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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鳴鏑風雲錄》第3章
第十三回 心似斷雲空出峽 身如飛絮己無家

  公孫璞道:「多年前我似乎聽得師父說過,這韓大維是個武林隱士,號稱拳劍雙絕,但

因久已不在江湖走動,知道他的人卻是不多。但這對兄妹和韓大維有何關係,這我就不知道

了。聽他們的口氣,似乎朱九穆與韓大維有仇,但何以要爭奪一罈酒,我也不懂。」

  宮錦雲道:「韓大維是哪裡人氏?」

  公孫璞道:「聽師父說他早年浪跡江湖,後來突然銷聲匿跡,隱居何處,卻是不知。」

  宮錦雲道:「韓家既以拳劍雙絕馳譽江湖,韓大維雖然隱居,他的子女總會得到他的傳

授吧?難道他的子女還沒出道嗎?」

  公孫璞道:「對,你不提起,我倒忘了。聽說他有個女兒,家學淵源,甚是了得。四年

前曾在江湖出現過一次,打敗過冀東獨腳大盜鄧靈官。」

  宮錦雲道:「韓大維女兒叫什麼名字?」

  公孫璞道:「不知道。鄧靈官是從她的劍法知道她是韓大維的女兒的。」

  宮錦雲道:「韓大維有沒有兒了?」

  公孫璞道:「聽說他是只有一個女兒,並無兒子。」

  原來公孫璞是在光明寺練了三年武功,新近才下山的。韓佩瑛在老狼窩大敗群盜,其後

又因與谷嘯風的婚變,引起群雄圍攻百花谷的軒然大波,這些事情,在江湖上鬧得沸沸揚

揚,公孫璞卻還未知道,他所知道的僅是四年之前的一樁事件。

  公孫璞回房之後,宮錦雲獨自思量:「天下姓韓的人多得很,這個韓大維既然沒有兒

子,當然下會是韓大哥的父親了。不過。

  也說不定是他的同宗叔伯?」跟著又想:「這兄妹倆是要把那壇九天回陽百花酒送給韓

大維的,我倒希望他是韓大哥的家裡人,但萬一不是,這就錯過了機會了!」

  原來「九天回陽百花酒」有何功能,公孫璞不懂,宮錦雲卻是懂的,她的父親是邪派大

魔頭,對邪派中的幾種絕頂神功,雖未學過,亦有所知。是以宮錦雲也從她父親口中得知,

這九天回陽百花酒乃是世間唯一可以醫治修羅陰煞功之傷的靈藥。

  倘若宮錦雲已知韓大維是韓佩瑛的父親,她當然不會動這偷酒的念頭,但因她不敢斷

定,這偷酒的念頭卻是不禁油然而生。她心裡想道:「朱九穆這老魔頭意圖對韓大哥有所不

利,這是我已經知道了的。萬一韓大哥受了這者魔頭的修羅陰煞功之傷,這九天回陽百花酒

就正是合他用了。那女子對我已然起疑,人又驕傲得緊,我向她明討,她一定不肯給我。」

  待到三更過後,宮錦雲悄悄摸到奚玉瑾的窗下,取出一支吹管,把「雞嗚五鼓返魂香」

吹了進去。她知公孫璞是個正人君子,是以只好瞞著他單獨行動。

  「雞鳴五鼓返魂香」本是江湖上常用的一種迷香,但黑風島秘製的這種迷香,卻是另有

一功,與眾不同。黑風島的迷香加多了兩樣特別的藥物,不但見效極快,而且令人吸了這種

迷藥就會骨軟筋酥。

  奚玉瑾早有提防,此時她正在床上盤膝而坐,運行正宗內功的吐納之法,調勻呼吸,恢

復戰後的疲勞。

  迷香吹來,中人如酒。奚玉瑾初聞迷香之時,心裡還在暗笑:「這種下三濫的江湖伎

倆,豈能奈我何哉?」不料吸了一口迷香之後,只覺舒服無比,「迷迷糊糊的就想睡覺。奚

玉瑾吃了一驚,知道不妙。連忙一咬舌頭,藉著舌尖上的疼痛之感打消了睡意,隨即躺下,

閉了呼吸,假裝熟睡。心想:「待他進來,我正好來個人贓井獲。」

  奚玉瑾的內功已經頗有根底,閉了呼吸,也可以支持一盞茶的時刻。但她卻不知道黑風

島的迷香是有令人筋酥骨軟的功效,雖然吸進一點,功力亦已消耗兒分。她因恐過早聲張,

會把賊人嚇跑,一心想要人贓並獲,這就著了道兒。

  宮錦雲也是犯了輕敵的錯誤,卻不知對方早有準備,尚未昏迷。她見裡面毫無動靜,便

即破窗而入。

  正在她彎下柳腰,要提起那罈酒的時候,忽覺微風颯然,奚玉瑾的一柄長劍已經向著她

的背心插下。

  這一劍奚玉瑾也井非要取她性命,而是要刺她背心的「風府穴」。但這一劍的手段卻是

用得狠辣無比,試想當一個人正在彎腰的時候,如何能夠抵擋背後插來的一劍?幸而宮錦雲

見機得快,就在這間不容髮之際,她忽地放平身子,「咕咚」一聲倒了下去。奚玉瑾吃了一

驚,心道:「我好像還未刺著他的身子,怎的他就倒了?」

  宮錦雲左腳一勾,勾著了那個罈子,足尖輕輕一挑,把一個三十多斤重的罈子挑了起

來,喝道:「你刺!」

  奚玉瑾恐怕刺破酒罈,連忙收劍。可是,這一劍去勢極快,急切間哪裡能夠收發隨心?

只聽得「叮」的一聲,劍尖已經碰著酒罈。好在她的長劍雖然來不及收回,勁力己是收了一

半,這一劍並沒將酒罈刺破。

  宮錦雲一躍而起,立即抓著貫串壇耳的繩索,把酒罈接到手中。

  說時遲,那時快,奚玉瑾的第二劍第三劍跟蹤刺到。

  宮錦雲無暇拔劍,連著劍鞘,反手一撥,奚玉瑾氣力不加,這兩記凌厲之極的劍招竟然

給她撥開。

  宮錦雲提起酒罈,從窗口跳出。奚玉瑾叫道:「哥哥,快來!」追上去唰唰唰又是連環

三劍!

  宮錦雲此時方能拔劍出鞘,她竄出窗口之時,反手也是連環三劍。當、當、當三聲響

過,奚玉瑾虎口一麻,青鋼劍噹啷墜地。

  她們二人的本領本來是各有擅長,難分高下的,但奚玉瑾因為吸了一口迷香,當然就打

不過宮錦雲了。她長劍墜地,還想追去,忽覺頭暈眼花,幾乎站立不牢。奚玉瑾吃了一驚,

連忙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這才覺得舒服一些,穩定了身形。

  宮錦雲還未穿過走廊,陡聽得一聲喝道:「放下!」一條黑影,撲到了她的面前,來的

正是奚玉瑾的哥哥奚玉帆。

  宮錦雲一聽掌風,就知奚玉帆的功力遠遠在她之上,這一掌只怕化解不開,急中生智,

故技重施,笑道:「何必這樣小氣,還你就是!」酒罈一拋,竟然向奚玉帆劈面擲去。

  奚玉帆也怕打碎酒罈,當下立即改劈為抓,一抓抓著酒罈。叫道:「妹妹,你怎麼

啦?」奚玉瑾道:「不礙事,你快點把這小賊拿下!」

  豈知宮錦雲不待他拿,先自撲了上去,一招「玉女投梭」。長劍直指奚玉帆的咽喉。奚

玉帆怒道:「好狠的小賊!」中指一彈,「錚」的一聲,正彈著劍脊,宮錦雲的長劍竟然給

他彈得反刺回來!

  黑夜之中,奚玉帆出指彈劍,這一招當真是使得險極、妙極。但這一著卻也早已是在宮

錦雲意料之中,當奚玉帆彈開她的長劍之時,她的左掌亦已抹到了奚玉帆的胸口,奚玉帆迫

於騰出左手招架,手一鬆酒罈立即又給宮錦雲奪去了。

  宮錦雲笑道:「你本領很高,我是傷不了你的。我只是向你討這罈酒而已。」隨口把一

頂高帽送給奚玉帆,同時亦是為自己出手的狠辣辯護,意思是說:「我明知傷不了你,你義

何必罵我狠辣呢?」

  奚玉帆給她弄得啼笑皆非,怒喝道:「你不放下酒罈,你不傷我,我可要傷你了!」他

與宮錦雲交手兩招,已知她的本領甚為了得,當下也是不敢輕敵,放出劍來截著宮錦雲與她

交手。

  宮棉雲提著酒罈,左搖右晃,料準奚玉帆不敢打碎酒罈,這就等於給她添了一面盾牌。

  奚玉帆鬥了幾招,長劍倏地一指,使出了一招精妙絕倫的招數,恰好割斷穿著壇耳的繩

索,卻沒碰著壇身。奚玉帆搶先一步,把酒罈接到了手中。

  宮錦雲道:「呀,你真的這樣小氣!好,這罈酒索性大家都不喝好了!」劍掌兼施,竟

然向奚玉帆猛攻過去。

  奚玉帆怕她打破酒罈,小心招架。宮錦雲格著他的長劍,左掌輕輕的一推一拍,掌勢飄

忽無定,奚玉帆一個疏神,給她的手掌按著了酒罈。

  奚玉帆的氣力雖然比宮錦雲大得多,但他只用一隻手摟著酒罈,酒罈滑不留手,氣力再

大,也是不易掌握得牢。宮錦雲使了個巧勁,一掌拍下,輕輕的一按一推,那個三十多斤重

的酒罈,登時又離開了奚玉帆的掌握,飛向空中。宮錦雲斜身掠出,一掌拍向空中,平平穩

穩的托著了酒罈。

  這幾下兔起鵲落,快得難於形容。這一罈酒在兩人之間已是易手三次。

  奚玉帆得而復失,勃然大怒,喝道:「好小賊,你是要命還是要酒?」一個「盤龍繞

步」,青鋼劍吐出碧瑩瑩的寒光,閃電般的又指到了宮錦雲的後心,這一招凌厲無比,奚玉

帆已是動了殺機了。

  雙方動作都快,宮錦雲在奪酒之時,早已看準方位,只見她斜身一閃,「喀嚓」一聲,

踢斷了欄杆,托著酒罈,便往下跳。

  不料正在她騰身躍起之際,忽聽得金刃劈風之聲,一口明晃晃的利劍突然從左邊襲到,

原來是奚玉瑾喘息已過,上來助她哥哥。

  宮錦雲被夾在當中,決難閃避兩邊刺來的長劍。不由得心裡一驚,暗叫:「我命休

矣!」

  就在這間不容髮之際,斜刺裡忽然伸出一柄雨傘,「噹」的一聲,把奚玉帆的長劍格

開。宮錦雲喜出望外,連忙反手一劍,撥歪了奚玉瑾的劍尖,奚玉瑾用力太猛,後勁下繼,

長劍脫手墜地,又是「噹」的一聲清脆的音響。

  宮錦雲笑道:「對不住,我酒也要喝,命也要活,恕不幸陪了!」躍下院子,立即奔向

騾車。

  奚玉帆被那人用雨傘格開他的長劍,又驚又怒,喝道:「好呀,原來你這兩個小賊都是

臥底的!」狠狠的又是連環三劍猛刺過去!

  那人用傘頭輕輕點了兩下,「錚錚」兩聲,化解了奚玉帆兩記凌厲無倫的劍招。奚玉帆

的連環劍法一招猛過一招,第三招已是用到了九成力道,中宮直進,那人手腕一抬,雨傘拍

下,壓住了奚玉帆的長劍,這才松得口氣,叫道:「宮兄,這是怎麼一回事情?」

  這個用雨傘當作兵器的人,看官一定猜想得到,就是公孫璞了。

  官錦雲叫道:「這是性命交關之事,我無暇與你細說,你趕快來!」

  奚玉帆功力不弱,手腕一翻,抽出長劍,喝道:「可惜你一身本領,竟甘心與那老魔頭

同流合污!哼!你還想跑嗎?」劍中夾掌,使出了少陽神功。

  公孫璞心裡想道:「宮兄偷他們的東西,這事總是做得不對,不過聽他說得這樣嚴重,

內中必定另有原由,只好先幫他這個忙再說吧。」心念未已,奚玉帆的劍中夾掌已然打到,

公孫噗忽地轉過了身,背向著奚玉帆,縱身就跳。

  搏鬥之際,突然背向敵人,等於完全撤消防禦,任由敵人攻擊,這是大大違反武學原理

之事!奚玉帆吃了一驚,不知敵人有何詭計,也怕一掌就打死了對方,心想:「九天回陽百

花酒雖然寶貴,但失了還可重釀,人死卻是不能復生,總不能為了罈酒就要了人家的性

命!」心念電轉,連忙縮手。可是因為他的掌勢去得實在太快,掌鋒仍然是觸著了公孫璞的

背心!公孫璞道:「多謝兄台掌下留情,待我問明真相之後,再覓兄台賠罪!」

  說話聲中,已是從樓上跳下去了。

  奚玉帆的手掌觸著對方身體,陡然間只覺如受電震,渾身發熱,不由自已的「登、登、

登」倒退三步。原來他是受了公孫璞的護體神功反震回來。他這一掌是用上了少陽神功的,

少陽神功乃是純剛掌力,反震回來,就不由得渾身發熱了。幸虧他一念慈悲,已經收回了六

七分掌力,否則只怕還要受傷。奚玉帆吸了口氣,心中一片茫然。

  奚玉瑾心猶不忿,雙手齊揚,六柄飛刀向騾車飛去,此時公孫璞已經跑到騾車旁邊,與

宮錦雲站在一起。

  公孫璞聽得暗器破空之聲,微微一笑,說道:「請姑娘恕罪!」雨傘張開,團團一轉,

只聽得錚錚之聲不絕於耳,六柄飛刀都給他的雨傘盪開,滿空飛舞,卻沒有一柄能夠打著對

方。他的雨傘不過是粗布做的,居然能夠盪開飛刀,這手功夫一顯,令得奚玉瑾也不禁目瞪

口呆了!

  宮錦雲跨上騾背,笑道:「咱們再借他兩匹坐騎吧,反正一件是穢,兩件也是穢了!」

公孫璞一想不錯,既然偷了人家十分珍貴的九天回陽百花酒,那也就不在乎多偷一匹騾子。

是以心中雖是極為抱歉,但為了不願與奚家兄妹纏鬥下去,也只好跨上騾背,和宮錦雲逃出

這間客店。

  奚玉帆調勻了氣息,歎口氣道:「這少年的本領比咱們的本領高得多,不要去追了!」

又道:「看來他們未必是朱九穆的同黨,否則剛才不會手下留情!」

  奚玉瑾道:「但咱們失了九天回陽百花酒,卻怎麼辦?洛陽是去呢還是不去?」

  奚玉帆笑道:「谷嘯風已經去了,你怎能不去?失了九大回陽百花酒,我就拼著耗損一

年功力,用少陽神功替韓大維治病吧。」奚玉瑾面上一紅,說道:「虧你還有心精拿我取

笑。」但既無他法可想,也只好如此了。

  那兩匹騾子跑得很快,天亮之時,他們已經離開了那小鎮二十餘里。宮錦雲笑道,「可

以歇歇了。公孫大哥,昨晚真是多虧你了!咦,你怎的好像很不開心呢?」

  公孫璞道:「偷了人家的東西,我總是覺得過意下去。」

  官錦雲噗嗤一笑,說道:「這一年來我已不知偷了多少人家的東西了,否則我早就餓死

啦!」要知她的父母都是邪派中著名的大魔頭,他雖然本質純良,畢竟也沾染了不少邪氣。

她從黑風島私逃出來,一路上的使用,都是從富戶中偷來的,並不覺得偷東西是件壞事。

  公孫璞微微一笑,心想:「你偷為富不仁的東西和偷好人的東西怎能相提並論?」但因

相交不深,此時也不想與她鬥口。

  宮錦雲道:「以在我偷東西是為了養話自己,這次偷這一罈酒卻是為了救活別人的。酒

雖珍貴,人命更是珍貴,你說不應該麼?」

  公孫璞道:「哦,原來這酒是可以治病的麼?」

  宮錦雲笑道:「你會破解修羅陰煞功,卻怎的不知此酒功用?這個九天回陽百花酒正是

世間唯一可以治修羅陰煞功之傷的靈藥。」

  公孫璞忱然大悟,說道:「哦,你這是為了韓大哥偷的?」

  宮錦雲道:「正是。但盼咱們能夠及時趕上,韓大哥尚未受到朱九穆的毒掌之傷,那麼

這酒就可以物歸原主了。」

  公孫璞苫笑道:「但如此一來,那兩兄妹卻把咱們當作了那老魔頭的同夥了呢。」

  宮錦雲知他心意,笑道:「明討不如暗偷,那兩兄妹雖然不是壞人,但他們粑這九天回

陽百花酒視同拱壁,若然請他相讓,只怕縱然能夠說動他們,也得唇焦舌爛,煞費周章。救

人要緊,不如一偷了事。」

  公孫噗翟然一驚,說道:「不錯,救人要緊。那咱們就趕快去找韓大哥吧。」

  在這件事情上公孫璞雖然同意了宮錦雲的主張,但卻也總覺得與她有點氣味不投。宮錦

雲則恰恰相反,一路與公孫璞同行,漸漸的不知不覺的為他純樸的性格所吸引,不過她的一

縷情絲仍是緊緊的繫在韓佩瑛身上,覺得若是拿公孫璞和她的「韓大哥」相比,公孫璞又是

遠遠不及「韓大哥」的瀟灑風流、知情識趣了。

  且說韓佩瑛那日與宮錦雲分手之後,心裡暗暗好笑:「想不到我冒充男子,卻害得這位

宮小姐為我害了相思!」

  但她急於回家見父,這點「遊戲人間」的小事也不放在心上,她已經得回了坐騎,當下

便即兼程趕路。

  這匹「一丈青」是奚玉瑾所贈的良馬,跑得很快,韓佩瑛估計可以在五天之內趕到洛

陽,心裡甚為高興。不料在走了兩天之後,路上便不斷的發現難民,距離洛陽越近,路上的

難民越多。她不能恣意奔馳,只好放慢坐騎。第五天走到離洛陽百里之地,正在山路上策馬

緩行之際,忽見有個年老的難民盯著她看,好像想招呼而又不敢招呼的神氣。

  若是在平地上放馬奔馳,韓佩瑛決不會留意路人對她的眼色,此時她剛好走到一段狹窄

的山路,不能不小心翼翼的策馬緩行,以免失足傷人。路旁那個老頭盯著她望,恰好與她打

了一個照面。兩人目光相接,韓佩瑛不覺「咦」的一聲叫了出來,原來這個老頭姓王,正是

和她同一個村子的人。

  韓佩瑛連忙下馬,將坐騎牽過一邊,前面來的一輛騾車只道她是有心讓路,忙不迭的道

謝。一大批難民潮水般的隨著騾車湧過。王老漢和他的家人仍然停在路旁,向著她微微一

笑,說道:「是韓、韓小——小哥嗎?」顯然亦已是認出她了。

  韓佩瑛道:「這裡不方便說話,咱們到那邊樹下歇歇好嗎?」

  王老漢一家五口,兩個兒子一個媳婦和一個七歲大的孫女兒,那女孩子瞇著眼睛,好像

十分好奇的打量著韓佩瑛問道:「你不是韓姑姑嗎?聽說你做新娘子去了,怎的現在變成了

新郎宮回來屍韓佩瑛穿的一身衣裳是奚玉瑾給她縫製的新衣,雖然沾了風塵,那繡工精美的

青天緞袍子還是光彩奪目,在一個窮家的女孩子心目之中,只有做新郎的人才穿這樣華美的

衣裳的。

  韓佩瑛面上一紅,笑道:「伶伶,虧你還認得我。哎呀,你的腳都已經起了水泡了,讓

姑姑抱抱你吧,」

  韓佩瑛和王老漢一家人在山坡上的一棵大樹下坐了下來,王老漢道:「韓姑娘,你怎的

一個人在這個時候跑回來?聽說你嫁到南方,我正替你歡喜呢。在這兵荒馬亂的年頭,還講

什麼『回門』的禮法?就是『回門』也該叫姑爺陪你啊!唉,你不知道咱們這裡的人正是已

不得跑得越遠越好呢!」

  韓佩瑛不願多聽解釋,說道:「我放心不下爹,跑回來看看。

  蒙古韃子打來了嗎?洛陽怎麼樣了?」

  王老漢道:「廿四那天,聽說韃子已經佔了汜水,第二天我們全家就逃難了。現在是怎

麼個情形,我們就不知道了。」

  汜水是洛陽東面的一個市鎮,距離不到二百里。韓佩瑛吃了一驚,道:「韃子來得好快

呀!」

  王老漢的大兒子安慰她道:「今天是廿八,四天工夫,韃子料想還未曾打到洛陽的。」

  韓佩瑾道:「王伯伯,你們臨走之前,可有見著我的爹爹?」

  王老漢道:「韓姑娘,你是知道的,我王老漢一生,曾受過你爹爹不少恩惠。我的風濕

病是你爹贈醫贈藥醫好的。甲子那年大旱,我幾乎過不了年,也是多虧了你爹爹的周濟。我

如今離鄉背井,不知何日方得還家,怎能不向你的爹爹道別?」

  老年人說話習慣囉嗦,王老漢嘮嘮叨叨他說了一大段才說到正題。韓佩瑛連忙問道:

「我爹爹怎麼樣,他的病好了點嗎?你可知道他有沒有走難的打算?」

  王老漢道:「好得多了,那天他還扶著枴杖送我出大門口呢。」說至此處,歎了口氣繼

續說道:「你爹是咱們村子裡的富戶,一旦韃子打來,只怕不遇兵災,也會遇上盜劫。我得

過你爹恩惠,豈能不為他著想?所以廿四那天晚上,我到你家勸你爹和我們一同逃走,你爹

說他走路不便,寧願留在家裡聽天由命。我說你走路不便,可以坐騾車呀,咱們一路上也好

互相有個照顧。但你爹卻不肯聽從我的勸告,他送了幾十兩銀子給我做盤纏,他自己卻不肯

走。」

  韓佩瑾家住洛陽城外的一個山村,村子裡的人只道她的父親是個外來的富戶,卻不知他

是一位武學的大名家,而韓佩瑛家中的富有也遠遠超過村人的想像之外。

  韓佩瑛聽說父親沒事,放下了心,說道:「多謝看伯對我爹的關心。」

  王老漢道:「你這話說顛倒了,是應該我多謝你的爹爹才對。

  對啦,你這次回來,還是勸你爹爹走難的好。我們勸他他不會聽,或許還會嫌我這老漢

囉嗦,只有你勸他才勸得動。」

  韓佩瑛笑道:「老伯多心了,我爹怎會嫌你囉嗦了,這次回去,我是要勸爹的。」

  王老漢道:「廿五那天早上,臨走之前,我還到過你家辭行,不知你爹是否討厭了我的

囉嗦,他沒有開門見我,」

  韓佩瑛吃了一驚,說道:「也沒人應門麼?」

  王老漢道:「沒有,也許是我去得太早了。」

  王老漢的大兒子笑道:「那天天剛亮你就去拍人家的大門,富戶人家都是習慣睡得很遲

的,那時候只怕韓老爹子還在夢中呢。韓姑娘,我爹是個老懵懂,他說錯了話,你別放在心

上。」

  韓佩瑛好生詫異,心裡想道:「爹爹的內功何等深厚,即使是在夢中,只要有一絲聲響

也會驚醒他的,何況還有廚子、花衛和兩位老家人,難道他們也沒有聽見拍門之聲?」

  韓佩瑛隱隱感到不妙,但心想以她父親的武功而論,即使是在病中,江湖上等閒之輩也

還不是他的對手,除非是碰上了武林中頂尖兒的大仇家。何況王老漢前一晚還見過他,一晚

之間,難道就會出了什麼意外?韓佩瑛懷疑不定,暗自思量:「反正不過百多里路程,今晚

就可到家,何必在這裡猜度?」當下說道:「王老伯,我這匹坐騎送給你。我走了,太平之

後,咱們再聚吧!」

  韓佩瑛是嫌路上難民擁擠,騎馬反而不便走路。

  王老漢年邁體衰,在走難中得韓佩瑛送他坐騎比送他銀子更為實用,當下連聲多謝,說

道:「韓姑娘,你真好心,願老天爺保佑你逢凶化吉,遇難呈祥,夫妻和好,百年偕老。」

時逢亂世,平安第一,是以王老漢首先祝她「逢凶化吉,遇難呈祥。」

  又因見她獨自回轉娘家,並無新郎作伴,猜想她與丈夫可能不大和睦,故此跟著就祝她

夫妻和好,百年偕老。

  韓佩瑛面上一紅,只好說道:「但願如你貴言。」與王老漢分手之後,心中傷感不已。

  韓佩瑛一面走一面思量:「爹爹決想不到我落得這個光景回來!唉!還說什麼夫妻和

好,百年偕老?我這次千里就婚,無辜受辱,經過了這場風波,婚姻一事,我早已是心灰意

冷了。天下男兒多薄倖,我這一生,但求能夠侍奉老父天年,丫角終老,於願已足。但這件

事卻怎生和爹爹說呢?」

  韓佩瑛是知道谷嘯風要去她家的,又再想道:」谷嘯風委實也是大大膽了,他屆然還敢

去見我的爹爹!爹爹的脾氣我是知道的,他最是疼我愛我,怎能讓我受人侮辱?他的性情又

是那麼剛烈,只怕知道了這件事情,一時暴怒之下,說不定就會傷了谷嘯風的性命,谷嘯風

雖然對不住我,我也只能怨自己的命苦,卻不能讓爹爹就殺了他。唉,我一定要趕在他的前

頭,回到家中,先見我的爹爹。」

  路上難民擁擠,不便施展輕功,韓佩瑛索性離開大路,獨自我了一條荒僻的山路行走。

她的家就在這座山的南面,翻過這座山頭直走下去便可到達。這樣走可以縮短許多路程,但

因山路崎嶇,韓佩瑛雖有輕功,也是很不好走,踏進村子的時候。

  早已是月上梢頭的時候了。

  一路行來,但見家家閉戶,沒有碰到一個村人。韓佩瑛早已從王老漢的口中得知全村的

人均已走難,因此也不以為怪。

  但當她走到家門的時候,卻是不由得驚駭之極了!

  她的家是個古老的大宅院,有二三十間房子之多,依山建築,有圍牆圍住的。此時只見

牆坍壁倒,正中間的幾座房子開了天窗,月光之下,隱隱可見燒焦了的梁木。看情形是曾經

失火,不久就給撲滅,是以只燒了幾間房子。大門是堅厚的橡木,略有燒焦的痕跡,還在緊

緊關著。

  韓佩瑛定了定神,心想:「不知是給人放火的,還是家人不慎失火所至?既然尚未全

毀,或許是後者居多。但願爹爹無恙!」

  心裡這麼想,卻已無暇推敲,當下立即從一個缺口鑽進去,叫道:「爹爹,爹爹,女兒

回來啦!」

  韓佩瑛連聲呼叫,非但聽不到父親的回答,連家人也沒應聲,心裡不由得越發慌了,忽

地聞到一股腥臭的氣味,眼光一瞥,只見院子裡的花壇底下有一具屍體,正是她家的花王。

  韓佩瑛走近去仔細一瞧,花王頭上開了了個洞,一看就知是給人用重手法擊斃的!以她

父親的絕世武功,竟然不能保護家人,來人之厲害可想而知。

  韓佩瑛的一顆心幾乎要跳出腔子,想叫也叫不出來。她亮起火折緊握劍柄,小心翼翼地

走進去,在台階上發現兩個老僕的屍體,在後堂又發現她的外婢女的屍體。這兩個老僕人的

本領雖然比不上護送她往揚州完婚的展一環與陸鴻二人,但也都是有一身武藝的,等閒二三

十個壯漢,當真還近不了他們,她的那個侍女是跟她學過劍法的,本領更在這兩個老僕之

上,但現在竟是劍未出鞘,就給來人擊斃了,看這情形,竟是任由那人殺戮,絲毫也沒抵抗

的餘地!

  韓佩瑛憤恨之極,心想:「是什麼人如此狠毒廣怒火激起,反而不覺得害怕了!「大不

了與他拚個你死我活,我倒寧願這仇人還未離開!」韓佩瑛心想。

  被燒燬的那間房子正是她父親的臥室和書房和一間大客廳,另外還有兩間收藏古玩的房

了也給燒燬了大半,珍貴的古玩都變了瓦礫堆滿了一地。

  瓦礫場中卻找不到她父親的屍體,韓佩瑛生了一線希望:「爹爹或者未遭那人毒手,但

他是已經逃走了呢?還是因為受了重傷、躲在那一間密室裡呢?」如此一想,不禁又叫了起

來,「爹爹,爹爹!」叫了幾聲之後,便即凝神靜聽,希望聽得見父親的回答。

  不料父親的回答未曾聽見,卻聽見了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陰惻惻的笑聲。

  韓佩瑛抬頭一看,淡淡的月光之下,只見一個人已是站在客廳當中,這個人的身法當真

是快到極點,韓佩瑛竟然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進來的!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韓家的大對頭——朱九穆這老魔頭!

  四年前朱九穆用「修羅陰煞功」傷了韓大維,但他本身也受了重傷,傷勢之重不在韓大

維之下。當時韓大維曾對女兒言道:「在我的病未曾治癒之前,這老魔頭的武功也未必就能

恢復。

  他若有膽再來找我,我雖是十身不遂,也足以與他較量較量!」

  正是因為這個緣故,韓大維才敢遣女兒遠嫁。而韓佩瑛剛才猜度是那個仇家的時候,也

還未曾想到是他。

  但現在朱九穆已經出現在她的面前,聽他的笑聲,中氣充沛,武功顯然也已是恢復的

了!正是:小別歸來家已毀,傷心橫禍太堪哀!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意冷神傷誰可語 人亡家破太堪哀

  韓佩瑛嚇了一跳,大怒喝道:「你,你,你,你這老魔頭,你——」朱九穆突然在她面

前出現,她自是不免吃驚,但雖然吃驚,卻也並不畏懼。

  韓佩瑛想問的是:「你把我的爹爹怎麼樣了?」但轉念一想,這樣問法,似乎是向敵人

示弱。如果朱九穆回答:「我把你爹爹殺了,你又怎樣?」自己又將如何?說到最後,還不

是只有和敵人拚命,那又何必再間?韓佩瑛並不畏懼強敵,但卻有點害怕當真從朱九穆口中

證實地父親的死訊。

  韓佩瑛聲音顫抖,問不下去,朱九穆卻在陰惻惻的一笑之後,又打了個哈哈說道:

「呀,可惜呀,可惜1」

  韓佩瑛怒道:「什麼可惜?」她以為朱九穆是貓哭老鼠假慈悲,一怒之下,就想動手。

但她深知敵人的厲害,若然魯莽搶攻,只怕未曾碰著敵人,就要傷在對方的修羅陰煞功之

下。因此驚魂稍定之後,反而沉著下來。她父親教過她一路「驚神劍法」,正是用來對付朱

九穆的。當年他們父女聯手,朱九穆就曾經給她刺了一劍。韓佩瑛自知功力不足,只憑一己

之力,這路劍法決計不能打敗對方,但若想拚個兩敗俱傷,或者可以僥倖做得到。

  依照武學原理,弱者一方不宜搶攻,若要與強手拚個兩敗俱傷,只有待對方先行出手,

留心看他有何破綻,這才可以收後發制人之效。當下韓佩瑛手按劍柄,強攝心神,心中暗暗

盤算使那一招狠辣的殺手。

  不料朱九穆卻似乎並不急於出手,聽了韓佩瑛這麼一問,又在笑道:「你爹爹自以為用

得好計謀,可惜他的這條詭計卻是瞞不過我!」

  此言一出,倒是令得韓佩瑛怔了一怔,不覺問道:「什麼詭計?」

  朱九穆哈哈笑逍:「也好,你既然明知故問,且待我揭破你爹爹的詭計,也好叫你知道

我的厲害!

  「你的爹爹是個鬼靈精,我在江湖上重新出現,料想他已得知風聲。我要找他報仇,他

也當然知道。是以今日之事,料想早已在他所算之中……」

  韓佩瑾禁不住插口問道:「那又怎樣?」

  朱九穆道:「於是你的爹爹就挖空心思,想出這條詭計。他自己放一把火把屋燒了,讓

我以為他已遇上別的仇家,家毀人亡,那麼他豈不是可以避過我了?」

  這的確是匪夷所思的「詭計」,韓佩瑛焉能相信朱九穆的這個猜測?當下冷笑說道:

「那麼我那幾個無辜被害的家人呢,又是誰下的毒手?」

  朱九穆也冷笑道:「你倒很會演戲,哼,哼,這還用得著我說嗎,當然是你爹爹下的毒

手!」

  韓佩瑛氣得柳眉倒豎,大怒斥道:「胡說八道!」

  朱九穆見她激憤之情,不似做作,倒是有點奇怪:「難道是我猜想錯了?」問道:「你

是剛剛回到家中的是不是?」韓佩瑛道:「是又怎樣?」

  朱九穆哈哈笑道:「這就對了。怪不得你也給你爹爹瞞過!」韓佩瑛怒道:「我這幾個

家人分明是你殺的,你,你好狠毒!你要報我一劍之仇,儘管把我殺了,我可不能讓你詆毀

爹爹!」

  朱九穆道:「諒你也逃不出我的手心,我何須著急?但你定要為你爹爹辯護,我倒想揭

破他的奸謀,讓你知道韓大維的本來面目。」心想:「這女娃兒以為父親是正人君子,待我

揭穿了他,這女娃兒自然是要傷心之極的了。嘿,嘿,這樣的報仇,比一掌打死了地還更痛

快。」想得得意,不覺又是哈哈大笑。

  韓佩瑛道:「你笑什麼?你憑什麼說是我爹爹殺的?」

  朱九穆道:「你又憑什麼說是我殺死的?不錯,我素來是除非不下手,下手不留情,倘

若我早來幾天,說不定我也真會殺盡你的全家。但倘若是我殺的,他們身上應該不見傷痕才

是。

  掌就能擊碎別人天靈蓋的功夫,我可不會。

  「你這幾個家人並非武功泛泛之輩,他們的屍身料你也察視過了,是不是僅僅一掌就將

他們擊斃的:如此武功,如此掌力,當今之世,除了你的爹爹之外,恐怕只有少林寺的方丈

和武當派的掌門方才能夠,難道這兩個人會來殺害你的家人?」

  這話說得倒是頗有道理,要知朱九穆的修羅陰煞功雖然厲害之極,但用修羅陰煞功殺

人,憑的卻不是剛猛的掌力,而是那股陰煞之氣。倘若是給朱九穆一掌打中的話,這人全身

的血液將會冷凝,死後身上不見傷痕。韓佩瑛曾經和朱九穆支過手,仔細一想,朱九穆要一

掌擊斃她的老僕,這樣的本領朱九穆也的確沒有。

  韓佩瑛雖然絕對不相信她的爹爹會下這個毒手,殺掉跟他一生的老僕,但也不覺起了一

點疑心,心裡想道:「這樣看來,凶乎似乎是另有其人了,那人又是誰呢?朱老魔的說話當

然不能相信,但他說謊話也該有個目的,何必無端端說謊騙我?」

  朱九穆笑道:「好啦,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現在我可要報仇啦!」

  韓佩瑛咬了咬牙,拔出寶劍,喝道:「來吧!」

  朱九穆卻又笑道:「你是我的晚輩,論理我不該以大欺小,但你曾經刺我一劍,這仇卻

也不能不報。這樣吧,你磕頭拜我為師,我就饒你!」

  韓佩瑛斥道:「放屁!」唰的一劍就刺過去。一劍刺出,這才猛然省悟,中了對方的誘

敵之計。

  要知任何高明的武學,都是不能在一招之內既攻擊敵人又將本身防禦得毫無破綻的,要

想克敵制勝,必須善於尋覓對方的破綻,否則機會稍縱即逝,強手也往往會給弱手所敗。

  韓佩瑛自知不及對方,是以她原來的計劃乃是蓄勢待敵,以收後發制人之效。雖不敢望

就能戰勝敵人,至少也要與敵人拚個兩敗俱傷。不料卻因對氣起,按捺不住,中了朱九穆的

激將誘敵之計、先行出手。

  掌風劍影之中,猛聽得一陣叮叮咯咯的繁音密響,宛似琵琶高手的輪指急彈,接著急促

一聲,聲如裂帛,兩人身形霍的分開,韓佩瑛的衣油被撕去了一幅!

  原來在這一招之間,韓佩瑛已是閃電般的刺出了一十三劍,劍尖顫動,每一式都是刺向

對方的穴道,朱九穆則是在她的長劍上連續彈了九下,每一下都是彈在無鋒的劍脊或者劍柄

之上,妙到毫巔,最後的一彈本來可以彈中韓佩瑛的虎口,令她長劍脫手的,但因韓佩瑛省

覺得快,倏地一個變招,這才得以免遭毒手,但雖然如此,亦已吃了點虧。

  朱丸穆哈哈笑道:「好個機靈的女娃兒!」霍地一個轉身,雙掌齊出,疾抓韓佩瑛兩肩

的琵琶骨,韓佩瑛身形微動,長劍一招「金針度劫」反挑上來。朱九穆似乎早已料到她有此

著,搶前一步,韓佩瑛劍尖在他肋旁倏然穿過。朱九穆雙掌合攏,左右一分,使出了「陰陽

雙撞掌」的招數,斫韓佩瑛的手腕。這一招本是極狠毒的殺手,但他雙掌所向手腕,卻並非

致命之處,看來他的用意,還是只想奪劍,至多令韓佩瑛受點輕傷,卻避免傷了她的性命。

  但韓佩瑛本來是拼著豁了性命的,對方的招數稍欠狠辣,她立即便是「玉女投梭」,劍

鋒反彈,反刺朱九穆脅下的「期門穴」,朱九穆曾經在她劍下受過傷,對她這路劍法頗也有

點顧忌,當下身形一縮,避開這招,雙方各退三步。

  韓佩瑛回想剛才之險,嚇出了一身冷汗。朱九穆哈哈笑道:「你知道厲害了吧?要打你

是打不過我的,還是乖乖的跟我回去吧,否則你可要大吃苦頭了!」

  韓佩瑛怒道:「打不過也要打!」劍鋒斜指,凝眸靜待對方來勢。朱九穆冷笑道:「你

要拚命,我偏偏令你不能如願,非要抓著你不可!嘿,嘿,抓著了你這臭丫頭,看你的老子

還能不露面麼?」

  韓佩瑛這才知道朱九穆何以不用「修羅陰煞功」的原因,原來是想把她擒為人質,迫使

她的父親露面。

  韓佩瑛懂得了對方的用意,在吃驚之中也有幾分慶幸,心裡想道:「依此看來,爹爹的

確是未遭他的毒手了,否則他還何須顧忌?但他要捉我,我可是決不能落在他的手中。好,

只要爹爹還活在人間,我死何足惜!當真給他捉住的時候,我不會自斷經脈而亡嗎?」

  韓佩瑛抱了決死之心,不管對方是要捉她也好,是要殺她也好,全副心神應付強敵。心

無顧慮,把「驚神劍法」的精華發揮得淋漓盡致!她父親創的這路劍法,本就是用來對付朱

九穆的,韓佩瑛雖因功力未到,未能制勝,但朱九穆幾次搶攻,卻也未能得手。

  朱九穆心裡想道:「想不到才不過三年功夫,這丫頭的劍法竟是精進如斯,我不傷她,

只怕她要傷我!沒奈何,只好叫她小病一場吧。」覷個真切,中指一彈,「錚」的一聲,正

中無鋒的劍脊,手法和剛才一樣,但這一次卻是用了兩成的修羅陰煞功。

  陡然間韓佩瑛手中握著的劍柄其冷如冰。原來朱九穆早已練成了隔物傳功的本領,那股

陰寒之氣,從劍柄傳入了韓佩瑛的掌心。

  韓佩瑛打了個顫,但長劍仍然緊緊握在手中,並未脫手。朱九穆好生詫異,正要加強力

道,出指再彈,韓佩瘓已是刪的一劍,當胸刺到,這一劍招裡藏招,式中套式,正是「驚神

劍法」中一招最精妙的招數!

  朱九穆給她一輪搶攻,忙於招架,急切間倒是無暇施展隔物傳功的本領。要知他的以指

彈劍,這是相當冒險的怪招,必須找到了對方的破綻,才能放心使用的,否則若是有絲毫差

錯,這根手指豈不是要給劍鋒割了。

  可惜韓佩瑛的劍法雖然精妙,功力畢竟是不如對方,搶攻了十數招之後,又給對方的掌

力迫開。劍勢一緩,朱九穆立即反攻。此時朱九穆對她的「驚神劍法」已是瞭然於胸,算準

了她在七招之後,必定要露出破綻。

  但在未露出破綻之前,這七招劍法卻是緊密無比。朱九穆步步為營,迫她露出破綻,眼

看韓佩瑛已經使到第六招,再有一招就要露出破綻的當兒,忽聽得有人叫道:「好劍法!」

  朱九穆端的是功夫老到,雖然驟吃一驚,卻是絲毫不亂。

  「錚」的一聲,彈開了韓佩瑛的長劍,立即便是反手一掌,喝道:「好小子,滾下來

吧!」

  這一掌,朱九穆已是用上了第九重的修羅陰煞功!

  「蓬」的一聲,牆頭上跳下一個人,韓佩瑛抬眼望去,和那人打了一個照面,不覺呆

了!

  她家的屋頂是已給燒燬,開了天窗的。這晚正是陰曆十六,月色明亮,月光之下,只見

一個英俊的少年站在她的面前,這個人正是谷嘯風!

  離開百花谷之時,谷嘯風本來是先動身的,但因韓佩瑛是抄近路,故此反而比他先到。

谷嘯風來到韓家,剛好看見她在施展那七招精妙的「驚神劍法」。

  「驚神劍法」本是一路以柔克剛的劍法,在一個美貌的少女乎中使出,當真是有如落英

繽紛,春花薇邈,谷嘯風看得心曠神始,不覺出聲叫好。他一出聲,朱九穆的修羅陰煞功也

就向他發出了。

  這剎那間,斷壁殘垣之下,屋中的三個人各有各的心情。

  朱九穆大感詫異,因為谷嘯風是跳下來的,不是「滾」下來的。而且跳了下來,還是氣

定神閒,身體不見發抖,牙關也役打顫,朱九穆這一掌已是用上了第九重的修羅陰煞功掌

力,即使是內功深厚的高手,在他這掌風籠罩之下,也會感到如墜冰窟,奇冷難堪,決不能

如此的氣定神閒。「怎的這個年紀輕輕的小伙子居然也能禁受得起?唉,我閉關四年,練成

了最高一種的修羅陰煞功,只道從此可以無敵於天下,哪知這幾年間,後輩之中,竟然出了

這許多能人!前幾天那個土頭土腦的少年,居然能夠克制我的修羅陰煞功,如今這個俊俏的

小子,也屆然不畏我已發到了第九重的掌力!僅僅數天之內,我就碰上了這樣的兩個人,未

碰上的不知還有多少?唉,難道我苦苦練成的絕世奇功,竟然是沒有用了?」想至此處,不

覺雄心頓挫,意冷心雙。

  谷嘯風則是對眼前的景象大感意外,不解聲威顯赫的韓家,何以會給人放火僥了?他是

來找韓大維但婚的,不料卻在這瓦礫場中見著了韓佩瑛。「韓大維哪裡去了呢?」他深知韓

大維身具絕世神功,但可惜卻是半身不遂,「難道韓伯伯已是喪身火畝?」谷嘯風心想。心

中不禁又是驚疑又是恐慌,「如果韓伯伯真的死了,我卻找誰退婚?」

  但眼前的形勢已是不容他思量私事,他雖然不認識朱九穆,但接了這一掌修羅陰煞功,

已知這人定是四年前打傷韓大維的那個老魔頭無疑。谷嘯風本來對韓佩瑾懷有負疚的心情,

難得有這個機會為她出一點力,當下毫不遲疑的就走到了韓佩瑛身邊與她並肩而立,低聲說

道:「不必害怕,咱們聯手對付這個魔頭!」

  韓佩瑛則是大感尷尬!谷嘯風雖然移情別戀,但名義上還是她的未婚夫,對這一個她曾

經寄托過幻想,而又曾經令過她大大難堪的男子,饒是她如何心胸寬大,也決不能釋然於

懷,完全諒解。這剎那間,韓佩瑛心亂如麻,也不知是歡喜還是惱恨?無言以對,只好默默

的點了點頭。

  朱九穆殺機陡起,喝道:「好,且看你能接我幾掌?」心想:「這少乍如今已能夠抵禦

我的修羅陰煞功,再過幾年,那還了得?不如趁早除他,免得將來多個強敵!至於韓家這個

丫頭,就讓她遭受池魚之殃、那也是顧不了這許多了!」

  這一掌來得又快又狠,韓佩瑾但見對方肩頭微動,已是感到奇寒襲胸!谷嘯風左掌一

勾,輕輕一帶,將韓佩瑛推過一邊;右掌伸出,「乓」的與朱九穆對了一掌!

  韓佩瑛被他握著手臂帶過一邊之際,只覺一股暖氣從他掌心傳來,壓在胸口的「冰塊」

登時如受暖流融化,舒服了許多。

  朱九穆第九重修羅陰煞功的掌力發出,冷風呼呼從她身邊掠過,她也只不過是打了一個

寒顫,迅速又從旁邊揮劍而上!

  朱九穆剛才用隔物傳功的本領奈何不了韓佩瑛,已是頗感詫異,但隔物傳功只不過使上

一兩分功力,此際他已是發出了第九重的修羅陰煞功。韓佩瑛居然還能挺得住,朱九穆就不

止詫異,而是大感驚奇了。

  韓佩瑾在第九重的修羅陰煞功之下能夠挺住,不但朱九穆驚奇,谷嘯風亦是始料不及,

心裡想道:「原來她的功力遠遠在我估計之上,她沒有練過少陽神功,居然也能禁受,這我

可真是自愧不如了!」

  原來谷嘯風之所以能夠抵禦修羅陰煞功,那是因為他從小就跟母親修習少陽神功之故。

少陽神功並不能「克制」修羅陰煞功,但卻可以免受它的傷害。

  韓佩瑛之所以禁受得起,卻又是另有幾個原因。第一,她曾經受過修羅陰煞功的傷,後

來喝了「九天回陽百花酒」醫好的,這就等於患過某一種病的人,用特效藥醫好之後,身體

內自然而然的就增強了抵抗這種病毒的能力。第二,她得了谷嘯風一臂之助,少陽神功義加

強了她抗禦的功能。第三,她只是給朱九穆的掌風波及,並非正面和他的第九重修羅陰煞功

對抗。

  韓佩瑛本來最怕對方的修羅陰煞功。經過了這一掌之後,自己不過打個寒顫,登時勇氣

倍增,心知只要避開正面,對方的掌力就難以傷她。於是使出了輕靈翔動的驚神劍法,從旁

配合,專施側襲,著著搶攻。

  谷嘯風去了顧慮,他的看家本領也就更能施展了。接過了朱九穆兩掌之後,谷嘯風

「唰」地拔劍出鞘,喝道:「來而不在非札也,看劍!」

  谷嘯風的少陽神功是母親所授,劍法則是父親所傳。谷家是以劍術著名的武學世家,家

傳的「七修劍法」只有在韓大維所刨的驚神劍法之上,決不在驚神劍法之下,只見他在一聲

「看劍」之後,劍尖已是抖出了七朵劍花!

  這七朵劍花,其實亦即是七個劍點,只因谷嘯風的長劍使得大快,這七個劍點竟似同時

落下,每一個劍點都是指向朱九穆的一處大穴!

  朱九穆吃了一驚,心道:「七修劍法,果然是非同小可!」揮袖一拂,只聽得「噹」的

一聲,劍光流散。谷嘯風虎口發熱,劍尖竟然歪過一邊。一熱之後,跟著又是一冷,饒是谷

嘯風身有少陽神功,也不由得機憐伶地打了一個冷戰。

  谷嘯風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衣抽本來是柔軟之物,但經過了朱九穆的玄功運用,拂在

他的劍上,竟然就似鐵石交擊。

  般。谷嘯風這才知道,朱九穆不僅是修羅陰然功厲害,內功的深厚,也是遠遠在己之

上!

  但谷嘯風卻不知道對方也是同樣吃驚。原來朱九穆在那一招之間,同時使出了弟九重的

「修羅陰煞功」和「鐵袖功」,這兩種功夫都是頗為消耗功力的,決不能連續的同時施展。

朱九穆退開三步,偷偷一瞧,只見衣抽上已是給劍尖刺破了七個小孔!幸而谷嘯風沒有一退

即上,跟蹤追擊,否則朱九穆在他們聯手夾攻之下,已是難以招架。

  谷嘯風吃了點虧,不免加了幾分謹慎。朱九穆怕傷了元氣,不敢把兩種邪派奇功同時使

用,這麼一來,雙方恰好打成了個平手。

  朱九穆將「修羅陰煞功」與「鐵袖功」交互運用,數十招過後,谷嘯風還不怎麼,韓佩

瑛已是漸漸有點支持不住。朱九穆每拍出掌,寒氣就加重一分,寒氣越來越濃,韓佩瑛喝過

的「九天回陽百花酒」在她身上產生的藥力,已是不足與寒氣桐抗。

  谷嘯風遮在她的面前,加強了少陽神功的掌力,掌風發出,令韓佩瑛如沐春風,這才好

過一些。但谷嘯風的功力不及對方,兩股掌風激盪之下,仍然是寒氣侵肌。不過由於產生了

中和的作用,減少了幾分寒冷而已。

  朱九穆久戰不下,心裡想道:「要勝他們不難,但只怕至少也要在百招開外。」他有自

知之明,倘若過了百招,對方縱然斃在他的修羅陰煞功之下,他自己恐怕也會元氣大傷,說

不定還得大病一場。

  就在此時,忽然聽得似乎有人輕輕的咳嗽了一聲。聲音極輕,轉瞬即過。朱九穆聽見

了,谷嘯風聽見了,韓佩瑛卻沒聽見。

  這一聲咳嗽聲極為怪異,好像是病人臨終之際的咳聲,上氣下稜下氣,似是咳嗽,又似

是輕微的歎息。但朱九穆是個武學的大行家,從這一聲咳嗽還可以所得出此人是個內家高

手,縱然他在病中。

  朱九穆不覺毛骨悚然。這一聲咳嗽來得實在是太怪異了!在這瓦礫場中,只有幾具屍

體,除了他們三人之外,根本就看不到第四個活人!

  這剎那間,朱九穆心中起了無數猜疑,最初想道:「難道是這幾具屍體之中,有一個還

未斷氣的?」這個猜想迅即就給推翻,「不對,不對!聽這一聲咳嗽,顯然是元氣還來大

傷,垂死之人,焉能如此?除非是裝死的!但韓大維的僕人能有多大本領,又焉能給韓大維

打了一掌仍然未死?」自我否定了這個猜疑之後,順理成章的就推想到:「莫非這人就是韓

大維?他還躲在這兒,誘我自投羅網。待我們鬥到兩敗俱傷之際,他再出來,收漁翁之

利?」又想:「也許是那一個高手藏匿暗處,將我戲弄?」不論是哪一種情形,總之是於他

不利的了。朱九穆本身是個奸險的小人,是以種種猜疑,總離不開是猜疑別人對他的晴算。

他對付谷韓二人已是頗感吃力,如果當真還有一個高手的話,不論是不是韓大維,對他都是

危險之極的了。

  朱九穆越想越驚,尋思:「三十六計,還是走為上策!」陡然拍出三掌,後一掌的掌力

推動前一掌的掌力,三重掌力加在一起!谷嘯風回掌防身,只聽得嗡嗡之聲不絕於耳,他右

手遞出去的長劍竟是給掌力震盪得晃動不休。谷嘯風大吃一驚,連忙把韓佩瑛拉過一邊。就

在此時,朱九穆一聲長嘯,身形已是越過牆頭,跑了!

  谷嘯風正在恐防朱九穆要乘勝追擊,不料他竟然逃之夭夭,當真是大大出乎他意料之

外!

  過了半響,韓佩瑛低聲說道:「咦,這老魔頭真的是跑了!」

  想起剛才的驚險,不禁出了一身冷汗。谷嘯風輕輕握著她的手,運用少陽神功為她驅祛

寒氣,說道:「韓姑娘,你沒事麼?」韓佩瑛掙脫了他的手澀聲說道:「沒事。」心想:

「我才不要你獻假慇勤呢!」

  此時正是皓月當空,月光下只見韓佩瑛粉臉微泛輕紅,谷嘯風深感抱愧,一時間竟不知

說些什麼話好?兩人無言相對,都是大感尷尬,過了一會,谷嘯風道:「對不住——」韓佩

瑛板著臉道:「什麼對不仕?」谷嘯風道:「我來遲了一步,幾,幾乎——」韓佩瑛咬了咬

牙,淡淡說道:「是呀,我幾乎喪在這老魔頭掌下,多謝谷公子你的救命之恩了!」

  谷嘯風知她對自己氣惱未消,只好另外找個話題,忽地翟然一省,說道:「你這位家人

是給朱九穆打死的吧?」

  韓佩瑛怔了一怔,說道:「我雖然沒有見到,但不是他卻還有誰?哼!」

  谷嘯風莫名其妙,說道:「韓姑娘,我什麼話得罪你了?」

  韓佩瑛按捺不住,說道:「那老魔頭混賴,他下了毒手,反而誣賴是我爹爹殺了自己的

家人!哼,難道你也懷疑我的爹爹谷嘯風暗暗叫了個撞天屈,連忙分辯:「不!不!這老魔

頭說的什麼,我根本沒有聽見。哼,他竟敢如此胡說八道,這當真是豈有此理!」他口裡痛

斥朱九穆,心裡卻不由得忽地想起了他的舅父任天吾警告他的話來,尋思:「難道韓伯伯當

真是如舅舅所說,是個假仁假義的奸惡之徒?不,不,我怎能這樣想!我爹爹和他有幾十年

的交情,焉能不知他的為人?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我爹也不會為我訂下這門親事了。」想到

此處,不禁又看了韓佩瑛一眼,心中大感抱疚。

  韓佩瑛聽他痛斥了朱九穆,心裡這才稍稍舒服一些,說道:「那麼,你何以還是明知故

問?」

  谷嘯風道:「你剛才有沒有聽到一聲咳嗽?」

  韓佩瑛詫道:「沒有呀,此處除了咱們之外,哪裡來的活人?」谷嘯風道:「朱九穆的

修羅陰煞功不一定能夠令人當場斃命,或許還有未曾死的,咱們再去仔細瞧瞧如何?」要知

谷嘯風的武學造詣不及朱九穆,他聽得出那一聲咳嗽是出自病人之口,但卻聽不出那個「病

人」身具內功。他想假如那人還有一口氣在,他就可以仗看少陽神功救人一命。

  韓佩瑛訥訥說道:「我,我已經仔細瞧過了,他們都是給重手法擊斃的,早已死了多時

啦。」

  谷嘯風詫道:「是麼?但他們既然死了,咱們也該給他們埋葬。」

  韓佩瑛隱隱感到無名的恐懼,但這幾個僕人都是自幼看著她長大的,親如家人,韓佩瑛

當然應該給他們料理後事。當下點了點頭,說道:「好,我去找兩把鏟,請你幫我掩埋。」

  谷嘯風把四具死屍移在一處,仔細察視,只見四個人都是腦門破裂,果然是給重手法擊

斃的,早已死了多時了。谷嘯風暗自沉吟:「這並不是修羅陰煞功之傷,朱九穆這老魔頭也

似乎沒有如此掌力。」

  韓佩瑛尖聲叫道:「不是我的爹爹,不是我的爹爹!」谷嘯風回頭一看,只見韓佩瑛手

拿兩把鐵鏟站在他的身邊,臉色灰白,眼眶裡淚珠打滾。此時她也相信不是朱九穆下的毒手

了,但無論如何她也不敢想像兇手乃是她的父親。

  谷嘯風道:「當然不會是你爹爹,但也可能是另一個人下毒手,不一定是朱九穆。咱們

先讓死者入土為安,然後再設法訪查兇手,給他們報仇吧,」他口裡是這樣安慰韓佩瑛,心

中卻已是不由得暗暗起疑了。

  谷嘯風接過一把鏟子,正要鏟土,忽然發覺其中一具屍體緊握拳頭,指縫中露出一片紙

片。這具屍體正是跟隨了韓大維幾十年的一個老僕人。

  谷嘯風心中一動,慢慢扳開這具屍體的拳頭,只見他緊緊抓著的是一張撕去了一半的紙

片,看情形他在臨死之前定然是和人爭奪這一張紙的,給人撕去了一半,死了還是不肯松

手。

  谷嘯風把這張撕去了一半的羊皮紙拿到手中,只見上面寫的都是奇形怪狀的蒙古文字。

他知道這是蒙文,但他卻不認識蒙文。當下問韓佩瑛道:「你見過這張東西麼?」韓佩瑛道

「從未見過。我也不認識上面的文字。奇怪,他為什麼要捨命保護這個紙頭,那人既然能夠

將他打死,又為何不把另一半取去?」

  谷嘯風道:「這是一個線索,你讓我保管如何?」韓佩瑛道:「不錯。你在江湖上認識

的人比我多,由你去防查真相當然最好。」此時她的心中正是一片混亂,但她心中的混亂只

是因為不知誰是真兇的緣故,可沒想到她的爹爹可能私通蒙古。

  谷嘯風卻想到了這一層,心道:「舅舅說韓伯伯和上官復暗中來往,交情不淺,這上官

復乃是蒙古國師的副手,因此他斷定了韓怕怕已與勒子有了勾結。舅舅的話我本來是不敢相

信的,但現在在他家老僕的手中,卻發現了這樣一張東西,難道,難道果然是空穴來風,其

來有自麼?」又想:「佩瑛坦然的讓我保管,即使韓伯伯有甚嫌疑,至少她卻不是同謀的

了。」想到此處,鬆了口氣。

  這幾具屍體死狀十分可怖,韓佩瑛不敢再看,突然丟下鏟子,掩面就哭起來。谷嘯風柔

聲說道:「你歇一歇吧。這兒的事,我來料理好了。」

  那老僕人的天靈蓋開了個洞,傷口旁邊有凝結了的血塊,微呈青紫之色。谷嘯風驀地又

是心頭一動,當下也不知會韓佩瑛,悄悄的取出一條手帕,刮下了一小片血塊,包在手帕之

中。

  就在此時,忽地又聽到一聲微弱的呼喊,此時連佩瑛也聽得見了,那人是在叫道:「救

命——救命!」

  韓佩瑛嚇了一跳,顧不得再哭,跳起來道:「當真有人!」

  兩人循聲覓跡,在花園的一角找到了那個人,但更確切的說,是只發現了那一個人的頭

部。

  原來那個人是給活埋了的,頸部以下的身子尚在土中。旁邊有機開的一層鬆散的泥土。

谷、韓二人見此情景,都是不禁驚得呆了。半晌,韓佩瑛才說得出話來:「你是誰?」

  這人翻了死魚般的眼珠,似乎沒甸聽見韓佩瑛的問話,繼續發出微弱的呻吟:「救——

救命!」看情形似乎隨時就會斷氣!

  谷、韓二人都是又驚又喜,喜者是可能從這人身上獲得線索,驚者是他身體如此屠弱,

只怕未必能夠救活。無暇多問,連忙揮鏟挖上。不消片刻,四周泥土已給鏟掉。

  谷嘯風輕輕將那人抓了起來,再輕輕的給他按摩,以便舒筋活血。過了片刻,那人喉頭

喀喀作聲,吐出了一口帶血的濃痰。

  谷嘯風道:「你是什麼人,何以會在此處?」韓佩瑛卻問:「我爹爹呢?」要知他們雖

然都是想從這人身上獲得線索,但著重之點卻又有所不同。谷嘯風是想試探他的口風,看看

他對韓大維知道多少,故而首先盤問他的來歷與遭遇,韓佩瑛則是急於知道父親的下落。

  那人抖抖索索,顫聲說道:「水,水,水!」看來他還沒有力氣說話。

  韓佩瑛進去取水,那人張開雙眼,緩緩的將頭移動,東張西望,臉上現出一片茫然的神

氣,目光似在詢問:「這是什麼地方?」

  谷嘯風道:「你不知道這家人家是誰?」那人點了點頭。谷嘯風大為詫異,說道:「那

你怎麼會到這裡來的?」

  那人沒有回答。谷嘯風想起他還沒有氣力說話,只有先回答他的疑問,使他安心,於是

說道:「這家人家姓韓,是我的世伯,那位姑娘是這家人的女兒,只要你說實話,我們絕不

去加害於你。」那人聽到谷嘯風說出韓佩瑛是這家人家的女兒的時候,忽地「啊」階聲叫了

出來,好像聽到十分可怕的事情,臉上神色更為恐懼。

  谷嘯風疑心大起,尋思:「他為甚嚇成這樣,難道他竟是給韓伯伯活埋的不成?」廚房

尚未焚燬,韓佩瑛找了一個人花瓶。

  盛了滿滿的一瓶水出來,灌給他喝。讓他喝了之後,便即問道:「好了點嗎?你可知道

我的爹爹——」仔細打量那人,心想:「在我知道的爹爹的朋友之中,似乎並沒有這樣一個

人。」

  那人喝飽了水,氣力似乎稍稍恢復,忽地用力一推,這一推頗出韓佩瑛意料之外,手上

的花瓶噹啷墮地,裂為八塊!

  那人發出野獸般的「荷、荷」的叫聲,好像是只受傷的野獸,而在他面前的韓佩瑛則是

獵人。他一推之後,氣力用盡,身形不穩,「撲通」便倒。

  韓佩瑛給他嚇了一跳,叫道:「咦,你怎麼啦?」谷嘯風也是莫名其妙,連忙將他扶

起,說道:「放心,我們絕不會無緣無故傷害你的。」

  就在此時,谷嘯風忽地有個異樣的感覺,原來在他扶起這人之時,拿著他的手腕,發覺

這人的脈息,一點也不像他想像中的微弱。

  谷嘯風不是醫生,但普通的常識總是有的,一個垂危的病人,脈息豈能和常人一樣?當

下心念一動,想道:「我且試他一試!」伸出中指,突然就向他脅下的「愈氣穴」重重一

點!

  這一指乃是重手法點穴,「愈氣穴」是人身三十六道大穴之一,倘若給人用重手法點著

了,立時就會氣閉身亡。韓佩瑛大吃一驚,叫道:「不可!」

  那人卻似毫不知道危險,谷嘯風的指尖觸及他的穴道之時,他只是本能的微一抖顫,並

沒閃避,指尖觸及他的穴道,也沒發覺他在運氣抵抗。

  谷嘯風試出他毫無內力,心裡想道:「原來是我猜疑錯了!」立即把乎指縮回。他的勁

力可以隨心控制,是以指尖雖然觸及那人穴道,但勁力未發,當然也就不會傷他性命。

  韓佩瑛方始恍然大悟,說道:「他沒有內功?」谷嘯風道:「不錯,他確實是身子虛

弱,並非假裝。」韓佩瑾道:「那麼何以你要試他?」

  谷嘯風笑道:「謹慎一些,總是好的。」韓佩瑛嗔道:「這人從鬼門關走了一轉,本來

就已嚇得有點癡呆了,再給你這麼一嚇,只怕什麼話也問不出來!」谷嘯風甚是尷尬,說

道:「咱們待他歇一會兒,再問他吧。咦,這是什麼聲音?」韓佩瑛怔了一怔,道「難道還

有活人?」她功力不如谷嘯風,尚未聽得清楚。

  話猶未了,只聽得遠處似有一怪嘯之聲,隱隱傳來。谷嘯風凝神靜聽,還聽得不止一

人,這些人正在高呼酣鬥。

  谷嘯風吃了一驚,說道:「是那老魔頭!但卻不知他在和誰交手?」韓佩瑛道:「不

錯,是那老魔頭的嘯聲。他在和人交手麼?」此時,那怪嘯之聲她是聽見了,但尚未聽出廝

殺之聲。

  谷嘯風道:「你守著他,我去看看。」心裡想道:「能夠和朱九穆交手的,定是高手無

疑。但朱九穆的修羅陰煞功邪毒無比,雖是高干,只怕也會受傷。」

  谷嘯風練的少陽神功是唯一可以抵禦修羅陰煞功的正派功夫,他生怕去得遲了,那高手

業已受傷,於是立即施展輕功,循聲覓跡,匆匆趕往!

  韓家大宅是依山而建的,谷嘯風跑上後山,剛剛踏進一個林子,人還未見,已聽得掌風

呼呼,沙飛石走。谷嘯風大吃一驚,心道:「難道是韓怕伯嗎?」要知韓大維號稱劍掌雙

絕,他的大力金剛掌的功夫,當今之世,只有寥寥幾人,可與比肩。

  心念未已,腳步已經踏入林子,谷嘯風遠遠望去,只見那個發出怪嘯之聲的果然是朱九

穆,但和朱九穆交手的,卻是一個老叫化。正是:連番怪事驚心魄,又見荒林斗老魔。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幫主生疑真或假 神偷作證是耶非

  谷嘯風不禁又驚又喜,心道:「原來是丐幫的陸幫主到了,怪不得有這樣剛猛的掌

力。」原來這老叫化正是丐幫的幫主陸崑崙。丐幫的伏虎拳與降龍掌以剛猛見長,絕不在大

力金剛之下。

  另外還有一對也在高呼酣鬥,其中一方也是個叫化子,谷嘯風認得是洛陽丐幫分舵的舵

主劉趕驢,另一方是個虯髯漢子,谷嘯風卻不認得。

  陸崑崙叫道:「這人使的是『化血刀』,不可讓他的手掌沾上身子!」劉趕驢道:

「是!」使開一條桿棒,東一指,西一劃,橫挑直劈,忽而滴溜溜地轉,忽而抖起棒花,亂

劃圈圈。看來似是不成章法,但那虯髯漢子卻給他迫得手忙腳亂,只能在離身八尺之外的圇

了之外招架。

  那虯髯漢子道:「你這驢販子的棒法倒也有點邪門,是丐幫的打狗棒法麼?」「打狗

棒」三字出口,忽地發覺是給人佔了便宜,一張黑臉泛紅。

  劉趕驢笑道:「不錯。我會趕驢,也會打狗,今日就讓你試試我這打狗棒的滋味!」原

來劉趕驢是驢販子出身,窮人家的孩子沒有名字,長大之後,就以「趕驢」為名。

  那虯髯漢子「哼」了一聲,說道:「狗嘴裡不長象牙,我不與你鬥口。你的棒法雖然不

錯,打下去你不是我的對手!」

  谷嘯風此時還在十數丈之外,已是聞到一股血腥氣味。朱九穆的修羅陰煞功只是掌風奇

寒,卻並無氣味的。因此,不問可知,這股帶有血腥氣味的掌風,乃是那個虯髯漢子所發的

了。

  谷嘯風不知什麼叫做「化血刀」,心道:「原來這人練的又是…雙毒掌。但他近不了劉

舵主的身子,雖有毒掌,亦無所施其技。不知他何以大言炎炎,竟似頗有自信?」

  陸崑崙和朱九穆拼掌,一正一邪,雙方都一等一的功夫,但因這樣的拼掌純是以內功取

勝,掌法上倒不見得有什麼奇妙之處。

  劉趕驢的打狗棒法可就不同了,谷嘯風看了片刻,只見他己換了十七種棒法,怪招疊

出,每一次出手,都在谷嘯風的意料之外。

  谷嘯風心裡想道:「早知是這兩位前輩,我也不用急急趕來了。」但再看下去,只見那

虯髯漢子雖然還是給劉趕驢迫得在離身八尺之外,好像只有招架之功,但劉趕驢的面色,卻

越來越是沉重。

  原來這虯髯漢子,不是別人,正是韓佩瑛數日之前,在儀謬樓上所見的那個濮陽堅。濮

陽堅的「化血刀」乃是桑家兩大毒功之一,雖然不及朱九穆修羅陰煞功的功力,但邪毒卻有

過之。劉趕驢與他交手已有百招,那股血腥的氣味越來越濃,令他不禁心頭煩悶。

  劉趕驢發覺不妙,暗暗吃驚,心裡想道:「桑家的兩大毒功果然名不虛傳,百招之內,

我若勝不了他,只怕當真要著了他的道兒。」他是個慣經陣仗的人,雖然著急,卻毫不慌

亂,全副心神,都用在如何可以速戰速勝之上,打狗棒法發揮得淋漓盡致,奇招妙著,層出

不窮、看得谷嘯風目不暇接。

  丐幫幫主陸崑崙和朱九穆的惡鬥則是陸崑崙頗佔上風,朱九穆修羅陰煞功發出的陰寒掌

力,都給他以渾厚無比的陽剛掌力化解於無形,就像冰塊投入了洪爐一樣,冰塊消溶,火勢

卻至多只是稍弱而已。朱九穆暗暗叫苦,心裡想道:「我若不是給那姓谷的小子耗了我的幾

分功力,這老叫化未必是我對手,如今卻是勝負難料了。」須知他的修羅陰煞功雖然厲害,

但每用一次,就多耗一分元氣。對付像陸崑崙這樣功力深厚的人,若是不能速戰速決,久戰

下去,必定吃虧。即使能夠全身而退,只怕也難免要大病一場。

  正在雙方都求速勝的時候,忽聽得有人高聲叫道:「妙呀,好一招棒打惡犬!」原來是

谷嘯風看到精彩之處,情不自禁的喝起彩來!

  朱九穆大吃一驚,連忙叫道:「風緊,扯呼!」朱九穆的武功比濮陽堅高強十倍,連他

都叫「風緊」,濮陽堅焉得不慌?只道是來了極厲害的對頭,雖然勝算在操,也顧不得了。

豈知劉趕驢的打狗棒法精妙非凡,濮陽堅轉身一跑,背盡露出破綻,劉趕驢桿棒遞出,一挑

一絆,登時跌了他個狗吃屎。

  朱九穆身形晃處,呼的一掌向劉趕驢打來,陸崑崙斜身插入,隔在兩人之間,替劉趕驢

擋了一掌。朱九穆一聲長嘯,已是攜了濮陽堅而去。

  劉趕驢運氣三轉,方始解了胸中煩悶之感,好不駭然,想道:「幸虧此人嚇走了這兩個

魔頭,否則陸幫主自是無妨,我卻難逃一敗。只不知此人是誰,竟有如此威勢?」抬頭一

望,只見一個白衣少年從林中走出,劉趕驢又驚又喜,叫道:「原來是谷公子,你是幾時來

的,到過韓家沒有?」

  谷嘯風上次來洛陽報喪之時,曾經到過丐幫分舵,與劉趕驢見過面。至於陸崑崙則是他

父親舊友,更是見過不只一面。當下谷嘯風以晚輩之禮見過丐幫兩位前輩,說道:「我是今

日剛到的,正是從韓家出來。」

  陸崑崙道:「聽說你要退婚,鬧出了偌大的風波,有這事麼?」丐幫消息最為靈通,韓

家的展、陸二僕邀集群雄圍攻百花谷之事,陸崑崙自是早已知道。

  谷嘯風面上一紅,說道:「不錯、有此一事。」陸崑崙道:「你這件事做得很對。你不

必怕韓大維找你麻煩,有甚後患,老叫化給你一力擔承。」

  谷嘯風心頭一凜,暗自想道:「他為什麼說我做得很對?」要知他之所以要向韓家退

婚,純粹只是為了一個「情」字。他與韓佩瑛不過小時候見過一面,糊里糊塗的就憑父母之

命媒的之言訂下親來,兩人之間,根本談不上有什麼感情,與奚玉瑾則是彼此相悅,情難自

休。這件事情,算不得是「移情別戀」,他也並不認為肉己是做錯了。們他知道,陸星侖說

他「做得對」,一定是另有原因,想法當然不是和他一樣。

  心念未已,果然便聽得劉趕驢說道:「你不要韓大維的女兒,那麼想必是知道韓大維的

事情了?」谷嘯風道:「不知是指哪樁事情?」劉趕驢道:「當然是指他和蒙古韃子勾結之

事了,還會有別的麼?」谷嘯風道:「韓、韓伯伯當真是和韃子勾結麼?」聲音不覺微微發

抖。

  劉趕驢道:「你的舅父任天吾還沒有告訴你麼?」谷嘯風道:「說了。他說,他發現韓

伯伯與上官復有所往來,我正想請問劉老前輩,此事是真是假?」

  劉趕驢一伸手扯開胸曰衣襟,只見有一塊烏黑的疤痕。劉趕驢道:「那天晚上,我得到

密報,說是上官復躲在韓大維家裡。

  我和任天吾便同往韓家,想給他來個當場揭破,剝下韓大維的畫皮。不料他們忒也機

警,我們未曾到達,上官復早已從韓家逃了出來。我們在中途碰上了他,慚愧得很,我與你

舅舅聯手,兀是攔不住他。我這胸口的傷疤,就是上官復給我留下的!」

  谷嘯風知道這是兩年前的事情,心想:「隔衣一掌之傷,瘀積兩年未散。這上官復也當

真是個厲害的腳色了。」思之不禁駭然。又想:「如此說來,舅舅的話是真的了。但韓伯伯

即使是和上官復有來往,也似乎還不能說是他和蒙古韃子有了勾結。」

  劉趕驢道:「不錯,當時戰事未起,蒙古和大未且有聯盟之議,韓大維招待上官復住一

晚,也算不得罪大惡極。不過,上官復是蒙古國師的副手,韓大維與他來往,總是難免嫌

疑。如今戰事已起,我們當然要更加防備了。谷賢侄,你說是麼?」谷嘯風低聲說道:

「是。」

  陸崑崙道:「韃子的前鋒,如今距離洛陽已是不到百里。我這次特地趕來,正就是為了

對付韓大維的。寧可錯殺了他,絕不能讓他與韃子裡應外合。」

  劉趕驢道:「對啦,你從韓家來,見到韓大維沒有?」

  谷嘯風道:「韓家已經給人燒了,韓大維也不知是死是活。」

  此時他在丐幫的倆老輩面前,己是不便再稱韓大維作「韓伯伯」了。

  劉趕驢道:「我剛才聽得本幫弟子的稟報,說是昨晚起的火,火勢不大。那兩個發現韓

家失火的弟子,米到韓家之時,火頭已熄。他門深恐是韓大維的詭計,不敢進去。」

  谷嘯風茫然道:「什麼詭計?」

  劉趕驢道:「說不定是韓大維自己放火燒的。那兩個弟子恐怕進去碰上了韓大維,難免

遭他毒手。」

  谷嘯風道:「他為什麼要自已放火燒自己的家?」

  陸崑崙哈哈大笑道:「這正是一條妙計呀,他假裝遇上仇家,家破人亡,那麼豈不是無

人再來追究他與韃子私通之事了?待到韃子兵臨城下之時,他再露面,為韃子立功。我們還

能夠奈何他嗎?」

  朱九穆的猜測是韓大維為了避仇,陸崑崙的猜測則是他為了避免俠義道的追究,想法雖

然並不一樣,但認為這把火是韓大維自己放的卻是相同。谷嘯風不覺毛骨悚然,心裡想道:

「人心難測,難道韓伯伯當真是如此卑鄙的奸滑之徒?」

  陸崑崙道:「韓家還有什麼人沒有?我料韓家的僕人,恐怕也難免遭了毒手,被韓大維

殺掉滅口了吧?」

  谷嘯風道:「不錯,是否韓大維殺的雖還未知,但他家的僕人的確是已遭毒手。」

  劉趕驢道:「哼,好狠毒的手段。師叔,你當真是料事如椰,韓家果然是沒有活人留下

了。」

  谷嘯風道:「不,還有兩個活人!」

  劉趕驢怔了一怔,道:「這兩人是誰?」

  谷嘯風道:「一個是韓大維的女兒。」

  陸崑崙詫道:「是你和她一同回來的嗎?」谷嘯風道:「不是。她先回家。我到她家的

時候,剛好碰上朱九穆前來尋仇,與她動手。」

  陸崑崙點了點頭,說道:「這就對了。想來你已經不要燦,自是不便和她同行了。」又

道:「那麼朱九穆這老魔頭是你和她聯手打退的了?」

  谷嘯風道:「這倒不是,是朱九穆自己跑的。」劉趕驢道:「這卻為何?」谷嘯風道:

「因為他發現還有一個活人,猜想他可能怕是韓大維的伏兵,故此跑了。」

  陸、劉二人大為詫異,齊聲問道:「這人又是誰呢?」谷嘯風道:「我也不知此人是

誰。」當下將發現那人的經過和在韓家聽、見到的情形都說了出來。

  陸崑崙道:「哦,竟有這樣的事,那麼,咱們先到韓家看看。」劉趕驢道:「你說在那

老僕手中找到半張寫有蒙古文字的紙頭,這紙頭在你身上嗎?」谷嘯風道:「在。我看這可

能是個線索。」

  劉趕驢道:「交給我吧。敝幫六袋弟子中有個人懂得蒙古文字。」

  谷嘯風道:「貴幫有人懂得翻譯,這就最好不過了。」於是把那半張紙交給劉趕驢。

  一行三人,走出林子。此時已是東方翻出魚肚白的清晨時候,陸崑崙健步如飛,起初擔

心谷嘯風跟他不上,後未一看,谷嘯風與他始終是不即不離,這才放下了心。

  陸崑崙忽道:「谷賢侄,你此次來找韓大維,是否只是為了退婚之事?」谷嘯風道:

「不錯。我想大丈夫行事,理當來得光明,去得磊落。」陸崑崙點了點頭,道「這話也說的

是。」谷嘯鳳卻在心想:「他以為我還會為了什麼事呢?」

  陸崑崙又向他瞧了一眼,說道:「谷賢侄,恭喜你的少陽神功已練成了。」谷嘯風怔了

一怔,說道:「還只有六七分火候。」

  心裡頗為詫異。要知他這少陽神功乃是出於母親的傳授,並非谷家家傳的武功,不解陸

崑崙何以知道。

  陸崑崙道:「朱九穆的修羅陰煞功非同小可,他唯一忌憚的就是少陽神功。你和他交

手,並沒受傷,是以我猜想你已經練成了少陽神功,谷賢侄,有句話我想問你。」谷嘯風

道:「請說。」

  陸崑崙道:「你是否想用少陽神功替韓大維治傷?」谷嘯風坦然說道:「不錯,這次退

婚,我覺得對他父女不住,是曾有過這樣的念頭。但聽了舅舅的話,我已打消原意了。」

  陸崑崙微微一笑,說道:「韓小姐才貌雙全,你是否對她尚有餘情未斷?」

  谷嘯風面上一紅,說道:「她雖然不是我的妻子,但我也總不能讓她給朱九穆這老魔頭

欺負。陸老前輩敢情是責備我這件事情做錯了麼?」陸崑崙道:「抑強扶弱,我輩俠義道理

所當為。

  只要你不為私情所誤,那我也就放心了。」

  谷嘯風心道:「我心裡只有一個奚玉瑾,韓小姐再好,我也不能娶她。」但這樣的男女

私情,卻是不便向陸崑崙啟口,當下說道:「依我看來,韓大維即使是私通韃子,他女兒決

不是和他一路。」陸崑崙道:「你怎麼知道?」谷嘯風道:「如果她與父親同謀,那張紙

頭,她決不會但然無疑的就給了我。」原來谷嘯風雖然決意退婚,但自從他開始對韓佩瑛有

所認識之後,卻不禁對她頗有佩服之意,是以言辭之間,不知不覺的要為她辯護,為她「開

脫」。

  三人到了韓家,韓佩瑛見谷嘯風與兩個叫化予同來,頗是詫異。谷嘯風道:「這位是丐

幫的陸幫主,這位是劉舵主。那老魔頭剛才碰上了陸幫主,吃了大虧,已經逃了。」韓佩瑛

認識劉趕驢,卻不認識陸星侖,當下上前行過了禮,說道:「家父不幸遇仇,生死未卜,請

兩位老前輩念在武林同道的份上,幫一幫忙,查明此事。」韓佩瑛只知丐幫消息最為靈通,

卻哪裡知道丐幫的首腦對她的父親早已起了懷疑。

  劉趕驢道:「我正是聞得府上失火,特地來探問令尊的。侄女放心,我一定盡力而為,

務必找到今尊的下落。」雖然是隱瞞來意,說的卻非敷衍言辭,他既已懷疑韓大維私通蒙

古,焉能不去設法找他?陸崑崙道:「不知府上除了令尊下落不明之外,還有何人脫難?」

  韓佩瑛垂淚道:「舍下家人盡遭毒手,如今只發現一個活人,卻是個不相識的外人。」

當下帶領陸、劉二人,走進燒燬的內院。

  那個被挖出來的「活人」,此時仍然靠著牆角,雙手捧著頭,對這些人進來,好像視而

不見,聽而不聞。

  劉趕驢道:「這人是誰?」

  韓佩瑛道:「他好像是給什麼可怖的事物嚇得傻了,我盆問他,他只會荷荷的叫。」

  陸崑崙輕輕移開那人的手掌,托起他的下巴,定購一瞧,失聲叫道:「你不是包靈

嗎?」

  谷嘯風吃了一驚,原來這個包靈乃是江湖上著名的妙手神偷,夜走千家,日走百戶,從

無失手。想不到竟會在韓大維的家裡遭人活埋。

  包靈抬起一雙茫然失神的眼睛,凝視陸崑崙,好像是認得他了。陸崑崙一把他的脈息,

心裡大為奇怪。要知陸崑崙的見識當然還在谷嘯風之上,他不但探出包靈脈靈正常,而巨內

力未失。雖然身子虛弱,卻不至於奄奄一息,像他目前這個樣子的。

  陸崑崙知道內中定有因由,於是不露神色在包靈身上搓搓捏捏,裝作是給他推血過宮,

輸送內力,過了半晌,包靈咳出一口濃痰,忽地跪在陸崑崙面前,說道:「幫上,救,救

我。」說話仍然是有氣沒力,一副虛脫的病人神氣,絲毫也沒有露出破綻。

  陸崑崙道:「你放心,你的病我會給你醫好的。」韓佩瑛暗暗佩服陸崑崙的內功了得,

快要嚥氣的人,他的內力輸送進去,居然就能給他續命。

  陸崑崙道:「韓姑娘,這人你讓我帶回去給他調治如何?他現在還沒有氣力說話,待他

身體稍稍復原,倘若從他口中問出什麼線索,我再告訴你。」

  韓佩瑛家破人亡,正愁無法收留病人,說道:「有勞幫主如此費神,侄女感激不盡。侄

女還有一事,懇求兩位老前輩幫忙。」

  陸崑崙道:「不必客氣,請說吧。」

  韓佩瑛道:「家父生死未卜,他遺下的財產侄女毫無用處,想請兩位前輩帶去,代我送

給義軍作軍餉。」

  韓家財富驚人,此時他們站在院子裡,可以看到書房裡未受焚燬,散落在地上的古玩,

只就這批古玩而論,已是價值連城!

  陸崑崙道:「那人對貴府的財富絲毫不取,倒是有點奇怪。」

  心想:「殺人放火之事,倘若是韓大維自己幹的,何以事先他不早作安排,把家中的珍

寶搬遷別處?但若當真是他的仇家干的,即使那人的目的是只在『害命』而非謀財,但見了

這等價值連城的珍寶,又豈有不動心之理?」這也不是,那也不是,陸崑崙實是百思不得其

解。本來他最初的判斷是認定了韓大維自己幹的,此刻對自己的判斷卻不禁起了懷疑。

  谷嘯風則是想到了另外一層,韓佩瑛把家財送給義軍作軍響,這就足以洗脫她的任何嫌

疑了。谷嘯風不禁讚道:「韓姑娘仗義疏財,非但巾幗之中少有,求之鬚眉男子,亦是不可

多得。

  韓姑娘真是無愧一個俠字!」

  劉趕驢卻道:「韓姑娘慷慨輸將,為國為民,老叫化十分佩服。但若令尊回來,卻不知

會不會怪責姑娘擅自作主?」

  韓佩瑛道:「家父如今下落不明,也不知何時方得回來。目下洛陽危在旦夕,舍下又無

人看守,這些阿堵之物,與其給韃子、亂兵搶去,不如送給義軍。貴幫與各處義軍首領想必

多有往來,是以佳女要懇求兩位前輩相助。」

  陸崑崙道:「好,韓姑娘一片誠意,這又是個大大的好事,咱們倒不必替義軍的弟兄謙

辭了。趕驢,你留下來辦這件事。我帶包靈先回分舵。」劉趕驢應道:「是。」

  陸崑崙背起包靈,說道:「谷賢侄,你也一道來吧。」谷嘯風道:「好。韓姑娘,請你

在此等候,回頭我再來找你。」

  當下谷嘯風和陸崑崙、包靈三人離開韓家,走上了山坡,陸崑崙把包靈放了下來,說

道:「包老三,不必裝神弄鬼了,下來自己走吧!」

  包靈苦著臉道:「陸老爺子,我已經餓了兩天了;走是勉強走得動的,就只怕跟你老不

上。」

  陸崑崙笑道:「饞嘴的小賊,好,老叫化就先餵飽你吧。」把背著的一個大紅葫蘆取

下,說道:「這是劉趕驢特地給我釀的葡萄美酒,便宜了你這小賊子。這兩個羊肉饃,也一

並給你,塞不滿你的賊肚皮,至少也可以得個半飽。」

  包靈喝了酒,吃了饃饃,抹一抹嘴,說道:「真是好酒,可惜少了一點。好,走吧!」

走起路來,健步如飛,谷嘯風都有點自愧不如,心想:「原來包靈剛才那副氣息奄奄的神氣

果然是假裝出來的,但他為什麼要如此呢?」

  到了丐幫分舵,陸崑崙將包、谷二人帶入密室,說道:「好了,包老三,你可以說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情?」包靈望了望谷嘯風,有點忸怩的神態,陸崑崙笑道:「誰不知道你是

妙手神偷,你這賊骨頭進了韓家還有什麼好事。說吧,不必顧忌了。」

  包靈道:「陸老爺子明鑒,小人做的是沒本錢的生意,這次當然是想去韓家發財的

了。」陸崑崙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說道:「你這個大膽賊,哪裡不好偷,怎地卻要去偷到韓

大維的頭上!」

  包靈道:「再給我一點酒喝喝,好讓我壯一壯膽。」喝過了酒,繼續說道:「洛陽城

裡,雖然也有不少的豪富人家,但據我所知,卻沒有一個比得上韓大維的。我包三雖然是個

小賊,尋常的財主,還不放在我的眼內。古人說良禽擇本而棲,賢臣擇主而事。我包三也是

一樣,要擇人而偷。我看不上眼的人家,打開了大門,我也不會向他下了。」谷嘯風聽他說

這比喻不倫不類,不覺失笑。

  陸崑崙笑道:「你怎麼知道韓大維有錢?」

  包靈道:「幹我這一行的,消息還能不靈通嗎?韓大維哪年哪月,收買了什麼奇珍異

寶,自有同道中人打探出來,我包三是這一行的狀元,別人得到的消息,遲早都會送到我的

耳朵。是以韓家有多少油水,我包三是一清二楚。一般人只當韓大維是個上財主,只有我包

三知道,他不但是富甲洛陽,而且是富可敵國!」

  陸崑崙道:「你既然打聽得這樣清楚,何以不知道韓大維是個武學高手,身負絕世神

功?他家裡的一個老僕人,只怕你也是惹不起的!你偷到他的頭上,難道當真是財迷心竅,

要錢不要命了。」

  包靈歎了口氣,說道,「我倒不是財迷心竅,這叫做『隔行如隔山』,你老爺於是丐幫

幫主,當然知道誰是頂兒尖兒的武林高手:我包三卻只知誰是數一數二的豪門。」

  陸崑崙點了點頭,說道:「這也說得是,韓大維匿名隱居,閉門封刀已有二十年,武林

中的等閒之輩,也不知道他是頂尖兒的高手。」

  包靈道:「是呀。要不然虎威鏢局的孟總鏢頭怎會去替他保鏢,送他那個如花似玉的女

兒到揚州去?」說罷,似笑非笑的望了谷嘯風一眼,也不知他是否知道谷嘯風就是韓大維的

女婿。谷嘯風不禁面上一紅。

  陸崑崙道:「好了,閒話少說。你到了韓家之後,又怎麼樣?」包靈說道:「我到了韓

家,看見他的書房燈火未熄,有人說活。我就悄悄伏在後宙,準備用雞鳴五鼓香吹進去。」

  陸崑崙道:「吹了沒有?」包靈道:「幸虧沒有,否則我早就要給他們發現了。那時韓

大維正在和一個人說話,我只聽了兩句話,心裡已是暗暗吃驚。」

  陸崑崙道:「那人是誰?他們說了些什麼令你吃驚的話?」

  包靈道:「那人是韓大維的僕人,我躲在窗外之時,剛好聽得他說:我這次殺了河北三

雄,真是後悔莫及!」

  谷嘯風吃了一驚,心裡想道:「河北三雄解氏兄弟乃是俠義道中響噹噹的角色,那老僕

人怎的卻會把他們殺了?」

  心念未已,果然便聽得陸崑崙問道:「因何原故,那老僕人可有說麼?」包靈道:「說

了。」聲音顫抖,又喝了一口酒,這才接下去說道:「那老僕人說:『我回來的時候,在雲

崗碰上了他們三兄弟,他們向我盤問,問我在和林見了些什麼,做了些什麼事,我說這些事

情,我只能向主人說,旁人可管不著。』韓大維誇讚他道:『很好,你很忠心。』」

  「和林」乃是蒙古的都城,谷嘯風聽得韓大維派遣老僕人到和林去,心裡也不禁震顫,

尋思:「四年前上官復路過洛陽,當時戰事未起,韓怕伯看在武林同道份上,招待上官復住

一晚,那還情有可原。如今蒙古韃子已經興兵侵我中華,韓伯伯還差人到和林去,這可就是

當真和韃子勾結了。」

  陸崑崙連忙亡問道:「後來怎樣?」包靈道:「韓大維誇獎那老僕人對他忠心,那老僕

人的神色卻是十分難過。」陸崑崙道:「他怎麼說?」包靈道:「他說,解老大見我不肯告

訴他,便道:「好吧,你不說也不打緊。我已經查得清楚,你這次是奉了主人之命,到和林

去見上官復的。上官復一定會有書信給你帶回,你把這封信給我看看。』我說,不錯,信是

有的,但不能給你看。

  解老大登時發了怒,他說:『好,你不肯自己支出來,那我們只有自己拿了。』就這

樣,我和他們動起手來。他們志在必得,招數狠辣之極,我只好盡力抵擋。唉,我雖然不想

殺他們,但可惜我的功夫還未練到隨心所欲的境界,出手不知輕重,竟然把他們三個都打死

了。」

  陸崑崙歎了口氣,說道:「想不到河北二雄,竟然這樣冤枉的死去。但這老僕知道後

悔,倒也還算得有點良心。」

  包靈接著說道:「是呀,我也是如此想,但韓大維可不是如此想。他說:『河北三雄明

知你是我的家人,居然還敢與你為難,而且還要索閱別人給我的書信,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

狂妄小子,死了也是活該!』那老僕人卻道:『主公,話不是這麼說,解氏兄弟都是行俠仗

義之人,為了一封信而殺了他們,我,我的心裡怎能自安?唉,我今年活了六十多歲,平生

雖然做了不少不該做的事,但這一次做的卻是最大的錯事!』「韓大維聽了,很不高興,說

道:『你不必自怨自艾了,把那封信拿給我吧。』那老僕人道:『主公,請你原諒。』期期

艾艾,一副惶恐的神情,信卻沒有拿出來。韓大維變了面色,問他:『怎麼,這封信你失了

麼?』那老僕道:『不是。』」

  包靈把碗中余酒一喝而盡,繼續講述當晚的所見所聞。

  「那老僕人遲遲疑疑不肯支出書信,韓大維問他緣故,那老僕說道:『信並沒失掉,但

已經拆開了。因此我要請主人原諒。』「韓大維變了面色,同道:『是誰拆開的?』那老僕

道:『是我。』「你為什麼要拆開我的信件?」

  「因為我覺得對不住河北三雄,我要在解老大臨死之前,滿足他的願望。」

  「『這麼說,這封信你已經給解老大看過了?」

  「那老僕點了點頭,說道:『不錯。那時河北三雄中的老二老三已經死了。解老大功力

比較深厚,尚未斷氣。他說:「你忠於主人,我不怪你。但這封信關係重大,你一定要給我

看看,我方能死得瞑目。」

  「我想他反正是快要死的人了,讓他看這封信,他也是絕不能洩漏秘密的了。

  「我拆開信封,把信箋拿在手上,湊近他的眼簾,讓他仔細閱讀。他看了之後,歎了口

氣,說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

  「我不禁好奇心起,問道:「什麼不出你之所料?」

  「解老大說道:『你懂不懂蒙文?』我說:『略懂一些。』解老大道:『你自己看。你

若忠於主人,這封信就絕、絕不能交給韓大維!』說這幾句話的時候,他已經是氣若游絲,

我正要問他因由,他雙腳一伸,人已死去。想來他是自知油盡燈枯,無法給我說得清楚,這

才叫我親自看信的。

  「聽至此處,韓大維板起臉道:『你看了沒有?』「那老僕人道:『看了。老奴甘願受

主人的任何處罰。』韓大維道:『你跟了我幾十年,想不到你也竟會如此。念在你這次送信

不無微勞,這頓處罰暫且留下,待你以後將功贖罪。你把上官先生的信拿出來吧。』那老僕

人道:『老奴還是勸主人不要看這封信的好!」

  韓大維怒道:「為什麼?」

  那老僕人道:「解老大說得有理,這封信主人是看不得的,看了只柏會身敗名裂/韓大

維更怒,斥道:「胡說八道!看不看是我的事,不必你自作主張!」

  那老僕道:「主人一定要看,那就請主人先把老奴殺了!」

  韓大維又驚又怒,說道:「這麼說,你是一定要阻攔我看的了?」

  那老僕道:「古人說礙好,不見所欲,其心不亂。我這是為了主人的好,但主人一定要

看,那我也是無可奈何。」說罷,他拿出那紙信箋,但卻緊緊捏在手中。」

  谷嘯風聽至此處,方始恍然大悟,心裡想道:「原來我發現的那半紙殘箋,就是上官復

寫給韓大維的那封書信。」

  包靈繼續說道:「那老僕把信箋緊緊捏在手中,韓大維道:『你這是什麼意思?』那老

僕道:『君於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老奴雖然不配稱為君子,但話既出口,又如何能夠收

回?只有請主公成全我吧!』」

  那老僕人是說過『主人一定要看,那就請主人先把老奴殺了,這樣的話。韓大維勃然色

變。哼了一聲,伸出中指,在他緊緊握著的拳頭一彈,那老僕人登時牙關打戰,格格作響,

面似死灰,滿頭都是大汗。顯然是韓大維不知用了什麼狠毒的功夫,使他求生不得,求死不

能,痛苦之極。

  「一彈之下,那老僕人緊握著的五隻指頭不由得稍稍鬆開。

  只聽得『嗤』的一聲,那封信給韓大維撕去了一半。可是那老僕人立即又把拳頭握牢,

韓大維搶這封信,只是搶到了半邊。那老僕人靠著桌子,手肘壓在桌上,『蓬』的一聲,桌

子也裂了一塊。

  「韓大維見他忍受如此難堪的苦痛,還是不肯把書信交出來,越發大怒,喝道:『你當

真不要性命了麼?』那老僕人顫聲說道:『老奴不想主人身敗名裂,主人既是聽不進逆耳之

言,老奴也只好任憑主人處置了。』「韓大維面上一陣青一陣紅,忽地一聲冷笑,說道:

『你以為我不敢殺你麼?』說到一個『殺』字,突然一掌就擊下來。只聽得那老僕人發出一

聲裂人心肺的慘叫,頭顱已是開了個洞,一支血箭登時射了出來!」

  聽至此處,陸崑崙也不禁勃然大怒,說道:「韓大維平日一副正人君子的外貌,原來竟

是如此狠毒的一頭豺狼。」

  包靈接下去說道:「當時我看到這樣慘酷的景象,嚇得我幾乎暈了。想來是我忍不住身

軀顫抖,發出的聲響,給韓大維聽見,韓大維喝道:『誰在外面!』立即呼的一掌,隔窗打

出!

  「我是伏在窗下的,掌鳳破窗而出,刮得我的頭面隱隱作痛。

  幸虧是隔著窗於,否則只怕我早已是活不成了。

  「這一掌也登時令我驚醒過來,我立即拔步飛逃。韓大維『咦』了一聲,似乎是出為我

這個偷聽的人,沒有給他的劈空掌擊倒而頗感意外。

  「韓大維追了出來,也幸虧上天保佑,其時恰巧有烏雲遮著月光,韓大維看不見我,他

跳上一座假山,向東南西北發了四掌。

  「我正在奔跑,突然覺得背心好像給人猛力擊了一拳,五臟六腑都好像翻了過來。我不

知是否受了內傷,但輕功已是不能施展。」

  陸崑崙與谷嘯風相顧駭然,一個想道:「想不到韓大維的掌力竟是如此厲害!」一個想

道:「包靈不愧是號稱夜走千家,日走百戶的妙手神愉,輕功果然是高明之極。若是換了別

個人,決不能在韓伯伯的掌下逃生!」

  包靈似乎猶有餘悸,抹了抹額上流出來的冷汗,喘過口氣這才接下去說道:「我不知是

否受了內傷,但真氣提不起來,輕功已是難以施展。倘若我繼續逃避的話,一定會給韓大維

聽見我的腳步聲。無論如何,我也逃不出他的掌心了!」

  陸崑崙明知包靈終於逃過了韓大維的毒手,但聽至此處,也不由得為他著急,連忙問

道:「那你怎麼辦?」

  包靈說道:「我想逃是逃不脫了,只好找個地方躲藏。但這是在韓大維自己的家中,什

麼隱蔽的地方他不知道?起初我想鑽進假山洞裡,後來想到了這一層,只好拋掉這個主意,

另動腦筋。

  「想來想去,給我想出一個法子。當時韓大維聽不見我的腳步聲,想必是以為我已經受

傷,定然匿藏在什麼地方,於是不再發掌,在園中到處找我。

  「我悄悄的在地上爬,極之小心,不弄出半點聲響,我找到了在樹木叢中的一塊窪地,

試一試,土質較松,我就挖開個洞,鑽了進去,自己活埋自己。」

  谷嘯風道:「你挖土的時候,也沒有弄出聲響麼?」

  包靈笑道:「這是我的看家本領,全仗這套本領,我才能夠偷進大戶人家,挖進他們的

藏寶之所,予取予攜。韓大維雖然耳聰目明,但我用十隻指頭悄悄挖土,他若不是走到身前

數丈之地,諒他也不會聽見。

  「不過,我之所以能夠死裡逃生,卻也靠了六七分運氣。韓大維尚未找著我,他的家人

已經聞聲而出,間他是不是來了賊人。

  「韓大維說道:『沒事,沒事!你們都聚攏來,我有話和你們說!』當時我伏在地上,

眼睛看不見,耳朵還聽得見。不過片刻,更驚人的事情發生了。

  「只聽得狂呼慘號之聲此起彼落,隨即有在地上爬滾的聲音,有微弱的呻吟聲音,不同

可知,是韓大維把家裡的僕人盡都殺了。

  「說來慚愧,別人身受殺身之禍,我卻趁這時機,趕緊救自己的命。那些人呻吟爬滾的

聲音掩蓋了我挖土的聲響,我放手挖土,迅即挖了個洞,鑽了進去,口裡含了一支細長的管

子,這是我隨身攜帶的工具,用作透氣之用的,管子一端伸出地上,然後我把泥土撥攏,自

己掩埋了自己。」

  陸崑崙笑道:「這件事倒是我猜錯了,起初我還認為是韓大維活埋你的呢。奇怪你怎麼

會有閉氣的功夫。」

  包靈接下去說道:「我知道這是權宜之計,只能躲得一時,未能脫離險地。韓大維如果

耐心尋找的話,遲早會找到我的。但想這個日子很大,他的家又有幾十棟房子,他料不到我

是自己活埋自己,他要找到我,須得踏遍鴦一寸土地,才能發覺我挖的洞。也許很快就會發

覺,也許要遲至兩天三天。我反正是豁出去了,那就賭賭運氣吧。

  「我伏在地底也不知過了多久。既不知韓大維走了沒有,也就不敢自己走出來。眼不見

天日,肚子又餓得難受,心裡更是著慌,只怕隨時都有給韓大維揪出來的危險。心慌肚餓眼

瞎,唉,這滋味可真不好受!」

  陸崑崙笑道:「你這妙手神憎,出道以來,無往不利,這次也該受一點小小的折磨

了。」

  包靈說道:「我餓得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聽到有一男一女說話的聲音,他們

在找尋活人。我這才敢大著膽子,叫了一聲救命。」說至此處,向谷嘯風作了個揖,說道:

「多謝你挖我出來,要不然只怕我當真是永遠不見天日了。不瞞你說,我那氣息奄奄的樣子

雖然是裝出來的,但若要我自己破土而出,這時我也實在是做不到了。」

  谷嘯風道:「韓大維殺了家人之後,發生了些什麼事情,你完全沒有聽見麼?」

  包靈道:「我伏在地下,俄得迷迷糊糊,後來的事情,我完全不知道,」

  陸崑崙道:「好,你累也累得夠了,嚇也給嚇得夠了。你先去睡一覺吧.侍我想想,還

有話要問你的,等你醒了,我再間你。」於是叫一個丐幫弟子,帶包靈去另一間客房睡覺。

  包靈走後,陸崑崙道:「谷賢侄,敢情你對包三的說話還有一點懷疑:但依我看來,他

這驚恐的神情可是假裝不來的。而且在我的面前,包三大約也不敢說謊。」

  谷嘯風道:「有件事情我覺得有點奇怪。」

  陸崑崙道:「什麼事情?」

  谷嘯風道:「上官復那封書信,關係十分重大,韓大維何以在殺了那個老僕人之後,不

把另外的一半取過來。即使他當時要追拿包靈,但後來找不到包靈,他在臨走之前,也該去

把那老僕手中的半張信箋拿走呀。」

  陸崑崙沉吟半晌道:「不錯,是有點奇怪。但世間往往有許多意思不到的事情,說不定

韓大維是碰上什麼緊急的意外事情,迫得他不得不走。」

  說話之間,劉趕驢已經回到分舵。他走進密室,一見陸、谷二人,就哈哈大笑。

  陸崑崙笑道:「趕驢,什麼事情這樣高興,是發了財啦屍其實他早已知道是什麼事了。

  劉趕驢道:「師叔,你猜猜韓大維有多少財產?」陸崑崙道:「我正是要你告訴我呀。

看你這麼高興,大約是很出你的意外了?」

  劉趕驢道:「我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但包老三說他富可敵國,這話可是當真沒有說

錯。他家裡的金銀珠寶,堆積如山,幸虧我找來了十多個本幫弟於,搬了半天才搬得完。一

共裝了滿滿的四輛大驟車,現在騾車就停在外面。師叔,你要不要去開開眼界?」

  陸崑崙笑道:「俗語說叫兒子抬到金,表示天大的喜事。你可真是應上了這句俗語了。

但這可是別人的『財香』啊!」

  劉趕驢笑道:「是義軍的軍餉,這才更值得咱們高興啊。」

  陸崑崙笑道:「我怕谷賢侄笑咱們這些窮叫化見錢眼開,你還是叫他們先搬進倉庫去

吧。」

  劉趕驢道:「是。這事情我已交託靠得住的兩個八袋弟子辦了。」接著又道:「後天起

程,還得請師叔親自押運。明天我想到虎威鏢局去,請孟總鏢頭和幾位鏢師也一同來幫忙幫

忙。谷少俠,你若是沒有什麼緊要的事情,也請幫忙押運如何?多一些人,比較放心一

些。」

  谷嘯風道:「我還要到韓家去打一轉。你們後天起程,到時我趕回來就是。」

  劉趕驢笑道:「不錯,一個人應該有始有終,你還未曾正式退婚,韓家這位大小姐名義

上還是你的未婚妻,你當然不能置之不理。說老實話,這位韓小姐和他父親可全不一樣,韓

大維不知費了多少心機積下的偌大財富,她竟然毫不可惜的全都送給義軍,我這窮叫化子起

初本來還是有點懷疑她的,現在可是不能不由衷佩服她了。谷少俠,你若放棄退婚的念頭,

我也不會反對你的。」

  谷嘯風面上一紅,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因為和她約好了要回去看看她的,

不便食言。」心裡卻在想道:「韓小姐自是足以欽佩,但韓大維這筆巨大的財富卻是從何而

來的呢?」

  劉趕驢道:「是呀,那位韓小姐級今家破人亡,正是傷心得很。你也是該去安慰安慰她

的。唉,這樣的好姑娘,若是給她知道了她父親的為人,只怕是要更傷心了。」

  陸崑崙道:「好,趕驢,你高興過了,我可要問你一件更緊要的事了。那封信,你可找

到了懂得蒙占文字的人翻譯了麼?」

  劉趕驢將那半張信箋拿了出來,說道:「好在本幫那個懂得蒙文的弟子尚未逃難,我已

叫他譯出來了。」正是:物證赫然驚入目,難分清濁惹猜疑。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難解疑團驚毒手 重逢老父在囹圄

  谷嘯風連忙問道:「信上說的是什麼?」

  劉趕驢道:「這幾行蒙文,甚為簡單,譯成漢文,意思就是。大功告成,關中之地,盡

屬閣下。為主為霸,任君自擇。」

  陸崑崙拍案說道:「咱們所料果然不差,不必取得全函,只這半張信箋,已是韓大維勾

結蒙古韃子的如山鐵證了。」

  谷嘯風默然不語,心中亂成一片。正如陸崑崙所說,這幾句話意思實在太明顯了。不必

閱讀全函,已經知道這是一件什麼事情。「所謂大功告成,當然是指蒙古韃子吞金滅宋之事

了。

  上官複寫的這封信,其實就是代表蒙古大汗給韓伯伯的允諾,許他事成之後,封他作關

中王。」谷嘯風心想。

  劉趕驢道:「谷少俠,你還有什麼懷疑嗎?」

  谷嘯風道:「沒有。只是此事來得太過突然,我實在是料不到。」

  陸崑崙道:「從這封信看來,咱們對韓家這次發生的事情,所下的判斷,大約也不會錯

了。殺人放火的事情,還是他自己幹的。他故弄玄虛,迷惑咱們,以便他和蒙古韃子裡應外

合。」

  谷嘯風道:「這麼說來,韓大維是沒有死了?」

  劉趕驢笑道:「怎麼,你好像還不耽相信你這位泰山是個大壞蛋?他當然沒有死,而且

他一定還在洛陽。」陸崑崙沉吟半晌,說道:「但這樣,咱們倒是碰上一個難題了。蒙古兵

旦夕就可以攻到洛陽,咱門若是護送這批財物去給義軍,那不是任憑韓大維和韃子勾結了?

有誰去破他們的奸謀?」

  劉趕驢道:「這只怕還是一個陷餅。韓大維讓咱們取了他家的寶藏,他一定還會設法奪

回,絕不會讓咱們平安運送給義軍的。但在這期間,咱們的心力都放在護送這批財物的事情

上,他在城中,就可以肆無忌憚的活動了。」

  陸崑崙道:「為今之計,必須先打探到韓大維確實的下落。谷賢侄,這件事可得有勞你

了。我想他的女兒回家,他或許會念在父女之情,與女兒偷偷見上一面的,當然他也一定會

捏造一篇假話,不會讓女兒知道真相。」

  谷嘯風道:「好,那我現在就馬上趕回韓家。若然打聽到什麼風聲,我馬上回來通

報。」

  劉趕驢道:「事情未水落石出之前,你也不必和韓小姐多說什麼,免得她傷心太過。」

谷嘯風心知劉趕驢己是衷心的佩服韓佩瑛,故此為她著想。谷嘯風心中甚為感慨,點了點

頭,說道:「我明白。」當下就離開丐幫的分舵,連夜趕回韓家。

  可是谷嘯風在途中卻越想越覺得不對。

  許許多多事情都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韓大維何以會有那麼多的金銀財寶?他不帶走又

是什麼道理?雖然劉趕驢認為這是「誘敵」之計,但谷嘯風的內心卻是不能同意這個說法

的。

  「韓大維既然費盡心力才積聚了這偌大財富,他又怎肯輕易拋悼?雖說他可以設法寺

回,但這究竟不是很有把握的事情。這樣的『誘放』之計,也未免太笨拙了。」谷嘯風心

想。

  還有,那半張信箋的事情,剛才在丐幫分舵,谷嘯風曾提出自己的懷疑,陸崑崙也找不

到今人可以信服的解釋。陸崑崙只能推測韓大維可能是碰到什麼緊急的意外事情,來不及把

那老僕手中的另外一半拿走。「不錯,世間往往有許多意料不到的事情,說不定可能如此。

但這樣的推測,卻總是不大合乎常理。」

  更重要的一層是因為谷嘯風相信自己的父親,因為相信自己的父親,所以就不能相信韓

大維是像陸崑崙、劉趕驢所說的那樣一個大壞蛋。「爹爹和韓伯伯是幾十年的知己,韓伯伯

若是壞人,縱然他掩飾得如何好,在幾十年的老朋友面前,總不會始終不露絲毫破綻。我爹

爹嫉惡如仇,若不是深知他的為人,焉肯與他結成兒女親家?」

  不過,谷嘯風隨即又想到:「爹爹常常稱讚韓伯伯為人鯁直,不負一個『俠』字,他給

我訂下這門親事,純粹是為了與韓伯伯氣味相投,決非為了他家的財富。但韓家富可敵國,

爹生前若是知道的話,他一定會在閒話之中透露的,但他從沒說過,可見他是不知道的了,

以爹爹的為人,他若知道韓家富可敵國,只怕也就不會與他聯姻了。但韓大維何以對爹爹隱

瞞他的財富呢?這件事他可以隱瞞,別的事他是不是也可以隱瞞呢?」

  許多事情,谷嘯風都是百恩不得其解。他不能完全相信陸、劉二人對韓大維的判斷,但

也不敢斷定韓大維就是好人。

  但他心裡總是隱隱覺得有點不對,驀地他想起了一件事情,「怎的我把這重要的證物忘

了?」

  他曾經在那老僕的傷口刮下一塊凝結了的血塊,來是準備在丐幫的分舵做一個試驗的,

但因陸崑崙催他趕快回去,一時卻忘了這件事情。

  這晚的月色很好,谷嘯風在想到這件事情的時候,剛好走到一條小溪旁邊,溪中游魚在

月光中清澈可數。

  谷嘯風心想:「我現在試驗一下,也還不遲。」於是搬來了石頭土塊,堵住小溪的兩

頭,圍成一個小小的水池,把手帕中包著的血塊捏得粉碎,倒入水中。過了大約一炷香時

候,只見堵住了的這一段小溪中的游魚,盡都肚皮翻白,浮上水面!

  小小一塊血塊捏碎的粉未,投入溪中,竟然毒死了無數游魚!儘管谷嘯風早已疑心這血

塊有毒,但見這毒性如此之烈,仍是不能不大吃一驚!

  人驚之後,跟著卻是大喜,谷嘯風不由得叫出聲道:「韓伯伯不是兇手,韓伯伯不是凶

手!」

  要知韓大維練的是正宗內功,修習正宗內功的人是決不能兼練毒掌的,否則在運氣沉歸

丹曰之際,自己就會中毒。而巨谷嘯風四年前曾到過韓家,他知道得清清楚楚。韓大維掌上

的功夫乃是佛門的「般若掌」,那是最純正的一種內功掌力。所以假如說韓大維是捨棄本身

所學,改練毒掌的話,也不可能。因為短短的四年功夫,決不能練成這樣厲害的毒掌——打

傷了人,傷口凝結的血塊,還含有這樣的劇毒卜谷嘯風心裡想道,「這人不知是誰,朱九穆

修羅陰煞功恐怕也沒有他這毒掌這樣厲害!」再又想道:「這樣看來,韓伯伯的確是碰到一

個極厲害的仇家了。而且這個人還不是朱九穆。我應該把這個發現馬上趕回去告訴陸幫

主!」

  他剛想口轉丐幫分舵,忽然霍然一省,想到:「這人既然殺害了韓伯怕的全家,若是給

他知道韓小姐已經回家,他焉能放過?韓小姐一個人守在家中,這可是危險得很哪,告訴陸

幫主慢一些也不打緊,叫韓小姐躲避可是刻不容緩!」

  心念未已,忽聽得樹林裡似乎有人冷笑,谷嘯風又是大吃一驚,喝道:「是誰?」不見

有人回答。谷嘯風立即施展「八步趕蟬」的輕功,朝著那聲音的來處奔去,但見空林寂寂,

哪裡有什麼人影?谷嘯風驚疑不定:「難道是我的錯覺?」當下再用「傳音入密」的內功叫

道:「朋友,你是否明白韓家的內幕,如果你是笑我糊塗,便請出來賜教!」要知他是在叫

出「韓伯伯不是兇手」

  這一句之後,聽到那一聲冷笑的;假如真的是有人冷笑,並非錯覺的話,這個人定然是

嘲笑他判斷的糊塗。

  谷嘯風的「傳音入密」功夫已有相當火候,如果林中有人,即使這人已經施展輕功逃

跑,也還是會聽到他這番言語。但谷嘯風等了一會,仍是不見有人回來。

  谷嘯風啞然失笑,心想:「想必是我太緊張了,以至有此錯覺。說不定這只是夜皋的啼

聲。若然真是有人的話,他既然譏笑我,就不會不出來見我的。」

  於是谷嘯風匆匆忙忙的把泥士石塊填塞那段溪流,免得有人誤飲毒水。這個小小的工程

也花了他大半個時辰,做妥之後,這才放心去找韓佩瑛。

  韓佩瑛此時正在家中的斷壁殘垣之下獨自發呆,但覺心中一片茫然,幾乎以為這是一個

惡夢!

  這是她住了二十年的老家,家中有她熟悉的人,有她熟悉的種種美好的事物,她手種的

花,她撫摸過的大湖石,荷塘裡的蓮蓬,假山上棲息的小鳥,書房裡的滿壁圖畫,練武場中

第一次試劍時的劍痕。還有童年的歡笑,少女的情懷……這一切突然間就像化作了一縷輕

煙,幻夢般的在她眼前消失了。

  她還記得那天晚上,爹爹套上騾車,送她出門,叫展一環和陸鴻兩個老人家,會同鎮遠

鏢局的孟總鏢頭,護送她到揚州去完婚。她爹爹曾有多少叮嚀,多少祝福……別來不過三

月,變化竟是如此之大。她的家給人燒了,她熟悉的家人給人殺了,她的父親下落不明,她

的希望和夢想也都毀了!

  短短的三個月,把她整個人生都改變了!

  短短的三個月,她經歷了多少不幸的遭遇,嚥下了多少令人難以忍受的悲傷!

  她倚著斷壁殘垣,望看這殘破的家,欲哭無淚!

  這一把火不但燒燬了她的家,也燒掉了她的歡樂,燒傷了她的感情。

  過去,在她心坎深處,藏著兩個人。一個是她的父親,與她相依為命的父親。她的母親

早死,她是父親一手撫養成人的。

  這是她在世間最愛的一個人,如今卻已是死生未卜了!

  還有一個曾經深藏在她心中,給過她以多少幻想的人,就是谷嘯風。不錯,她和谷嘯風

之間其實還說不上有什麼愛情,但自從她懂得人事的時候開始,她就知道谷嘯風是她的未婚

夫了。

  她知道他是武學名門之子,她知道他是個英俊的少年俠士,夫妻名份既定,儘管谷嘯風

對她是那樣陌生,她也還是把少女的情懷寄托在他的身上的。在她少女的心扉,並沒有第二

個男子闖進過。她從沒想到要反對這樁婚事,更是做夢也沒想到,這樁婚事會有如此出乎她

的意料之外的變化!

  這兩個她曾經愛過的人,雖然感情的性質不同,一個是天他的骨肉之愛,一個是只為未

婚夫的名份而付出的朦朧的愛情,但在過去,卻都是在她心中難分軒輊的兩個親人。如今這

兩個親人都失掉了。也許父親還會再找回來,谷嘯風卻已是在她心頭一去不復返了。

  月夜藍天,天空飄過一片斷雲。韓佩瑛不覺喃喃自語:「我又將飄流何處呢?」

  這時已經是過了三更的時分了,她早已埋葬了那幾個家人,這個家也是沒有什麼可以留

戀的了。谷嘯風還不見回來!

  她忍受不住這份寂寞與傷心,她想離開這傷心之地,可是她欲行又止,終於還是想道:

「再等一會兒吧,他是說過要回來的!」

  韓佩瑛忽地翟然一驚,心中掠過一個朦朧的意念,就像一片難以捉摸的=彩一樣。她自

己也覺得有點奇怪:「我為什麼這樣相信他呢?我為什麼又是這樣的盼望他回來?」

  這次婚變發生,韓佩瑛雖然不至於對谷嘯風有什麼大不了的痛恨,但也總是氣憤難消。

這次婚變令她感到失面子,感到給人侮辱的難堪。她可以原諒谷嘯風和奚玉瑾相愛,但她卻

不能原諒谷嘯風損傷了她少女的自尊。可是這次出乎意外的在她自己的家中和谷嘯風見了

面,她忽然發覺谷嘯風原來並不是像她想像的那樣對她輕視,相反的卻對她有看一份深深的

敬意,這從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語,都可以體會出來。他對自己也並非如她想像的那樣

「寡情薄義」,相反,他還肯捨了性命來保護她,不但幫她趕走了朱九穆,而且對她的不幸

遭遇,表現了深切的關懷。儘管他沒有絮絮叨叨的慰問,但這也是她能夠感覺得到的。

  她知道這不是「愛情」,但儘管如此,總不能否認谷嘯風是有「情」有「義」的了。不

是夫妻的「情義」,也是一種超乎普通朋友的「情義」了。

  她當然也知道谷嘯風是要來她家退婚的,若在過去,想起他是來遏婚的她一定會忍不住

氣憤。但如今她卻覺得谷嘯風敢於這樣做——敢於冒了給她父親痛責的難堪,甚至給她父親

殺掉的危險——這正是一種光明磊落的大大夫行徑。

  她的少女的自尊得到了滿足,她的不幸得到了關懷,她正在失掉親人孤苦無依之際,又

得到了谷嘯風趕來保護。不知不覺之間,她對谷嘯風的觀感,已是為之一變。不知怎的,她

突然覺得谷嘯風就像她父親一樣,可以讓她依靠,所以她是這樣急切的盼望他回來。

  可是當真只是為了他可以倚靠麼?還是那一片少女的朦朧愛情,在她心中忽然又死灰重

燃呢?她自己給自己辯解:「不是的,不是的。我盼望他回來,不過是為了想知道爹爹下落

的線索罷了。那個不知道何故被活埋在園子的怪人,一走會有什麼消息給他帶回來的。」她

自己給自己辯解,覺得很有「理由」,卻不知這正是一種「躲避」。她「躲避」發掘自己心

底的「秘密」,因為少女的情懷本來就是難以捉摸的一片雲彩,不但是別人難以捉摸,也包

括自己在內。

  正在韓佩瑛心亂如麻,正在她焦急等待谷嘯風回來之際,忽地聽得似有什麼聲息,韓佩

瑛抬頭一看,只見一條影子從牆上的缺口跳了進來。

  韓佩瑛正想叫道:「你回來了?」這四個字卻突然在她喉頭梗住,原來跳進來的是一個

陌生的人,約有四十來歲年紀,面帶病容。

  韓佩瑛吃了一驚,說道:「你是誰?」那人道:「小姑娘,你別慌,跟我來吧。」面上

木然毫無表情,但聲青柔和,看來不似含有惡意。

  韓佩英道:「為什麼我要跟你走?」

  那人談淡說道:「你跟我來,就可以見著你的爹爹。」

  韓佩瑛又驚又喜,急忙間道:「我爹,他、他沒有死?他在什麼地方?」

  那人道:「當然沒有死,要不然我怎能帶你去見他?別多問了,快來吧。」

  但韓佩瑛並非三歲小兒,豈能隨隨便便相信一個陌生人的說話?是以她在驟然的一陣驚

喜過後,仍然問道:「你究竟是誰,我可不認識你啊!」

  那人似乎懶得多說,把掌心一攤,只見他的掌心上有一隻黑黝黝的指環,指環當中嵌有

一顆小小的蒲紅色的寶石。

  那人待韓佩瑛看清楚了,這才說道:「你不認識我,這戒指你總認得吧?」

  這剎那間,韓佩瑛當真是驚喜交集,這才相信這個人確實是她父親差遣來的。

  原來這枚烏金指環正是韓大維的一件寶物,這幾年來,他總是戴在手上,沒有片刻離開

的。

  韓佩瑛記得這枚指環是她父親的一個朋友送的。第二天,那位朋友走後,她的父親曾對

她說過這枚指環的來歷,所以她的印象特別深刻。

  那一年,正是韓大維受了朱九穆修羅陰煞功之傷不久,他爹爹體中的寒毒已經發作,只

能僵臥床上,動彈不得。

  有一天,來了一個名喚上官復的人,這人韓佩瑛從來沒有見過,但她爹爹卻像一個老朋

友似的招待他。上官復在她家住了一晚,這枚指環就是上官復送給她爹爹的。

  她爹爹說,鳥金雖然貴重,但最難得的還是嵌在指環上的這顆赭紅色的寶石,名為「天

心石」,天下只有在崑崙山地頂的「星宿海」上才產有這種寶石。「星宿海」中這種赭紅色

的石子多得很,一定要識貨的人才能知道哪一顆是「天心石」。星宿海在崑崙地頂,武功稍

差一點的都上不去,即使是武功好而又識貨的人,也須在恆河沙數的石子之中才能揀出一顆

「天心石」來,其難找可想而知。

  她爹爹說「天心石」的可貴之處還不在於它是一顆稀有的寶石,而是因為它可以當作藥

物使用。天心石藥性極熱,正是克制寒毒的一種極佳藥物,用它來摩擦身體的各處關節,能

治因寒毒而引起的癱瘓。雖然還不能根治修羅陰煞功之傷,但卻可以使他漸漸恢復行動的功

能,而且可以使他少受許多寒毒發作的痛苦。是以她爹爹戴上這枚戒指之後便片刻也不能離

開了。

  韓大維這枚片刻不能離開的烏金指環,如今竟在這人手上,韓佩瑛當然是不能不相信他

的說話。要知他若是用她家裡別的珍寶作「信物」,韓佩瑛還可能懷疑他是偷來的,只有這

枚指環,非得韓大維給他不可。

  這人攤開手掌,讓韓佩瑛看清楚之後,立即便走。韓佩瑛更不遲疑,跟著便迫出來。韓

家是倚山建築的,那人出了韓家,直奔上山。別看他似個病夫,跑起路來,卻是捷若猿猴,

登山如履平地。韓佩瑛使出「八步趕蟬」的輕功,這才勉強跟得上他。

  韓佩瑛心想:「爹爹難道就是躲在這個山上,山上可是沒有人家的呀?」吸一口氣,走

快幾步,追到那人後面,忍不住問道。

  「我爹爹傷得怎麼樣?他如今是在哪兒?」那人談淡說道:「你跟著來!就會知道,何

必多問?省點氣力走路吧!」

  韓佩瑛的輕功尚未練到爐火純青的境界,一開口說話,真氣稍洩,果然便落後了十數丈

之遙。韓佩瑛心道:「不錯,這悶葫蘆見了爹爹自會打破,也不必急在一時。」於是凝神靜

氣跟著他走,不再多間。

  這座山雖不很高,但也相當險峻,不久走到一個峭拔的山峰之下,前面已無去路。這座

山峰,由東面看過去宛如一座樓台,在南面看過去卻似一個城壁,西面則有一個瀑布倒掛下

來,水由石壁奔瀉而下,聲如金石,隨風飄忽,疏密不定,活像一幅銀色的大竹簾,是這座

山上有名的奇景。

  韓佩瑛正自詫異:「為何他帶我到這絕頭路來?」心念未已,只見那人雙袖一揮,已是

穿過水簾直撲進去,身形倏忽不見,顯然是瀑布後面藏有山洞,韓佩瑛心道:「哦,原來還

是有路可通!」

  跟著那人依樣畫葫蘆的穿過水簾,果然發現一個山洞。衣裳沾了不少水珠,幸虧那瀑布

流量不大,迅速穿過水簾,也不過等於是在雨中急跑片刻,衣裳尚未至於濕透。

  穿出這座山洞,眼前豁然開朗。是一個平坦的山谷谷底。遠遠有一幢堡壘形的石屋。韓

佩瑛心道:「原來水簾後面竟是別有洞天,我卻一點也不知道。但這幢房子恐怕是新近才起

的吧,否則,爹爹和展大叔他們,怎的也從來沒有說過?」

  要知這是她家的後山,她從小就常常上來玩耍的。她家裡的展一環、陸鴻等人,年紀比

她大得多,對這座山也當然比她更熟悉。水簾洞後面別有洞無,她沒有發現,她的家人總應

該發現的,這家人家若是早就有了的話,她的家人總不會一個也不知道。韓佩瑛心裡覺得有

點奇怪,但反正就要到了,也就無暇多問。

  那人帶她到了那幢石屋前面,輕輕的彈了三下石門。

  只聽得軋軋聲響,兩扇石門左右分開,露出五寸多寬的縫隙,一個蟑頭鼠目的中年漢子

探出頭來,斜著眼睛盯了韓佩瑛一眼,陰惻惻地笑道:「哦,原來是二師哥把這小妞兒帶來

了,這小妞兒倒是長得好俊呀!」帶韓佩瑛來的人道:「別胡說八道,快快開門!」

  韓佩瑛見了這蟑頭鼠目的漢子,心裡已是覺得幾分憎惡,聽了他用這種輕薄的口吻說

話,更不舒服。但為了急於見父,卻也不便和他爭吵,當下就隨那個人走進這座堡壘。

  走進大門之後,堡壘裡陰森森的就不見再有人了。韓佩瑛暮地心中一動,想道:「不

對,不對。爹爹若是在這裡養傷,這屋子裡的人應當是他的朋友才對。為什麼看門的這個家

伙,竟敢用這樣不禮貌的態度向我說話?什麼『帶來』不『帶來』的,倒好像是另有主使之

人,叫這人把我『帶』到這兒,而不是奉了我爹爹的差遣。」想到此處,隱隱感到不妙,一

陣寒意透上心頭,想道:「莫非是我爹爹的仇家安排下的陷階?但這個烏金指環卻又怎能在

他手上?莫非是我爹爹已經遇害了?但即使這烏金指環是他們搶來的,他們又怎地會知道這

指環是我爹極寶貴的東西,因此可以拿來當作信物騙我?」

  心念未已,那個似病夫的漢子已經帶她踏上一道長廊,說道:「韓姑娘,令尊就在這間

屋子裡養傷。」長廊盡頭有一間屋子,門頭掛有一盞燈籠,因為不見外面的天光,一盞燈籠

發出的光源仍是十分黯淡。

  韓佩瑛一咬銀牙,心裡想道:「既然來到這裡,就看它一個明白。」當下叫了一聲

「爹!」那人道:「你爹恐怕正在睡覺,輕聲點兒。」

  角落有一個帶著氈帽的人忽地長身而起,韓佩瑛事先沒有留意,倒是嚇了一跳.那人

道:「大師哥,請你開門讓他們父女相會。」韓佩瑛心中不禁又是一動,暗自思忖,「我爹

在這裡養傷,為什麼他們要反鎖房門,倒好像是把我爹爹當作囚犯看待!」

  心念未已,房門已經打開,那個戴氈帽的人回過頭來,說道:「請吧!」

  黯淡的燈光之下,韓佩瑛這才看清楚了這人的廬山真貌。這剎那間,韓佩瑛的這一驚當

真是非同小可,原來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以前在禹城的「儀謬樓」上,她和官棉雲曾經碰

上的那個濮陽堅!那日濮陽堅用」化血刀」傷了黃河五大幫會的兒個首腦,她和宮錦雲還曾

經與他交過手的。

  韓佩瑛驚得跳了起來,喝道:「好賊子,敢來騙我!」一指向濮陽堅戳去,濮陽堅反手

抓她手腕,後面那個漢子在她背後一推,登時把她推進了這間牢房。

  韓佩瑛跌跌撞憧的衝入牢房,黑漆中視而不見,幾乎踏著一個人,幸而及時發覺,韓佩

瑛大吃一驚,連忙按著牆壁,這才穩住了身形。

  只聽得「卡嚓」一聲,牢門已經下鎖,濮陽堅在外面罵逍:「好一個不知死活的野丫

頭,到了這兒,居然還敢與我動手,哼,若不是師父有命,我不斃了你才怪!」原來濮陽堅

在剛才抓韓佩瑛之時,胸口的「愈氣穴」也給韓佩瑛點個正著,「愈氣穴」是內息運轉的樞

紐,雖然得他師弟立即給他解穴,也是痛得難受。

  韓佩瑛無暇理會濮陽堅的咒罵,彎下腰看躺在地上的那個人,她是自小練過暗器功夫

的,目力異於常人,此時己漸漸習慣了黑暗,隱約看得見這個人的形態了。

  這剎那間,韓佩瑛不由得心頭一震,嚇得險些暈了過去,原來這個人果然就是她的爹

爹。要知她雖然早已料到父親受傷,但突然發現他僵臥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她焉得不

驚?韓佩瑛叫道:「爹爹!」伸出手去,手指已是不由自己的顫抖,使不出氣力來。韓大維

握著她的手,慢慢地站了起來,說道:「是瑛兒麼?」聲音雖然微弱,但也聽得清清楚楚。

  韓佩瑛這才稍稍寬心。原來她發覺韓大維雖是受傷。卻還沒有她想像的那樣嚴重。韓大

維抓著她的手站起來,她其實井沒有怎樣使勁,是韓大維使用上乘武學中的「借力」之訣,

自己站起來的。

  韓佩瑛抱著父親。又是歡喜,又是傷心。歡喜的是終於見著了自己至親至愛的人,傷心

的是她爹爹絕世武功,竟然弄成這個樣子。雖然傷得不如她想像的那樣奄奄一息,但父女倆

同被關在黑豐,恐怕也是插翼難飛。韓佩瑛宛如置身惡夢之中,一時間不知說些什麼話來安

慰父親才好,不由得淚如雨下。

  只聽得將她帶來的那個人在外面哈哈笑道:「韓姑娘,我說過可以讓你們父女會面,這

可不是騙你的吧?你放心,我們不會害你們父女的。你們骨肉團圓,應該高興才對。不必哭

哭啼啼了。」說罷,又對濮陽堅道:「師父吩咐,可不許虐待這個丫頭。大師哥,我先去稟

告師父了。」

  濮陽堅「哼」了一聲,說道:「我知道,你當我只是一個莽夫嗎?你去吧。」那人賠笑

道:「我只是怕大師哥的脾氣一時按捺不下,既然師哥明白,那我就去了。」

  韓佩瑛尚未開口安慰父親,倒是韓大維先出聲安愚她了。韓大維在她耳邊低聲說道:

「瑛兒,在敵人面前,可不許哭!」韓佩瑛道:「是!」收起眼淚。韓大維道:「瑛兒,你

沒受傷吧?」韓佩瑛道:「沒有。爹爹,但,你、你怎麼啦?」韓大維苦笑道:「你來了,

我就不會死了。」

  韓佩瑛問父親怎麼樣,意思當然是問他傷得如何,聽了韓大維的回答,答非所問,不覺

有點奇怪,心道:「爹爹為何不告訴我傷得如何,卻說我來了他就不會死,這是什麼意

思?」

  韓大維道:「瑛兒,你回過家了?」韓佩瑛道:「是,孩兒是昨天回到家的。一回到家

中就碰到了朱九穆這老魔頭。」

  韓大維吃了一驚,連忙問道:「你不是一個人回家的吧,嘯風呢?」心中惴惴不安,生

怕他的愛婿遭了朱九穆的毒手。

  韓佩瑛道:「嘯風幫助孩兒打跑了朱九穆,他現在已到洛陽的丐幫分舵去了。嘯風走

後,孩兒才給那個人甩爹爹的烏金抬環騙來此地。」

  韓大維鬆了口氣,說道:「嘯風真是個有情有義的漢於,不在我將你終身托付與他。在

這兵荒馬亂的年頭。他剛剛與你成婚,就願意陪你回家省親。唉,我讓你到揚州完婚,本來

是想你遠走進禍的,誰知你們竟是這樣的惦記著我,又回來了。但這是你們的一點孝心,我

也不能怪責你們。」

  韓大維只道他們夫妻一同來省親,為的是怕蒙古韃子打來,自己行動不便,故而他們夫

妻要來把自己接出危城,哪裡知道谷嘯風和他女兒卻是分道而來,而且谷嘯風的來意,還是

要找他退婚的。

  韓佩瑛羞得滿面通紅,心中又是感到恥辱,又是感到難過。

  幸虧這牢房裡一片漆黑,韓大維看不見他女兒的神態。

  韓佩瑛怕父親傷心,對病體更是不利,因此她只好把滿肚子的委屈嚥了下去,不敢向她

父親訴說。當下又再問道:「爹爹,傷你的那個人是誰?你傷得到底怎麼樣?」

  韓大維道:「我是受了一個老魔頭的『化血刀』之傷,哼。

  若非我行動不便,體中的寒毒未曾消除,這『化血刀』雖然厲害,也未必就能傷得了

我!」

  韓佩瑛大驚道:「化血刀?呀,受了化血刀之傷,這可是非同小可的呀!」

  韓大維笑道:「你不必擔心。不錯,化血刀的確厲害,但除非我自己不想活,否則只用

化血刀傷了我,可還不能取了我的性命。」忽地覺得有點奇怪,於是接著問道:「瑛兒,你

怎麼知道有化血刀這種毒功的?」

  韓佩瑛道:「爹爹,用化血刀傷你的那個魔頭,是不是名叫西門牧野?」

  韓大維更是詫異,說道:「不錯,你怎麼也知道這個老魔頭?」韓佩瑛道:「在外面看

守的那個人名叫濮陽堅,正是西門牧野的弟子,孩幾這次回家路過禹城之時,恰好碰上他用

化血刀傷了黃河五大幫會的幾個首腦。」

  他們在牢房裡低聲說話,隔著厚厚一重石壁。聲音本來很難傳到外面。但濮陽堅卻不知

是否聽到了他們的說話,在外面自言自語大聲說道:「暫時我不動你這臭丫頭,但你終須逃

不脫我的手心,哼,還有公孫璞這小子幾時一併捉來,方能消我心頭之恨!」

  韓大維厲聲喝道:「你敢對我女兒出言不遜,我一出去就先殺了你。你莫以為我受了

傷,殺你這等草包,韓某不費吹灰之力!」說罷一彈石壁,外面倚著石門偷聽的濮陽堅,竟

給震得耳鼓嗡嗡作響。

  濮陽堅吃了一驚,嚇得果然噤不敢聲,心裡想到:「這老頭兒受了我師父的化血刀之

傷,居然還有如此深厚的內功,倒是不可小覷。師父會不會放他,我實是難以猜測,還是不

要惹他惱怒為妙。」

  韓大維懾服了濮陽堅之後,低聲再問女兒道:「公孫璞是誰?」韓佩瑛道:「是孩兒在

禹城碰上的一個少年,據說是公孫奇的兒子,濮陽堅這廝曾在他的手下吃了大虧。」

  韓大維道:「公孫奇是二十年前武林中最心狽手辣的大魔頭,江湖上人心難測,這公孫

璞既然是公孫奇的兒子,你們夫妻,還是以少和他來往為宜。」韓大維只道女兒是與谷嘯風

一起碰上公孫璞的。韓佩瑛不想父親知道詳情,含糊應了一個「是」字。心裡卻在想道:

「那位宮姑娘不知怎麼樣了,她去找公孫璞,也不知找看了沒有,公孫璞有破解化血刀的功

夫,倘若是他來到,說不定可以和兩門牧野這老魔頭鬥上一鬥。」

  韓大維道:「西門牧野的來歷是公孫璞告訴你的吧?」

  韓佩瑛道:「不錯。因此孩兒頗覺得有點奇怪。」韓大維道:「奇怪什麼?」韓佩瑛

道:「聽說西門牧野這老魔頭是住在關外的,在禹城之時,濮陽堅收服了黃河五大幫會,也

曾透露口風,說是替他師父在中原揚威立萬。推測他這口氣,他的師父當時還是在關外的,

卻何以突然到了此地?這裡是什麼地方?看來這幢堡壘是早就有了的,但咱們卻不知道。難

道這是西門牧野的別墅麼?還是另有主人和他勾結的呢?」

  韓大維道:「不錯,這幢堡壘是早就有了的,我也早已知道,但我不許他們告訴你。」

  韓佩瑛詫道:「為什麼?」

  韓大維唄口氣道,「說來話長,暫時你還是不知道為宜。但西門牧野與這裡的主人相

識,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韓佩瑛大為奇怪,不解爹爹何以不肯讓她知道。就在此時,忽聽得似有聲響,韓佩瑛抬

頭一看,只見有一籃東西從屋頂所開的天窗吊下來,平平穩穩地落在石几上,籃中盛滿食

物。

  韓佩瑛把籃子裡的食物拿出來,說道:「有酒有肉,倒是豐盛得很,就不知是否下了

毒?」韓大維逍:「這老魔頭若是要害咱們,無須使用如此伎倆。瑛兒,你肚子餓了,盡可

放心來吃。」

  韓佩瑛撕下一條雞腿,說道:「你為什麼不吃?」忽見亮光一閃,韓佩瑛抬頭望去,只

見有一張面孔貼在囪子上,鼓起一雙白滲滲的眼珠正在盯著她。原來是這人打開了一面窗

子,透進亮光。

  這張臉孔冷森森的毫無表情,韓佩瑛驟吃一驚,不覺「啊呀」的一聲叫了出來。

  那人說道:「小姑娘,別害怕。你爹說得對,我是不會暗中謀害你們的,你勸你爹吃點

東西吧。」韓佩瑛聽了這話,始知這人是西門牧野。

  韓大維怒道:「你這老怪物把我女兒騙來、打算怎麼樣?你以為我就會降服你嗎?」

  西門牧野笑道:「韓大維,我讓你們父女相會,你還不感謝我?嘿,嘿,你的女兒在你

身邊,你總捨不得就死了吧?還是先吃飽了再說吧!你還有一個老朋友也來了呢,你吃飽

了,咱們大家商量商量。」

  兩門牧野的臉孔在窗口移開,接著是朱九穆的臉孔出現。韓大維「哼」了一聲道:「大

不了是個死,你們二人聯手,韓某又有何懼?」

  朱九穆冷冷說道:「韓大維,我本來要找你算帳的,誰知你是如此不濟事,未等得及我

來,你已先著了西門兄的化血刀了。

  西門兄不想你死,我看在西門兄的份上,這筆帳也可以一筆勾消,就看你知不知趣。」

  韓大維道:「好,多謝你們請客。」倒酒就喝,抓肉就吃,抹了抹嘴,說道:「東西我

是吃了,但你們倘若是想耍什麼手段,我韓某人可是軟硬不吃!」

  西門牧野冷笑道:「我何須耍什麼手段?告訴你吧,我即使現在放你出去,正派中人也

決不能容你韓大維了!」這一陣冷笑,笑得令人毛骨悚然。笑過之後,兩張臉孔,同時消

失。

  韓佩瑛道:「爹,原來你一直沒有吃過東西嗎?」

  韓大維苦笑道:「我這次遭人暗算,傷心已極,自覺了無生趣,不如死了還好。但想不

到你也來了,倒叫我不能死了。」

  韓佩瑛這才懂得她剛進牢房之時父親說那兩句話:「你來了,我就不會死了。」原來是

這個意思。韓佩瑛道:「不錯,國得青山在,不怕沒柴僥。爹,以你的絕世武功,只要你不

是自萌死志,說不定還有絕處逢生的機會。」韓大維把瓶中余酒一吸而盡,發出長歎。正

是:龍游淺水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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