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香閨帳底偷窺秘 名畫塵污見隱情
韓佩瑛覺得有點奇怪,說道:「西門牧野想稱霸武林,他容不得爹爹,這是意想中事。
爹爹何必因為遭了他晴算,而至如此傷心?」韓大維道,「我不是因為他。」韓佩瑛心念一
動,說道:「爹,你和這裡的主人本來是朋友的,是嗎?」
韓大維面色微變,點了點頭,半晌說道:「不錯,很久很久以前,曾經與他交過朋
友。」韓佩瑛道:「後來鬧翻了?」韓大維默然不語,韓佩瑛心裡想道:「爹爹平生最重友
道,他和這裡的主人鬧翻,其中想必定有一樁傷心之事,不願我再提起。」
韓大維道:「我最傷心的還是因為連累了你,我受的修羅阻煞功傷還未癒,如今又再受
了化血刀之傷,要想保護你平安出去,恐怕是很難做得到的了。不過,你也說得對,未到絕
處,咱們還是活下去的好,說不定可以絕處逢生。」韓佩英喜道:「爹,你能夠這樣想,那
我就放心了。」
韓大維道:「瑛兒你剛才說嘯風到丐幫分舵去了,是他自己去的,還是劉趕驢到了咱
家,探聽我的消息碰上他邀他去的?」
韓佩瑛道:「爹爹猜得不錯,是劉舵主邀他去的,不但劉舵主到了咱家,丐幫的陸幫主
也來了。」韓大維道:「哦,陸崑崙這老兒也來了。哼,哼,他們倒是很看重我啦!」語氣
中頗似帶有幾分憤慨。韓佩瑛好生詫異,心想:「怎的爹爹好像不歡迎他們前來探問?」
韓佩瑛道:「爹,我要告訴你一樁事情,這樁事情或許是女兒做錯了,請爹爹原諒。」
韓大維道:「什麼事情?你說吧,我不會怪你的。」
韓佩瑛道:「我把你的寶藏,都交給了陸幫主,請他代你送給義軍了。」
韓大維皺了皺眉頭,說道:「你是用我的名義送出去的?」韓佩瑛詫道:」這不是咱家
的寶藏嗎?」心裡想道:「若不是這次檢閱家中財物,我也不知道爹爹如此有錢,難道這當
真不是他的?」
心念未已,只聽得韓大維果然說道:「瑛兒,你錯了。家中的金銀財寶十之八九都是人
家寄存的。」
韓佩瑛驚道:「那可就真是糟了,咱們怎賠得起?但卻不知這個寄存的人是誰?」
韓大維道:「是我的一個好朋友,他寄存這批寶藏其實也不是他的,他是要用來辦一樁
大事的。」正在考慮告不告訴女兒他這朋友是准,忽地翟然一驚,連忙俏聲說道:「瑛兒,
你聽聽,外面又好似有人來了?」
韓佩瑛靠著石壁,凝神綱聽,果然聽得似有腳步聲走近,但不過片刻,這個人又走了。
韓佩瑛輕聲說道:「是有人偷聽,爹,你若有什麼秘密不能讓外人知道的還是不說的好。這
人輕功甚高,我猜不是西門牧野,就是朱九穆。」
韓大維哈哈一笑,提高了聲音說道:「瑛兒,你做得對,這批寶藏雖然不是咱們的,但
你送給了義軍,讓他們有了充足的軍餉好打蒙古韃子,這卻正合咱們那位大恩公的心意!」
韓佩瑛知道父親這話是說來給西門牧野聽的,心裡想道:「這一下可把那老怪氣昏了,
不過,這話倘若是真的那就更好,」
韓大維聽得西門牧野的腳步聲已經去得遠了,這才低聲說道:「瑛兒,你不必自疚,爹
說這話也並非騙你歡喜的。」韓佩瑛大喜道:「那人當真是意欲如此?」韓大維道:「他是
想留給另一幫人,卻也正是殊途同歸,所以我想他是不會怪責咱們的。」
言下之意,當然是說那人願意用來打蒙古韃子的了。
韓佩瑛知道隔牆有耳,爹爹當然是不便詳細說出其中秘密的,但卻忍不住心裡的好奇,
於是在父親的掌心用手指寫字。
「這人是誰?」韓大維在她掌心寫了三個字:「上官復。」韓佩瑛道:「哦,原來是
他。爹爹,為什麼他對你這樣好?」
韓大維歎了口氣,說道:「因為只有我知道他的為人。瑛兒。你倘若能夠脫險,出去之
後,可不許和別人說起他是我的朋友。」
韓佩瑛道:「孩兒懂得。」但其實她是不懂的,她只道爹爹是不願意洩漏這寶藏的秘密
而已。
說起了上官復,韓佩瑛不由得連帶想到上官復送給她父親的那枚烏金戒指,說道:「爹
爹,他們何以知道那枚戒指的來歷?」韓大維道:「不,他們並不知道是誰所送。不過,西
門牧野知道鑲在戒指上那顆天心石的功用。」韓佩瑛道:「爹,你失了這枚戒指,是不是有
點不便?」韓大維道:「我的半身不遂之症已經好了七八分,反正這枚戒指也不能根治我的
體中寒毒,失了它並無大礙。」
韓佩瑛想起一事,說道:「爹,西門牧野既然殺了咱們的家人,何以他不取那批寶
藏?」韓大維笑道:「你爹爹不會輕易給他打傷的,他用化血刀傷我之時,也曾給我打了一
掌。」韓佩瑛道:「哦,原來他也受了重傷?」
韓大維道:「當時還有另外一人在場,這人雖然希望我給西門牧野所擒,但多少還是有
點維護我的。此人之志並不在於寶藏,故此在我受傷之後,他就立即迪著西門牧野將我抬回
此地。
西門牧野受了內傷,想來他恐怕丐幫的人來到,是以不敢在咱們家裡久留,再給那人一
迫,他唯有放棄發掘寶藏之念,乖乖聽命了。」
韓佩瑛心想,「爹爹說的這人,一定是這堡壘的主人了。這人能夠迫使西門老魔聽命,
武功必定也是很高。唉,現在只有盼望宮錦雲與公孫璞會來找我了。」
韓佩瑛哪裡知道,宮錦雲與公孫璞此時已經到了她家。
且說宮錦雲那晚偷了奚玉瑾的「九天回陽百花酒」,便即日夜兼程,一心想要趕到洛陽
與她的」韓大哥」相會,壓根兒就不知道她心目中這位瀟灑風流的「韓大哥」卻正是和她一
樣的女了。
公孫璞本來不滿意宮錦雲的所為,覺得官錦雲暗地裡偷人家的東西很是不對。但後來宮
錦雲告訴了他這」九天回陽百花酒」的功用之後,他心裡一想救人要緊,也就樂意與宮錦雲
同行了。
公孫璞曾經聽得他的師父江南大俠耿照談過韓大維,知道韓大維是位武林隱士,武功極
高,但卻不知道韓大維只有一個女兒,他也如宮錦雲一樣,只道韓佩瑛是個男子。那日他在
「儀醞樓」與韓佩瑛一會,對韓佩瑛的印象,覺得「他」不愧是個俠義之士,因此在知道朱
九穆要找韓佩瑛的晦氣之後,也就覺得是義不容辭,應當去幫韓佩瑛這個忙了。
兩人一路同行,宮錦雲的一縷情絲雖然仍是緊緊的繫在韓佩瑛身上,覺得若是拿公孫璞
與她的「韓大哥」相比,公孫璞遠遠不及「韓大哥」的瀟灑風流、知情識趣:但在另一方
面,也漸漸的不知不黨的為公孫璞的純樸性格所吸引,覺得他也並不怎麼討厭了。
這日他們到了韓家所在的那個山村,宮錦雲不禁感到有些內愧,說道:「公孫大哥,我
有一件事情瞞著你,很是慚愧。」公孫璞怔了一怔,道:「什麼事?」
宮錦雲面上泛紅,說道:「我多謝你陪伴我到這裡來,本是應該對你說實話的,但這件
事、這件事我卻不知如何開口——」公孫璞莫名其妙,好生詫異:「怎的這位宮兄突然間變
得忸忸怩怩,似個女子了?」
宮錦雲訥訥說道:「我邀你來找韓大哥乃是出於私心,想得你的一路保護的。我很喜歡
韓大哥——」公孫璞不覺失笑,說道:「原來是這樣嗎?我也很喜歡韓大哥呀。他是你的朋
友,同樣也是我的朋友呀。你不邀我,我也會來的。」
宮錦雲說不下去,心想:「且待見了韓大哥,再和他說話吧。呀,他怎知道我是他的未
婚妻子,而我卻喜歡了別人。」
不料一到韓家,卻見到了一片瓦礫場,瓦礫場中只有幾個土慢頭,活人卻是一個不見。
宮錦雲大吃一驚,心道:「難道韓大哥已經遭了那老魔頭的毒手?」兩人放聲大叫:
「韓大哥,韓大哥!」
忽聽得一個陰惻惻的聲音說道:「你們找誰?」宮錦雲回頭一看,只見一個老婆婆已經
出現在她的面前。
這老婆婆一身綾羅綢緞,臉上堆滿笑容,倒是頗有雍容華貴的氣度。但她說話的那種陰
惻惻的聲音,不知怎的,卻又是令人心裡發毛。
公孫璞吃了一驚,心裡想道:「哪裡鑽出來的這個老婆婆。恁地了得!」要知道老婆婆
的衣裳上並無半點泥污,顯然不是匿伏瓦礫場中的了。她從外面進來,公孫璞練過「聽風辨
器」的功夫,事先竟然沒有發覺,其本領自是可想而知。
宮錦雲道:「我找韓英韓大哥,你老人家可是韓伯母嗎?」那者婆婆「哼」了一聲,說
道:「韓大維的妻子早已死了,這兒哪裡來的什麼韓伯母?」
宮錦雲道:「對不住,晚輩胡亂稱呼,多有失禮了,那麼請問姥姥是韓家的什麼人?」
那老婆婆道:「你又是韓家的什麼人?」
官錦雲道:「我與韓英是結義弟兄。」
那老婆婆道:「韓英又是誰?韓大維的家人中可並沒有韓英這個人。」
宮錦雲道:「韓英就是韓大維的兒子,並非他的僕人。」心想:「這老婆婆好似很熟悉
韓家,何以竟不知道韓大哥的名字,倒是奇怪。」
那老婆婆怔了一怔,隨即恍然大悟,心道:「原來他說的是韓佩遞這小妮於,敢情這小
妮子是在外面喬裝男子,把這兩個小子騙過了。」
老婆婆也不說穿,卻道:「哦,原來你說的是韓家的少主人,你找他幹嘛?」
官錦雲道:「我知道韓大哥有個仇家,我是想未幫忙他的。」老婆婆道:「你知道他有
什麼仇家?」
宮錦雲道:「我知道是朱九穆這老魔頭,我正想請問姥姥,韓家是不是給這老魔頭毀了
的?」
老婆婆道:「你先告訴我,你拿的這個罈子內裡是什麼東西?」
宮錦雲道:「是一罈酒。」
老婆婆道:「你為什麼老遠的把一罈酒帶來,是什麼名貴的酒麼?」
公孫璞想要阻止宮錦雲洩露秘密,宮錦雲已經說了:「這是一壇九天回陽百花酒,可以
醫治寒毒的。」原來宮錦雲以為這老婆婆定是和韓家大有關係的人,又因為公孫璞在她身
邊,她想即使自己猜錯了,這老婆婆是韓家的敵人那也不怕,故此坦直的就說了出來。
老婆婆道:「哦,原來你是打算送給你韓大哥的,你怕他受不了朱九穆的修羅陰煞功之
傷?」宮錦雲道:「不錯。」
那老婆婆忽地哈哈一笑,說道:「你不必去找他了,你就交給我吧!」
笑聲中身形一晃,這老婆婆已是到了宮錦雲的身邊。宮錦雲大吃一驚,叫道:「你干什
麼?」話猶未了,只覺勁風颯然,虎口一痛,酒罈已給那老婆婆劈手奪去!
宮錦雲焉能給她輕易奪去?左臂一圈,掌鋒斜掠,如抓如戳,如劈如削,剎那之間,變
了四式掌法,只聽得「嗤」的一聲,老婆婆的衣袖給她撕了一小片,但宮錦雲給她衣袖一
拂,卻是不由自己的接連退出了六七步,方能穩得住身形。
那老婆婆「哼」了一聲道:「原來你是黑風島宮島主的女兒,可惜你的七煞掌練得還未
到家!」
原來這老婆婆的眼光銳利之極,在欺身搶奪酒罈的這一瞬間,她不但看出了宮錦雲的家
數來歷,而且看出了她是女扮男裝n這剎那間,公孫璞也是驚詫無比,原來他與宮錦雲一路
同行,始終不知她是一個女子,心想:「這老婆婆說宮賢弟的來歷倒是說得不錯,但宮賢弟
難道當真竟是女子麼?」
公孫璞驚詫的還不止此,他和宮錦雲距離得這樣近,竟然無法阻止這老婆婆搶奪宮錦雲
的酒罈,這老婆婆出手如電,公孫璞剛一發覺,酒罈已是易手。
公孫璞大吃一驚,心裡想道:「這老婆婆的本領,只怕最少也不在朱九穆那老魔頭之
下!」
本來以公孫璞的本領,雖然因為事出意外,迫切之間不能阻止老婆婆搶奪宮錦雲的酒
壇,但在宮錦雲使出七煞掌和那老婆婆交手之時,他是可以上前去奪回來的,但因他一來未
知對方底細,二來聽了這老婆婆的話十分驚異,三來他又看出了這老婆婆並無傷害宮錦雲之
意,他是個比較謹慎的人,因此暫時止住不發。
官錦雲滿面通紅,但此際她也顧不得身份給這老婆婆揭穿了,連忙叫道:「公孫大哥,
你還不趕快幫我搶回來?」
公孫璞道:「老前輩慢走,請把話說個明白!」
那老婆婆冷冷說道:「我為什麼要聽你這小伙子的話?」口中說話,手中提著那個壇
子,已是越過短牆。
公孫璞早有準備,搶先一步身形斜掠,恰好攔在她的前頭,合掌一揖,說道:「請者前
輩留步,凡事抬不過一個理字,有話好說!」
公孫璞這一揖用的乃是耿照所教的「大衍八式」,這「大衍八式」乃是昔年一代武學大
師桑見田所創的獨門功夫,與桑家的兩大毒功並稱的,掌力中柔中帶剛,厲害無比。
公孫璞像個鄉下少年,這老婆婆哪裡將他放在心上?不料一股大力突然似潛流湧至,這
老婆婆雖不至於受傷,但在這一剎那,胸口也好似給重物突然一壓似的,呼吸不舒,不由得
停了腳步。
老婆婆「咦」了一聲,說道:「你是誰?」心想:「這小子貌不驚人,本領可真是不
錯。」
公孫璞道:「我們都是韓大哥的朋友,想要和他見上一面。我們並非不敢相信婆婆,但
既然是反正要見他的,這罈酒還是由我們親自交給他吧。婆婆若是知道他的所在,便請賜
告,卻不敢有勞婆婆了。」
公孫璞這番言語說得可算十分客氣,不料老婆婆卻道:「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哼,你的
本領雖然不錯,想要攔阻我,諒你不能!」
宮錦雲趕了到來,同時叫道:「你是什麼人,你也得給我們說個明白!」
這老婆婆說到「不能」二字,身形已是倏地向公孫璞撞去,公孫璞重施故技,合掌一
揖,叫道:「老前輩留步!」
就在公孫璞施展大衍八式之時,宮錦雲亦已拔劍出鞘,咧的一劍指到了這老婆婆的後
心,喝道:「我本來敬你是位前輩,但你不講理,我也只好不客氣了!」
兩人前後夾攻,眼看這老婆婆無法可避,不料她雙掌拍出,一掌向前,一掌向後,公孫
璞暮然問忽覺有兩股力道,左右齊來,互相牽引,頓然間好像身處在一個極為湍急的漩渦中
心,不由自己的給推得轉了一圈,說時遲,那時快,那老婆婆已是呼的一聲從他身旁竄過。
宮錦雲這一劍險些刺在公孫璞的身上,連忙收手叫道:「公孫大哥,你怎麼啦?」公孫
璞見她居然沒有跌倒,大為詫異,說道:「沒什麼,你沒受傷嗎?」宮錦雲道:「沒有。咱
們快追!」
原來這老婆婆能用雙掌發出不同的兩股力道,右掌的力道剛猛,左掌的力道陰柔,她以
陰柔的力道將宮錦雲的力道牽引過來,加上她右掌剛猛的力道一同對付公孫璞,故而公孫璞
給推得團團亂轉,但宮錦雲卻只是身向前傾,除此之外、就沒有受到影響了。
兩人跟蹤急道,追上了山,公孫璞見這老婆婆提著一罈酒,在山路上行走,居然還是縱
躍如飛,心裡好生佩服,想道:「若在平地,那是一定追她不上了。」
宮錦雲別的功夫不及公孫璞,輕功卻不在公孫璞之下,兩人並肩追趕、那老婆婆畢竟是
因為手挽重物,跑了一程,終於給他們二人追上。
老婆婆「哼」了一聲,斥道:「不知死活的小輩!」一個轉身,重施故技,雙掌拍出。
這次公孫璞已經有了準備,運用明明大師所教的須彌掌法,改用陰柔之力,隨勢屈伸,消解
了老婆婆剛柔兼濟的牽引之力。
這次他們不過受阻片刻,迅即又追上來。老婆婆心裡想道:「這小子難纏得緊,他和宮
昭文的女兒聯手,雖然也未必就能勝得了我,但我想保全過壇九天回陽百花酒,卻是難
了。」
此時他們二人與那老婆婆之間還有十餘步的距離,宮錦雲心急,搶在前面,公孫璞反而
稍稍落後。老婆婆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忽地一個倒縱,反手一指,方位算得準確之極,恰
恰點看了宮錦雲脅下的愈氣穴,宮錦雲啊呀一聲,卜通倒地。
老婆婆行動有如鬼魅,頭也不回,反手一點,點著了宮錦雲的穴道,立即又將倒縱之勢
改為前奔,當真是收發隨心,輕功高明已極!
公孫璞大吃一驚,連忙把宮錦雲扶起來,他知道宮錦雲是給點了穴道,只好在她身上試
探。
宮錦雲女子的身份已給那老婆婆揭破,此時倒在公孫璞的懷中,不由得羞得滿面通紅,
低聲說道:「是愈氣穴。」
公孫璞替她解了穴道,問道:「沒受傷吧?」只怕那老婆婆除了點穴,還下了毒手,自
己看不出來。
宮錦雲輕輕的推開了公孫璞,面紅直透耳根,說道:「別多間了,快去追那老婆婆,咱
們打不過她,至少也該知道她的下落。」原來那老婆婆對宮錦雲的父親多少也有幾分顧忌,
是以不敢傷她。
公孫璞道:「但你,你一個人——」要知宮錦雲雖然並沒受傷,但穴道初解,氣血未
舒,倘若立即運用輕功,對身體甚為有害,因此公孫璞有點放心不下。
宮錦雲道:「我在韓大哥家中等你。」你不用擔心我,我沒受傷,一個人也不見得就有
人能夠將我吃了。」
公孫璞知道宮錦雲只須休息半個時辰,使可恢復如常。心想宮錦雲的武功不弱,除非是
碰到像那老婆婆的一流高手,她才對付不了,想來此處也不會有第二個這樣的老婆婆了,於
是說道:「好,你在韓大哥家裡暫且躲一躲,不要露面。我去去就來。」
宮錦雲惱道:「別囉唆了,快去吧!」神色雖似慍惱,心中卻是暗暗感激公孫璞對她的
關懷。
官錦雲回到韓家,看到瓦礫場中那凡椎黃土,不由得心亂如麻,暗自想道:「看來韓大
哥是遇上仇家了,這裡葬的這幾個人不知是誰,但願不要是韓大哥才好!」
宮錦雲又再想道:「公孫大哥如今已知我是女子,我要不要對他說明真相呢。唉,但這
羞人答答的事情,卻又怎生出口?」
要知宮錦雲乃是父親指腹為婚將她許配與公孫璞的,但這件事情,公孫璞似乎還未知
道。何況宮錦雲的一縷情絲,又早已繫在韓佩瑛身上,因此,自是更感到為難了。
宮錦雲氣血未舒,需要一個幽靜的地方調勻氣息。同時她義是心亂如麻,須得好好的想
一想。
韓家被燒燬的只是幾幢房子,其餘的大部分房屋還保持完整,宮錦雲想道:「公孫大哥
叫我躲起來不要露面,好,我就聽他的話,找一間靜室休息片時吧。他回來了,自然會出聲
找我的。」
宮錦雲一面走一面想,不知不覺已是穿過籐蔓覆蓋的迴廊,深入韓家內院。忽見一間精
雅的房間,紗窗半掩,一縷幽香從窗戶中透出,宮錦雲吃了一驚,心道:」這似乎是爐中燒
的沉香屑,難道這房間裡有人?」
宮錦雲步上白石台階,但見台階鑿成朵朵蓮花模樣,那間房間的門欄窗戶,也都雕有時
新花式,不落富麗俗套。推開房門一看,房中佈置,那就更是清雅絕俗了,兩壁圖書滿架,
牆上掛有字畫,內裡有張大床,珠簾半卷,床上有鵝絨被褥,折得整整齊齊。床前的梳妝台
果然有一爐燒著的沉香屑,一面擦得十分明亮的古銅鏡安放在梳妝台上。但卻沒有人。
這間房間分明是一位年輕小姐的繡房,宮錦雲思疑不定,暗自想道:「莫非這是韓大哥
姐妹的房間?但他卻從沒有對我說過他有兄弟妹妹。這間房間倒是正合我意,不管它是誰
的,我在這裡歇息片時,料也無妨。」要知宮錦雲是個愛美的少女,當然是喜歡這樣的一座
「香閨」。
掛在牆上的一幅中堂寫得龍飛鳳舞,吸引了宮錦雲的注意,心想:「這位韓小姐倒是個
才女。」抬頭細看,卻原來寫的是一首詞。詞道:「長淮望斷,關塞莽然平。征塵暗,霜風
勁,俏邊聲。黯消凝,追想當年事,殆無數,非人力;誅泗上,絃歌地,亦膻腥。
隔水氈鄉,落日牛羊下,區脫縱橫。看名王宵獵,騎火一川明。
前鼓悲嗚,遣人驚,念腰間箭,匣中劍,空埃蠹,竟何成!時易夫,心徒壯,歲將零,
渺神京,千羽方懷遠,靜烽燧,且休兵。冠蓋使,紛馳騖,若為情。聞道中原遺老,常南
望,翠僳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憤氣填膺,有淚如傾。」
這是南宋詞人張半猢的一首詞,宮錦雲一知半解,倒不覺得有什麼特別。但後面的兩行
小字。她讀了卻是不由得更驚疑了。
那兩行小字寫的是,「瑛女學詞,無脂粉味,有鬚眉氣,余心甚喜,因以半湖詞一卷授
之。六州歌頭一闕為半湖詞中壓卷之作,並書以付之。願其學步大家,並毋忘故國也。」
張半湖是南宋高宗紹興年間的狀元,他寫這官詞的時候,正是秦檜主和之際。故此詞中
充滿悲憤之氣,悲故土之淪亡,憤權臣之誤國。宮棉雲雖不精於詩詞,詞中大意則是懂的。
那兩行小字就更容易懂了,這是父親寫給女兒的,父親因為女兒學詞,頗有鬚眉氣概,
他很歡喜,因此叫她學張半猢這一派的豪邁詞風。寫這首「六州歌頭」給她,更含藏有叫她
不忘故國的心意在內。
文字很容易懂,但令得宮錦雲驚異的是「瑛女」二字。
宮錦雲思疑不定,心裡想道:「這位韓小姐的芳名中有個『瑛』字,韓大哥名『英』,
這位小姐若是他的妹妹,何以兄妹的名字都取一個同音的字,妹妹的名字只多了一個『玉』
旁,叫起來豈不是很容易混亂?」
宮錦雲起了疑心,但還不敢想到她所念念不忘的「韓大哥」竟是女子。
宮錦雲眼光一瞥,忽又發現地6有一卷東兩,似乎是個畫軸,看得出有拆皺的痕跡,還
有一個淺淺的鞋印。宮錦雲心裡想道:「看來大約是這位韓小姐不高興這幅畫,將它擲在地
上,又踏上一腳,才弄成這個樣子。韓小姐為何這樣討厭這幅畫呢?」
好奇心起,宮錦雲不覺就把這畫軸拾了起來,打開一看,只見畫中是個丰神俊秀的男
子,腰懸長劍,眉若朗星,看來這個男子也是個武林人物。宮錦雲暗暗好笑,想道:「是
了,這位韓小姐一定是私戀這個畫中的美男子,這男子卻不解她的芳心,是以她恨成這
樣。」
宮錦雲哪裡知道,原來這間房間就是韓佩瑛的繡房。
原來韓佩瑛在把寶藏交給劉趕驢之後,因為谷嘯風未見回來,她回到自己的房間,懷著
念舊的心情看一看。這幅畫是谷嘯風的父親谷若虛少年時候的畫像,谷若虛贈給韓大維留念
的。
韓大維因為谷嘯風相貌酷肖他的父親,是以又將這幅畫像送給女兒。韓佩瑛到揚州就婚
之時,因為這幅畫是她公公的畫像,留給她父親作紀念的,她自是不便帶去。但韓大維也並
沒有取回自己的房中,仍讓它在女兒的香閨懸掛。
韓佩瑛這次回來,見了這幅畫像,想把它撕爛、但在她內心深處,對谷嘯風雖有恨意,
卻也並非全無好感。是以終於沒有撕爛,只是把它丟在地上。
這爐桓香也是韓佩瑛親手點燃的。韓佩瑛等了許久,不見谷嘯風回來,因此要藉檀香消
解自己心中的煩躁。
韓佩瑛當然料想不到以後所發生的一連申事情,她給西門牧野的弟子誘騙去會父親,被
關在石牢裡:而對她患了單相思的宮錦雲卻來到了她的房間。
且說宮錦雲在韓佩瑛的繡房見了種種可疑的事物,此時她也是極之心緒不寧,正像那剛
才的韓佩瑛一樣。
她面對著韓佩瑛父親寫的那首詞幅,手中拿邢張畫像,心中下住在想,「這位韓小姐是
誰?是誰?為什麼她的芳名中有個『瑛』字,該不會是韓大哥的姐妹吧?這個畫中的男子又
是誰呢?」
裊裊的檀香並不能使她心頭寧靜,她也像韓佩瑛剛才等待谷嘯風回來一樣,在急著等待
著公孫璞回來,希望公孫璞能為她揭開她的「韓大哥」的生死存亡之謎。
異樣的寂靜中,忽然好似聽得是腳步聲。這腳步聲登時令得宮錦雲清醒過來,不敢再胡
思亂想了。
宮錦雲聽到這腳步聲,初時一喜,跟著卻是一驚。
起初她以為是公孫璞,但立即就知道不對了。因為如果是公孫璞回來的話,不會不出聲
叫她的。
腳步聲突然靜止,隨即聽得有好像翻箱倒籠的聲音。不久,腳步聲又響起來。而且是向
著她這一邊,越來越近了。
官錦雲穴道解開尚未到半個時辰,功力未曾完全恢復,心裡想道:「如果來的是韓大哥
的仇家,這可怎麼是好?」要知她雖然是個膽大的女子,但想到韓大維這樣的武學高手,竟
然也會家破人亡,如果來的當真是韓家的對頭,她貿然出去,只怕定然是凶多吉少。
忽聽得那人自言自語道:「奇怪,韓大維的寶藏在哪裡,難道我得的消息竟然是假的
麼?」說話的聲音,似乎是個上了年紀的人。
宮錦雲心裡一震,想道:「此人為了韓家的寶藏而來,即使不是韓大哥的仇家,一定也
是不懷好意的了。」心念未已,腳步聲已經來到門前,宮錦雲無處躲藏,人急智生,身形一
伏,鑽進床底。這張大床上有珠簾,下有床幔,床幔覆地,若非揭開來看,絕不會發現床底
有人。
宮錦雲剛剛躲好,只聽得「乓」的一聲,那人已經推開房門,走進房中,冷笑說道:
「好雅致的房間,想必是韓佩瑛這丫頭的香閨了。」宮錦雲心道:「原來這位韓小姐名叫佩
瑛。」她偷偷從床幔的縫隙看出去,只見那人的腳步向梳妝台移動,拿起了那卷畫汕。
只見這人打開畫軸,「哼」了一聲,冷笑說道:「這臭丫頭好不要臉,想郎想得瘋了。
人家不要她,她居然還有這樣厚的臉皮,畫了人家的圖像躲在閨房裡偷看!」跟著又自言自
語道:「幸虧她沒有做成我的外甥媳婦!」只聽得「卜」的一聲,這人又把畫軸擲在地上。
原來這個人正是谷嘯風的舅父任天吾。宮錦雲躲在床底卜偷聽,不禁暗暗為這位韓小姐
難過,心裡又覺得有點奇怪,想道:「這老傢伙似乎是韓家的親戚,即使親事不成,也該有
點戚誼才對,為何他要這樣臭罵人家的閨女,又要來惱人家的寶藏呢?哼,這老傢伙也不是
好東西!」
任天吾心想:「韓大維大約不會把珍寶藏在女兒的房裡,不過也是搜一搜的好!」韓佩
瑛的房間裡四壁都是書架,堆滿圖書。
除了書架之外,只有兩個箱子,是厚實的樟木做的箱子,有大鐵鎖鎖著。
任天吾心想韓大維的珍寶為數甚多,地不能夾在書中,如果是藏在這房間中的話,那就
一定是在箱子裡了。他無暇去弄開鐵鎖,當下施展綿掌擊石如粉的掌力,把兩個樟木箱子劈
開。
宮錦雲躲在床底,看不清楚他的動作,但聽得「噼啪」兩聲,跟著便看見書畫散滿一
地。宮錦雲雖然看不見他的動作,亦知他是用掌力劈開了箱子,吃了一驚,想道:「幸虧我
沒有給他發現。但這兩個箱子裡裝的原來不是珠寶,這老傢伙倒是要失望了。」
心念未已,果然聽得任天吾咒罵道:「又是字畫,哼,這臭丫頭不好好練武,倒想做女
狀元呀!」
任天吾未肯放手,跟著揭開帳子,翻開床上的被褥,宮錦雲躲在床底,看見他的腳尖已
差不多碰到自己的鼻於,嚇得慌忙將身子向裡面縮,心裡想道:「糟糕,等下他若是來搜床
底,這卻如何是好?難道束手待斃嗎?」正想先發制人,用暗器偷偷插入他的腿彎,就在此
時,忽聽得有人叫道:「韓小姐,韓小姐!」
任天吾吃了一驚,連忙把帳子放下,,正要出去,那個人已經來到,房門是早已打開了
的,那人見了任天吾,也是吃了一驚,失聲叫道:「舅舅,你也來了!」原來是谷嘯風匆匆
趕了回來,沒見著韓佩瑛在外面等他,只好進來尋找,剛好聽見這房間裡任天吾劈破箱子的
聲音。
任天吾道:「我放心不下你,怕你吃了韓大維的虧。」谷嘯風道:「多謝舅舅。我根本
沒見著韓伯伯,倒是韓伯伯似乎受了仇家之害了。舅舅,你發現了什麼,這是怎麼一回
事?」不解舅父何以會在韓佩瑛的房間,房間裡又是這樣的一片狼藉。正是:道貌岸然偽君
子,心懷不軌入香閨。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十八章 非為舊情憐弱女 回思往事起疑雲
任天吾凜然說道:「韓大維與上官復往來已非一日,定有圖謀,我要找他私通蒙古的證
據。」
谷嘯風道:「哦,原來舅舅以為韓伯伯可能有什麼密件藏在家中,找了出來,才好邀集
武林同道,鳴鼓而攻之麼?」
任天吾道:「正是如此。」宮錦雲躲在床底,聽至此處,不由得心裡暗罵:「這老傢伙
好不要臉,身為舅父,居然對著外甥的面撒謊。分明是想偷人家的東西,反而誣賴人家是奸
細。」
任天吾頓了一頓,又道;「嘯風,難道你不相信我的說話,怎麼還叫他做韓伯伯?」
谷嘯風道:「你找著了什麼密件沒有?」
任天吾道:「沒有,你幫我搜搜看,可能是夾在哪一本書中。」
谷嘯風淡淡說道:「不用搜了。」任天吾道:「為什麼?」谷嘯風遭:「密件你沒找著,
我卻找到了。」
任天吾大喜遭:「密件上說些什麼,快快拿給我看!」
谷嘯風遭:「是用蒙古文字寫的半張信箋,但如今卻不在甥兒身上。」
任天吾遭;「誰拿去了?」
谷嘯風遭;「我倒想先問一問舅舅,韓大維如今已給仇人害得家破人亡,他本身亦是生
死未卜只怕多半是凶多吉少了。你找到了密件,又將如何?」
任天吾道:「你別上韓大維的當,這一定是他故弄玄虛,打死幾個僕人,燒掉兩間房子,
好叫你們相信他是給仇家所害,不提防他的。」
谷嘯風道:「原來舅舅也是這樣想法,和丐幫的陸幫主倒是不謀而合。」
任天吾道:「哦,陸崑崙也到過這裡了麼?」谷嘯風道:「正是,密件我已交給他了。」
任天吾心裡暗暗得意,說道,「既然是鐵證如山,那你還有什麼可以懷疑的?但聽你的
口氣,你的想法似乎和我並不一樣。」
谷嘯風道:「不錯,你的想法,我確實是不敢苟同。」
任天吾變了面色,冷笑道:「那麼,倒要聽聽你的高見了。」
谷嘯風道:「甥兒並無高見,只是發現了新的證據。」任天吾道:「什麼證據?」谷嘯
風道:「韓家的家人是給毒掌打死的,據甥兒所知,韓伯伯可沒有練過毒掌。』
任天吾呆了一呆,說道:「但焉知不是韓大維串通了會使毒掌的人,布此疑陣?嘯風,
我看你恐怕是對韓家的丫頭餘情未斷吧?」言下之意,當然是指谷嘯風為了韓佩瑛的緣故,
才千方百計的為她父親辯護了。
谷嘯風冷冷說道:「舅舅,我看你是對韓家父女成見太深吧?」
任天吾變了面色,說道:「然則你發現的那半張蒙文密信,又當如何解釋?」
谷嘯風道;「甥兒的看法剛好和舅舅相反,甥兒以為這是別人故佈的疑陣,陷害韓伯伯
的。」
任天吾冷笑道:「你既然是這樣想法,那麼你就大可以心安理得的和韓家小姐成婚了啦,
用不著再退婚了。」
谷嘯風道:「我相信韓伯伯不是奸細,和我要找韓伯伯退婚,這是兩回事。」
任天吾又冷笑道:「韓大維是好人,韓小姐又是才貌雙全,那你為何還要退婚?」
谷嘯風心中著惱,淡淡說道:「這是甥兒的事情,不勞舅舅操心,不過為了免得舅舅說
我偏袒韓家父女,我倒想告訴舅舅一樁事情。」任天吾道:「什麼事情?」
谷嘯風道:「我們在韓家還發現了另外一些東西。」任天吾神色緊張,忍不著再問:
「什麼東西?」谷嘯風慢條斯理的緩緩說道:「那是一批價值難以估計的寶藏,韓小姐把它
都獻給義軍了。」
任天吾抹了抹汗,說道:「韓小姐呢?」
谷嘯風道:「她本來說好在這裡等我的,我也不知她到哪裡去了。」
任天吾道:「哦,原來她不是押解這批寶藏去找義軍?」
谷嘯風道:「她是托陸幫主代為送去的。陸崑崙現在洛陽的丐幫分舵,舅舅若是不信,
可以去問問他,反正你和分舵的劉舵主是好朋友,和陸幫主也是多年的相識。」又道,「舅
舅,你要去就得快去,否則他們明天就要動身了。」
任天吾心想:「陸崑崙一定要找人幫忙他押運這批寶藏。」於是說道:「寶藏的事情還
在其次,韓大維是不是奸細,這事情可就大了,我倒要去找陸崑崙問明真相。你也去嗎?」
谷嘯風道:「請恕甥兒少陪。」任天吾冷冷說道:「好,那你就留在這裡等你的韓小姐
吧。」
任天吾走後,谷嘯風不禁苦笑道:「怪不得媽與他吵翻,這位舅舅自以為是正人君子,
誰拂逆他的意思,他就以為誰是壞人。」
谷嘯風看了看地上散得亂七八糟的字畫,吃了一驚,說道:「咦,這是韓斡畫的馬,這
是米芾寫的狂草。這些可都是名家的字畫呀!舅舅只顧胡翻亂搜,一點也不知道愛惜。」於
是他把地上的圖畫字面收拾起來,眼光一瞥,看見了那張畫像,谷嘯風不禁又是大感驚奇,
說道,「奇怪,韓小姐怎的會藏有我的畫像?」
當谷嘯風彎腰收拾字畫的時候,躲在床底下的宮錦雲看見了他的面貌,心裡也在想道:
「原來畫中人是他!」
宮錦雲在床底下躲得久了,憋得十分難受,暗自尋思:「此人雖然是對韓小姐負心,但
對韓家卻似甚有好感,我若出去見他,說明我與韓大哥的交情,想來也不至於害我。但我現
在乃是女扮男裝,他若問我為何鑽進韓小姐的香閨,我卻如伺對答?」
谷嘯風仔細看了那幅畫像,這才發現畫中人是他父親並不是他,不覺失笑,說道:「怪
不得媽說我的相貌酷肖爹爹,原來爹爹少年之時,果然是長得和我一模一樣,連我自己乍看
之下,都幾乎分別不出,這幅畫像想必是爹爹贈與韓伯伯,給他留作紀念的了。韓伯伯如今
不知下落,這既是爹爹的遺像,我可不能讓它落在別人之手。」當下把畫捲好,收進行囊。
從窗口望出去,只見日影西斜,已是將近傍晚的時分了,谷嘯風等得心焦,不覺又自語
道;「難道是佩瑛不高興再見到我,獨自走了?奇怪,怎的這個時候,還不見她回來?玉瑾
兄妹,帶了九天回陽百花酒來送給韓伯伯,他們是跟在我的後面的,他們的騾車雖然走得不
快,此時也應該到了,我就再等一些時候吧。」
宮錦雲正自躊躇,不知好不好出去,聽了谷嘯風的自語,不覺心頭一凜,「原來那兩兄
妹也是他的好友,我愉了他們的九天回陽百花酒,他們一來,這就是正好碰上了。」又想:
「那個本領高強的老頭子已經走了,我若現在跑出去,這個少年未必攔得住我?但我若不與
他攀談,又怎能打聽得到韓大哥的消息?」宮錦雲既怕在房中耽擱久了,會碰上前來送酒的
奚家兄妹,又想從谷嘯風口中,探聽她想要知道的一些事情。心中七上八落,一時委決不下。
剛才任天吾在房中的時候,由於他自己做賊心虛,一心又在想尋找寶藏,沒有聽出床底
下宮錦雲呼吸的氣息,谷嘯風與任天吾談話之時,也沒有發覺房中有第三個人,如今只有谷
嘯風—個人在房間裡,他可聽出來了。當下他故作不知,暗地留神注視,過了一會,只見床
幔果然微微動一下。
谷嘯風是個光明磊落的男子,不願偷施暗算,但他也不敢揭開床幔,讓別人暗算他。心
裡想道:「躲在床底下的人不知是誰,我且戲弄他一下。」
谷嘯風自言自語道:「這間房給舅舅弄得亂七八糟,可是應該洗掃洗掃了。」說罷,拿
起了一盆韓佩瑛剛才的洗臉水,突然向床下一潑.
宮錦雲冷不及防,給洗臉水潑個正著,「哎喲」一聲,不由得又怒又氣,從床底下鑽出
來。
谷嘯風看見是個少年男子,也不覺吃了一驚,喝道:「你這廝躲在這裡做什麼?」
宮錦雲怒道:「豈有此理!」右臂一抬,指尖點向谷嘯風面門,左臂一彎,反手便想給
他一記耳光。要知宮錦雲自小給父親寵慣了,如今無端給谷嘯風潑了她一盆洗臉水,這口氣
自是非發作不可。她本來想與谷嘯風攀交情的,一氣之下,什麼都不顧了。
谷嘯風焉能給她打著,當下一個「圈手」,化解了她的掌指兼施的招式,五指如鉤,反
抓對方虎口。
宮錦雲身形一側,肘底穿掌,一托對方肘尖,駢指點谷嘯風腰脅的「愈氣穴」。谷嘯風
提起右腿,膝蓋迎著她的手指撞去,宮錦雲大吃一驚,「這少年恁地了得!」迫得連忙收招,
一退再退,不知不覺,退到床前。
谷嘯風雖然連搶攻勢,心中亦是好生詫異:「此人招式怪異,臨敵的經驗則顯然不夠,
不知是哪一派大師門下的弟子?但無論如何,絕不是一個尋常的小偷了。」
宮錦雲的衣裳被水潑濕,玲瓏浮凸的女子體態登時顯露出來,谷嘯風起了疑心,喝道:
「你是什麼人,快快說出來,否則休怪我不客氣了!」呼的一掌削去,宮錦雲霍的一個「鳳
點頭」,雙掌齊出,想化解他這—招,但她的氣力比不上谷嘯風,在這斗室之內,要閃躲也
不容易,谷嘯風內力一吐,撥開她的手掌,掌鋒斜掠,把她頭上的方巾扯下,露出了滿頭秀
發。
宮錦雲業已感覺到對方的指尖碰著了她的額角,只道谷嘯風是要點她的「太陽穴」,不
由得嚇得魂飛魄散,「咕咚」一聲,倒在床上,不料谷嘯風扯下她頭上的方巾,便立即將手
縮回,倒是大出她意料之外。原來谷嘯風的用意正是要揭開她的廬山真面目,並不是想傷她
的。
宮錦雲又羞又惱,掩面叫道:「你,你,你不要臉,你欺負我!」谷嘯風呆了—呆,上
前作了個揖,說道:「我不知你是個女子,無禮之處,請莫見怪。衣櫥裡想必還有韓小姐的
衣裳,你換上一套吧。」說罷,走了出去,並且替她關上房門。
宮錦雲怒氣消了幾分,心道:「這人雖然是對韓小姐薄倖,倒也是個守禮的君子。」當
下打開衣裳,找了一套合身的衣裳換上,在梳妝台前扭鏡自照,梳好了頭髮,心神定了下來,
這才說道:「你可以進來了。」
谷嘯風推開房門,只覺眼前一亮,剛才那個滿身塵土的骯髒小子已是變成了—個俊俏的
姑娘,谷嘯風驚疑不定,不敢仰視,低下頭再賠了個罪,問道:「不知姑娘何以躲在這兒?」
宮錦雲道:「我是來找韓英韓大哥的,你是韓家的女婿,想必知道他的下落。」
谷嘯風詫道:「你怎樣認識這位大哥的?」宮錦雲道:「我們是在路上結識的,他對我
很好,我們雖然是萍水相逢,卻已是如同、如同兄弟一般。」當下將在「儀醪樓」上結識韓
佩瑛之事,簡單扼要的告訴了谷嘯風。
谷嘯風此時已是心中雪亮,笑道:「韓伯伯家裡可並沒有名叫韓英的男人,只有—位韓
佩瑛小姐。」
宮錦雲大為驚訝,說道:「這家人家主人是不是韓大維?」谷嘯風道;「不錯。」宮錦
雲道:「韓大哥說韓大維是他爹爹,他豈能亂認他人作父?」谷嘯風道;「韓大維只有一個
女兒,並無兒子!」
宮錦雲呆了半響,茫然說道:「如此說來,莫非韓大哥就是這位韓小姐,她,她為什麼
要騙我呢?」
谷嘯風道:「請恕冒昧,不知姑娘貴姓芳名?」宮錦雲沒精打采的報了自己的姓名,谷
嘯風笑道:「宮小姐,你不也是女扮男裝的嗎,在這兵荒馬亂的年頭,女孩兒家本就不適宜
單身行走,喬裝打扮,這也是尋常之事。」
宮錦雲心緒漸漸寧靜下來,雖然有些失望,卻也並不怎樣傷心,倒似乎是什麼難題突然
得到解決似的,覺得這樣也好,心裡暗暗好笑:「我平生歡喜捉弄人家,如今受了韓大哥的
捉弄,似乎也是活報應。」不覺就笑了出來,說道:「我真是走了眼了,原來她是和我一
樣。」又道:「但如果『韓大哥』真是韓小姐的話,我可要替這位韓姐姐抱不平了。我和她
不過相處兩天,已經知道她是品貌雙全、能文能武的女中丈夫,你是她的未婚夫,豈能不知
她的好處?為什麼你不要她?」
谷嘯風想不到她說話如此直爽,不覺大是尷尬,說道:「我對韓小姐也是十分佩服的,
但,唉,男女間的事情,那、那也是難說得很。」
宮錦雲道:「你是不是因為受了你那個舅父的唆擺,哼,我告訴你,你那舅父不是好
人!」
谷嘯風心中一動,問道:「你怎麼知道我的舅父不是好人?」心想:「她是早就躲在這
裡的,莫非舅舅有什麼不端的行為落在她的眼裡?」
心念未已,只覺得宮錦雲果然就冷笑道:「你的舅父當面對你扯謊,我告訴你真相吧,
他是進來找尋韓大維的寶藏的。」
谷嘯風吃了一驚,想道:「媽雖然討厭舅舅,但也說他是個正人君子,想不到他竟是貪
財的小人!這位宮小姐與他無冤無仇,想必不會誣賴他的。如此說來,舅舅作偽的手段,可
真是厲害極了,媽是他的妹妹,也看不清他的面目。」
宮錦雲道:「我不明白你舅舅何以這樣地恨韓家父女,但你若為了討舅舅的歡喜休妻,
這可就是你的大大不對了!」
要知宮錦雲是個情感極為豐富的人,她知道韓佩瑛是個女子之後,對她雖然不再相思,
感情並沒有改變,她對谷嘯風也是頗有好感,因此心裡想道:「韓大哥是個女子,我和她是
不能做夫妻了,但願她嫁得個好丈夫,這姓谷的看來很是不錯,他們的婚事若能挽回,倒也
是件美事。」
谷嘯風苦笑道:「婚姻是自己的終身大事,何須理會別人歡不歡喜?我和韓小姐的事情,
一言難盡,但絕不是為了舅舅的緣故。宮姑娘,咱們談別的吧,這件事不提也罷。」
宮錦雲冷笑道:「你—個『也罷』可把我的韓姐姐終身誤了。我這個人就是這個脾氣,
非得打破砂鍋問到底不可。韓姐姐有哪點不好,你為什麼不喜歡她?」谷嘯風給她弄得啼笑
皆非,只能如此說道:「我不是說韓小姐不好,說實在話,我對她是十分敬佩的。但『緣份』
二字難以強求,我也只有終生對她抱疚了。」
宮錦雲呆了一呆,漸漸聽懂了谷嘯風的意思,說道;「你是另外有了意中人了?」
谷嘯風默默的點了點頭,宮錦雲心念一動,忽地說道;「是不是奚玉瑾?」谷嘯風詫道:
「你怎麼知道?」宮錦雲笑道:「你剛才自言自語,不是說出了她的名字嗎?我都聽見了。」
谷嘯風面上一紅,說道:「不錯,我正是在這裡等她和她的哥哥。她和韓小姐也是很要
好的朋友。」
宮錦雲瞿然一省,心裡想道;「我搶了奚玉瑾的九天回陽百花酒,如今又被那老婆婆搶
去,見了奚玉瑾怎生交代?可得避開她才好。」不覺就想起了公孫璞來。「這位谷公子倒也
說得不錯,『緣份』二字實是難以強求。有意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我屬意『韓大
哥』,不料『韓大哥』是個女子,難道我的姻緣應在應在……」想至此處,宮錦雲也不禁滿
面通紅。姻緣是否應在公孫璞身上呢?她不敢再想下去,但卻不由得掛念起公孫璞來了:
「他為什麼還不回來呢?」
宮錦雲正想找個藉口離開,谷嘯風已在說道:「宮姑娘,你向我打聽『韓大哥』的下落,
如今我卻要向你打聽了,你到了這裡,想必已有一些時候,你來的時候,韓家有沒有人?」
宮錦雲道:「我正想告訴你,有一個壞女人來過,她騙我們說,她知道『韓大哥』的下
落,卻把我們的一樣東西槍去,我的朋友追她去了,如今已有半個時辰啦。」宮錦雲急於離
開,只能把她剛才的遭遇,簡單的告訴谷嘯風。
谷嘯風聽了,忽地神情有異,說道:「你說的那個壞女人是不是一個氣度華貴的中年美
婦?」
宮錦云「噗嗤」一笑,說道:「一身綾羅綢緞,打扮得的確是雍容華貴,但可惜面上已
是有了皺紋的老婆婆啦,不過,看起來也不感到討厭,她年輕時候或者是個美人兒也說不定,
嗯,谷公子,你倒是很關心別的女人美不美啊,其實韓姐姐就長得天仙似的,你……」正想
開他幾句玩笑,只見谷嘯風默然不語,如有所思,不覺詫道:「你怎麼啦,你認識這個女
人?」
塵封的記憶忽地打開,谷嘯風想起了—段往事,他第一次來到韓家的一件遭遇。
那年他第一次跟隨父親來到洛陽,做了韓家的客人,他只不過是九歲大的孩子,韓佩瑛
比他更小,才是一個還拖著兩筒青鼻涕的四歲大的小女孩。
他比韓佩瑛大五歲,成年人相差五歲算不了什麼,孩子們相差五歲可是玩不到一起的,
他在韓家閒得無聊,交上了幾個鄉下的野孩子,天天跑上山去玩。釣魚,捉鳥、采野花,拾
石於,玩得不亦樂乎,小孩子有他們的小天地,大人們也不理會他。
這一天他又和兩個小孩子上山去玩,忽然發現有一隻羽毛碧綠、十分美麗的鳥兒,棲息
在一棵樹上,這棵樹是長在懸崖上的,下面是一道水流湍急的山澗。
他的小朋友告訴他,這鳥兒名叫「翠鳳」,不但長得很好看,叫得好聽,還會打架。要
是捉到一對「翠鳳」看它們打架,才真是好玩兒呢。
谷嘯風童心頓起,說道:「好,那我就去捉一對翠鳳回來,待我玩厭了送給你們。」小
朋友道:「鳥兒是會飛的,焉能給你捉著?」谷嘯風道:「樹上有鳥巢,說不定巢裡有還未
會飛的雛鳥,我去掏鳥巢。」小朋友道:「不行呀,這棵樹你爬不上去的,這麼高,跌下來
準沒命!」
谷嘯風最好強,看了看地形,說道:「有辦法,爬得上!」原來在那山澗中有塊大石頭,
好像一座筆架,有兩三丈高。谷嘯風道:「我跳上這塊石頭,就能攀著樹枝,爬上樹去。」
兩個小朋友大驚,慌忙攔阻:「不行,不行,一個失手跌下來,你跌得頭破血流還不打緊,
韓伯伯可是一定要怪我們了。」可是谷嘯風雙手一推就把他們推開,根本不聽他們的勸阻,
一跳就跳上那塊大石,再一跳就抓著了一株樹枝,他年紀雖小,初步的輕功已是學會。
不料那株樹枝乘不起他的體重,他又未曾學會使力的方法,用力一抓,樹枝「卡嚓」一
聲就斷了!谷嘯風跌下澗中,幸好沒有碰著尖利的石筍,但是抓不著那塊大石,給湍急的水
流一衝,也就身不由己的被捲進了漩渦,隨著急流而下,那兩個野孩子見闖了禍,嚇得魂不
附體,慌忙就跑,哪裡還顧得設法子去救谷嘯風?
幸虧谷嘯風是在長江北岸的揚州長大,多少懂得一點水性,在激流之中掙扎,一時尚未
至於遭受滅頂之禍。但他畢竟是個小孩子,雖然練了武功,氣力也是有限。這條山澗水面不
過兩丈來寬,但因水流湍急,谷嘯風努力掙扎,仍是爬不到岸。
谷嘯風喝了兩口水正自心慌,忽聽得有人叫道:「接住!」原來岸邊站著一個女人,把
一條束腰的綢帶向他拋來,谷嘯風也無暇思索一條綢帶是否就能夠將他拉起來,連忙伸手抓
住。
驀然間只覺身子一輕,谷嘯風就像騰雲駕霧一般離開水面,那女人不是將他從水中拉上
岸去,而是懸空將他吊起來的,谷嘯風雖是幼童,體重也有四五十斤,這女人只憑一條綢帶,
居然能夠將他從急流之中吊了起來,氣力之大,可想而知,谷嘯風不禁大為佩服!
那女人放下了谷嘯風,說道:「你小小年紀,功夫倒練得不錯呀。你爹爹是不是韓大
維?」谷嘯風道:「不是,我爹爹是谷若虛。你認得我的韓伯伯?」
那女人歎了口氣,說道:「我和韓大維好多年沒見面了,嗯,他有沒有兒女?」谷嘯風
道:「沒有兒子,有個女兒,名叫佩瑛。」那女人道:「哦,名叫佩瑛。」低首若有所思。
谷嘯風道:「韓伯伯的家就在山下,你既然認識他,我和你去見他好不好?」那女人道:
「不,我不想見他.你回去見了他,也千萬別和他說曾經見過了我。」谷嘯風道;「為什
麼?」那女人道:「小孩子,別多問。」替谷嘯風敷上了金創藥,又笑道:「為你著想,今
天的事情,你還是瞞著韓伯伯和你爹爹的好,否則他們惱你頑皮,非得責打你不可。」
那女人走後,谷嘯風忽地想起今天出來的時候,父親曾經吩咐過他,叫他不要貪玩,早
些回來的,一看天色已晚,谷嘯風不禁心慌,想道:「不錯,剛才的事情,還是瞞著爹爹為
妙。」
他怕給韓家的人發現他這滿身泥濘的怪模樣,於是悄悄從後園翻進去,打算換過一套干
淨的衣裳,再見爹爹,寧可讓他責罵自己貪玩,也勝於在眾人面前出乖露醜。
他們父子二人所住的客房在內裡一進,須得經過韓大維的房間,才能回到客房。谷嘯風
在地下爬行,經過韓大維這間房的後窗之時,剛好聽得韓大維夫妻正在談論他。
韓大維說道:「我看嘯風這孩子很不錯,我想把瑛兒許配於他,你意如何?」
韓夫人道:「就只怕這孩子有點野,和瑛兒合不來。」
韓大維笑道:「男孩子嘛,總是要比女孩子頑皮一點的。何況小時候頑皮,大了未必還
是一樣。」
韓夫人道:「既然你看得合意,我也願意,你知道我從來都是依順你的意思的。」
韓大維道:「我的脾氣不好,這些年來,委屈你了。」韓夫人微笑道:「我知道你歡喜
我就行。」韓大維道:「我也希望你得到快樂,但這幾天你好似有什麼心事,是嗎?」
韓夫人幽幽歎了口氣,說道:「侍劍前天採茶,看見一個女人,躲在林子裡,鬼影似的,
剛剛看見,倏然間就消失了。」韓大維道:「你懷疑是她?」韓夫人道:「我是怕她來窺伺
咱們。」韓大維道:「你討厭她,我設法、設法將她趕跑便是。」韓夫人尖聲叫道:「不,
不,別惹她,我怕,我怕!」
谷嘯風無意中偷聽了他們的談話,不覺又是害臊,又是吃驚,害臊的是韓伯伯要把女兒
許給他。「阿瑛成天拖著兩條鼻涕,她做了我的老婆,這有什麼好玩?」吃驚的是韓大維夫
妻談論那個女人的口氣。「他們說的這個女人,一定就是我今天碰見的這個了。伯母討厭她,
伯伯又說要趕她,難道這是個壞女人麼?怪不得她不敢讓我告訴韓伯伯。但她救了我的性命,
即使是壞女人,我也應該聽她的話,好,我替她遮瞞就是。」
谷嘯風溜回自己的房間,抬頭一看,只見父親已在房中坐著,谷嘯風嚇得慌了,在父親
盤問之下,說道:「爹,我只能告訴你,你可不能告訴韓伯伯,我答應了人家的!」他從來
沒有在父親跟前說過謊,是以開始雖然想要遮瞞,終於還是實話實說。
谷若虛聽了,歎口氣道:「原來你是碰上這個女人,好吧,我答應你,不告訴韓伯伯就
是。趕快換衣服吧。」谷嘯風當然少不了要問:「爹,這女人是誰,她是壞女人麼?」但谷
若虛卻不肯告訴他,只說:「小孩子別多管閒事。」又道:「我已經給你訂了親啦,韓伯伯
看得起你,把女兒許配給你,可要給我爭氣一點,別再這麼頑皮了。」
就這樣,谷嘯風與韓佩瑛訂了婚。第二年韓夫人就死了,再過幾年,谷嘯風十六歲的時
候,他父親也去世了,那個女人究竟是什麼人,他始終沒有聽父親說過。童年這件事情漸漸
也就淡忘了。
谷嘯風想起了這段往事,暗自尋思:「宮姑娘今日碰見的這老婆婆,一定就是我當年所
遇的那個女人。晃眼十多年,當年的中年美婦當然是變成了雞皮鶴髮的老婆婆了。」
宮錦雲詫道:「你在想些什麼?這老婆婆究竟是什麼人,你一定知道她的,是麼?」
谷嘯風道:「我也不知道她是誰,不過她說她知道韓家父女的下落,這卻恐怕是真的!」
宮錦雲解開了穴道,已有一個時辰,氣血都暢通了,一來她要躲避奚玉瑾,二來她又掛
念公孫璞,於是說道:「是麼,那麼咱們趕快去找她吧。我知道她是從哪個方向跑的。」
當下兩人同上山,一路行去,沒見著公孫璞,不知不覺,卻來到了那道瀑布的所在。
谷嘯風心裡想道:「怪不得山澗的流水如此湍急,原來這裡有一條瀑布,是它的水源。」
又想:「聽這位宮姑娘所說,那老婆婆對韓家發生的事情瞭如指掌,她一定是住在附近的了。
她要躲避韓家的人,想必不敢住在村子裡。但這山上並無房屋,到了此處,前面已無去路,
她又住在何處呢?」
宮錦雲到了瀑布下面,不能前進,不禁大為惶惑:「公孫璞跑到哪裡去了呢?」叫了兩
聲:「公孫大哥!」但聞水聲轟鳴,卻聽不到人聲回答。
谷嘯風道:「這裡已無去路,咱們還是回韓家等他吧。他找不著那老婆婆,想必也會自
己回去的。」
他們哪裡知道,公孫璞就在瀑布的後面,在山洞的那一邊,此時正是碰到了他出道以來
的第一個勁敵!
且說公孫璞追趕那老婆婆,由於他替宮錦雲解穴,耽擱了一些時候,追到了瀑布的地方,
已是看不見那老婆婆的影子。
初時公孫璞也是大為疑惑,心想:「我分明是看見她朝這裡跑的,剛才跑上山坡之時,
還看見她的背影,怎的突然就不見了呢?難道她是躲到瀑布裡去了?」
公孫璞在耿照門下八年,跟耿照學會了一身水上的功夫,他又是個執拗的脾氣,凡事非
查個水落石出不可,心道:「那老婆婆沒有地方好躲,除非是瀑布後面別有洞天?她若能鑽
進去,我為什麼不敢?」
公孫璞硬著頭皮,一個「燕子穿簾」式鑽進瀑布,穿過了那道水簾,發現了瀑布後面的
山洞。走出山洞,眼前豁然開朗,果然是別有洞天。
公孫璞抬頭一看,看見那座堡壘形的石屋,心中大喜:「原來這老婆婆住在這裡。」正
自思量,如何叩門求見,忽聽得有個人說道,「師父,就是這個小子了!」
公孫璞聽得聲音好熱,側身向那個方向看去,只見一個面目毫無表情的老者,正在向他
走來,一雙白滲滲的眼珠盯得他心中不覺有股寒意,跟在這冷酷的老者背後的,是個虯臀如
戟的粗豪漢子。
公孫璞未曾找著那老婆婆,卻先碰上了西門牧野和濮陽堅這兩師徒了。
西門牧野哼了一聲,冷冷說道:「原來就是你這小子廢掉我徒兒的化血刀的功夫麼?」
公孫璞道:「不錯,他用化血刀害人,是我看不過眼將他的功夫廢了,你要怎樣?」公
孫璞聽得濮陽堅叫這老者做師父,心裡當然也明白他是誰了。
西門牧野一聲冷笑,說道:「好,聽說你自誇你的『化血刀』比老夫高明,老夫倒要試
試!」正是:
除惡只緣曾受害,拼揮熱血鬥魔頭。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寶石環中藏詭計 水簾洞裡斗魔頭
公孫璞冷冷說道:「化血刀乃是邪派毒功,即使練得高明之極,又有什麼值得誇耀?令
徒想是以己度人,晚輩尚未至於如此淺薄!」
濮陽堅仗著有師父撐腰,怒道:「你分明是看不起我的功夫,如今在我師父面前卻不敢
認麼?哼,你何不乾脆說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公孫璞道:「你自己說出來也是一樣,不過,你好像還不怎樣懂得我的意思,以至把我
當時說的言語曲解了。我說,我所看不起的只是仗著這種毒功害人,練得又尚未到家,便即
沾沾自喜之輩!並非僅僅指你們師徒而言。」言下之意,其實即是把西門牧野也包括在內了。
西門牧野冷笑道:「你看不起化血刀的功夫,那你又為何要練?「公孫璞道:「只因世
上有人練了這種毒功害人,自也少不得要有人懂得以毒攻毒!」
西門牧野大怒道:「我正是要練了這種毒功害人,你就來以毒攻毒吧!且看看是誰練的
到家?」呼的一掌拍出,掌風中有著淡淡的一股血腥氣味,雖然不很濃烈,卻是令人欲嘔。
公孫璞心頭微凜,「這老魔的化血刀果然是已經練到了第八重,功力似乎尚在我之上。」
公孫璞也是練到了第八重,雙掌一交,西門牧野身形一晃,公孫璞斜退三步。西門牧野掌心
微感麻癢,公孫璞卻已是一條手臂麻木不靈。原來雖然是同樣的練到了第八重,但西門牧野
有四五十年的功力,自是比公孫璞深厚得多,「化血刀」的毒質全憑內力發出,公孫璞中的
毒也就較重了。
但公孫璞也有個有利的條件,他自小即受「化血刀」的毒害,醫好之後,身體自然而然
的有了一種抗毒的功能,他練的又是正宗的內功心法,雖然不及對方深厚,卻比對方純正得
多,是以他的手臂只是麻木一時,轉瞬便即消失。西門牧野卻必須運功抗毒,方能阻止掌心
所受的毒質向上蔓延。
西門牧野見公孫璞竟似毫無中毒的跡象,不禁大大吃驚:「這小子的化血刀果然是比我
高明,好在他的內力尚未能充分發揮,否則我只怕是必敗無疑了。」西門牧野是個武學的大
行家,看出了雙方優劣所在之後,立即採取速戰速決的戰術,向公孫璞頻頻猛撲!
不知不覺鬥到百招開外,公孫璞大汗淋漓,但仍可以支持得住,這一來,不由得雙方都
是暗暗叫苦,各自心驚。西門牧野想道:「今日我若殺不了這小子,他日這小子必會成為我
的剋星。」公孫璞則在想道:「宮錦雲不知是否尚在韓家,這老魔頭如此厲害,但願他不要
來找我才好。」抬眼一看,只見斜陽如血,暮靄蒼茫,已是黃昏時分了。
公孫璞哪裡知道宮錦雲此際與他只是一水之隔,但在這蒼茫暮靄之中,卻另有一雙男女
到了韓家。
這一雙男女就是奚玉帆和奚玉瑾這兩兄妹了。
那天晚上,奚玉瑾的「九天回陽百花酒」給宮錦雲搶去,心中自是十分氣惱,但追之不
上,亦是無可奈何。她失了「九天回陽百花酒」還不打緊,這酒雖然難得,她懂得釀酒之法,
至多花兩年功夫還可重釀,最最令她氣惱的是:失了這「九天回陽百花酒」,可就影響了她
此行的計劃了。
要知她是準備把這「九天回陽百花酒」送給韓大維,替他醫好修羅陰煞功的寒毒的。韓
大維倘若受了她的恩惠,縱然仍是不免要對谷嘯風退婚之事憤怒,但當他知道谷嘯風的移情
別戀,那個女子就是奚玉瑾的時候,想來他也不便怎樣發作了。
可是,現在「九天回陽百花酒」給人搶去,這個計劃登時就成了泡影,谷嘯風早已趕往
韓家退婚,哪還能等得她兩年之後重釀此酒?
但雖然如此,他們兩兄妹還是不能不按照原來的計劃前往洛陽,「谷郎為我退婚,他此
去韓家,是禍是福,我總得與他分擔。」奚玉瑾心想。
她的哥哥奚玉帆則又另有—番心事,他知道妹妹要為他撮合姻緣,他對韓佩瑛也是好生
敬佩,口裡雖然不敢說出來,心中也是希望這段姻緣能夠撮合的。但如今妹妹原定的計劃已
成泡影,谷嘯風的退婚之事不知能否成功,他自也不免有點患得患失,忐忑不安了。「久聞
韓老頭兒性情剛正,嫉惡如仇,如果他不允谷兄退婚,谷兄又不肯要韓小姐,韓小姐可怎麼
辦呢?我又怎麼辦呢?」想至此處,不禁又暗自覺得有點羞愧,「我盼望谷嘯風退婚成功,
是為了妹妹呢還是為了自己?為了妹妹?猶自情有可原,為了自己,謀奪人妻,那可就大大
不對了。其實谷兄和韓小姐結合,那也是—段大好姻緣。我為妹妹著想,也該為韓小姐著想
才對。若然只是希望谷嘯風退婚成功,如果韓小姐因此傷心欲絕,那又有什麼好?我這一番
心事,豈不也等於是幸災樂禍了麼?」
兩兄妹各懷心事在暮靄蒼茫之中來到韓家,見了韓家的景象,都是不禁大吃一驚。
他們暗進了被焚燬的那片瓦礫場,幾堆黃土,駭然入目。奚玉帆道:「看這情形,只怕
韓家已是遭了仇人的毒手!」
奚玉瑾道:「不知嘯風和佩瑛已經來過了沒有?」韓家所發生的事情是完全出乎意料之
外的,她一路擔心谷嘯風見著了韓大維,不知韓大維會如何對待他,如今則是擔心谷嘯風適
逢其會,碰上了韓大維的仇家了。
奚玉帆道:「既然來到,那就進去看一看吧。」奚玉瑾道:「好,我在這裡住過,待我
帶路。咱們先去看看佩英的香閨。」
韓佩瑛房間裡那一爐沉香屑尚未熄滅,奚玉瑾踏進庭院,便隱隱聞得從窗戶中透出的一
股幽香。
奚玉瑾又驚又喜,叫道:「佩瑛,你回來了!」聽不到回答,不禁又是大奇:「在這房
間裡的,難道還會是別的人麼?」
她與韓佩瑛曾同住數月之久,知道韓佩瑛有這個習慣,臨睡之前或者靜坐之時,必定要
點一爐沉香屑的,心裡想道:「別的人絕不會跑到她的房間裡點起沉香,想必是佩瑛來過,
但現在已經走了。」當下在窗口一張,裡面果然不見人。
奚玉瑾道:「這是我和韓小姐住過的房間,哥哥,你要不要進來看看?」奚玉帆面上一
紅,說道:「恐怕不大好吧?」奚玉瑾笑道:「你太拘謹了,怕什麼呢?如果將來……」奚
玉帆正色道:「妹妹,不許胡說!你別忘了,韓小姐現在還是谷嘯風的未婚妻!」
奚玉帆的意思是對朋友的妻子應該尊重,聽進妹妹的耳朵,卻變成了對她的諷刺。奚玉
瑾不禁黯然,心裡想道:「不錯,谷郎現在退婚尚未成功,世事難料,誰也不知將來會怎麼
樣,我也不好想得太如意了。」
奚玉帆話出了口,發覺無意之中刺傷了妹妹,連忙安慰她道:「你不用擔憂,嘯風是個
說—不二的人,他不會對你負心的。」
奚玉瑾勉強笑道:「誰擔憂了?我只是怕你擔憂。不過,說正經話,這房間裡好像有點
異樣,韓小姐既然不在裡面,你進去也是無妨。幫忙我看一看吧,說不定會發現什麼線索。」
妹妹這麼說,奚玉帆倒是不能不進去了,進去一看,只見被褥凌亂,那是剛才給任天吾
亂翻,谷嘯風還未來得及收拾的。床前水漬未乾,印有兩隻鞋印,一大一小,十分明顯,是
一男一女的鞋印。這是谷嘯風剛才潑的那一盆水造成的。
奚玉瑾不覺心裡起疑:「這男子又是誰呢?難道,難道……唉,我不應該這樣想,嘯風
怎會背著我又與佩瑛勾搭,佩瑛也不是那樣的人。」正自胡思亂想,忽聽得哥哥說道,「好
像有人來了。」
兩人走出房門一看,只見一個相貌威嚴的青衣老者已經踏進庭院,正在叫道:「嘯風,
嘯風!」
奚玉帆怔了一怔,正要問他是誰,這老者先說道:「你們是百花谷奚家的玉帆和玉瑾兩
兄妹吧?嘯風已經走了麼?」
奚玉帆詫道:「請問老丈高姓大名,怎的會知道我們的名字?」
青衣老者微笑道:「老朽任天吾,正是谷嘯風的舅父。」原來他是從丐幫分舵趕回來的。
丐幫幫主陸崑崙因見谷嘯風遲遲未到,恐怕他有意外,是以叫任天吾回來看看。
奚玉瑾怔了一怔,說道:「久仰任老前輩大名,卻不知老前輩原來就是嘯風的舅父。」
任天吾忽牆伸出中指,向庭院中的一棵佛手樹戳去,指法快如閃電,一伸一縮,便即收
回,只見樹身上已現出七個小孔,都是指頭般大小,當然是給他的指力戳穿的了。奚玉瑾和
她哥哥都不禁吃了一驚,看得出他是以指代劍,使出了一種極上乘的劍法。
任天吾微笑道:「這是我家的七修劍法,嘯風早已得他母親傳授,想必你們也見過吧?」
奚玉瑾不敢再有懷疑,當下兄妹二人連忙以參見長輩的禮節,與任天吾重新見過了禮。
任天吾哈哈笑道:「不必客氣,奚姑娘,你和嘯風的事情,老朽也是早知道的了,你們是幾
時到的?」
奚玉瑾面上一紅,說道:「我們是剛剛到的,還未找著嘯風,任老前輩想必是已經來過
這兒的了?」
任天吾道:「我是今日上午到的,而且就是在這間房間裡和嘯風甥兒會面的。」
奚玉瑾得知消息,又喜又惱,心裡想道:「原來那個男子果然就是嘯風。怪不得他的舅
父會找到這裡。」當下說道:「任老先生,我們正有許多疑問,想向你老請教。」任天吾道:
「好,那咱們就進去淡談。你們在這間房間,可是發覺有什麼不對麼?」
任天吾老於世故,一看他們的神色,已經猜到了幾分,心知奚玉瑾定是在吃韓佩瑛的無
名醋了。
宮錦雲是在任天吾離開房間之後,才給谷嘯風發現的,是以任天吾重回這間房間,看見
了女子的足印,也是頗為詫異:「原來那臭丫頭躲在家中,我出去之後,他們二人方才私會,
糟糕,倘若當真如此,我在她家的舉動,豈不是要讓這臭丫頭知道了。」像奚玉瑾一樣,任
天吾也以為這個女子,必是韓佩瑛無疑。
心念未已,只聽得奚玉瑾已經問道:「任老前輩可曾見著韓小姐麼?她和嘯風是不是在
一起的?」
任天吾計上心來,故意歎了口氣,說道:「奚姑娘,你是聰明人,嘯風進了這間房間,
不是為了與他的未婚妻私會,還是為誰?唉,我也曾勸過嘯風的,他偏偏不肯聽我的話。一
個男子,三心二意,他是我的甥兒,我也要為他抱愧了!」
任天吾真不愧是老奸巨滑,奚玉瑾問他是否見著韓佩瑛與谷嘯風同在一起,他沒有說
「是」,也沒有說「否」,只是責備谷嘯風不該三心二意,同時又用反問的語氣問奚玉瑾:
「嘯風進了這間房間,不是為了與他未婚妻私會,又是為誰?」這樣的答覆比直說「親跟看
見」更有效力,更能達到挑撥和離間的目的,但又不落把柄,即使將來三面對質,他可以把
那句反問的說話,說成是他的猜測,谷嘯風也不能指責他是說謊,因為他並沒有說是「親眼
看見」嘛,何況涉及男女私情之事,每一方面都會感到難以為情的,照常理而論,也絕無三
面對質的可能。
但這番說話,在奚家兄妹聽來,卻不啻是證實了谷嘯風是在韓佩瑛的香閨與她幽會了。
奚玉瑾不禁心中一陣酸痛,暗自想道:「怪不得不見他們,想必是因為他們的幽會給舅
父撞破,不好意思,故而跑了,真想不到嘯風竟然是這樣的負心漢子,一面與我海誓山盟,
一面卻又與佩瑛暗中勾搭。」
奚玉帆呆了半晌,心裡很為妹妹難過,但卻說道:「韓小姐本來是嘯風的未婚妻,他們
兩人就是在閨房相會,也沒有值得非議,其實嘯風若是和韓小姐成婚,那也是一件美事,瑾
妹,你和韓小姐是好朋友,你也該為她慶幸啊!」他說這話,一方面是替妹妹開解,—方面
是為妹妹掩飾,一方面卻也是自己替自己開解。
奚玉瑾卻比哥哥精細得多,忽地想起:「任天吾何以不贊同嘯風娶佩瑛呢?他和韓大維
即使不是好朋友,也總是有交情的;相反,和我們奚家卻是素無來往,何以他要偏袒我呢?」
任天吾似乎猜到了她的心意,說道:「我並非對韓姑娘抱有成見,我不願意甥兒與韓家
聯婚,那完全是為了韓大維的緣故!」
奚玉瑾道:「對了,我正想向任老前輩請教,韓家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奚玉帆則
是驚疑不定,說道:「這是什麼意思,難道韓大維,他,他不是好人?」
任天吾歎了口氣,說道:「這真叫做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韓大維
確實是個私通蒙古韃子的奸細!」
此言一出,奚家兄妹都是大吃一驚,同聲說道;「韓大維確是奸細?這,這怎麼會!」
任天吾道;「他家的事情就正是他布下的圈套,叫別人以為他是遇上仇家的。丐幫的陸
幫主已經發現了他私通韃子的鐵證了。」當下將他和陸崑崙說過的那番說話,重新對奚氏兄
妹說了一遍,並說出了在那老僕手裡發現的半封密信,如今正是在丐幫的手上。
任天吾在武林中德高望重,—向以方正不苟聞名,何況他又拖了一個丐幫幫主陸崑崙做
「陪證」,這樣一說出來,奚玉帆、奚玉瑾這兩兄妹就是不敢相信也得相信了!
奚玉帆呆了半晌,說道:「這真是想不到的事,不過—一」任天吾已知他要說什麼,立
即便打斷他的話頭,說道:「韓小姐是否父女同心,老朽並無所知,不敢妄加揣測。但韓大
維既然是那樣的人,老朽身為嘯風的舅父,自是不願他與韓家再有任何關係。可惜他不知怎
的,本來說是要來退婚的,見了韓小姐之後,卻又把持不定了。他不肯聽從老朽之勸,那也
是無可如何!但老朽卻想勸勸你們——」奚玉瑾談淡說道:「勸我們什麼?」任天吾道:
「聽說你們要把九天回剛百花酒送給韓大維,這灑不送也罷。」
奚玉瑾苦笑道:「現在是要送也不能了,那一壇九天回陽百花灑早已在途中給人搶去。」
任天吾怔了一怔,道:「是什麼人搶去的?」心想奚家兄妹武功不弱,能夠在他們手上搶了
東西的,定非尋常之輩。
奚玉帆道:「是兩個年紀和我們不相上下的少年,慚愧得很,我們至今尚未知道他們的
來歷。」
任天吾聽說是兩個少年,頗感意外,當下說道:「既然如此,你們似乎也不必在韓家久
留了。」
奚玉帆心裡想道:「這位任老前輩大約不會騙我們的,谷嘯風和韓小姐既已重歸於好,
即使找得著他,那也沒有什麼意思了。見著他們,我可以為他們慶幸,只怕妹妹難免傷心。」
思念及此,不覺黯然,說道:「妹妹,任老前輩說得不錯,咱們還是走吧。」
奚玉瑾尚在沉思,任天吾又道:「你們可有什麼別的事情麼?」奚玉帆道:「並無別事,
只是離家日久,我們也想回去了。」
任天吾道:「若是沒有緊要的事情,老朽倒想請奚少俠暫緩歸期。」奚玉帆道:「不知
老前輩有何差遣?」任天吾道:「不是我的事情,是丐幫有件大事,老朽代陸幫主挽留兩位,
幫幫他的忙。」
奚玉帆道:「丐幫有事,晚輩理當效勞。但卻不知是否力之能及?」任天吾道:「丐幫
要給義軍送一批軍餉,須得多有幾個高手幫忙押運,韃子指日即將攻到洛陽,此地也得有人
幫忙守城。這兩件大事都是有性命之憂的,誰也不敢說一定可以成功,不過是盡力而為罷了。
奚少俠願不願意捨身幫忙,老朽不敢勉強!」
奚玉帆給他一激,不禁熱血沸騰,說道:「晚輩雖然本領不濟,為國赴難,卻也不敢後
人。只要陸幫主許我執遍隨鐙,晚輩豈辭赴場蹈火?就煩任老前輩給我們兄妹引見吧。」
奚玉瑾忽道:「哥哥,這是正事,你去我不阻攔,但我卻想回家。」奚玉瑾忽然說要回
家,奚玉帆不禁人感意外,心想:「妹妹—向不是怕事之人,難道她是受不起這次的打擊,
以致心灰意冷了?」
奚玉瑾道,「若在平時,有週二和小鳳在家,我自是放心得下,但如今戰火已起,雖未
波及江南,亦已人心動盪,隨時都可能有大小亂事發生。百花谷之役,咱們又得罪了不少各
路好漢,雖說後來有佩瑛露面,風波暫告平靜,但這梁子卻是未曾化解的。難保沒有哪一位
在咱們手裡吃過虧的好漢,趁咱們不在,又到百花谷來找麻煩。哥哥,你這一去不知什麼時
候才能回來,家中總得有人料理,我看還是讓我回去的好,也免得你在外擔憂。」
這番活說得合情合理,奚玉帆不禁心頭酸楚,想道:「不錯,我此去是否能夠活著回來,
實未可料,奚家也總得留下一個人。」於是說道:「好,那你就回去吧,有你看守老家,我
更可以安心報國。」
任天吾安排下的圈套,只釣得哥哥上釣,不免有點失望,但一想:「天下女子沒有哪個
是不吃醋的,這位奚姑娘料想是決不能和那臭丫頭和好的了。她回楊州去看守老家,當然也
不會重來,更不必怕她壞了我的大事。」任天吾雖是老奸巨滑,但也不敢太著痕跡,奚玉帆
既然同意了妹妹回家,他也只好不再說了,當下兄妹分手,哥哥跟著任天吾走,妹妹自行回
家。
奚玉瑾在看不見哥哥的背影之後,暗自說道:「哥哥,我不是存心說謊的,但在這老家
伙面前,我卻不能實話實說。為了嘯風,我只好如此,請你不要怪我。」她估量任天吾是看
不見她的行蹤了,於是,繞個圈子,又回到原來的地方。原來她並不是真的要回家的。
原來這兩兄妹的性格頗有不同,奚玉帆忠厚老實,奚玉瑾卻是精明能幹,而且,工於心
計。她不是不信任天吾的說話,但卻不是完全相信,她想谷嘯風不惜為了她力抗群豪,又當
著金刀雷飄的面說過要到韓家退婚,他如何還能與韓佩瑛勾搭?即使他真的這樣不要臉,韓
佩瑛的為人她是知道的,韓佩瑛也決不會如此下賤!因此,她心裡自思:「縱然他是在佩瑛
的香閨與她相會,內中也一定是別有因由。決不會是那老傢伙所想像的男女幽會。我千里迢
迢,來到此處,見不著谷郎,怎能輕易回家?不,我一定要查明真相,免得遺憾終生。」
按下奚玉瑾不說,且說谷嘯風和宮錦雲在山上找不著公孫璞,谷嘯風—看天色已晚,說
道:「前面已無去路,咱們還是回韓家等他吧。」心裡則在想道:「這個時候,玉瑾只怕也
已經到了韓家了?」
宮錦雲無可如何,只好跟他回去,一路走一路叫:「公孫大哥,公孫大哥!」可憐公孫
璞此時正在瀑布後面,和西門牧野作捨生忘死的惡鬥,瀑布聲若雷鳴,哪裡聽得見她的叫喊?
宮錦雲聽不見有回答的聲音,失望之情,溢於辭色。
谷嘯風安慰她道:「你的朋友武功很高,大約不會出什麼事的,多半是下山去了。天色
已晚,這裡既然找不著他,咱們還是早點回去吧。」
谷嘯風不催她走還好,一催她走,宮錦雲不覺動了小性子,忽地冷冷說道:「是啊,天
色已晚,你那位奚姑娘想必也應該到了韓家了?你是在惦記著她吧?」
谷嘯風給她說中心事,怔了一怔,未及回答,宮錦雲的說話又似炒豆般的爆了出來:
「我知道那位奚姑娘是你的心上人,你急著見她,你自己回去!」
谷嘯風給她一輪搶白,又是尷尬,又是有點羞愧,心裡想道:「這位公孫大哥想必也是
她的意中人,將心比心,怪不得她—定要找見了他才能放心了。」
宮錦雲見谷嘯風默然不語,倒是有點不好童思,說道:「我這個人是直性子,心裡藏不
著話的,想到什麼就說什麼,衝撞了你,你莫見怪。」谷嘯風仍然不說話,宮錦雲急道:
「你不是在惱我吧?咦,你好像在想些什麼!」
谷嘯風忽地拍起頭來,說道:「不錯,我想起來了,你跟我來,我和你去找公孫大哥!」
宮錦雲又驚又喜,連忙問道:「你想起了什麼了?」谷嘯風跑得飛快,說道:「若是我
的猜測不錯,準能找著你的公孫大哥,咱們還是見了他再說吧。」
宮錦雲不知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聽他說得好像是很有把握,只好跟著他跑。谷嘯風
朝著回頭路跑,跑到那瀑布底下,停下腳步。
原來谷嘯風忽然想起,那一次他失足跌落山澗,一叫救命,那個女人就出來救他。這是
十多年前的事情,那個女人想必就是宮錦雲今日所遇的那個老婆婆了。這條瀑布又是山澗的
水源,山上並無房屋,那老婆婆當年能夠一聽到他叫救命,就出來救他,後來見她朝著瀑布
所在的高處走去,那麼除非是瀑布後面別有洞天,否則她藏身何處?
宮錦雲卻是大為詫異,說道:「怎麼你又回到這裡來了,你是在和我開玩笑嗎?」谷嘯
風道:「貴友的大名是……」宮錦雲道:「他名叫公孫璞,怎麼?」谷嘯風默運玄功,猛地
叫道:「公孫璞,出來吧!你的朋友宮小姐在瀑布外面等你!」
且說公孫璞在裡面和西門牧野捨死忘生的惡鬥,幸虧公孫璞的身體有抗毒功能,這才能
夠連接了西門牧野的十幾招「化血刀」未受傷害,但西門牧野的功力比他高得多,在西門牧
野的強攻猛撲之下,公孫璞漸漸感到氣力不加,難以支持了。
西門牧野冷笑道:「你年紀輕輕,居然也練到第八重的功夫,想必你是公孫奇的孽種了?
哼,你是公孫奇的孽種,我就決不能容你再活!」
西門牧野口中說話,身形已似旋風般的疾撲過去,狠下殺手!
只聽得「嗤」的一聲,公孫璞身穿的—件藍布長衫,給西門牧野撕去了一幅,但他想要
抓碎公孫璞的琵琶骨,卻也未能如願。公孫璞背著—把雨傘,遮掩著琵琶骨的位置,西門牧
野的指尖已經觸及那把雨傘,不知怎的,竟然抓它不破。
按說以西門牧野的指力,一兩寸厚的木板,他的指力也可以洞穿,何況一把雨傘?如今
竟然抓不進去,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
說時遲,那時快,公孫璞斜身一閃,轉了一個圈圈,已是把雨傘拿在手中,繞到了西門
牧野的側面,大怒喝道:「不錯,我的爹爹不是好人,但你這老賊偷了他的東西,還要罵他,
你比我的爹爹更為無恥!」拿起雨傘,當作劍使,一招「大漠狐煙」,筆直的就向西門牧野
的虎口刺去。
兒子承認老子不是好人,這是十分少有的事,西門牧野哈哈笑道:「你把我比作你的老
子,好,那你就給我磕頭吧,我倒可以收你做個乾兒。哈,哈,哼,嚇!豈有此理,兒子打
起老子來了!」原來他笑聲未絕,那把雨傘鋒利的尖端已經指到了他的脈門,西門牧野不知
厲害,掌鋒斜偏,向雨傘擊去,公孫璞倏地將劍法變為棍法,「卜」的在他手腕上打了一下。
西門牧野的一掌未能打斷雨傘,反而給雨傘打個著,饒是他有一身橫練的功夫,這一下
也打得他的腕骨痛如刀割,急切間一條右臂幾乎舉不起來,禁不著破口大罵。
原來公孫璞這把雨傘正是—件十分厲害的奇門兵器,看起來好似一把普通的雨傘,那支
傘骨卻是「玄鐵」鑄造的。玄鐵似鐵非鐵,是一種稀有的金屬,比同樣體積的鐵要重十倍。
雨傘的質料也是似布非布,而是用天蠶絲做成的,其色灰暗,看起來好像粗布,韌力之強,
卻是任何質料都不能與之相比!尋常的刀劍,也不能將它割穿,想要將它撕破,那是更辦不
到的了。這把雨傘本來是公孫璞的祖父公孫隱少年時候所用的兵器,只因公孫隱的兒子公孫
奇行事不端,公孫隱沒有傳給兒子,他見孫兒品性純樸,是以不傳子而傳孫。
這把雨傘拿來當作兵器,可以兼有長劍、判官筆和齊眉棍三種兵器的功能,撐開來還可
以抵擋暗器。西門牧野哪想得到一把毫不起眼的雨傘,竟然是武林中的一種異寶,這就冷不
防的吃了大虧。
可是西門牧野幾十年的功力也端的是非同小可,給玄鐵傘骨打了一下,雖然痛如刀割,
腕骨卻沒有碎,而且不過片刻就恢復過來,又能揮動自如了。但在他一臂失靈的這片刻之間,
卻給公孫璞搶了先手,反守為攻。
公孫璞喝道:「含血噴人,自污其口!」鐵傘舉起,一招「李廣射石」,平刺出去,這
是判官筆的筆法,在蒼茫暮色之中,探穴尖,尋穴道,一招之內,遍襲西門牧野的七處大穴,
居然是又狠又準。西門牧野雙袖齊揮,剎那間身移步換,只聽得「嗤嗤」聲響,兩邊衣袖都
穿了幾個小孔。但公孫璞以鐵傘刺來的那股力道,卻也給他的衣袖輕輕一拂,就卸去了一半。
公孫璞這一招殺手,沒有刺傷對方,暗暗叫了一聲「可惜!」心裡想道,「這老賊功力
遠勝於我,只有使用險招,攻他個措手不及,或許還有取勝的機會!」當下一捏劍訣,倒持
傘柄,以快捷無倫的手法,迅即又把雨傘變成了長劍使用,唰唰唰連環三劍,劍劍指向對方
的要害。
西門牧野已知鐵傘的厲害,不敢硬接,只能使出卸力化勁的上乘內功,雙袖揮舞,間中
夾著幾記劈空掌的掌力,抵禦對方的猛攻。公孫璞一口氣疾攻了十數招,西門牧野東躲西竄,
接連退了十幾步!
西門牧野的大徒弟濮陽堅在一旁看得心驚膽戰,轉眼間只見師父的兩條衣袖已是化作了
片片蝴蝶,露出了光禿禿的手臂了。濮陽堅顫聲說道,「師父,我,我回去請、請朱九穆出
來好不好?」原來他以為師父就要敗在公孫璞的手下,生怕公孫璞殺得性起,殃及池魚,想
找個藉口逃避。
西門牧野氣得七竅生煙,哼了一聲,斥道:「你以為師父鬥不過這小子嗎?哼,你在這
裡給我丟臉還不夠,還要在外人面前給我丟臉?你這貪生怕死的混帳東西,你怕死就給我滾
開!」
濮陽堅嚇得慌了,糊里糊塗,只道師父是准他去請朱九穆,叫他「滾開」,就是默許的
意思,於是連忙說道:「是,弟子遵命滾開!」抱頭鼠竄,朝著山上那座石屋跑去。
西門牧野大怒道:「混蛋,你跑去哪裡,給我滾下來!」濮陽堅道:「師父,你不是叫
我上去的嗎?」西門牧野喝道;「滾下來!」
濮陽堅不敢便即下來,回頭一看,一看之下,登時就似吃了一顆定心丸,原來在這片刻
之間,雙方的攻守之勢已是轉過來了,只見西門牧野掌劈指戳,公孫璞揮舞雨傘,給他迫到
了離身八尺之外,無法與他近身搏鬥。
濮陽堅大喜道:「師父,你老人家真是神功無敵,徒兒在這裡給你老人家助威!」立即
拍起師父的馬屁來,坐在高處的一塊大石上,給師父大聲喝彩。
公孫璞氣力不加,不由得暗暗叫苦。原來他打錯了算盤,想要趁著搶了先手的機會,急
攻以求取勝,卻不知這正是西門牧野求之不得的事情。倘若他仗著玄鐵寶傘穩守的話,西門
牧野沒有他的抗毒本能,那時誰能支持更久,可就是未定之數了。
激鬥之中,公孫璞幾乎喘不過氣來,暗暗叫苦。但西門牧野也並不好受,他的抗毒功力
不如公孫璞,在雙方互以「化血刀」的毒功劈了十數「刀」之後,西門牧野只覺胸口的煩悶
之感越來越甚,心知若是不能早些結束這場搏鬥的話,只怕就是勝了,自己也得大病一場。
另外,西門牧野還有一層顧慮,他是個想做天下武林盟主的人,對方只不過是個後世小
子,莫說是不能勝得對方,就是給對方抵擋到一百招開外,自己方能取勝,這也是大失面子
之事。西門牧野心想道:「幸虧朱九穆沒有看見,若是給他看見剛才的情景,只怕他是—定
要看輕我了,但打得久了,他總會聞聲出來的,我必須在他未曾出來之前,趕快將這小子打
發才行!」
西門牧野急於求勝,當下牙根一咬,不惜消耗真力,同時使出了他偷練成功的桑家兩大
毒功,左掌是「化血刀」,右掌是「腐骨掌」,左掌掌心鮮紅如血,一掌劈出,腥風撲鼻;
右掌掌心黑漆如墨,一掌劈出腐臭的氣味熏人欲嘔,公孫璞幸虧本身有抗毒的功力,不至於
便即昏倒,但也必須運氣抵禦,越來越
是感到難以支持了。
忽聽得有個聲音叫道:「公孫璞,出來吧!你的朋友在瀑布外面等你!」那條瀑布從高
山上衝擊而下,轟轟發發,響若雷鳴。
公孫璞初時只似隱約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那人接連叫了二遍,公孫璞方始把他說的這
兩句話聽得完全,不由得又驚又喜,心裡想道:「這個人不知是誰,竟有如此深厚的內功造
詣。縱然比不上西門牧野這老魔頭,倒也可以做我一個很好的幫手了。但我卻怎樣擺脫得了
這老魔頭的纏鬥,衝出瀑布去呢?」又想:「他所說的宮小姐,想必就是與我同行的那個宮
錦雲了。原來『他』果然是女扮男裝。」
這聲音西門牧野也聽到了,不由得吃了—驚,心裡想道:「據朱九穆說,昨天他在韓家
碰到韓大維的女婿,居然不畏他的修羅陰煞功,莫非來的就是此人?聽說韓大維的女婿名叫
谷嘯風,他的父親谷若虛在生之時,乃是與韓大維齊名的一代大俠,若然真的是谷嘯風來了,
給他們二人聯手,只怕我就難取勝了。」著急之下,連連施展殺手。公孫璞更是給他迫得透
不過氣來。
就在此時,有一個青袍老者,從山坡上的小徑走出來。濮陽堅—見,大喜叫道:「朱老
前輩來啦!」濮陽堅的功力比師父差褥得遠,他還未曾聽到谷嘯風在外面呼喊的聲音。
朱九穆抬頭向公孫璞望去,「哼」了一聲,冷笑說道:「原來又是你這小子!」接著叫
道:「西門老兄,這小子當真有點邪門,你要不要歇歇,待我替你走幾招!」
在朱九穆倒是一番好意,但在西門牧野聽來卻變成了冷嘲。西門牧野哈哈笑道:「朱老
弟,你看我的吧,這小子再邪門諒他也逃不出我的掌心!」
公孫璞冷笑道:「你們就是用車輪戰,我也不懼!」玄鐵寶傘一揮,攻守兼施,拚命抵
擋,又解了西門牧野的—招殺手。正因為他是拼著豁了性命的,是以雖然將近到了筋疲力竭
的田地,但仍是虎虎有威,教西門牧野摸不清他的虛實,一時間倒也不敢太過期侮。
朱九穆那日給公孫璞以天下第一的點穴功夫「驚神指法」嚇退,也是未曾摸清他的虛實。
不過他想公孫璞與西門牧野已經惡鬥了這許多時候,自己一上,十九可以穩操勝算。他是和
西門牧野並駕齊名的大魔頭,對付一個後生小於,當然不能二人聯手,因此他才要把西門牧
野替下。
但西門牧野這麼一說,倒是教他不便上去了。心裡想道:「西門老兒犯了心病,好,那
我也就何妨看他出乖露醜!再說,以我的名頭,用車輪戰也的確是有失身份。」於是朱九穆
走到半路就停下來,袖手旁觀。
西門牧野連使十數招殺手,都給公孫璞以玄鐵寶傘架開,心中更是焦躁,生怕在朱九穆
跟前失了顏面,給他看輕。高手比鬥,哪容得稍有焦躁不安,西門牧野急於求逞,有一招殺
手,不知不覺露了破綻,公孫璞猛地一聲大喝,閃電般的就從缺口衝了出去,這還是因為他
自知氣力不加,不敢反撲,否則在這一招,西門牧野即使不受重傷,也必定是要吃點虧了。
朱九穆失聲叫道;「不好,要給他逃跑了!」西門牧野剛剛誇下海口,說是這小子決逃
不出他的掌心,話猶未了,就給公孫璞逃了出去,此際又聽得朱九穆這麼—叫,不由得怒發
如狂,大喝道:「往哪裡跑,跑到天邊我也要把你捉回來!」公孫璞飛身撲入瀑布,西門牧
野如影隨形的也跟著躍進,一時間卻忘記了公孫璞在外面有人接應了。
西門牧野尚未穿出瀑布,一招「排山運掌」,掌力已是達到公孫璞身上,公孫璞在撲入
瀑布之時,鐵傘早巳張開,在瀑布當中,鐵傘倏地一轉,湍急的瀑布登時有如飛珠濺玉,水
箭激射回去,射得西門牧野雙眼張不開來,給瀑布一衝,幾乎跌倒。
那股掌力若在平地發出,公孫璞背心受襲,非受傷不可,但在瀑布之中,這股掌力給水
流的壓力抵消了一半,另一半又給他的玄鐵寶傘擋住,公孫凌絲毫沒有受傷,說時遲,那時
快,公孫璞早已穿過了水簾洞!
西門牧野閉了雙目,一提真氣,從瀑布之中躍起,一前—後,跟著也穿過了水簾洞!
且說谷嘯風在瀑布外面以傳音入密的內功喊了三遍,只聽得瀑布轟鳴,無人答話,不禁
驚疑不定,心想:「難道是我猜測錯了?」
心念未已,忽見瀑布浪花急濺,水箭紛射,水簾突然分開,宮錦雲大喜道:「不必我進
去了,他出來啦!公孫大哥,公孫大哥!」
公孫璞落湯雞似的從瀑布中衝出來,宮錦雲又驚又喜,上去拉他,公孫璞連忙叫道:
「後面有人!」話猶未了,西門牧野亦已跟著衝出。
谷嘯風唰的一劍刺去,西門牧野的雙眼尚未曾張開,聽得金刃劈風之聲,呼的就是一掌
掃出。谷嘯風劍尖一歪,在西門牧野的長袍上劃開了一道裂縫。
西門牧野不由得大吃—驚:「這小子難道比那公孫奇的孽種還要厲害不成,他,他居然
也擋得住我的掌力,還能刺我一劍!」其實這不是因為谷嘯風比公孫璞厲害,而是西門牧野
惡鬥了一場之後,功力已是大大打了折扣了。
但雖然如此,認真的拚鬥起來,谷嘯風仍是鬥不過西門牧野,但西門牧野吃虧在一照面
便折了銳氣,難免有點心慌。
說時遲,那時快,谷嘯風一招「白虹貫日」,白晃晃的劍尖,又已刺到了西門牧野的胸
口,西門牧野雙眼已經張開,焉能給他刺中?驟然一個「鷂於翻身」,雙臂「金鵬展翅」,
反扣谷嘯風的脈門。
這一招大擒拿手法兇猛無比,眼看谷嘯風若是不趕快逃跑的話,長劍就要給他夾手槍去,
宮錦雲—個箭步搶上前來,側襲西門牧野。
西門牧野眼觀四面,耳聽八方,一看宮錦雲襲來的掌式,不禁又是大吃一驚,顧不得奪
劍傷人,連忙回掌護身,喝道:「你這娃娃是黑風島宮島主的什麼人?」
原來宮錦雲用的是家傳的「七煞掌」,掌勢飄忽不定,能夠同時拍打按抓敵人的七處大
穴,西門牧野見多識廣,一眼就看出來了,正是:
敢誇毒掌真無敵?接二連三遇剋星。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香閨名畫誰偷換 月夜幽林慧婢來
宮錦雲道:「爹爹恨你口出狂言,叫我來找你的晦氣!」西門牧野聽說她是黑風島島主
的女兒,不禁心頭微凜,尋思:「黃河五霸是宮昭文的舊屆,想必是因為濮陽堅用我之名收
服黃河五霸,此事已經大大的招惱了他。」心念未已,只見宮錦雲宛如水蛇遊走,飄忽不定
的七煞掌二度向他襲來。
西門牧野喝道:「縱然是宮昭文親身到此,也得尊我一聲老大,你這娃娃,膽敢對我無
禮!」雙掌一圈,護住全身穴道,陡然飛起一腳,向宮錦雲踢去。
谷嘯風脫困之後,迅即又撲上來,喝道:「老匹夫休得逞強!」—振手腕,劍鋒倒轉,
反手刺向西門牧野的小腹,這一招七修劍法,正是谷嘯風最得意的殺手。
此時西門牧野正面對著宮錦雲,側面乃是「空門」所在,眼看這—劍就可以在他身上穿
個窟窿,不料他的身子滴溜溜一轉,踢向宮錦雲的那一腳登時改了方向。原來他已自知氣力
不加,黑風島的七煞掌與他偷學的桑家兩大毒功同出一源,同樣是歹毒之極的邪派功夫,他
聽得宮錦雲是黑風島島主的女兒,對她的七煞掌自是不免有點顧忌,是以踢向宮錦雲的耶一
腳本來就是聲東擊西的腳法。谷嘯風必將再次上來向他夾攻,這是早就在他意料之中的,他
故意露出「空門」,也正是對谷嘯風的誘敵之計。
西門牧野自以為得計,殊不知正是棋差一著。宮錦雲雖然已得七煞掌的真傳,但功夫未
到,其實是難以傷害他的,他這一腳若是向宮錦雲踢去,早已可以把她踢翻了。如今用來對
付谷嘯風,谷嘯風的功夫可是比宮錦雲高明得多,這就弄成兩敗俱傷的局面。
只聽得「噹」的一聲,谷嘯風的長劍給他踢個正著,脫手飛出。但谷嘯風卻投有給他踢
翻,長劍剛一脫手,左掌便倏地劈下,這一掌儼如利刃削過,正削著西門牧野的膝蓋。饒是
西門牧野功力深厚,何況一足支地,重心不穩,給削著了膝蓋關節,也不禁痛如刀割,大吼
一聲,「登、登、登!」的退出了三四步。
宮錦雲笑道:「你不是想找我爹爹較量的麼?怎麼和我交手也要逃了!」
話猶未了,忽見瀑布中又衝出一人,原來是朱九穆趕來了。
朱九穆喝道:「我和你較量!」掌風呼呼,寒飆捲地,第八重的修羅陰煞功已然發出!
谷嘯風給西門牧野踢飛了長劍,只覺一條右臂已是麻木不靈,此時他正去拾取長劍,一
面默運玄功,通活氣血,想要去援救宮錦雲不但是力所不能,且已來不及了。
幸而公孫璞此時喘息已定,功力恢復了幾分,一見朱九穆發掌,立即撐開玄鐵寶傘,擋
在前面,遮住了宮錦雲。
撐開的傘給朱九穆那股掌風一迫,登時就如漲滿的風帆,公孫璞牢牢抓緊傘柄,兀是感
到巨大的壓力。但雖然如此,朱九穆以修羅陰煞功所發的冷氣寒風,也給這一把傘擋了一大
半,在寶傘保護之下的宮錦雲,只是打了一個冷戰而已。
修羅陰煞功的掌力並非以剛猛見長,而公孫璞竟然感到如此吃力,這當然是因為他在惡
戰之後,氣力未曾恢復的緣故。
公孫璞心頭一凜,暗自想道:「我仗著玄鐵寶傘,僅能自保,只怕是鬥不過這老魔頭的
了,」當下以攻為守,寶傘團團一轉當作盾牌,傘柄卻使出判官筆的招數,一招「玄鳥劃
砂」,鋒利的傘尖向朱九穆的脈門挑去。
朱九穆側身一抓,五指如鉤,抓著漲得鼓鼓的傘面。他哪裡知道這不是普通的布料,而
是韌性最強的天蠶絲織成的。一條天蠶絲就可以吊起十多斤的重物,天蠶絲織成的傘面,豈
是他的五指之力所能撕破?
雙方動作都快,朱九穆一抓之下,就像觸著一個皮球似的,一股彈力登時將他的指頭彈
開。朱九穆吃了一驚,心裡想道:「怪不得西門牧野奈何不了這土頭土腦的小子,原來他這
把雨傘確實是有點邪門。」心念未已,說時遲,那時快,公孫璞的傘柄尖端已是刺破了他的
外衣。
幸虧朱九穆先是側身—閃方才進招的,否則給傘柄挑破脈門,吃虧可就要更大了。公孫
璞一來因為氣力不足,二來因為撐開的傘,使用起來,當然不及判官筆的靈活,傘尖刺破對
方的外衣,朱九穆一個吞胸吸腹,身形未動,已是憑空挪後幾寸,就這毫釐之差,使得公孫
璞這招奇襲,功敗垂成。
但朱九穆這一驚已是非同小可,不但吃驚於公孫璞奇妙的「驚神筆法」,更吃驚於這柄
寶傘的「邪門」,大驚之下,只好連忙後退。
谷嘯風拾起了長劍,喝道:「老賊休走,吃我一劍!」朱九穆知道谷嘯風不畏他的修羅
陰煞功,自忖若是單打獨鬥,自己亦只是僅能勝他而已,有這「邪門」的「小子」與他聯手,
自已是必敗無疑的了,當下硬著頭皮喝道:「你這個乳臭未乾的小子,老夫還會怕你不成?」
口硬腳軟,不知不覺又退了三步。
公孫璞道:「谷大哥,看在他們一把年紀的份上,今日暫且不要與他們為難了。」谷嘯
風道:「也好,就暫且饒他一遭。」其實谷嘯風亦已力竭精疲,只是虛張聲勢而已。
西門牧野看出他們是虛張聲勢,但他的膝蓋受傷,暫時已是不能施展輕功,想追也是追
不上的了,只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三人離開。
谷嘯風等人走出山坳,見那兩個老魔頭沒有追來,方始鬆了口氣。
谷嘯風跑了一程,只覺渾身發熱。原來他雖然沒有直接給西門牧野的「化血刀」劈中,
但那股腥風已是吸了進去,以致頗受影響,內息不能調勻。他見公孫璞面不紅,氣不喘,不
由得好生佩服,說道:「那紅面老頭的毒掌功夫好厲害,看來朱九穆這老魔頭恐怕還比不上
他,幸虧公孫少俠和他惡鬥了一場,要不然我只怕十招都接不起。」
公孫璞道:「那老魔頭名叫西門牧野,用的毒功名為『化血刀』,正是昔年名聞天下的
桑家兩大毒功之一。」
谷嘯風恍然大悟,失聲說道:「原來如此,這就怪不得了。」宮錦雲道:「什麼怪不
得?」谷嘯風道:「我一直猜想不透,是誰有那樣厲害的毒掌功夫,把韓大維的家人盡都擊
斃的,原來是西門牧野這老魔頭。」當下把他怎樣發現韓家的老僕中毒,怎樣將傷口的血塊
刮了下來,這一小塊血塊的粉末毒斃了溪中無數游魚之事說了出來,聽得宮錦雲也不禁為之
咋舌。
公孫璞道:「多謝兄台拔劍相助,還未請教大名?」宮錦云「噗嗤」一笑,說道:「這
位谷嘯風大哥正是韓家的姑爺,但現在他卻想做百花谷奚家的姑爺了。我正為『韓大哥』抱
不平呢!」宮錦雲還是小孩子的脾氣,口沒遮攔,說得谷嘯風滿面通紅,訥訥說道:「宮姑
娘休要取笑,對啦,我正想請問公孫少俠,可探出韓姑娘的下落沒有?」
公孫璞怔了一怔,心道;「為何說他是韓姑娘?」宮錦雲笑道:「韓大哥原來就是韓大
維的獨生愛女,她的芳名叫韓佩瑛,不是叫做韓英。這是我剛才見了谷大哥方始知道的,你
明白了吧?」
公孫璞啞然失笑,心裡想道:「我真是糊塗透頂,兩個喬裝打扮的女子我都看不出來。」
他是個不好多管閒事的人,對別人的私隱,更是不想多問,於是說道:「原來如此。谷兄,
你的胸口此際是否還有一點煩悶之感?」谷嘯風道:「正是如此。小弟功力太淺,連那老魔
頭劈空掌所發的腥風都受不起,真是慚愧。」
公孫璞道:「這不是谷兄功力不足,而是因為谷兄從來未碰過這種毒功,小弟自幼曾受
『化血刀』的毒害,幸得名醫治好,倒是因禍得福,對這種毒功就不怎樣害怕了。我這裡還
有幾顆丸藥,是以前服剩的。谷兄所受的毒很輕,只須服下一顆,當可確保平安。」谷嘯風
吞下一顆丸藥,果然頓覺氣爽神清,謝過了公孫璞,又再問道:「韓小姐的下落——」
公孫璞道:「我追趕那老婆婆,進了水簾洞之後就不見她了。但瀑布後面,有一幢堡壘
形的建築,猜想這座堡壘就是那老婆婆所說的她與韓小姐藏身之處了。」
谷嘯風心裡想道:「這老婆婆是友是敵,尚未分明。她曾經救過我的性命,但那次我無
意中偷聽到的韓伯伯和伯母的談話,卻又似是和她結有樑子的。即使不把她算入敵方,也還
是敵強我弱。」於是說道:「這兩個老魔頭太過厲害,咱們只有三個人,決計不是他們的對
手。為今之計,只有先回韓家,待奚氏兄妹來了,再作計較如何?」
宮錦雲正是怕見奚家兄妹的,聽了谷嘯風的說話,不覺面有難色。谷嘯風道:「兩位此
次來到洛陽,不知可有別的事情?」公孫璞道:「正是為了拜訪韓大哥,不,韓小姐而來,
除此之外,並無別事。」谷嘯風道:「我和韓家是世交,兩位也是佩瑛的朋友,故此我敢冒
昧請兩位幫忙。但在下也不敢強人所難,兩位今日已經幫過我的大忙了,允應與否,我都是
一樣感激的。」
公孫璞是個老實人,心想:「若然不說實話,他一定當作我是害怕了那兩個老魔頭。」
於是笑道:「我們倒不是害怕強敵,只是怕見了奚小姐不好意思。」
谷嘯風詫道:「為什麼?」公孫璞道:「因為我們偷了她的一壇九天回陽百花酒,不料
卻又給那老婆婆搶了去了。」其實這只是宮錦雲獨自做出的事情,與公孫璞無關的,公孫璞
勇於任咎,把責任分擔了。
谷嘯風恍然大悟,哈哈笑道:「我明白了,兩位一定是想把這罈酒偷來送給佩瑛,但卻
不知奚玉瑾和佩瑛也是知交。這只是一場誤會,說明白了,她是決不會怪責你們的。這罈酒
若是在我的手上,我也一樣會給那老婆婆搶去。兩位不必引咎自責,咱們這就回韓家吧。」
回到韓家,已是午夜,谷嘯風不見奚玉帆、奚玉瑾兄妹,心中忐忑不安:「難道他們在
路上出了事情?這麼晚了,尚未來到!」
宮錦雲雖然淘氣,卻甚細心,進入韓佩瑛那間臥房亮著了燈,仔細一看,笑道:「谷大
哥,他們已經來過了。還有你那個愛說謊話的舅父,也好像是重來了一次。」
谷嘯風一看地下,只見地上足印凌亂,但仔細辨隊,仍可隊出三男兩女的足印。他已知
道其中的一男—女的足印,是他和宮錦雲留下的,那麼另外的兩男一女,依理推測,的確應
該是任天吾和奚家兄妹的。
谷嘯風沉吟半響,說道:「不錯,看來他們是來過的了。想必是因為他們兄妹見不著我,
此刻已經跟隨我的舅父一同到洛陽的丐幫分舵去了。丐幫的總幫主陸崑崙陸老前輩,如今也
正是在洛陽的丐幫分舵,咱們一同去謁見陸幫主如何?」
公孫璞大喜道:「小弟久仰丐幫陸幫主的英名,理該前去拜見。」又道:「有丐幫援手,
那兩個老魔頭也就不足為懼了,咱們趕快去吧。」
谷嘯風如有所思,默不作聲。宮錦雲奇道:「谷大哥,你在想些什麼,你不是急著要去
見你那位奚小姐的麼?」谷嘯風道:「請兩位稍待片刻。」宮錦雲朝著他的目光注視之處看
去,卻原來谷嘯風是在對著一個箱子發呆。
宮錦雲知道箱中藏的都是名家字畫,昨日任天吾進來搜查,把字畫亂七八糟的丟在地上,
後來谷嘯風來了,才把它重新收拾好的。宮錦雲恍然大悟,說道:「哦,你是捨不得這些名
家字畫?」
谷嘯風忽道:「這箱子是你鎖上的嗎?」宮錦雲道:「我根本沒有碰過這個箱子。」谷
嘯風道:「這就奇了,我記得我好似並沒有加上鎖的。」宮錦雲道:「這有什麼奇怪,一定
是奚小姐來過這裡,看見箱子打開,恐防有人偷竊字畫,因此給你鎖上的。」
谷嘯風給她—言提醒,點了點頭,說道:「也有這個可能。不過此地無人看守,加上了
鎖,也是不能防盜。」宮錦雲道:「你想把這一大箱字畫都帶走嗎?唉,在這兵荒馬亂的時
候,多少寶貝的東西都只能拋棄了,你卻不嫌累贅,還要帶這些勞什子!」谷嘯風道:「你
不知道這些都是極難得的字畫,全部帶走雖不可能,我也想挑選幾件精品,替韓伯伯保存一
點他所心愛的東西。」說罷,打開箱子,拿起放在最上面的一卷畫軸。
谷嘯風記得他最後放進去的—幅畫是韓斡畫的馬,但拿到手中,忽地覺得好似有點不對,
打開一看,只見是一幅晉人顧愷之畫的山水,谷嘯風不禁大為奇怪,心道:「我分明記得是
韓斡畫的馬,怎的忽然變了?」再留心一看,這幅畫與顧愷之風格雖然相似,但印章筆法和
紙張的質地都不對,比顧愷之的真品差得遠了!谷嘯風更奇怪了,想道:「韓伯伯精於鑒賞
字畫,我都看得出是贗品,他怎會收藏?」
心念未已,忽聽得公孫璞叫道:「快快放手,這畫上有毒!」谷嘯風大吃一驚,道:
「這畫上有毒?」果然覺得掌心已是有麻癢癢的感覺。
公孫璞取出一口銀針,刺破他的中指,撒上一撮藥粉,說道:「幸好發現得早,你把毒
血擠出,就沒事了。」谷嘯風驚疑不定,說道:「是誰換上這幅染毒的畫的,這不是存心害
人嗎?」
公孫璞的內功不懼中毒,但為了小心起見,仍然用布包著雙手,這才把箱中的字畫一幅
一幅打開來看,只見堆在上面的十幾幅字畫,雖然都是贗品,但總還是個字畫,後面的就只
是一張張白紙了。但有一點相同的足:不論字畫和白紙,全都有毒!
公孫璞歎道:「這人用心真是狠毒!谷兄想得到是什麼人嗎?」
谷嘯風道:「嫌疑最大的應是西門牧野,但這老魔頭剛才還和我們交手,他又豈能分出
身來?」公孫璞道:「既然猜想不透,那麼咱們還是先去拜見陸幫主吧。」
他們三人連夜動身,恰好在天亮時分,來到洛陽城下,只見已有數百難民聚集在城門口,
等候開城。
谷嘯風向難民打聽,始知榮陽已經失陷,汜水也在兩日前發現了敵蹤了。汜水距離洛陽
不過三百里左右,蒙古騎兵行軍迅速,倘若敵騎馬不停蹄的直向洛陽攻撲,今日便有可能攻
到洛陽!
照平日規矩天一亮就該開城的,今日卻遲遲不開。難民在城下鼓噪,越來越多。待到辰
時,聚集的難民已是數以千計,城門仍未打開。
守兵在城頭上張弓搭箭,作勢放射,一個軍官出來喝道:「奉總兵大人諭,難民一概不
許進城!你們趕快往外處逃生去吧。倘若還在這裡鬧事,我可要把你們當作亂民懲處了!」
此言一出,城下的難民更為激動,罵聲四起。谷嘯風吸了口氣,朗聲說道:「官府平日但知
吮吸民脂民膏,有事之時,卻置百姓於不顧,哪有這個道理?」難民齊聲叫道:「說得對,
他不開城,咱們自己打開!」
那軍官暴怒如雷,喝道:「反了!反了,說話的人一定是韃子的奸細,你們不要受他煽
動,誰敢鬧事,我可要下令放箭了!」
谷嘯風怒道:「豈有此理!誰是韃子的奸細?」正要挺身而出,與那軍官辯論,公孫璞
將他按住,說道:「且慢。」只見城牆上又出現了兩個人,一個是軍官,另一個卻是叫化子
模樣的人。谷嘯風認得這個叫化子乃是丐幫分舵的副舵主,與正舵主劉趕驢有八拜之交的索
萬滔。
和索萬滔同來的那個軍官向守城的軍官低聲說了幾句話,谷嘯風在城下聽不見他們說什
麼,只見守城的軍官向索萬滔點了點頭,隨著打手勢止了喧嘩,大聲說道:「總兵大人體恤
你們,現在准你們進城了。進城之後可不許騷擾,沒有親友投靠的一律到大校場集合,聽候
收容。」谷嘯風旁邊的一個難民發議論道:「什麼體恤民情?一定是丐幫的幫主出頭,總兵
大人才不能不賣他的情面!」
城門打開,難民潮水般的湧進去。谷嘯風是曾經來過丐幫分舵的,當下就帶了公孫璞、
宮錦雲二人,逕往分舵求見陸幫主和分舵的舵主劉趕驢。
分舵中群丐出出進進,十分忙碌,過了差不多半個時辰,才有人將他們帶引進去。在客
廳坐定,又過了一會,劉趕驢方始出來,但卻不見丐幫的幫主陸崑崙。劉趕驢抱歉道:「谷
世兄,我想不到局面變化得這樣快,一直忙到現在,才有空閒,請恕怠慢之罪。」
谷嘯風道:「聽說汜水已經發現敵蹤,總兵大人想必是要貴幫協助守城的了。」
劉趕驢道:「正是如此。說來也是令人又好笑又氣憤,平日這些當官的老爺們怎會把咱
們討飯的窮叫化放在眼裡,不給他們欺凌已算是好的了。如今大難臨頭,他們才不能不放下
架子,求爺爺告奶奶的來向我們懇求,只要我肯答應,叫他們跪下來磕一百個響頭,他們絕
不敢只磕九十九個。」
谷嘯風道:「這些金虜的官兒當真是可鄙可恨,不過為了老百姓著想,這個忙恐怕還是
要幫一幫他們的了。」
劉趕驢道:「是呀,所以我就對那總兵說道,我不是幫你們官府的忙,我的目的只是要
保護百姓.你要丐幫協助守城,就得答應我們兩件事,第一件是打開官倉和徵集富戶的糧食;
第二件是准許難民入城,由丐幫負責將難民中的壯丁編成作戰隊伍,婦孺老弱之輩,官府負
責他們的糧食,丐幫則負責保護他們。那個總兵沒有辦法,只好一口應承。如今丐幫的兄弟
正在和窮人一道,分頭出發,去搜查富戶的餘糧。這些有錢的老爺們的威風,這一下可全給
窮人打下了!」
谷嘯風哈哈笑道:「痛快!痛快!但不知陸幫主是否還在城中?」
劉趕驢道:「幫主和你的舅舅和奚玉帆三人昨晚已經押運韓家的寶藏出城,有一支義軍
在洛陽城西一百多里的紫蘿山上,陸幫主準備把這批寶藏交給紫蘿山的義軍首領,由他處置,
然後再設法和北五省的綠林盟主柳女俠聯絡。
他們出城之時,尚未知道軍情已有變化,否則恐怕他們也會留下來了。不過他們去了也
好,我估計洛陽恐怕是守不住的,危急之時,我打算保護難民突圍,就往紫蘿山投奔義軍。
陸幫主得知這邊的消息,想必也會和義軍首領商量好接應的辦法。」
劉趕驢講完城裡的情況之後,問道:「對啦,你們昨晚可探聽到韓大維的下落沒有?」
谷嘯風道:「有了一點線索,正想來向舵主請教如何對付。」當下將昨日在山上發現堡
壘,以及遇上西門牧野與朱九穆這兩大魔頭等等事情告訴劉趕驢。跟著介紹公孫璞和宮錦雲
與劉趕驢相識。
劉趕驢沉吟半晌,說道:「韓大維是友是敵,尚未分明。但目前我已是無暇顧及他了。
你們來得正好,就請你們留下來幫幫我們的忙如何?」事有緩急輕重,谷嘯風等三人只好答
應,偵查堡壘援救韓家父女之事只好從緩了。
但谷嘯風還有一重心事,令得他忐忑不安。奚玉瑾昨晚並沒有和她的哥哥同往丐幫,她
又到哪裡去了呢?
奚玉瑾到哪裡去了呢?她如今正在韓家屋後的那座山卜,碰到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奚玉瑾和哥哥分手之後,兜了一個圈子,又回到韓家,再找一遍,仍然找不著谷嘯風和
韓佩瑛。
此時天色已是漸漸黑了,奚玉瑾惴惴不安,心裡想道:「嘯風先我動身,按說他是應該
早已到了。他知道我一定要來找佩瑛,為什麼他不在這裡等我呢?難道當真是,當真是出了
事了?」
奚玉瑾所想的「出了事」,有兩個可能,一是遭遇了韓家的對頭,他是韓家女婿的身份,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累他也受了禍。另—個可能則是當真如任天吾所說的,他和韓佩瑛重
拾舊歡,知道她要來,因此先行避開,和韓佩瑛一起走了.
本來奚玉瑾是不敢相信任天吾的說話的,但在戀愛中的女子,總是免不了有患得患失的
心情,儘管她與韓佩瑛情如姐妹,韓佩瑛的性格她亦知之甚深,以韓佩瑛的性格,決不會在
經過一場令她極度難堪的婚變之後,還要嫁給谷嘯風的。但她仍是不禁有點著慌,生怕情郎
給人奪去。
在韓家找不著谷嘯風,奚玉瑾遂上山尋覓,她曾在韓家做過幾個月的客人,和韓佩瑛上
山遊玩亦是不止一次。山上有幾處風景幽美的僻靜地方,正是最適合談情的幽會之所,奚玉
瑾心亂如麻,腦海中已是不自覺的幻出了他們談情說愛的情景了。
奚玉瑾茫然獨行,踏過了舊遊之地,回想起往日與韓佩瑛把臂同游,何等親熱,想不到
姐妹般的情誼如今竟然有了裂痕,禁不住心裡歎了口氣,想道:「如果佩瑛真的是為了失掉
未婚夫而傷心,那我就讓了她吧。」
她想起了與韓佩瑛相處的日子,韓佩瑛許多可愛的性格,她也禁不住懷念起來,又再想
道:「重拾舊歡這四個字是用得不對的,他們訂婚之後,總共才不過見了兩次面,那時佩瑛
還是拖著鼻涕的小姑娘,哪裡有什麼男歡女愛的戀情可言呢?但在這場婚變之後,他們卻可
以說得上是較為相識了。佩瑛這小妮子我見猶憐,嘯風真正認識了她之後,會不會也真的就
愛上她呢?佩瑛又會不會為了爭一口氣,寧可將來把嘯風拋棄,目前卻要將他俘虜作裙下之
臣呢?」要知奚玉瑾乃是一個工於心計的姑娘,在這利害關頭,還是不禁把韓佩瑛設想得和
她一樣了。
奚玉瑾正自心亂如麻,胡思亂想,忽聽得樹葉沙沙作響,抬頭一看,只見密林深處,有
兩個女子分枝拂葉而來。
此時已是月上梢頭的時候,月色相當明亮,奚玉瑾吃了一驚,定睛看去,並沒有韓佩瑛
在內,這兩個女子原來只是十六七歲的小姑娘,穿著同樣的服飾,青衣蠻鞋,好像是一般北
方
豪富之家的丫鬟模樣。
奚玉瑾吃了一驚,心裡想道:「這兩個小丫頭的身法似是練過武功的,附近並無大戶人
家,不知是否佩瑛新買的丫頭?」正想詢問,尚未開聲,只聽得那兩個丫頭已在說道:「請
恕婢子唐突,請問你可是百花谷奚家的二小姐奚玉瑾姑娘麼?」
奚玉瑾怔了一怔,說道:「不錯,我就是奚玉瑾.你們是誰?」
年紀較長的那個丫頭說道:「婢子賤名侍梅,她是我的妹妹侍菊。我們是奉了主人之命,
來請奚小姐的。」
奚玉瑾道:「不知貴主人是哪一位?」
侍梅道:「見面之後,家主自會對奚小姐細道其詳,現在我若說出主人的名字,奚小姐
你也不會知道的。」言下之意,已是暗示主人不許她們說出名姓了。
奚玉瑾甚為納罕,心想:「若是韓佩瑛,不會如此藏頭露尾,故作神秘。」於是問道:
「如此說來。我與貴主人是素昧於生的了。她何以知道我今日到此,請我相會,又是為了何
事?」
侍菊笑道:「家主早料到奚小姐有此一問。家主知道奚小姐惦記著—個人,是以代這人
約莫小姐相會。」
奚玉瑾又驚又喜,只道她們說的這個人是谷嘯風。連忙問道:「此人是誰?」
侍梅道:「是韓家的大小姐佩瑛姑娘。」
奚玉瑾稍微失望,但聽到了韓佩瑛的消息,也還是很歡喜的,問道:「韓姑娘在你們家
裡麼?是否只是她一個人?」
侍梅道:「大概是吧,我們只是供主人差遣的丫頭,主人的朋友還輪不到我們服侍,是
以我們並沒有見過那位韓姑娘。」
奚玉瑾起了疑心,暗自想道,「對方的來歷我毫無所知,會不會是個圈套呢?」
侍梅似乎知道她的心思,說道:「這裡有一幅畫,家主叫我們交給奚小姐權代請柬。家
主說奚小姐看了這幅畫,大概可以相信我們說的不是假話了。」
奚玉瑾滿腹疑團,連忙打開那幅畫來看,只見是米芾畫的一幅山水人物,畫中風景,酷
似揚州城外,遠山如黛,江中有兩個小丫鬟駕著小船,畫上題有姜白石的一首《琵琶仙》
(詞牌名),詞道:「雙槳來時,有人似舊曲桃根桃葉。歌扇輕約飛花,蛾眉正奇絕。春漸
遠,汀州自綠,更添了幾聲啼×。十里揚州,
三生杜牧,前事休說,又還是宮燭分煙,奈愁裡匆匆換時節,都把一襟芳思,與空階榆
夾,千萬縷、藏鴉細柳,為玉尊、起舞回雪。想見西出陽關,故人初別。」畫的左下角蓋有
一方圖章,
是「若虛藏畫」四字。
圖章旁邊,另有幾行小字,寫的是:「名畫易得,良朋難求。若虛姻兄知余酷好丹青,
乃以米芾此畫相蹭。姻兄家在揚州二十四橋邊,眼底煙雲,正是畫中風景也。贈余此畫,殊
有招客之意乎?今姻兄仙逝,余亦病足,不能遠行。二十四橋邊同游之約,唯有期之來生矣。
丙寅仲秋。大維補志。」
奚玉瑾見了此畫,不覺呆了。
這幅畫對她並不陌生,四年前她在韓家作客之時,韓佩瑛曾經給她看過這幅畫,也正是
由於看了這一幅畫,她才知道韓佩瑛是谷嘯風的未婚妻子。當時看畫的情景,在奚玉瑾的心
頭重現了。
原來這幅畫乃是谷嘯風的父親谷若虛送給韓大維的,那天韓佩瑛給奚玉瑾看家中藏畫,
看到了這一幅畫之時,奚玉瑾吃了—驚,卻佯作不知,問道,「這位若虛先生,不知是否揚
州的谷若虛大俠,原來他和你家是姻親麼?」韓佩瑛驀地如有所覺,面紅紅的含糊應道:
「我也不大清楚,或許是遠房的姻親吧。米芾這幅畫雖然好,卻似乎還不及顧愷之的山水。
你看這一幅吧。」亂以他語,生怕奚玉瑾再問下去。奚玉瑾是個工於心計的姑娘,一看她這
情景,不用再問,已是心中雪亮。四年前她雖然與谷嘯風心心相印,尚未海誓山盟,後來待
到她與谷嘯風成為情侶之後,向谷嘯風一問,證實了她當時的猜想無差:韓佩瑛果然是他自
幼訂下的未婚妻子。
這幾年來,她心裡一直有個疑團未能揭破,四年前韓佩瑛並未知道她與谷嘯風相戀,以
她們二人的情誼,為何韓佩瑛要瞞著這樁婚事,不敢向她直說?這與韓佩瑛平日的性格,是
大不相符的。
記得當時的情景,韓佩瑛讓她見到這幅藏畫,登時面都紅了,好像是一個小孩子無意中
做錯了一件事似的,那神情不僅僅是女孩兒家的害羞,而且還似有幾分惶急。「難道她當時
就會預料得到我會橫刀奪愛麼?」
奚玉瑾當然不會知道,這是韓大維鄭重的告誡過他的女兒,不許女兒讓奚玉瑾知道的。
因為谷嘯風的母親本來是奚玉瑾父親的未過門妻子,成婚前夕才和谷若虛私奔的。韓大維也
絕對沒有想到,上一代的事情,可能在後一代重演。
此際奚玉瑾見了這幅畫,勾起了往事的回憶,但此際卻不容她有餘暇細想往事了,她必
須立即決定,要不要跟這兩個丫鬟去見她們的主人。
這是韓佩瑛家中的藏畫,而且是韓佩瑛最珍貴的一幅畫,這畫既然不假,她們的話想來
也是不假的了。奚玉瑾本來就是要探查韓佩瑛的下落的,當下就決定冒這個險。
奚玉瑾把米芾畫的這幅畫捲起,交回那個丫鬟。抬頭—看,只見清輝如水,明月已上梢
頭。奚玉瑾笑道:「良夜迢迢,我正慾望門投止,難得有賢主人邀客,我是卻之不恭了。」
那兩個丫鬟見她答應,甚為高興,侍梅收起了畫,說道:「多謝奚小姐賞面,請跟我來,
路上若然碰見有人問你,你不必說話,由我們替你回答好了。」
奚玉瑾不知她們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但既已決定冒險,也就顧不得這麼多了。她見這
兩個丫鬟向山上走去,不覺怔了—怔,問道:「你們住得遠嗎?」侍菊答道:「不遠,就在
這座山上。再走—會就到了。」
奚玉瑾好生詫異,她在韓家作客之時,天天和韓佩瑛在山上遊玩,深知山上沒有人家,
所以她剛才還以為這兩個丫鬟是要翻過山頭,帶她到別的山村去的。這丫鬟的回答,大出她
意料之外。
奚玉瑾忍不住再問:「你們是新搬來的嗎?」侍梅道:「不是。我今年十七歲,我出生
的時候,主人就是住在這裡的了。」
奚玉瑾越發詫異,但心想她既然說是再過一會就可走到,悶葫蘆遲早是要打破的,也就
不再問了。
不知不覺走到了那道瀑布下面,前頭已無去路,奚玉瑾方自納罕,侍梅取出了一件五彩
斑斕的斗篷,叫奚玉瑾披上。奚玉瑾道:「要這個做什麼?」侍梅道:「請奚小姐跟我們穿
過水簾,這斗篷可以權當雨衣,雖不能遮掩全身,也可以免得濕透衣裳。」
這兩個丫鬟穿上了同樣的斗篷,侍梅說罷,一個「燕子穿簾式」躍入瀑布,侍菊跟著過
去。奚玉瑾把心一橫,想道:「管她弄的是甚玄虛,我跟著過去就是!」
穿過水簾,果然別有洞天。侍菊收起斗篷,讚道:「奚小姐好功夫,衣裳全沒著水,婢
子是自愧不如了。」要知斗篷只能遮著上半身,要使衣裳不受水珠濺濕,那還得憑著上乘的
輕身功夫。
奚玉瑾一看這件斗篷,這才知道是孔雀的羽毛織成的,拈在手上,輕如羽扇,心裡想道:
「怪不得可以折起來放在身上,但這三件斗篷不知要用多少頭孔雀的羽毛,縱非價值連城,
也是勝於一般珠寶了。這家人家,想必是和韓家一樣的大富人家。」
抬頭一看,只見山上有座堡壘形的建築,侍梅噓了一聲,說道:「快走,快走,最好不
要給堡裡的人看見。」
奚玉瑾以為她們是住在堡壘中的,聽了侍梅的話,這才知道堡中住的又是另一夥人。奚
玉瑾暗自想道:「山中不知藏有多少詭秘的人物,佩瑛從未和我說過,想必她也不知這個所
在。」心中更是覺得奇怪了!
這兩個丫鬟的輕功頗是不弱,帶領著奚玉瑾在亂石與茅草叢中找路,借物障形,蛇行兔
伏,不多一會,已是遠遠離開了那個堡壘。侍梅長身而起,吁了口氣,低聲說道:「幸好堡
壘中沒人出來。」
奚玉瑾忍不住問道:「堡中是什麼人,是你們主人的仇家嗎?」
侍菊比較歡喜說話,此時她鬆了口氣,便咭咭呱呱地說道:「堡中新近來了兩個老傢伙,
一個名叫西門牧野,一個名叫朱九穆,聽說都是練有獨門的邪派功夫,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梅姐對這兩個老魔頭著實有點害怕,我倒不怕他們。」
奚玉瑾吃了—驚,心裡想道:「原來是韓家的對頭住在這裡,朱九穆是曾經和我交過手
的,可真是不能讓他見著啊。」當下問侍菊道:「你為什麼不怕他們?」
侍菊撇了撇嘴,意殊不屑地說道:「諒這兩個老魔頭再凶,他們也不敢得罪我們的主
人。」侍梅說道:「我並非害怕他們,只是不想多惹麻煩。」奚玉瑾弄不清楚朱九穆和她們
主人的關係,不禁又擔了一重心事。
這兩個丫髫帶領她到了一條水流湍急的河邊,這條河的水源就是山上的瀑布,奔騰而下
轟轟發發的激浪拍岸之聲,震耳欲聾。
河邊系有一隻小舟,侍梅招呼奚玉瑾上船,說道:「奚小姐請坐穩了,我們送你上山。」
拿起一支碧玉船篙,輕輕一點,小舟立刻往前駛去,逆流而上。到了激流湍急之處,小舟顛
簸得十分厲害,拋起拋落,好像騰雲駕霧一般。
奚玉瑾用重身法幫忙她們使小舟平穩,不覺想起了題畫的兩句詞來:「雙槳來時,有人
似舊曲桃根桃葉。」心中暗自好笑:「眼前的風光倒也是雙槳輕舟,丫鬟迎客。但與詞中的
詩情畫意可差得遠了。」
過了約一盞茶的時分,小舟逆流而上,到了山頂。侍梅、侍菊汗濕輕羅,仍是相當矯健。
奚玉瑾不禁暗暗佩服,心裡想道:「婢子如此,主人可知,一定是位極不尋常的武林前輩
了。」
奚玉瑾跟著這兩個丫鬟終於到了她們的住處。只見是幾間用竹木搭蓋的房子,令奚玉瑾
頗感意外。她原以為是大富之家的,卻不料住的是如此簡陋的平房。
但房子雖然簡陋,進去一看,卻別有一種幽雅情調。只見門欄窗戶,都是用綠竹雕花做
成的,板壁也是漆上菏綠的顏色。
籐蘿牽蔓,從屋簷上倒掛下來,縈砌盤階,或如翠帶飄搖,或如金繩盤屈,幽香陣陣,
撲入鼻觀,令人俗念頓消。
只聽得叮叮咚咚的琴聲從內進的一間雅室傳出,奚玉瑾踏上台階,隔窗遙望,從碧紗窗
上的影子,看得山是個女人正在彈琴。正是:
輕舟慧婢迎佳客,幽谷奇人獨撫琴。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