐交換的,嘿嘿,這交易
不壞,我用不著和宮伯伯算帳了。不過宮姐姐留下來不是和我作伴,是和公孫大哥作伴,那
才是真的。」
公孫璞給鍾無霸解開穴道,冷冷說道:「好,交易清楚,你們可以走啦。」喬拓疆拉著
鍾無霸灰溜溜地走下儀醪樓。
厲擒龍喝道:「且慢,我還有兩句活說。」
喬拓疆停下腳步,暗暗吃驚,顫聲說道:「厲島主有何吩咐?」
厲擒龍道:「你回去告訴史天澤,在這禹城,若是給我見著了他,我定要取他性命。你
們兩人也是如此。」他早已猜著喬拓疆的那個朋友定然是史天澤無疑,於是索性給他點破。
喬拓疆道:「好,我們三人今日離開禹城就是,用不著厲島主掛心啦。」滿懷怨毒的眼
光看了看厲擒龍,說完立即就走。
黑風島主跟著要走,宮錦雲道:「爹,女兒敬你一杯。」黑風島主從未見過女兒這樣孝
順,喝了這一杯酒,心裡頗有甜絲絲的感覺,說道:「你跟你的公孫大哥,我很放心。」
任紅綃道:「宮伯伯,我也敬你一杯。」黑風島主鑒貌辨色,問道:「紅綃,你有什麼
話要和我說?」任紅綃道:「是呀,我正想問一問宮伯伯,你可知道我爹的下落?」
黑風島主道:「我在大都見過你爹,他在完顏長之的王府。嘿嘿,我可以金盆洗手,他
恐怕還不肯金盆洗手呢。」宮錦雲道:「爹,旁人的事,咱們不必管它。凡事但求自己問心
無愧就行。」
黑風島主一聲長笑,說道;「你說得對,我走啦!」正是:
良言諫父心良苦,秘笈居奇有巧謀。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九十五回 妖婦尋仇挑舵主 玉人聯袂入京華
黑風島主一走,長鯨幫的幫主洪圻如釋重負,說道:「幸虧你們今天來到,給我們黃河
五個幫會消弭了一場災禍。要是遲一天來,說不定就見不著我啦!」
公孫璞道:「黑風島主是不是要強迫你們投降韃子?」
洪圻說道:「是呀。我力不能敵,只好採取緩兵之計,暫時和他敷衍。昨晚我們五個幫
主已經會齊,大家商量的結果,決意和他一拼,寧死也不向他屈服。只等他今日一到長鯨幫,
我們就要動手的了。想不到救星天外飛來,你們恰好就在今天到了這兒。事情這樣解決,這
真是最好也不過了。」
公孫璞笑道:「還有一個好消息告訴你呢,西門牧野這老魔頭已經給厲島主嚇跑,料他
是不敢再到禹城來了。」
洪圻越發歡喜,說道:「只要這兩個魔頭不在禹城,我們倒不怕和韃子官兵作對。」
公孫璞說道:「金國現在忙於準備應付蒙古的入侵,對你們料想也不會大動刀兵的。不
過,若是蒙佔大舉侵犯中原,咱們江湖上的同道倒也是應該有點準備,大家合力同心才好。」
洪圻說道:「公孫少俠,我這條性命是你救的,今天你又給我們五個幫會解除災禍,你
要我們怎樣做,儘管吩咐好啦。我敢代表五個幫會向你應承,你要我們赴湯蹋火,我們都在
所不辭。」
公孫璞說道:「我是奉了柳盟主之命來和你們商談雙方合作,訂立盟約的。我年輕識淺,
哪值得你們這樣擁戴。」
洪圻說道:「公孫少俠,你客氣了。我們五個幫會的上下人等,對你都是深感大恩,願
聽你的吩咐的。不過既然是柳盟主看得起我們,聽她的話也就等於是聽你的話,我在這裡就
乾脆的說一句,從今之後,我們都是她的屬下,唯她馬首是瞻,用不著說什麼『訂盟』了,
那太抬舉我們啦。」
公孫璞道:「茲事體大,許多細節都還要商量,柳盟主的意思,大家還是攜手杭敵,更
能發揮力量。說不上是誰統屬誰?」
能夠維持本幫的獨立,洪圻自然更加願意,當下笑道:「我是一個粗人,什麼也不懂得。
柳盟主的意思既是這樣,那麼就請公孫少俠駕臨敝幫,咱們從長計議吧。好在他們四位幫主
如今也是正在我那兒,你什麼時候來到,就立即可以商決大事。」
谷嘯風與奚玉帆好友重逢,也是十分高興。公孫璞與洪圻商量大事之時,他們也在交談
別後的經過。
原來奚玉帆正是要和厲賽英到金雞嶺去打聽他妹妹的下落,奚玉帆說道:「我曾經回過
家裡,聽說揚州知府岳良駿已經給金雞嶺好漢扳倒了,他被劫了官糧,上個月已給『奉旨查
辦』啦。我家的那個老花匠說,金雞嶺好漢那次大鬧揚州,谷兄也曾來過,他還說舍妹也曾
參與其事,不知谷兄可知舍妹消息?」
谷嘯風道:「不錯,那次在揚州我曾經見過她,但她如今又不在金雞嶺了。」
奚玉帆道:「她在哪兒?」
谷嘯風頗感躊躇,不知要不要把實情告訴好友。他看了韓佩瑛一眼,韓佩瑛說道:「奚
大哥,你知道了辛龍生的事情沒有?」
奚玉帆道:「聽說他已經死於非命,不知是真是假?」
韓佩瑛心裡想道:「事情遲早他會知道,也用不著隱瞞他了。」當下歎了口氣,說道:
「我告訴你,你可莫要傷心。辛龍生並沒有死。」
奚玉帆怔了一怔,心想:「這是好消息啊,我怎會傷心?」
待到韓佩瑛把這件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了他之後,奚玉帆這才知道妹妹與辛龍生已告仳
離,當下黯然說道:「我早知道他們是不能偕老的了!這樣結局也好。」
韓佩瑛道:「個多月前,瑾姐和我們在舜耕山分手之後,她說要到江南去見辛龍生的師
父文大俠,然後可能回家小住一個時期。你現在回家,正可以見得著她。」
此時洪圻與公孫璞的淡話已經告了一段落,厲擒龍回過頭來,說道:「玉帆,你們在談
些什麼,談完了沒有,咱們可該走啦。」
厲賽英道:「帆哥剛剛知道他妹妹的消息,她已經回到家裡了。」
厲擒龍笑道:「那麼你是要跟他回家拜見你這位小姑的了?」
厲賽英面上一紅,說道:「他家所在的那個百花谷是揚州的名勝之地,爹,你也和我們
一同去吧。」
厲擒龍哈哈笑道:「只要你們不討厭我這個老頭子,我當然也是要去會會親家的。」
洪圻說道:「難得厲島主來到,請讓我稍盡地主之誼,多留兩天才走。」
厲擒龍道:「我無所謂,但只怕玉帆要急於回家吧?」
奚玉帆雖然是歸心似箭,但一來洪圻的盛情難卻,二來他也想和谷嘯風、公孫璞多聚一
天,於是答允洪圻,今晚在他的長鯨幫過夜,明天才走。
哪知一到長鯨幫,又發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情。
只聽得大廳中人聲啃雜,其中一個蒼老的婦人聲音尤其刺耳,冷冷說道:「你們不必遮
瞞,快叫黑風島主見我!」
聽這情形,這婦人似乎已經來了多時,長鯨幫的人也已經告訴她黑風島主不在這裡的了,
但這婦人卻是不肯相信,非得見著黑風島主不肯罷休。
洪圻好生詫異,心裡想道:「這婦人好生大膽,居然一個人就敢跑到長鯨幫來找黑風島
主尋仇!」
韓佩瑛「咦」了一聲,和谷嘯風說道:「這婦人好像是辛十四姑!」
此時長鯨幫的副幫主丁厚上在斥責那個婦人:「黑風島主和你有甚梁子我們不管,你跑
到我們這裡鬧事,卻是不該。你再胡鬧,我可要趕你出去了!」
那婦人冷笑道:「我偏要胡鬧,瞧你怎樣趕我?」
洪圻忙跑進去,幫眾人喜叫道:「幫主回來了!」
丁厚正在一掌向那婦人推去,想要把她推開,不料卻給那婦人揪著,扭得他的手臂向後
彎曲。丁厚忍著疼痛,額上的汗珠一顆顆滴下來。
丁厚練有鐵砂掌的功夫,不料一出手竟然就吃大虧,洪圻大吃一驚,連忙喝道:「住手!
你是什麼人,來找黑風島主作甚?」
谷嘯風和韓佩瑛混在人叢之中,定眼一看,這婦人果然是辛十四姑。
辛十四姑放開丁厚,說道:「好,你就是長鯨幫的洪幫主吧?你告沂黑風島主,叫他不
用躲避,只要他見了我把話說得清楚,我和他的恩怨可以一筆勾銷。」
洪圻說道:「你要找他,到黑風島去找他吧。」
辛十四姑道:「胡說八道,我早已知道他和喬拓疆到了你們這裡,你還要騙我?」原來
辛十四姑在任家逃出性命之後,自忖孤掌難鳴,是以又想和喬拓疆、史天澤等人重行結納。
厲擒龍越眾而出,緩緩說道:「黑風島主是給我勸回黑風島的,洪幫主並沒說錯。」
辛十四姑想不到在長鯨幫會見著厲擒龍,這次可是輪到她大吃一驚了。
說時遲,那時快,谷嘯風與韓佩瑛已是並肩齊上,齊聲喝道:「你找黑風島主,我們也
正要找你!」
辛十四姑遊目四顧,看見了公孫璞、宮錦雲等人也在人叢之中,不由得暗叫不妙。
「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辛十四姑心裡想道:「必須抓著他們的一個人,我才有
脫身之望。」她出手端的是快捷之極,洪圻等人本來是圍住她的,一眨眼間,不知怎的,就
給她脫出了包圍。但見她身形宛如水蛇遊走,長鯨幫眾人哪裡攔阻得了?說時遲,那時快,
她的青竹杖已是挾著勁風,向韓佩瑛背心的大椎穴點下。
厲擒龍喝道:「暗算小輩,要不要臉?」話猶未了,只聽得「叮叮」兩聲,谷嘯風、韓
佩瑛雙劍齊出,反手一揮,恰到好處的把辛十四姑的青竹杖蕩過一邊,餘勢未盡,兩把長劍
隨著他們身形的旋轉,直指到辛十四姑的面門。辛十四姑一招「橫雲斷峰」,竹杖收回在胸
前一擋,化解了他們的攻勢。
厲擒龍看得又驚又喜,心道:「谷嘯風的七修劍法似乎還在他的舅父任天吾之上,韓佩
瑛的躡雲劍法亦已盡得乃父真傳,看來只是他們兩個就可以抵敵得這個女魔頭了。」本來他
正準備出手的,看見谷、韓二人抵敵得住,便也暫時改為袖手旁觀了。
辛十四姑叫道:「厲島主,我與你往門無冤,近日無仇,你要乘機投井下石,那就和眾
小輩並肩齊上吧,我死在你的手裡,那也值得!」要知厲擒龍乃是武林中頂兒尖兒的角色,
是以辛十四姑先用言語擠兌他,要令他不好意思插手。
韓佩瑛唰的一劍刺將過去,喝道:「你毒死我的母親,又曾兩次三番害我,我與你可是
往日有冤,近日有仇!這筆帳就只我們二人和你清算!」
辛十四姑道:「好,那就照江湖規矩辦事吧。谷嘯風是你的未婚夫,他和你聯手倒也應
該。」
辛十四姑雖然也感覺他們的劍法比前更加精妙,但還是估計不足,以為憑著自己這身本
領,仍然可以穩操勝算。故此口口聲聲強調「江湖規矩』,把其他的人擻過一邊。厲擒龍是
個武學的大行家,看了幾招,卻已越發放心,知道谷、韓二人聯劍禦敵,縱不能勝,也絕不
至於落敗了。當下冷冷說道:「好,咱們就照江湖規矩辦事,但你即若敢妄施毒,傷及旁人,
那可就休怪我不客氣了。」
辛十四姑放下了心上的一塊大石頭,想道:「我不用毒功,也勝得了這兩個小輩!」哪
知心念未已,谷、韓二人雙劍合壁,已是把她的身形圈住,饒是她的一根青竹杖指東打西,
指南打北,瞬息百變,也不過堪堪能夠招架而已。根本就騰不出手施展她的歹毒的暗器了。
辛十四姑身上所藏的歹毒暗器,最厲害的有兩種:一是毒霧金針烈焰彈,一是淬過劇毒
的梅花針,這兩種暗器都是一出手就會波及旁人的。但以厲擒龍的本領,辛十四姑自己也知
道得很清楚,這兩種暗器是決計傷他不了的。厲擒龍有言在先,她一用歹毒暗器傷及旁人,
他就定然出手,因此莫說辛十四姑此時已是騰不出手來,就是騰得出手來,她也是有所顧忌,
不敢胡為的了。
大廳里長鯨幫的一眾人等,早已退過兩邊,騰出了一大片地方,可是谷、韓二人雙劍合
壁,劍光的圈子卻是越縮越小,不到一盞茶的時刻,已是把辛十四姑困在核心,容不得她四
處遊走了。
辛十四姑又是吃驚,又是詫異,心裡想道:「才不到半年之前,他們還不是我的對手,
怎的只不過這幾個月的時間,他們的劍法竟精進如斯。」
原來韓佩瑛和父親會面之後,韓大維針對辛十四姑的竹杖點穴打法,教了她一套以飄忽
見長的躡雲劍法。這半年來,她和谷嘯風的七修劍法已是配合得妙到毫巔。
他們二人的功力和辛十四姑相差頗遠,本來若是單打獨鬥,縱然他們曾得韓大維的指點,
也抵擋不了辛十四姑的三十招,但兩人的劍法一配合起來,卻是不但可以應付裕餘,而且是
穩操勝算了。
辛十四姑在劍光圈中東竄西閃,眼看隨時都有中劍的可能,額上的冷汗涔涔而下。忽地
「哇」的吐出了一口鮮血來!
說也奇怪,這口鮮血一吐,她的青竹杖一揮,力道忽地陡增,谷、韓二人的長劍竟然給
她盪開。辛十四姑倏地就從劍光圈中竄出,洪圻首當其衝,她一抓就向洪圻的琵琶骨抓下。
原來她自知難以倖免,一狠下心,使出了邪派功夫「天魔解體大法」。這「天魔解體大
法」在自殘肢體之中,功力可以突增一倍。但卻極耗真氣,過後至少也得大病一場。而且這
種邪派功夫,也只是能夠收效一時,不能持久的。
辛十四姑急於脫身,此時已是顧不得厲擒龍的警告了。洪圻是長鯨幫的幫主,她只想能
夠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一抓抓著洪圻,作為人質,便可脫身。
哪知厲擒龍一直是目不轉睛的注視她,哪容得她偷襲成功?她快厲擒龍也快。就在她的
指抓堪堪要抓著洪圻的琵琶骨的時候,只覺勁風颯然,厲擒龍已是揮袖在他們兩人之間「劈」
下,衣袖雖然柔軟,但經過厲擒龍的內功運用,不亞於當中插下一柄利刀。
只聽得「嗤」的一聲,厲擒龍的衣袖給撕去了一幅,但辛十四姑給他衣袖一拂,卻是不
禁接連退了三步。厲擒龍喝道:「有我在此,可不能容你害人!」
說時遲,那時快,谷嘯風與韓佩瑛雙劍合璧,又已殺到。辛十四姑振臂一揮,青竹杖橫
架兩柄長劍,「哇」的又是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谷嘯風剛剛見識過她「大魔解體大法」的厲害,只道她這口鮮血一噴,跟著就有極其猛
烈的反擊,不禁吃了一驚。哪知這—次辛十四姑門噴鮮血之後,竹杖上的力道不是加強而是
減弱,谷嘯風力貫劍尖,一垗就把她的竹杖挑開了。
原來辛十四姑的「天魔解體大法」本就不能持久,加上給厲擒龍的鐵袖功一擊,元氣大
傷,此時她已是真的吐血了。
谷嘯風一招「長河落日」,劍光劃了一個圓圈,把辛十四姑迫得斜退兩步,側身閃避。
他一招出手,便即叫道:「瑛妹,下手吧。」
原來他這一招精妙之極,辛十四姑必須如此閃避不可,這一閃避就恰好套在韓佩瑛的劍
勢所及的圈子之中,等於是送上去受她一劍了。
韓佩瑛唰的一劍直指她的咽喉,辛十四姑的竹杖已是遮攔不了,忽地歎口氣道:「我於
你有仇,但我也曾照料過你的爹爹,你爹答應過我的……」
話猶未了,韓佩瑛劍尖一顫,疾刺過去,跟著喝道:「饒你不死,你去吧!」辛十四姑
一聲厲呼,倒翻出數丈開外。
長鯨幫的副幫主丁厚喝道:「妖婦,哪裡走?」他要報適才的一掌之仇,不憤韓佩瑛放
過了她。
辛十四姑竹杖一挑,丁厚大喝一聲,劈手奪了她的竹杖。但辛十四姑的圍獸之鬥餘力未
衰,丁厚奪了她的竹杖,自己了不禁摔了一個觔斗。他還未曾爬得起來,辛十四姑已是翩如
飛鳥的越過牆頭去了。
厲擒龍把丁厚扶了起來,洪圻隨著來到,失驚問道:「他怎麼樣了?」厲擒龍道:「不
妨事,這妖婦業已給韓姑娘廢了武功,強弩之末,傷不了人啦!」
原來韓佩瑛剛才那劍尖一顫,乃是避開辛十四姑的咽喉,改刺她的琵琶骨的。只因她的
手法太快,挑斷了辛十四姑的琵琶骨,洪圻、丁厚等人尚未知道。
洪圻吁了口氣,笑道:「韓姑娘,你廢了這妖婦的武功真是大快人心,但也還是便宜她
了。」
韓佩瑛道:「論理這妖婦是死有餘辜,但我爹確是答應過不殺她只廢她的武功。我是為
爹爹遵守諾言。不過料她也不能為害人間了。」
宮錦雲道:「上次她也曾自斷琵琶骨,但她偷了我爹爹的千年續斷,居然給她駁好斷骨,
仍然為害人間。」
厲擒龍笑道:「這次她的琵琶骨是給利劍削斷的,傷口很深。她又曾用天魔解體大法自
傷元氣,不死也得大病一場。這一次是縱有千年續斷,也不能復元了。」眾人聽他這麼一說
才放下心。他袖手旁觀,竟能在一瞬之間,把韓佩瑛怎樣削斷辛十四姑琵琶骨的手法說得清
清楚楚,韓佩瑛更是大為佩服。
聚集禹城的一眾妖人,至此都已給趕跑,走得一乾二淨了。長鯨幫上下自是興高采烈,
當晚置酒慶功,不必細表。
公孫璞代表金雞嶺義軍與黃河五大幫會商談定盟之事,一說便成。具體實施的細節,也
都經由雙方洽商,一一得到十分圓滿的解決。
第二天,各自分道揚鑣,按照原來的計劃,公孫璞與宮錦雲回轉金雞嶺向蓬萊魔女覆命,
厲擒龍父女與奚玉帆回揚州百花谷奚玉帆的老家,谷嘯風與韓佩瑛前往大都,找尋虎威鏢局
的總鏢頭孟霆。
洪圻知道谷、韓要赴大都,說道:「我們長鯨幫在大都安置有一個臥底的兄弟,開一間
綢緞店作為掩護,你們兩位到了大都,可以在他的綢緞府落腳。」谷嘯風正自擔憂到了大都
人生地不熟,住在客店,風險太大,得洪圻替他解決這個難題,自是正合心意。當下接過洪
圻給他的信物,便即告辭。
各人都已有了去處,只餘任紅綃未有著落。宮錦雲本來邀她同回金雞嶺的。但任紅綃卻
要跟隨谷、韓二人同往大都。宮錦雲知她心意是想到大都勸她父親,當下歎了口氣,也就由
她和谷嘯風、韓佩瑛一同走了。
路上韓佩瑛和任紅綃談起辛十四姑之事,不勝感慨。任紅綃道:「最幸運的是黑風島主,
他有一個好女婿和好女兒,看來今後大概是可以改邪歸正了。我只擔心爹爹不會回頭,他日
只怕會像辛十四姑一樣下場。」
谷嘯風道:「我也但願舅舅能夠及早回頭,咱們到了大都,見機而作吧。」心裡卻在想
道:「舅舅假仁假義,比黑風島主只怕還要奸猾,我可要隨時提醒表妹,別要上舅舅的當才
好。」
一路平安無事,到了大都。
洪圻安置在大都的那個人原名叫做丁實,乃是長鯨幫副幫主丁厚的弟弟。他的綢緞店開
設在金京最繁盛的一條街道——東長安街。為了適合商人的身份,改個名字叫丁貴盛。
谷嘯風恐怕和兩個少女一同到那綢緞店去有所不便,和她們說道:「我是懷著洪圻給我
的信物去找那個『丁老闆』的,到了那間綢緞店,必須見機而為。人多反而不好說話。你們
不如在附近的一間茶館等一等我,待我和『丁老闆』說妥之後,回頭來接你們。」
恰好在那間綢緞店對面街口的轉角處就有一間小茶館,可以望見得綢緞店的側門。韓佩
瑛笑道:「我正要吃點點心,我們就在這間茶館等你一兩個時辰也是無妨。倘若有事發生,
你一聲長嘯我們就聽得見。」谷嘯風笑道:「咱們是找朋友,又不是找人打架,不會有事發
生的。我見著了丁老闆,只須把信物一交,他就知道我是什麼來歷,料想也用不了許多時
候。」
哪知意外的事情雖然沒有發生,但谷嘯風卻是見不著那個丁老闆。
他到了那間綢緞店,心裡想道:「長鯨幫的總舵在禹城。我說是從禹城來的,他們必然
另眼相看。」
不料他還未曾開口,綢緞店的人已是對他「另眼相看」了。他一進店門,店子裡的人就
都盯著他看,神情頗為緊張,有兩個小夥計還似乎露出有點吃驚的樣子。
二掌櫃和他打個招呼,冷冷問道:「客官你要鏡選什麼貨式,是批發還是零沽?」
谷嘯風不覺有點詫異,心裡想道:「素來聽說大都的人最有禮貌,尤其做生意的人,即
使做不成生意,對客人也是十分慇勤的,怎的他們卻是這個樣子,完全不像生意人的模樣。
晤,難道他們已是看出我有個可疑之點?」當下答道:「我不是來買料的,我是來找你們丁
老闆的。」
「你找我們的老闆做什麼?你是他的朋友嗎?」二掌櫃的面色更難看了。
谷嘯風賠笑道:「我雖然不是你們老闆的朋友,但卻是他的一位老朋友介紹來的。」
「是誰?」二掌櫃問道。
谷嘯風道:「是山東禹城一位姓洪的老太爺,我就是從禹城來的。」
他這麼一說,店子裡的夥計神情更緊張了。二掌櫃冷冷說道:「我們的老闆不在這裡。」
谷嘯風不知店子裡的人可不可靠,他懷中的信物是必須見著了丁實本人才能交出來的,
當下只好問道:「他不在店裡,那麼可是在家裡還未出來?」
那二掌櫃只是簡簡單單答了兩個字:「不是!」
谷嘯風又再問道:「他在哪裡,你可以告訴我嗎?」
二掌櫃道:「你為什麼要找我們老闆,我們老闆可是不想有太多的『應酬』的。」谷嘯
風心想做生意的人講究的是和氣生財,丁實雖是冒充商人,也該學學別個商人的模樣,哪有
害怕應酬之理?這分明是他們的砌辭,不想我見他們老闆的了。他可不知,二掌櫃說的這個
「應酬」乃是另有所指。
谷嘯風沒法,只好更多透露一點口風,說道:「那位洪老爺子托我送點東西給你們老闆,
我必須當面交給他。」
二掌櫃道:「哦,是什麼貴重的東西。不可以由我轉交麼?」
谷嘯風賠笑道:「不是區區在下不敢相信你們,是那位洪老爺子這樣吩咐我的。」
二掌櫃道:「那你來得不巧了,我們的掌櫃出門收貨去了。」
谷嘯風道:「他什麼時候回來?」
二掌櫃道:「不知道。」口氣更為冰冷了。
谷嘯風當然不肯就此罷休,於是再問:「丁老闆家住哪裡?你告訴我好嗎?」
不料二掌櫃又是說道,「不知道!」
谷嘯風不覺有點氣起,說道:「你們老闆家在哪裡,你做掌櫃的都不知道的嗎?」
二掌櫃冷笑道:「你不相信我,我也能不相信你。京城裡各式人等都有,你客官當然不
是流氓,但我們做夥計的可得提防有人騷擾我們的老闆。這是我們的規矩。對不住你了,你
既然不是來做買賣,那就請你走吧!」
谷嘯風怒從心起,但他可不能在店子裡和人吵架,因為一吵起來,不但於他無益,甚至
還會連累丁實。
恰好此時又有幾個客人來到,二掌櫃和小夥計就不再理會谷嘯風,忙著上招呼客人了。
谷嘯風強忍怒氣,心早想道:「為了顧全大局,我暫且不和你們計較。現在還是先回去
和瑛妹商量吧。」
韓佩瑛和任紅綃在那問小茶館裡也和谷嘯風的遭遇一樣,雖沒意外發生,卻也碰上一件
有點奇怪的事情。
她們在那間小茶館要了一壺龍井,幾碟糕點,沒多久有一個白衣少年進來,坐在她們對
面的一張桌子,不停的用眼角斜瞟她們,對任紅綃好像尤其注意。
任紅綃小聲說道:「瑛姐,你有留意這個人嗎?贓忒忒的儘是在打量咱們,討厭!」韓
佩瑛只道這人是個無賴少年,說道:「別管他,他不惹咱們算是他的造化。」
哪知話猶未了,這少年就走過來「惹」她們了。
那少年過來作了一揖,說道:「兩位小姐打哪兒來的,咱們好像有點面善。」
任紅綃怒道:「我從沒見過你,給我滾開!」那少年斟了杯茶,說道:「就算我認錯了
人,小姐你也用不著這樣生氣呀。請容我說幾句話如何?你生氣我斟茶給你賠禮!」
仟紅綃道:「誰喝你的茶!」口中說話,中指就向茶杯彈去。
任紅綃跟她父親練的是正邪合一的武功,她這一彈,用的乃是「隔物傳功」的陰柔指力。
這股力道傳過去能傷對方的脈門,本領稍差的武林人物,都禁受不起她這一彈,沒有練過武
功的人,那就更是不用說了。
在任紅綃的心目中,這少年不過是個流氓無賴,這一彈彈過去,非痛得他像殺豬般的嚎
叫不可。
不料只聽得「錚」的一聲,任紅綃彈著茶杯,那少年竟是神色自如,若無其事。茶杯裡
的茶都沒濺出半點。
那少年笑嘻嘻地道:「小姐還是生氣,那我只好自己喝了。對不起打擾了你們兩位啦。」
禁受得起任紅綃的「隔物傳功」這還不算稀奇,難就難在他能夠舉重若輕,絲毫不露聲
色的就化解了任紅綃的指力,連杯子裡的茶水都沒濺出半點。顯然他的內功造詣,要比任紅
綃高明得多。
韓佩瑛吃了一驚,正準備暗中出手幫忙紅綃,不料又是頗出她們意料之外。她們以為這
少年佔了上風。少不免還有一場囉唆的,這少年喝乾了那杯茶之後,卻是彬彬有禮的道了個
歉,竟自走了。
韓任二人摸不透這少年的來歷,再過一會,谷嘯風也回來了。
韓佩瑛道:「怎麼你這樣快就回來,見著了丁老闆沒有?」
谷嘯風苦笑道:「我吃了閉門羹啦!」把經過告訴她們二人之後,笑問她們道:「你們
好像神色有異,可是也碰上什麼意外的事情麼?」正是:
人心險惡難輕信,致教吃了閉門羹。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九十六回 訪友攀交憑信物 還銀結納識英豪
韓佩瑛道:「沒什麼大事,只是一點小小的風波。」
谷嘯風聽她說了剛才的遭遇,不禁疑雲大起,暗自尋思:「難道我們剛入大都,就給人
家識破行藏,暗中『綴』上了?」但因一來在茶館裡不便暢言,二來他也不願韓、任二女多
所擔憂,聽了之後,便輕描淡寫地說道:「京城裡龍蛇混雜,什麼樣的人都有。這人既然沒
有生事,那也就不必再理他了。就當他是個欺軟怕硬的小流氓吧。」說是這樣說,他們三個
人心裡當然也都是明白的,只從那個少年所炫露的那手功夫來看,他就絕不會只是一個「小
流氓」。
韓佩瑛道:「不錯,目前最緊要的事情還是先找著丁老闆『」
任紅綃道:「可是丁老闆不在大都,怎知他什麼時候回來?」
谷嘯風笑道:「那些夥計說的話怎能信以為真?你想一間規模這樣大的綢緞店,哪有老
板親自落鄉收帳之理?這話當然是騙人的了。」
韓佩瑛道:「夥計的話雖然是假,但丁老闆不在店中,我看卻是真的。」
谷嘯風道:「不錯,他在的話,聽了我那番言語,料想是應該出來的。可恨那個掌櫃不
肯把老闆家裡的地址告訴我,我想到他家裡找他也沒辦法。」
坐在這間小茶館裡,是望得見綢緞店的側門的。他們剛說到這裡,忽見一個背著煤簍的
小廝從那店門裡走出來。韓佩瑛道:「有了,你們等我一會。」
只見韓佩瑛在街道轉角之處追上那個小廝,兩人說了一會兒活,韓佩瑛就回來了。一回
來就笑道:「咱們走吧,我已經知道丁老闆的住處了。」
丁老闆家在城西,遠離市區。他們走到僻靜的路上,任紅綃這才笑問她道:「瑛姐,你
是怎麼探聽出來的?」韓佩瑛笑道:「你還記得宮錦雲曾經假扮煤黑子戲弄我的事嗎?我就
是由於想起這件事情,靈機一動,才想到可以從那小廝身上打聽出了老闆的住址。
「我假裝是丁家的丫頭,劈頭就問那個小廝:『你們為什麼這樣偷懶,只記得送煤炭到
店子裡。卻忘記了我們老闆家裡也要燒煤呢?是不是嫌路遠了要加工錢?
「我想丁老闆開的綢緞店既然是他們送的煤炭,家裡想必也是和他們的煤炭行交易,果
然給我料得不差。」
任紅綃笑道,「你這一問相當冒險,要是他昨天剛剛送過煤炭,豈不是立即戳破你的謊
言?」
韓佩瑛笑道:「幸虧不是。不過,若是當真那樣的話,我也會編另一套說辭的。」
任紅綃道:「你既然冒充丁家的丫鬟,如何還能向他打聽丁家的地址?」
韓佩瑛笑道:「山人自有妙汁,你別著急,我慢慢告訴你。」
她接著說道:「我這麼一問,那小廝似乎甚為惶恐,說道:『三天前我們店子裡不是剛
送過去一大簍的嗎,不過不是我送的罷了。』我一聽不是他送的那就更容易套問他了,於是
說道:『我們老闆明天要請客,那一簍煤炭怎麼夠用?諾,這裡是一錠銀子,你拿回去,明
天叫你們的老闆多送幾簍來。這十文銅錢是賞給你的。』
「那小廝接了我的銀錢,對我這個冒充的丫頭自是相信無疑,我就乘機說道:『我沒有
見過你,也不知你是不是那間煤炭行的,你說說我們老闆家裡的地址,說得對我就信你。』
這小廝怎會想到我是騙他,乖乖的就和我說了。」
任紅綃笑得打跌,說道:「瑛姐,我也想不到你竟會使用詭計,表哥,你可要當心了。」
谷嘯風笑道:「我倒是害怕到了丁家,還有波折呢。」
韓佩瑛笑道:「我已經騙過那小廝了,待會兒如何騙開丁家的大門,那就是你的事了。」
谷嘯風心中盤算已定,說道:「好,待會兒你瞧我的吧。」
找到了丁家,谷嘯風便獨自上去拍門。
他料得不差,丁家的人果然是頗有防範,不肯隨便開門。
「你是什麼人?來這裡找誰?」裡面有人發問了,門卻不肯打開。
「我是店子裡來的,當然是找老闆的了。」谷嘯風說道。
那個家人嘀咕道:「店子裡剛剛有人來過,怎麼又有人來了?」不過他還是打開了一道
門縫。
這個家人從門縫一張,發現谷嘯風是個陌生人,吃了一驚,喝道:「店子裡的人我都認
得,你是什麼人,膽敢冒充我們的夥計?」
他正要把大門關上,谷嘯風手肘一抵,大門已是打開,韓佩瑛、任紅綃和他都進去了。
谷嘯風笑道:「我是到過綢緞店找你們的老闆,找不著才到這裡來的。我說是從店子裡
來,並沒說錯。可並沒有冒充你們的夥計!」
那家人怒道:「我們的老闆生病,不見客!」口裡說著話,便要把谷嘯風推出去。
谷嘯風道:「那我來得正好了,讓我進去探病吧。」
那家人用力一推,卻給谷嘯風的反彈之力震得他倒退數步,不由得大吃一驚,瞪起眼睛
來看。原來谷嘯風口中說話,已是暗中使上了「沾衣十八跌」的功夫,要不是他手下留情的
話,那個家人已是跌了個四腳朝天了。
谷嘯風賠笑道:「我是你家主人的老朋友叫我來的,千里迢迢,從禹城來此,故此不辭
冒昧,登門造訪。丁老闆沒病,我們固然是要見他,有病,那是更要探問的了。」
那家人氣呼呼地道:「好,你既然找上門來,見不著我家主人,大概你也是不肯甘心的
了,那就隨我來吧!」
進了客廳,那個家人冷冷說道:「你們在這裡等著吧!」
過了一會兒,只見一個魁梧大漢大踏步走了出來,谷嘯風一看他的相貌和長鯨幫的副幫
主丁厚頗為相似,便站起來道:「這位想是了老闆吧,我是特地從禹城來拜訪你的。」
那漢子打量了谷嘯風,似乎有點詫異的神色,說道:「不錯,我就是丁貴盛,丁貴盛就
是我。聽說你們曾經到過綢緞店找我,如今已找上門來,那真是令我不敢當了。」聲音儼若
洪鐘,哪裡有半點病態?他口裡說著話,伸出右臂就和谷嘯風握手。
谷嘯風知道他是要試自己的功夫,卻佯作不知,坦然和他握手,說道:「丁老闆不必客
氣。」
化名丁貴盛的綢緞店老闆丁實和他哥哥丁厚一樣,都是從小就練鐵砂掌的功夫的。雖然
他是弟弟,功夫比哥哥還要高明,但一握之下,見谷嘯風卻是若無其事,也沒有運勁反擊他,
不禁暗暗吃驚。
谷嘯風虎口隱隱作痛,心裡想道:「要不是我這一年來勤練少陽神功,只怕還禁不起他
這一握呢。」當下說道:「聽說丁老闆貴體違和,不知可好了點嗎?」
丁實見他似無惡意,越發驚疑,說道:「你是什麼人,找我何事?」
谷嘯風道:「在下谷嘯風,禹城洪幫主托我送一件東西給你。」說罷掏出一個斑竹做的
戒指,遞給丁實。
這種斑竹是禹城的特產,和普通竹子不同,是方形的。因此長鯨幫的幫主拿來製成戒指,
作為本幫的信物。一般戒指非金即銀,只有他才戴這種斑竹戒指。識得此物的本幫弟子,見
了戒指,有如幫主親臨。
丁實聽了谷嘯風的名字,已是頗感意外,見他拿出這個戒指,更是大吃一驚了,當下恭
恭敬敬地接過本幫信物,說道:「丁某不知——少俠是自己人,多有得罪了,這兩位姑娘是
——」
谷嘯風道:「這位是韓姑娘,這位是任姑娘。」
丁實見聞頗廣,連忙問道:「洛陽韓大維大俠不知和韓姑娘怎麼個稱呼。」
韓佩瑛道:「正是家父。」
丁一實知道他們是訂了婚的。當下笑道:「韓姑娘,令尊是我最佩服的一位老英雄,難
得你和谷少俠一同來到。」
谷嘯風道:「這位任姑娘是我舅舅任天吾的女兒。」
丁實眉頭一皺,心裡想道:「谷嘯風大概尚未知道他的舅父已經變節。」但因剛剛相識,
卻也不便就說。
谷嘯風道:「我這表妹是和父親鬧翻了走出來的。聽說任天吾現在大都,表妹不願意給
她父親知道,是以我們找個地方給她暫且安身。」
丁實何等精明老練,一聽谷嘯風直呼任天吾之名,便知他已是不把任天吾當作舅父看待,
心裡想道:「原來如此。那就用不著我告訴他了。」當下笑道:「何必還找什麼地方,你們
三位是我請也請不到的,若是不嫌委屈,就請在寒舍住下吧。」
寒暄已畢,丁實詢問谷嘯風的來意,谷嘯風道:「聽說虎威鏢局在大都重開,我想見見
孟老鏢頭。不過這事卻是不能給外人知道的。洪幫主叫我來聽你的安排。」
丁實說道:「孟霆並不知道我的真正身份,不過我們的綢緞店和虎威鏢局卻有來往。他
的總局設在洛陽之時,我曾請他保過鏢了,過幾天他的鏢局在大都老店新開,你可以冒充我
的夥計,和我同去道賀。」接著笑道:「當年我請他保鏢,就是想留下這一份交情。」
谷嘯風道謝過後,也笑著問丁實道:「丁老闆,你們店裡的掌櫃說你去了外地收帳,到
了這裡,你的家人又說你貴體違和,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丁實笑道:「想必你是覺得很奇怪了,這件事我也正要和你說呢。」
原來三天之前,丁實的綢緞店裡來了一個客人,自稱是從禹城來的,要找丁實說話。
過去長鯨幫派來的人,丁實和那個二掌櫃都是認識的,而且他們—來到就必然會說出暗
號。這個客人不但是個陌生人,而旦又不懂長鯨幫的暗號,丁實當時在店子裡,他也不知道
他是老闆。
丁實做事謹慎,當然不肯就這樣見他,於是冒充夥計,問他找老闆有何說話。那客人說
他是來收帳的。他這麼一說,倒是令得丁實大為詫異了。
谷嘯風道:「或許他也是和我一樣,雖然不是屬於長鯨幫的人,卻是你們幫主的朋友
呢?」
丁實說道:「不會的。他若是和你一般身份,他就該拿出信物來了。或者最少也得透露
一點口風,但他卻是來向我們訛詐銀子的。」
谷嘯風道:「但我已經透露了口風,為什麼你們的掌櫃又不旨以實話相告?」
丁實笑道:「谷兄有所不知,像你這樣拿了幫主的信物來找我的,這還是第一次。莫說
我們的掌櫃不敢相信你的說話,即使你當時拿出這個斑竹戒指給他看,他也不認識呢。這是
我們幫主日常戴的,有特別記號的戒指,只有幾位香主識得辨別。見此戒指,有如幫主親臨。
你想這樣重要的信物,是會輕易交給外人的嗎?所以你說是幫主托你送件東西給我,他們反
而疑心你是說謊了。你可莫要見怪他們才好。」
谷嘯風這才知道洪圻對他是如此敬重,另眼相看,不禁暗暗感激。
丁實接著笑道:「三人前來的那個陌生客人,有一點倒是和你差不多。」
谷嘯風道:「什麼樣差不多?」
丁實說道:「年紀和你差不多,裝束也差不多。他是個丰神俊秀的少年,同樣的書生打
扮,還有和一樣,都說是從禹城來的。」
谷嘯風笑道:「那就更怪不得你們的掌櫃要對我特別謹慎了,三天前剛出過這樣一件事
情,他怎能不懷疑我是那人的同黨?」
丁實笑道:「實不相瞞,他確是這樣懷疑的。在一個時辰之前,他派人告訴我這件事情,
我也起了疑心呢。不過我聽說你是替幫主送東西來的,我才猜疑不定,不敢斷定你是敵人而
已。」
谷嘯風道:「後來你怎樣對付那個少年?」
丁實說道:「掌櫃問他收的是什麼帳?他說我們的店子去年在禹城採購的一批貨物,是
他負責給我經辦的,餘款尚未付的,故此特來討帳。」
谷嘯風笑道:「想必是假話了。」
丁實說道:「根本沒有這回事情,當然是假話。
「我一想這人如此大膽,敢來訛詐銀子,看來大概是已經給他知道我的一點秘密,這才
特地說成是從禹城來的,叫我們知道他已拿住我的把柄。
「當時我就也不聲張,暗示掌櫃把銀子如數給他。」
谷嘯風道:「他沒堅持要見你麼?」
「他是想不到我竟肯甘心受他訛詐的。」丁實笑道。接著把那日的經過情形說了出來:
「掌櫃的得到我的暗示,就和他說道:『此事我並不知情,待找問問帳房。』過了一會,掌
櫃和冒充夥計的我,就把銀子從帳房裡捧出來給他,說道:『帳已查過,確實是如你老兄所
說,我們還有這筆貨款未曾清付,這就請你收下吧。』
「我們這樣做法大慨太過出他意料之外,他說:『你們的丁老闆既是外出未歸,我改天
再來,那也無妨。我是恐怕未經你們的老闆知悉,你們就付了這麼大一筆款子給我,老闆回
來了要責怪你們。』掌櫃的就和他說道:『小店做生意,從來都講信用,人欠久人,帳薄上
寫明白的我們就一定清理,決不拖延。用不著老闆親自支付。再說,我們的老闆到外地收帳,
也說不定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你怎能等他?』按商場的規矩,他要討的『帳』我們已如數給
了他,他還能有什麼話說。不過,這小子臨走的時候,還是耍了一手想要嚇唬人的花招。」
谷嘯風道:「什麼花招?」
丁實說道:「不知他是真的把我當作夥計還是有心試我,臨走的時候,我送他出門,他
竟然賞我一錠銀子。」說罷把那錠銀子拿出來,只見一個本來是橢圓形的元寶捏成了扁扁的
一塊,銀子上的指痕清晰可見。丁實笑道:「這就是他想嚇唬我的花招了。我不動聲色收下
來,還向他道了一聲多謝呢。」
谷嘯風笑道:「或者他已經對你有點疑心,好在你沒報以顏色,令他捉摸不透。」
丁實說道:「是呀,所以事情過後,我就索性假戲真做,回家裝病。一面叫人暗中打探
這廝的來歷。」
谷嘯風道:「可有端倪?」
丁實說道:「尚未查得出來,不過在這三天之中,他都曾經在店子附近出現。」
韓佩瑛心中一動,正把她們在茶館中的遭遇告訴丁實,恰好綢緞店裡又有人來,正是那
個上午和谷嘯風打過交道的二掌櫃。他見谷嘯風在座,十分驚詫。
丁實和他說明原委,他連忙賠禮不迭。谷嘯風笑道:「這怪不得你,怪的該是我來得太
冒昧了。」丁實問道:「那個小子今天還有沒有出現?」
二掌櫃道:「我正是為此來稟告老闆的,那小子已經走啦。」
丁實道:「你怎麼知道?」
二掌櫃拿出一張辭行的帖子,說道:「這是他親自送來的,說得十分客氣,說是想不到
這次討帳討得如此順利,未能向老闆面謝,心實不安,叫我把這張辭行的謝帖等你回來給你。
看來他得了一千兩銀子,亦已心滿意足啦。嘿嘿,這次咱們倒是應了一句俗話,財散人安樂
了。」
丁實拿過那張謝帖來看,只見上面的具名是「李中柱」三字。眉頭一皺,問谷嘯風道:
「這十年來我在大都,江湖上新出道的後一輩人物我並不熟悉。谷兄,這個人的名字,你可
曾聽人說過?」谷嘯風道:「李中柱?沒聽人說過。」任紅綃聽了這個名字,似乎頗是留神,
不過她也沒有說話。
韓佩瑛本來想把在茶館中的遭遇說出來的,但聽說這個少年已經走了,她也不再說了。
這晚丁實陪谷嘯風聊天,谷嘯風想起日間之事,問丁實道:「丁香主,日間我提及任天
吾的時候,你的神色似乎有異,敢情你是知道他的什麼消息。」
丁實笑道:「正是。日間有任姑娘在旁,我不便說,你那位舅舅早已到了大都,現在料
想是在完顏長之的王府作客。」
這消息對谷嘯風來說升不新鮮,不過他當然還是要詢問這個消息的來源。
丁實說道:「我沒有見到你的舅舅,不過我卻見著了他的徒弟。」
谷嘯風道:「是余化龍嗎?」
丁實說道:「正是。有一天,有個御林軍的軍官到我的店子購買衣料,還請我們派個裁
縫跟他回去。我一瞧這個軍官似曾相識,一想想了起來,原來他是在十多年前和你的舅舅到
過我們長鯨幫的那個余化龍,當時你的舅舅還是俠義道中的成名人物,我們對他都很尊敬。
是以我見他的徒弟余比龍變成了一個金國的御林軍軍官,覺得很是奇怪。」
谷嘯風道:「任天吾早已不是俠義道了,我也早已不把他當作舅舅了。但余化龍見著了
你,不知他可認識?」
丁實說道:「十多年前他到長鯨幫的時候,我只是一個小頭目。長鯨幫這麼多人,他不
會特別記得我的。那天他到我的店子裡,我也沒有以掌櫃的身份去招呼他,我一認出了他,
就躲開了。料想他還未曾看見我呢。」
谷嘯風道:「後來怎樣?」
丁實說道:「後來他帶了裁縫到御林軍的營房上,那個裁縫告訴我,是給一個老頭子做
衣服。余化龍叫這老頭子做師父的。」
丁實接著說道;「當時我還不敢相信,只道余化龍或許另有一個師父,後來仔細問了那
個老頭的形貌,這才知道確實是任天吾。」
谷嘯風道:「任天吾蓄意投奔完頗長之,這是我早已知道的了。卻不懂他要做衣服,為
何不親自到你的店子裡來?」
丁實說道:「我猜他還想繼續欺騙俠義道中的人物,是以雖然已經變節,卻還須躲躲藏
藏,不願給外人知道。」
谷嘯風道:「那他是枉費心機,他的本來面目,連他自己的女兒都瞞不過了,還騙得過
別人嗎?」
丁實說道:「我就是害怕你們還未知道,你已經知道,那就好了。」
谷嘯風道:「任天吾這老賊固然可恨,余化龍這廝也是極其可惡。他是個有奶便是娘的
傢伙,兩年前曾經投靠蒙古,如今又投靠了金虜,我若是遇見了他,絕不將他放過。可惜那
天我不在你的店子裡。」谷嘯風是曾經受過余化龍造謠陷害,故此對他痛恨非常。
丁實說道:「我也約略知道此人為人,他以前在江湖上是專門造謠生事,挑撥是非的。
不過他如今公開做了金國的御林軍軍官,倒是不會有正直的人再上他的當了。」接著笑道:
「谷兄,你要見著他倒是不難,說不定過幾天你就會見著他了。」
谷嘯風道:「為什麼?」
丁實說道:「聽說他在金虜的御林軍中,做的正名名副其實的『鷹爪』工作。他是漢人,
完顏長之就利用他和京城裡有地位的武林中的漢人來往,例如各大鏢局,他都是時常走動的。
所以孟霆的虎威鏢局重新在大都開張之日,他多半會來。」
谷嘯風道:「好,到了那天,我改容易貌前往,找個機會幹掉他。」
丁實道:「我勸你還是忍耐引起,別要連累了孟老鏢頭。」
谷嘯風道:「這個我懂,我不會當場下手的。」
一宿無話。第二人中午時分,丁家忽又有個不速之客登門。看門的家人拿了一張拜貼來
見丁實,拜帖上的具名正是「李中柱」。
那家人說道:「我本來不敢隨便開門的,但因昨天來了這位谷少俠,我恐怕他也是和咱
們有點關係的人,故此請他稍候,容我稟報。香主,你是見他還是不見?」
丁實笑道:「他昨天才到店子留下謝帖辭行,今天卻又找到我家裡來啦。看來他是非要
見我不可的了。」
谷嘯風道:「讓我去打發他吧。」
丁實笑道:「別忙,先讓他進來再說。」
那個家人奉命去帶李中柱進來。家人走後,丁實說道:「我猜他昨天是暗地裡跟蹤你們,
這才發現我這裡的住處。他既是陰魂不散,糾纏不清,咱們也正好趁這機會,弄清他的底細。
待會兒你替我招待客人,見機而作,我仍然裝病。」
谷嘯風道:「可不可以動武?」
丁實說道:「你試試他的虛實也好,瞧瞧他是什麼門派的。他若是來歷不明,又糾纏不
清的話,你替我把他攆走。不過,也別傷他性命。」
說至此處,已聽得有腳步聲從大門外走來,丁實就躲進裡面。
谷嘯風正待「招待」客人,忽聽得韓佩瑛在屏風後面小聲說道:「嘯風,你過來一會。」
原來她和任紅綃早已得知消息,悄悄躲在屏風後面偷聽了。
谷嘯風隔著屏風道:「什麼事?」
韓佩瑛道:「這個李中柱不是別人,正是我們昨天在小茶館碰著的那個惡少。」此時李
中柱剛剛走上台階,她們在屏風後面偷看,已是看得一清二楚。
任紅綃接著低聲說道:「待會兒你問問他是哪裡人氏。」
剛剛說得這兩句話,那個客人已是踏上台階的最上一級,站在客廳的門外了。谷嘯風便
出去迎接客人。
李中柱打量了谷嘯風一眼,說道:「這位大哥是——」
谷嘯風道:「我是店子裡的小夥計,這兩天過來幫忙老闆料理家務。」
李中柱哈哈一笑,說道:「你老哥太客氣了,我瞧你可不像一個小夥計。」接著說道:
「前幾天我聽說你們老闆到外地收帳,故此沒有登門造訪。但聽說丁老闆昨天已回來了,這
才敢來探問。」
谷嘯風知道他說這番話乃是有意為丁實圓謊,也好為自己製造登門造訪的藉口的。當下
也就不說破他,說道:「李先生消息很是靈通,佩服,佩服。不過我們老闆是患了病回家的,
他呵不能見客。」
李中柱道:「我不可以去探望他麼?」
谷嘯風道:「老闆病得不輕,如今他的家眷正在病榻之前服侍他,恐怕有些不便。」
李中柱道:「我遠道而來,卻是非見他不可的。」
谷嘯風道:「我已得老闆吩咐,你有話和我說也是一樣。」
說至此處,丁家的小廝托著茶盤出來,要給客人敬茶,谷嘯風道:「給我。」接過托盤,
說道:「李兄,你喝了這杯茶潤潤喉嚨再說!」
他單掌托著茶盤,掌心內力一吐,茶杯忽地跳起,李中柱若是用手來接,非得也運上內
力不可。兩股內力一碰,杯中的熱茶定然濺得他滿頭滿面。
韓佩瑛在屏風後面看得暗暗好笑,心裡想道:「難為谷大哥想出這樣一個捉弄惡客的法
子,既可試探對方的本領,又不至於就傷了他,且看他如何對付這惡作劇。」
心念未已,只見李中柱神色自如地笑道:「谷兄,別客氣。」張口一吸,有如長鯨吸水,
手指都沒觸著茶杯,已是把滿滿的一杯茶喝得乾乾淨淨。他吐了口氣,讚道:「好茶,好
茶!」茶杯躍高寸許,端端正正的又落在盤中。
這一下暗中較量內功,可說是各有千秋,難分勝負。谷嘯風暗暗稱奇,想道:「昨日聽
佩瑛所說,我只道這廝是個無賴少年,想不到他練的竟是正宗內功。不知他是哪位高人的弟
子?」
李中柱喝過了茶,說道:「谷兄,那天我到你們寶號,可沒見你。」谷嘯風道:「那天
我恰不在店裡。」李中柱道:「那麼我在你們寶號的事情,不知谷兄已否知道?」谷嘯風道:
「我聽得掌櫃的說了。李兄,你今日再來,可是帳目有欠分明麼?老闆已經吩咐過我,當日
倘是未曾付足,相差多少,我可以代他清付。」
李中柱哈哈一笑,解下背上的「褡褳」(一種長條形的包袱),說道:「你們的老闆真
是慷慨無比,不過他可是猜錯了。我不是來討帳的,我是來還錢的。」
谷嘯風道:「那天你說小號欠你們的貨款,二掌櫃是按照你所說的數目,一文不多也一
文不少的給了你,何以今日卻來還錢?」
李中柱道:「說來真是難為情得很,那天是我弄錯了。幸虧禹城敝號昨天來了一個夥計,
他是趕求告訴我的,說是欠我貨款的是另一家,不是你們寶號,」
谷嘯風道:「老闆只是叫我付銀子,沒叫我代收銀子。你若當真弄錯,那請晴到小店轇
轕吧。」他不知李中柱弄的是甚玄虛,心想且把他推出門去再說。
李中柱道:「我不想多走這一趟了,谷兄,你就代貴寶號收下吧。」口中說話,突然就
把那「褡褳」向谷嘯風一拋。搭褳有千兩銀子,那就是六十多斤重的東西了,這一拋的功力
非同小可!正是:
千金輕一擲,來歷費疑猜。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