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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俠、天驕、魔女》第29章
第一一七回 寶刀藏秘滋疑竇 錦帳囚人歎貴妃

  笑傲乾坤忽道:「你聽得出來麼?這響聲有點奇怪!」蓬萊魔女道:「什麼奇怪?」笑

傲乾坤又在刀背上錚錚彈了兩下,說道:「如果刀柄是實心的,響聲應該稍微重濁,不似現

在的輕清。」原來笑傲乾坤妙解音律,他從製作樂器的原理省悟是個空心的刀柄。

  蓬萊魔女道:「這樣微妙的差異,我可是分別不出。」笑傲乾坤道:「咱們立即便可打

破疑團,借你的劍給我一用。」在刀柄上輕輕一劃,開了一道裂縫,拿燈火一照,劍柄果然

是空心的,中間有香骨般大小的細長孔道。

  蓬萊魔女道:「裡面似乎藏有東西。」用綰髮的玉簪插進去一撩,將那東西挑了出來,

卻原來是一根紙條,打開一看,裡面寫著密密麻麻的蒙文。笑傲乾坤會說蒙古話,蒙古文他

卻是一個不識。

  笑傲乾坤道:「這紙條咱們先收好了;待救出黑白修羅,再去找蕭護算帳。」

  笑傲乾坤日間遊蕩之時,早已打聽了天牢的所在。兩人計議已定,便即夜探天牢。

  西夏的天牢圍牆高逾三丈,但卻也難不到華、柳二人。牆頭上並無守衛,兩人上了牆

頭,只見院子裡有幾個獄卒,沒精打采地巡邏。笑傲乾坤悄聲說道:「想是因為外間風聲太

緊,本來應該是防守森嚴的天牢,他們亦已無心於盡忠職守了。這倒是咱們劫牢的好機

會。」蓬萊魔女點了點頭,說道:「不必多所殺傷。」拂塵一甩,飛出幾根塵絲,那幾個獄

卒給塵絲刺著穴道,登時呆若木雞,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跳下牆來,做聲不得。

  華、柳二人逕自進去,踏人內院,發現有間房間燈火未滅,裡面傳出嘈嘈雜雜的人聲。

  「蒙古的大軍聽說已經過了冷水灘,硅州也已丟了。蒙古的騎兵快得像旋風,說不定明

天一覺醒來,京城早已失陷,滿街都是韃子了。」

  「明天就來?那是不會這樣快的!不過,京城失陷,總是幾天之內的事了!」

  「是呀,咱們可得趁早打點後路才是。莫不成當真要給這班死因陪喪麼?」

  「逃又逃得至哪裡去?」

  「逃不出去也要想法子躲一躲呀!我倒有個主意,趁這機會先發一筆橫財再說。有了

錢,逃難也好,躲難也好,總是方便一些。」

  「對,這裡的犯人反正都是死囚,不是死囚也是終身監禁的重囚,在這大亂的時候,咱

們還在這裡看守什麼?乾脆把他們都殺了,分了囚糧,分了他們的財物,來一個卷堂大

散!」

  「對,對!可是也得準備好些,一動手就要乾淨利落,斬盡殺絕!切不可讓他們知道風

聲。」

  「我也同意殺掉囚犯,不過有幾個大肥羊咱們似乎還可保留。」

  「你是說那黑炭頭麼?不,這頭肥羊恐怕咱們是吞不下的,還是一刀殺了的好!」

  裡面七嘴八舌的議論紛紛,外面蓬萊魔女聽了可是氣炸心肺。不問可知,這間房間乃是

看守的房間,獄卒正是商議謀殺犯人。

  蓬萊魔女道:「他們如此狠毒,好,咱們先給他們來一個斬盡殺絕。」

  笑傲乾坤笑道:「天下的獄卒有幾個不狠毒的?你才說過不多所殺傷呢,怎的又要大開

殺戒了?」蓬萊魔女道:「我是氣他們不過。」笑傲乾坤道:「我又何嘗不氣,不過,咱們

緊要的是救人,不是殺人。大殺一通,事情反而會弄糟了的。」

  蓬萊魔女點了點頭,說道:「好,那麼咱們使用那筒迷香吧。」

  兩人悄悄的走近那間房子,蓬萊魔女點燃迷香,噴射進去。這是天下最厲害的迷香,裡

面的人剛剛感覺有異,有一個失聲叫道:「咦,哪裡來的這股香味?」話猶未了,只聽得

「卜通」、「卜通」的倒地之聲此起彼落,但仍有一人奪門而出。這個人就是最先發現迷香

的人,他的身份是內延衛士,派到天牢協助看管死囚的,練過內功,是以一時尚未昏倒。

  可是他一跑出來,腳步亦已是踉踉蹌蹌,搖搖欲墜了。笑傲乾坤一把抓著了他,喝道:

「你要死要活?」把天山雪蓮在他的鼻端一晃。那人神情稍稍清醒,看見蓬萊魔女的劍尖正

對準他的喉嚨,嚇得幾乎又要昏了過去。半晌說道:「好,你們要什麼?」笑傲乾坤道:

「黑白修羅在哪號監房,帶我們去!」

  那人似是怔了一怔,訥訥說道:「黑白修羅,這,這個——」蓬萊魔女斥道:「什麼這

個那個的?難道你不知道他們關在什麼地方?快快帶路!」那人顧全性命要緊,心裡想道:

「我何必給她說得那樣清楚,那日的事情,倘若給她知道,說不定還會怪到我的頭上。」於

是忙不迭地答道:「知道,知道。兩位請跟我來。」

  到了一個大號的監房前面,看守見這衛士帶了兩個陌生男女來到,頗感詫異,正要盤

問,笑傲乾坤出手如電,已是點了他的穴道。

  笑傲乾坤道:「清瑤,你在外面把風。」拔出李長泰給他的那柄寶刀。一試之下,果然

是削鐵如泥,監房的那把大鐵鎖一下就給他劈開了。

  打開牢門進去,亮起火折,只見約有三四十個囚犯披枷帶鎖的囚在其中,這群死囚看見

牢門打開,有人進來,不知出了什麼事情,發一聲喊,都擁上來。

  笑傲乾坤叫道:「你們不必著急,我是來救你們的,等下就放你們出去,你們別吵,黑

白修羅在不在這裡?」」

  嘈嘈雜雜的聲音靜寂之後,笑傲乾坤方始聽得一個有氣沒力的聲音叫道:「主公,你、

你來了,我在這兒!」把眼望去,只見角落裡一個囚犯顫巍巍的一步一步的緩緩移動,向他

走來。這個囚犯正是黑修羅。奇怪的是,他的身上卻沒有枷鎖。

  笑傲乾坤吃了一驚,忙過去把黑修羅扶穩,說道:「你受了傷了?」黑修羅道:「沒、

沒受傷。但卻不知他們下的是什麼毒,我的氣力都使不出來。」

  笑傲乾坤一看跡象,已知是中了魔鬼花之毒,這是天下最厲害的迷香,兼有酥筋軟骨的

作用,中了此毒,醒來之後,在七天之內,仍然是使不出氣力。

  笑傲乾坤心裡一寬,說道:「不用擔憂,這毒我有藥解。清瑤,把雪蓮給我!」

  蓬萊魔女還有一朵天山雪蓮,拋了進來,笑傲乾坤剝了兩瓣,說道:「你把它嚼碎、吞

下,多厲害的毒,也都能解。」

  黑修羅把雪蓮服下,只覺一縷清香直透肺腑,說不出的舒服,喜道:「這藥果是靈效無

比。主公,想不到我還能夠見你。」他的氣力稍稍恢復,但還是不能如常人那樣行走。

  笑傲乾坤道:「你歇一歇,不用擔心,咱們一定可以走出去的。白修羅呢,他不是和你

同一號監房嗎?」

  黑修羅道:「他給人抓去了。」

  笑傲乾坤吃了一驚,說道:「怎麼你們關在天牢,還會給人抓去?」

  黑修羅道:「三天前,我們曾經試圖越獄,慚愧得很,剛出牢門,就給人抓了。我被送

回天牢,白修羅卻給一個蒙古武士帶走了。」笑傲乾坤道:「哦,一個蒙古武士,這一定是

那個宇文化及了。」

  在笑傲乾坤和黑修羅說話的當兒,有幾個心急的囚犯戴著枷鎖先衝出去。蓬萊魔女勸他

們等待大夥兒一齊逃走,勸他們不聽,也只好由他們去了。

  不過片刻,忽聽得慘叫之聲,此起彼落,顯然是那幾個逃犯已遭毒手。蓬萊魔女吃了一

驚,叫道:「谷涵,快些給他們斬掉枷鎖!」說時遲,那時快,只覺勁風颯然,一條黑影已

然撲到,急聲大呼:「快來,快來,有人劫獄!」

  這人一面招呼同伴,一面已是向蓬萊魔女展開攻擊。蓬萊魔女劍未出鞘,拂塵一抖,先

向那人拂去。這人竟然不閃不躲,一掌盪開拂塵,搶入內圈,右臂一滾一擰,使出了「鶴膊

手」的招數反扣蓬萊魔女的手腕,這人一使出這招,蓬萊魔女已經知道了他是擅長於「大擒

拿」的高手,同時也知道了他是什麼人了。

  這人的擒拿手使得凶險絕倫,但蓬萊魔女是何等樣人,豈能為他所算,趁他急攻之際,

防守未曾周密,五指合攏,橫掌如刀,一招「刺破青天」,自對方的勾手圈中直攢上去,掌

插他的太陽穴。

  這漢子也好生了得,形勢業已受制於人,居然在這間不容髮之際,肩頭一擰,避開蓬萊

魔女的一插,可是他的太陽穴雖然沒給插中,肩頭亦已給蓬萊魔女的手指戳上,登時火辣辣

的一陣作疼。幸而還沒傷著琵琶骨。

  這人是練有鐵布衫的功夫的,給一個女子的纖指戳著,竟然疼不可當。接了這招,他也

知道蓬萊魔女是什麼人了。

  蓬萊魔女跟蹤追擊,喝道:「你就是那個號稱冀北神屠的辛莽原麼?」辛莽原拔刀招

架,喝道:「蓬萊魔女,你當你的綠林盟主,我已經讓給你了,你還要到這裡來找我生事,

你以為我當真怕了你麼?」

  蓬萊魔女亦已亮出了青鋼劍,冷笑說道:「你到了西夏,依然還是興風作浪。你怕我也

好,不怕我也好。今日我就是要替綠林除害!」塵劍兼施,殺得辛莽原只有招架之功,吃驚

不已,心想:「怪不得北五省的綠林道全都服她,果然是非同小可!」

  蓬萊魔女佔了上風,正要施展殺手,忽見又有一人跑來,手使日月雙輪,來給辛莽原助

陣,這個人正是她在天狼嶺上見過的那個蒙古武士宇文化及。

  宇文化及是尊勝法王最得意的弟子,本領與蓬萊魔女相差無幾,只論內力他還在蓬萊魔

女之上。他一來到,局面立即改觀。本來她已殺得辛莽原毫無還手之力,如今在兩名高手夾

攻之下,卻是她只有招架的份兒了。

  宇文化及雙輪推壓,「噹」的一聲,火花飛濺,蓬萊魔女的青鋼劍損了一個缺口,幸而

她抽劍得快,未曾給對方絞斷。宇文化及哈哈笑道:「天狼嶺上讓你逞能,今日定要叫你難

逃公道!」

  笑傲乾坤在牢房中運刀如風,這柄寶刀削鐵如泥,轉眼間已削斷了十幾個囚犯的鐐銬。

此時黑修羅的氣力已恢復了五六分,笑傲乾坤把寶刀交給黑修羅,說道:「請你代勞。」說

罷衝出牢房,來得正是時候。

  宇文化及一招得手,後招續發,滿以為這一下雙輪交擊,蓬萊魔女的青鋼劍非得脫手不

可。不料心念未己,忽覺微風颯然,原來是笑傲乾坤已經來到。

  笑傲乾坤折扇一舉,搭上了宇文化及的日輪,小小一柄折扇,按著了他的純鋼所鑄的輪

子,竟似壓上了千斤重物,宇文化及的日輪登時不能向前推動分毫。

  蓬萊魔女冷笑道:「不錯,今日正是要你難逃公道!」唰的一劍,從月輪軸心穿過,宇

文化及雙輪不能配合,只得倒縱跳開,只聽得一片斷金碎玉之聲,月輪的輪齒已是給蓬萊魔

女削斷,若不是宇文化及縮手得快,手指也要給她斬掉。

  宇文化及嚇出一身冷汗,驚魂未定,說時遲,那時快,笑傲乾坤又已跟蹤撲到。字文化

及把月輪擲出,呼的一掌,便即搶攻。他這月輪,因為輪齒已斷,威力難以發揮,是以宇文

化及寧願捨棄一邊輪子,騰出右手,施展他的看家本領混元一炁功。

  笑傲乾坤外貌是個文弱書生,宇文化及以為他只是招數精妙,縱然身有內功,真力總是

有限。他這一掌,隱隱挾著風雷之聲,不料雙掌相交,卻給笑傲乾坤輕描淡寫地一舉化開,

而且把他震退三步。

  宇文化及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喝道:「你是誰?」笑傲乾坤縱聲大笑,說道:「你的

師父曾經敗在我的手下,你還不知道我是誰麼?」

  笑傲乾坤的笑聲可與尊勝法王的「獅子吼功」相抗,厲害可想而知。宇文化及耳鼓嗡嗡

作響,心頭大震,失聲叫道:「你,你就是笑傲乾坤華谷涵麼?」

  笑傲乾坤笑道:「不錯,就是我!」宇文化及只知道他的師父曾經在祁連山碰上笑傲乾

坤,鎩羽而歸。但他當時並不在場,卻不知師父是在車輪大戰之後敗給笑傲乾坤的。此時聽

得笑傲乾坤就是打敗他師父的人,縱然還有交手之力,氣已餒了。笑傲乾坤一掌未能將他震

翻,亦是心中微凜,不敢輕敵。

  黑修羅給同一監房的囚犯斬斷了枷鎖,大夥兒衝了出來。囚犯們拿著手鐐腳銬作武器,

在院子裡,在甬道裡,還有輕功好的跳在屋頂上,和那些在夢中驚醒了而出來巡視的獄卒展

開了混戰。

  黑修羅一見宇文化及,當真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衝上去就罵:「你這蒙古韃子把我

的弟弟抓到哪裡去了?你不放人,休想跑掉!」

  宇文化及冷笑道:「我要走就走,憑你也能阻攔得了?」黑修羅武功本來不弱,可惜氣

力剛剛恢復,尚未能運用自如,宇文化及一掌推開了他,轉身便走。

  笑傲乾坤折扇一合,「卜」的一聲,在他的背心重重敲了一記,喝道:「哪裡走?」左

臂一伸狠狠抓下。

  宇文化及練有「混元一炁功」,但給笑傲乾坤這重手法一擊,也是痛徹心肺,不過,卻

還禁受得起。說時遲,那時快,就在笑傲乾坤一抓向他抓下的時候,他也抓起了一個囚犯,

就把這個囚犯拿作了「擋箭牌」,反手向笑傲乾坤一推。

  笑傲乾坤想不到他用活人來作盾牌,宇文化及可以胡亂傷害人命,笑傲乾坤卻是不能,

只好忙不迭地縮手。宇文化及把這囚犯拋出,衝入了人堆之中。

  逃犯正和獄卒混戰,宇文化及也不理是哪一方,在人堆中橫衝直闖,轉眼間已是給他逃

出了獄門。黑修羅追了出去。只聽得宇文化及的聲音遠遠傳來,哈哈笑道:「你想要回你的

弟弟,那也容易,拿珠寶來贖就是。我在和林候駕,嘿嘿,今晚可是恕不奉陪了!」字文化

及輕功稍遜於笑傲乾坤,卻又遠在黑修羅之上,此時已是過了長街,躲進小巷了。

  「和林」是蒙古的都城,黑修羅這才知道他的弟弟的下落。心裡想道:「蒙古韃子把他

抓去,原來也不過是想要勒索,既然如此,料想不會對他便施毒手。」黑修羅自知不是字文

化及的對手,一個人不敢冒險前追,於是再回天牢相助逃犯。

  此時辛莽原著了蓬萊魔女一劍,亦已負傷而逃。笑傲乾坤被在混戰中擁擠的人群所阻,

卻還未能殺出天牢。

  笑傲乾坤不願多傷人命,喝道:「你們瞧著!」暗運真力,一掌擊下,把一面牆壁擊破

了一個大洞,喝道:「你們的頭顱總不會比石頭更硬吧?誰人還要動手,吃我一掌!」蓬萊

魔女也喝道:「蒙古人都快打來了,你們還在互相殘殺,不慚愧麼?」

  獄卒本已士無鬥志,此時一來是震懾於笑傲乾坤的裂石神功,二來也有感於蓬萊魔女的

勸告,心中俱是想道:「不錯,敵人都快打來了,咱們何苦還給官府賣命,做皇上的看門狗

呢?」如此一想,人人罷手,獄卒也和囚犯一起逃了。

  出了天牢,笑傲乾坤說道:「那間小客店咱們是不能回去了,可得找個落腳的地方。」

  黑修羅道:「我有個朋友是本地人,名叫孟海公,他以前曾經和我做過珠寶生意的,為

人很講義氣,想必他會收留咱們。」

  此時正是天亮的時分,逃犯都已散了,店舖還沒開門,街上冷冷清清,只有他們三人行

走。笑傲乾坤本來準備遇上流氓的,奇怪的是,走過兩條長街,人影都沒見一個。笑傲乾坤

笑道:「這情形有點反常,好像是萬木無聲待雨來的模樣。」

  話猶未了,忽地聽得馬隊馳驟的得得蹄聲,果然便似是暴風驟雨隱隱傳來。笑傲乾坤吃

了一驚,說道:「難道蒙古兵已經進城了?」蓬萊魔女道:「昨天還沒徵兆,即使西夏全無

抵抗,也不應來得這樣快。」

  哪知她剛剛說了這句話,街頭上已經出現了一隊騎兵,旌旗招展,人強馬壯,隊形整

齊,就像出操一樣在街上行進,可不正是蒙古騎兵?

  蒙古騎兵看見他們三人在街上行走,其中還有美貌的少女,登時就有幾名兵士跑出隊

伍,喝道:「什麼人?站著!」

  笑傲乾坤暗暗叫苦,要知黑修羅的武功尚未完全恢復,倘若是施展輕功上屋逃走,黑修

羅恐怕還未能夠。如果和他們廝殺的話,又怕蒙古兵大隊來到。

  笑傲乾坤正自拿不定主意,騎兵中忽地有個少年軍官喝道:「不許騷擾百姓!給我歸

隊!」那幾個士兵不敢不從,只好回去。其中一個好像不大服氣,低聲的對那軍官說道:

「這娘兒姿色很不錯,為什麼不把她拿下?你不敢要,也可以獻給元帥呀!」那軍官唰的一

鞭打下,罵道:「你忘記了軍令嗎?咱們剛剛進城,總還得收服人心吧?」軍令的確是有

「安民」之後才許擄掠的規定。那名士兵受了一鞭,不敢反駁,心內卻在哺咕:「軍令也不

須這樣嚴格執行呀?如此美貌的娘兒,錯過了可是機會難逢了。」

  那少年軍官揚鞭一指,喝道:「你們不要擋道,快走,快走!」華、柳二人看清楚了,

原來這少年軍官不是別人,正是尊勝法王的關門弟子呼圖赫。他在天狼嶺曾經暗助聶金鈴母

女逃走,和武林天驕、蓬萊魔女交了朋友的。笑傲乾坤在祁連山下打敗尊勝法王之時,這呼

圖赫也曾在場。他一來是顧忌笑傲乾坤的本領,二來也是想要賣個交情給蓬萊魔女,故此藉

口執行軍令,制止士兵胡來,放他們過去。

  笑傲乾坤等人躲進了小巷,蓬萊魔女笑道:「原來這小叫化做了蒙古軍官了,幸虧遇上

了他,免掉一場廝殺,卻不知他的師父和太乙、柳元甲這幾個老賊來了沒有?」

  笑傲乾坤道:「咱們先避一避再說。」黑修羅熟悉街道情況,帶領他們在橫街小巷之中

左穿右插,幸喜沒有再遇上蒙古的士兵。

  至了孟家,只見大門緊閉,黑修羅道:「這個時候敲門,定會嚇慌主人,不如逕自進去

吧。於是三人施展輕功,上了屋頂,從屋頂跳下去,黑修羅功力未復,輕功也未能施展得恰

到好處,跳下之時,踩碎了一片瓦。

  主人孟海公聞聲出視,一揚手便是六柄飛錐。他的暗器手法倒也不錯,不過,卻怎能打

得著華、柳二人?蓬萊魔女揮舞拂塵,打落了三柄飛錐,笑傲乾坤長袖一捲,把另外三柄飛

錐也捲去了。

  黑修羅叫道:「孟兄,別打,是我!」孟海公此時已認出了黑修羅,又驚又喜,連忙上

前相見,說道:「蒙古大軍入城,我正在為你擔心呢,卻原來你已經逃出來了。令弟呢?這

兩位朋友又是何人?」

  黑修羅道:「我的弟弟給蒙古韃子抓去了,我是特來投奔你的。這位柳女俠是北五省的

綠林盟主,這位華大俠正是我的主人。」孟海公大喜道:「哦,原來是笑傲乾坤華大俠,真

是久仰了!」黑修羅笑道:「你不怕我們連累你?」孟海公道:「笑話,笑話,兩位大俠光

臨,我是求也求不到的。請裡面坐。」

  坐定之後,黑修羅道:「蒙古兵怎的突然就進了城?外面的情形也不知怎麼樣了?」孟

海公是做暗門子的珠寶買賣的,京城之中,三教九流都有他的朋友,消息最為靈通。是以黑

修羅一見了他,就向他打聽消息。

  孟海公道:「我已經派人出去打聽消息了,就會回來的,不論情況如何,各位只管放心

住下。蒙古韃子即使到此搜劫,也定有本地人帶引,我會應付他們的。」

  傍晚時分,孟海公的一個手下才帶回來確實的消息,原來是西夏國主李安全早已向蒙古

洽降,從中穿針引線的人,不出所料,正是那個遼國投奔來的「外臣」蕭護。

  那探子說道:「昏君這次投降蒙古,當真是奇恥大辱。割地賠款,那是不用說了。還要

把最寵愛的女兒察合公主獻給成吉思汗,蒙古這才答應撤兵。但撤兵的期限卻又只能隨蒙古

韃子的意思,說是說三個月之內,誰知到時他是撤也不撤?現在各個城門,都有蒙古官兵把

守,裡面的人不許出去,外面的人不許進來。」

  孟海公笑道:「這倒是蒙古韃子替我留客了。三位多住幾天,待風聲鬆了一些,再偷走

吧。」

  三人無可奈何,只好在孟家住下。奇怪的是,孟海公本來準備有蒙古兵來騷擾的,一連

過了幾天,卻不見有一個蒙古兵登門。甚至他們這條街道,也沒有蒙古兵來過。孟海公暗自

慶幸。但到了第四天,卻有一個不速之客來了。

  這日孟海公聽得一個小叫花子在他家門口唱「蓮花落」,南腔北調,甚是古怪。孟海公

心裡想道:「這個小叫化一定是餓得慌了,所以不怕給韃子拉夫的危險,出來討飯。但聽他

的口音,卻不是本地人。若是外方逃難來的,那就更淒慘了。」

  孟海公動了憐憫之心,拿了一缽冷飯,出去給他。不料大門打開之後,這小叫化卻不接

孟海公給他的冷飯,逕自往裡面闖。

  孟海公晤道:「你這小叫化餓得瘋了麼?這裡有飯給你,你為什麼跑進我的屋子裡

去?」小叫化笑道:「不錯,我正是餓得急了,聞得裡面的酒香肉香,我流了饞涎了。有酒

有肉有熱騰騰的白米飯,我不要你這缽冷飯了!」

  孟海公怒道:「豈有此理,你這小叫化子當真是得隴望蜀,可憐不得!」一把拉住了

他,想把他趕出去。哪知小叫化的身子竟似鐵鑄一般,孟海公用力一拉,恍若蜻蜓撼柱,不

能動他分毫。

  孟海公這才大吃一驚,喝道:「你是誰?」小叫化道:「唉,你真是不夠朋友,一點酒

肉都捨不得!你請我飽餐一頓,再和我套交情吧。」

  孟海公已知這小叫化的武功在他之上,拉他不動,不由得滿面通紅,正自不知如何應

付,聽得笑傲乾坤哈哈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你這小叫化來了。」蓬萊魔女接著笑道:

「小叫化早已抖起來啦,他現在是大將軍了。難得貴人到此,孟大哥,我可要代你留客

了。」

  小叫化笑道:「夠朋友的來了,我這頓飯大約吃得成啦。」孟海公放開了手,說道:

「原來是你們兩位的朋友,恕我得罪了。不知——」笑傲乾坤哈哈一笑,上前給他們介紹,

孟海公這才知道,這小叫化是尊勝法王的弟子呼圖赫,也是最先帶領蒙古兵進城的一個軍

官。孟海公曾聽黑修羅說過呼圖赫那日暗助他們之事,是以也不嫌他是蒙古軍官,以禮相

邀,請他進去。

  坐定之後,蓬萊魔女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們住在這兒?」呼圖赫道:「管這一區的軍

官正是屬我指揮的,他報告我,說是有如此如此的三個『形跡可疑』的人物在這間屋子裡

住。孟先生做珠寶生意的底細他也調查清楚了。他來問我如何處置,我告訴他不許擅自妄

動。他沒有來勒索過你吧?」孟海公方始恍然大悟,忙向呼圖赫道謝,說道:「怪不得我們

得以平安無事,原來是將軍的照顧。」

  笑傲乾坤笑道:「你們的耳目真是靈通,我只道我們行蹤隱秘,誰知道你們早已知道

了。但你既然是官長的身份,卻又何必還要喬裝打扮?」呼圖赫道:「我只是個不大不小的

軍官,上面還有將軍、元帥呢。我也怕有人告訴我的師父。」

  蓬萊魔女問道:「令師已經來了麼?」呼圖赫道:「還沒有。不過,恐怕也是這幾天的

事了。」接著對笑傲乾坤道:「我師父那次輸了給你,引為奇恥大辱,誓言要報你一掌之

仇,因此我勸你們還是早早離開此地的好,免得和他碰上。你要知道,我師父那次在祁連山

上,是接連打了三場之後,才輸給你的。」

  笑傲乾坤笑道:「令師也未免太好勝了。我雖然也是好勝,卻還有自知之明,那天我如

果不是佔了令師氣力不足的便宜,恐怕我是打不過他的。但人生難得遇上旗鼓相當的對手,

令師如果一定要找我再次較量,我是絕不推辭的。不過,衝著老弟的面子,能夠避開,我也

願意。」笑傲乾坤的說話轉了幾個彎,說得很是得體,表明他願意離開,但並不是怕了呼圖

赫的師父。

  呼圖赫搖了搖頭,笑道:「華大俠,其實你比我的師父還要好勝。」

  蓬萊魔女道:「九道城門,都有你們的官兵把守,我們怎樣出去?」

  呼圖赫沉吟不語,似乎正在替他們想辦法。孟海公已經擺好酒席,笑道:「咱們邊吃邊

談吧。」呼圖赫笑道:「我和你說的笑話,你卻認真了。也好,我就叨擾你啦。」

  黑修羅此時亦已出來陪客,和呼圖赫寒暄了幾句,便即向他打聽弟弟的下落。

  呼圖赫道:「令弟已經押往和林(蒙古的行都)了,由我的二師哥看守。說來慚愧,這

是我四師哥的主意,四師哥最是貪財,他想搾取你們的珠寶。二師哥和他是一丘之貉。二師

哥留守和林,因此四師哥托他兼任看管令弟之責。」呼圖赫的二師哥即是以前陪同呼韓邪出

使金國的那個蒙古武士烏蒙,四師哥即是宇文化及。

  蓬萊魔女道:「我也想向你打聽一個人,公孫奇是不是國在貴國,如今怎麼樣了?」

  呼圖赫道:「這件事我正想告訴你呢。實不相瞞,我今日來此,一來固然是為了探訪老

友,二來也是為令師兄之事。」

  蓬萊魔女道:「願聞其詳。」她對公孫奇雖然痛恨,卻也還是關心他的。

  呼圖赫道:「太乙和柳元甲把公孫奇帶到和林,交給我的師父。我的師父將他囚在喇嘛

宮中,宮中有很多佛經,公孫奇每日受走火入魔的煎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唯有閱讀佛

經,以求解脫。」

  笑傲乾坤笑道:「阿彌陀佛,公孫奇這廝居然讀起佛經來了,這對他倒是不無好處

呢!」

  呼圖赫正色道:「正是呀,他受了佛經的浸淫,漸漸好似有了些悔悟之意了。」

  蓬萊魔女道:「你怎麼知道?」

  呼圖赫道:「我曾經去看過他幾次,有一次只是我們二人在藏經閣中,他向我吐露心

事。」正是:

  自知罪孽難消解,人到臨終悔已遲。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一一八回 漠漠黃沙尋舊友 迢迢銀漢渡雙星

  蓬萊魔女道:「他和你說了些什麼?」

  呼圖赫道:「我的爹爹曾受過明明大師救命之恩,這件事你是已經知道了。那天我和公

孫奇說起這件事情,我說我這次隨軍出征,在打平西夏之後,我準備去光明寺一趟,拜見明

明大師,以了我爹爹生前的心願。」

  「公孫奇靜靜的聽我說話,聽了之後,流下淚來,求我一件事情。」

  蓬萊魔女道:「求的何事?」

  呼圖赫道:「求我給他帶一句話。」喝了一大杯酒,往下續道:「他不知怎的知道了他

的父親是在光明寺養傷,他請我代求他父親的饒恕,說是只要公孫老前輩重認他是兒子,他

就是死了也可以瞑目了。」

  蓬萊魔女惻然說道:「他終於是悔悟了。」

  呼圖赫道:「他沒有說出一個『悔』字,但悔悟之情已是表露無遺。他的走火入魔一天

比一天厲害,看那跡象,恐怕是過不了三個月了。他是要得到他父親的回音才能死得瞑目

的,唉,但恐怕是等不著了!」

  蓬萊魔女道:「你在三個月內不能回轉和林麼?」

  呼圖赫道:「大汗平定西夏之後,恐怕還要繼續伐金。我想抽空到光明寺去都不可能,

更不要說回國了。」

  呼圖赫看了蓬萊魔女一眼,接著說道:「公孫奇的父親是你師父,你可不可以代他傳這

句話?這樣,公孫奇雖然不可能在臨死之前得到他父親的回音,但讓他父親知道他已經悔

悟,也好讓他泉下之靈稍得安慰。」

  蓬萊魔女歎口氣道:「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好,我一定替你做

到。」

  吃過了飯,天色已晚。呼圖赫道:「我應該走了。你們也應該走了。」

  笑傲乾坤道:「怎麼走法?」

  呼圖赫笑道:「我已經替你們想好了法子。這塊金牌,你們拿去。」

  只見呼圖赫掏出一面黃澄澄的金牌,金牌上雕刻有一隻振翼欲飛的雄鷹。呼圖赫道:

「這是我們軍中傳報軍今的信牌,你們拿著這塊金牌,出城之時,一句話都不用說。他們不

敢盤問你的。」

  笑傲乾坤道:「可是這塊金牌我怎樣交回給你?」

  呼圖赫道:「你們儘管拿去,不必我為擔心,我會另想法子,找回一面的。」

  呼圖赫走了之後,眾人皆大歡喜。黑修羅道:「我想到蒙古去走一趟。」

  孟海公道:「令弟被囚和林,你是應該去營救他的。不過—一這不是才離牢獄,又投羅

網?」

  黑修羅道:「雖然危險,也還是要去的。」

  黑修羅歎了口氣,接著說道:「經過這一場災難,我也看破了。俗語說得好:人為財

死,鳥為食亡。我們不正是為了藏有珠寶以致惹禍嗎?其實財物乃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

西,人生最多不過百年,又何苦為它營求勞碌?」

  笑傲乾坤笑道:「你有這個覺悟,很是難得。」

  黑修羅道:「不瞞主公,我們的珠寶,是藏在蒙古的一個地方,雖不敢誇說價值連城,

估算也總可以值得幾百萬兩銀子。這次我要到蒙古去,一來固然是為了營救弟弟,二來也是

想取回這批珠寶。」

  蓬萊魔女道:「你有這許多珠寶,只用一半來賄賂字文化及,不愁他不放你弟弟。」

  黑修羅道:「不,我不想這樣做,並非我捨不得,我是認為:財寶應該是取之有道,散

之亦應有道。給了蒙古韃子,等於是助紂為虐,我怎麼可以這樣做呢?我倒是想把這批珠寶

取回之後,都交給你。」

  蓬萊魔女笑道:「我怎麼受得起你這份厚禮?」

  黑修羅道:「你們義軍缺乏軍餉,我是知道的。你拿去變賣了充作軍餉,將來也好和蒙

古韃子打仗呀。依我看來,蒙古滅了西夏之後,跟著必是滅金吞宋,你們山寨的義軍和韃子

這一仗總是不能避免的。」

  蓬萊魔女笑道:「好,你說得好。這樣說,我倒是要先多謝你了。」

  笑傲乾坤道:「人有善願,天必佑之。你這次到和林去,一定可以成功的。」

  第二日一早起來,笑傲乾坤取出兩張人皮面具,給黑修羅一張,說道:「戴上這個,別

人就認不得你了。」黑修羅相貌特別,雖說有呼圖赫所給的金牌,也怕惹人注目,這張面

具,正是合用。

  他們持著那面金牌出城,果然無人盤問。到了三叉路口,北面是往蒙古,西面是回中

原,黑修羅道:「主公,多謝你這次遠來相救,不敢再勞煩你到蒙古了。」

  笑傲乾坤笑道:「不,我們正是要到蒙古的。並非完全為了你的緣故。」接著又笑道:

「清瑤,你雖然不說,我也知道你的心事,你是不是要到蒙古去見一見公孫奇?」

  蓬萊魔女道:「我師父只有這一個兒子,如果公孫奇當真是已經悔悟,我的師父一定是

十分歡喜的。但他的壽命只有三個月,我是來不及到光明寺替他傳話了。我是在想——」

  笑傲乾坤道:「你是想把他救出來,是麼?」蓬萊魔女道:「你認為這樣做對不對?」

笑傲乾坤道:「按說他作了許多罪孽,死不足惜。但受了這許多折磨,也算是受了應受的懲

罰了。俗語說浪子回頭金不換,我不反對去救他,但只怕——」

  蓬萊魔女道:「你是怕救了他出來,也沒有用?」

  笑傲乾坤點了點頭。蓬萊魔女說道:「明明大師已練成了至高無上的內功心法,配上我

爹爹的醫術,還有青靈子所傳的移轉經脈的功夫,那是可以補救桑家兩大毒功的弊害的。要

是在三個月之內,能夠把公孫奇送到光明寺,說不定可以挽救他的一條性命。」

  笑傲乾坤道:「青靈子所傳的功夫,只有桑青虹和耿照懂得。桑青虹倒是住在光明寺,

不過,她一生受了公孫奇之害,你以為她還肯救他?」

  蓬萊魔女道:「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亦無不解之冤仇。只要公孫奇是真的痛悟前非,我

會為他向桑青虹求情。」歇了一歇,接著說道:「把公孫奇救出蒙古的希望當然很是渺茫,

但即使是失敗了,咱們見上他的一面,叫他知道他父親已經原諒了他,也可以令他死得安

然。」

  笑傲乾坤笑道:「清瑤,人家把你當作『魔女』,卻不知有的時候你也是救苦救難的觀

世音。」

  蓬萊魔女笑道:「你別給我面上貼金。當殺的殺,當救的救。你以為我就只會殺人

嗎?」

  笑傲乾坤哈哈大笑,一行三人便即兼程趕路。路上他們避過蒙古的大軍,但也還免不了

有幾次碰上蒙古的小股騎兵,好在他們有那面金牌,沒引起麻煩。

  他們的坐騎乃是孟海公所贈的大宛良駒,腳程迅疾,耐走長途。五天之後,便出了西夏

的國境,再走兩天,一路經過之處,越來越是人煙稀少,開始進入了塔克拉馬干大沙漠了。

  到了沙漠,他們的駿馬卻是比不上駱駝了。流沙忽聚忽散,有時馬蹄被流沙所陷,好半

天才出得來。

  漠漠黃沙無邊無際,他們在大沙漠裡走了幾大.還未見著人家,水囊裡的水越來越少

了。驕陽射在黃沙上,燙得馬匹也熱得喘氣。這一日正在行走之間,忽見天色昏黃,一陣陣

風從西方刮來,黃灰色的沙霧向東方飄去。蓬萊魔女以為吹的只是微風,還不在意。黑修羅

是有大漠旅行經驗的人,看看天色,可是大吃一驚,說道:「不好,看樣子要變天啦,快快

找個掩蔽的地方。」

  話猶未了,陡然間大漠上黃沙四起,狂風已是刮地而起。一望無際的大沙漠上,儘是黃

灰色的沙霧。像數十百重厚厚的黃幕,蔽地遮天,白日青天,頓成黑夜。

  黑修羅道:「不要慌,跟我來。」一行三騎在黃沙滾滾之中找路,蓬萊魔女的坐騎首先

倒了下去,接著笑傲乾坤的坐騎也陷在流沙之中.無法將它拔起了。兩人只好施展絕頂輕

功,在流沙上奔跑,緊跟著黑修羅的坐騎。蓬萊魔女漸漸感到呼吸窒息。心想:「這大戈壁

竟是比最厲害的敵人還要可怕,只怕今日是難免埋骨黃沙了。」心念未已,忽聽黑修羅一聲

歡呼:「咱們有救了!」

  黃沙蔽天之中,現出幢幢駝影,原來是碰上了一隊西域來的商隊。商隊把幾十匹駱駝圍

成了一堵牆,笑傲乾坤等人得「駝牆」的遮掩,避過了這場風沙。

  黑修羅懂得西域的各種方言,和他們攀談起來,商隊知道他們正缺食水。雖然到了戈壁

的邊緣,但也還要再走兩天才到草原,在戈壁的邊緣是找不到水源的。笑傲乾坤所餘的食水

必須極節省的使用,雖然不至於渴死,那也是很不好受的了。

  商隊的那些駱駝載的食水很多,聽得他們缺少食水,遂送了一個大皮袋的水給他們。水

在沙漠上是比黃金更貴重的東西,笑傲乾坤受了他們的禮物感謝不盡,很自然的就交上了朋

友。笑傲乾坤這方三人加入了這個商隊。

  商隊中有一個年約二十左右的少年,懂得漢語,與笑傲乾坤攀談,問笑傲乾坤從哪裡

來,笑傲乾坤告訴他是從西夏來的,這少年打聽西夏的戰事情形,聽說西夏已經戰敗投降.

被蒙古韃子殺戮甚慘,少年嗟歎不已。悲憫戰禍的慘酷,這也是人之常情,笑傲乾坤並不特

別注意。

  但這少年對笑傲乾坤卻好似甚為注意,尤其注意他所佩帶那柄寶刀。走了一程,把話題

拉到寶刀和駿馬上來,少年說西域的男子夢寐以求的有兩件東西,一是寶刀,一是駿馬,成

年的男子無論如何也要打一把好刀,置一匹好馬的。說到後來,就請笑傲乾坤惜那把寶刀給

他一看。

  少年拔出寶刀,看了又看,一副不忍釋手的神情嘖嘖稱賞,笑傲乾坤心想:「可惜這是

李長泰要我代為保管的東西,我還要交還他的家人的,要不然送給你也無所謂。」

  少年看了一會,說道:「這柄寶刀不知閣下是從哪裡得來?」笑傲乾坤因為與他只是初

交,不願把李長泰的事情告訴他,只好撒了個謊,說是家傳的寶刀。少年聽了,神氣間似乎

不大相信,但也沒有再說什麼,把寶刀交回笑傲乾坤。

  走了兩天,出了戈壁,進入草原,草原的景象又是大大的不同,只見一望無涯的平地上

長滿了高高的草,綠到天邊!風過處,草在風中起伏擺動,像是海面上的波浪。眾人從沙漠

踏入了草原,人人都是精神一爽。

  那晚在草原宿營,商隊的人送了兩個帳幕和必需的用具給他們。

  商隊的人知道漢人的規矩是未婚夫婦不能睡在一起的,是以送他們兩個帳幕。蓬萊魔女

獨佔一個,笑傲乾坤則與黑修羅合用一個帳幕。

  是夜,約莫三更時分,笑傲乾坤朦朧中忽似聽得帳幕外有輕微的聲響,具有高深武功的

人最容易覺醒,笑傲乾坤登時睡意全消。

  過了一會,隱隱傳來了一聲低沉的吼聲。聽來似是遠處野獸的吼聲。黑修羅夢中驚醒,

翻了個身,正要跳起呼喊,笑傲乾坤將他按住,又掩了他的口,他耳邊悄悄說道:「不是

熊,是人。他假裝熊的吼聲,這是另一種江湖上投石問路的伎倆。你別聲張,且看這人是

誰,意欲何為?」江湖上一般所用的「投石問路」,是盜賊在進入人家的住宅之前,先把一

顆石子丟進去試探,如果裡面沒有動靜,就可以放心進去。笑傲乾坤是江湖上的大行家,一

聽這人假裝熊的吼聲,當然知道他的用意就是和「投石問路」一樣,是試探帳幕裡的人睡著

沒有了。

  笑傲乾坤裝作熟睡,故意發出鼾聲,過了一會,只聽得「嗤」的一聲,帳篷給人割開,

一個人鬼魅似的走了進來。

  笑傲乾坤是練過暗器的人,視力特強,帳篷割裂之後,月光透入,雖然只是一點微光,

笑傲乾坤已然認得出這個人了。這個人正是日間索觀他那柄寶刀的那個少年。

  笑傲乾坤那柄寶刀放在身旁,少年摸索了一會,發現了寶刀,把它拿了起來,笑傲乾坤

心裡想道:「原來他是來盜刀的,我若現在捉他,人贓並獲,令他面子太過難堪,不如待他

回去之後,我再悄悄地去盜回來。讓他心裡明白,不敢再偷,也就是了。」笑傲乾坤日間和

這少年談得很是投機,不願因此毀壞了他們的友誼。

  不料這少年得手之後,並不立刻就走,只見他拔刀出鞘,自言自語道:「寧可錯殺,不

可惜放。但料想也不至於是殺錯了人。」躊躇片刻之後,忽的一刀就向笑傲乾坤斬下。

  笑傲乾坤聽得莫名其妙,心想:「他以為我是什麼人呢?他盜刀猶自罷了,怎麼還要殺

我?」

  少年一刀斬下,笑傲乾坤早有準備,驀地一個翻身,五指一拂,少年虎口酸麻,「當

啷」一聲,寶刀落地。

  笑傲乾坤不知這少年本領如何,不忍折斷他的手腕,故而只用了三四分力道。雖然只是

三四分力道,估量他也禁受不起,會跌倒的。不料這少年的本領竟是頗為了得,寶刀落地,

人卻未倒,一轉身便從割開的帳篷缺口鑽了出去,黑修羅跳起來抓他,竟給他一腳踢翻。

  笑傲乾坤扶起黑修羅,問道:「你怎麼了,」黑修羅道:「沒受傷。這小子年經輕輕,

手段這麼狠辣,你還不去拿他?」

  笑傲乾坤笑道:「寶刀並未失丟,他的虎口給我拂了一卞,也夠他難受的了。」黑修羅

氣憤難平,追出帳外,只聽得馬蹄聲響,這少年已上馬跑了。

  商隊的人此時亦已給這少年驚醒,跑出來看。笑傲乾坤勸阻黑修羅先別張揚,且聽聽他

們的人怎樣說。

  商隊的人發現這少年單騎逃跑,都很驚詫。笑傲乾坤問那個領隊:「這少年是什麼

人?」那領隊說道:「他是我們的一個生意上的朋友介紹來的,和我們搭伙到蒙古做一趟買

賣。他還有貨物存在我這裡呢,不知何以忽然離開了大隊私逃?」

  笑傲乾坤知道這少年不是和他們一夥的,這才說出了這少年剛才盜刀之事。那領隊歎

道:「他平時寡言寡語,看來倒是個少年老成的模樣,卻不料做出這樣的事情!」

  笑傲乾坤從這些人的口中探不出少年的來歷,寶刀又未失丟,也就算了。第二天仍然和

商隊一起趕路。

  這個商隊是經常在蒙古與西域各國之間往來的,關卡上的蒙古兵和他們相熟的不少,笑

傲乾坤等三人沾了他們的光,並沒受到多少盤問,就過了關。

  進了蒙古內地,商隊的人先要到各個大部落所在地做藥材生意,於是笑傲乾坤這一行三

人進與他們分手,前往和林。

  和林是蒙古的「行都」(另一個行都在斡難河源),其時蒙古立國未久,和林只是粗具

城市規模,市上有磚瓦的房屋建築,但多數人住的還是帳幕。笑傲乾坤租了一個地方,搭下

帳幕,冒充遠地來的客商。

  住下來之後,開始計劃行事。第一步當然是先要瞭解情況,熟悉地形。和林最大的一座

建築物就是那喇嘛宮.他們已經知道公孫奇囚在其中。但黑修羅的弟弟囚在何處,他們還未

知道。喇嘛宮中高手甚多,已知的就有柳元甲與太乙二人,假如不是恰巧碰著他們的病發作

的話,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都沒有取勝的把握。白修羅則是由烏蒙看管的,比較容易對付。

因此他們打算先救出了白修羅再探喇嘛宮,免得在喇嘛宮失利的話,就難以在和林立足,一

事無成。

  黑修羅在和林有幾個朋友,好不容易才打聽出來,原來烏蒙是成吉思汗手下的「金帳武

士」,「金帳武士」是要保衛成吉思汗在和林的「行宮」的,「行宮」在城北的阿兒格山

上,金帳武士輪值之日宿在行宮,平時則是各有各的帳幕。笑傲乾坤估計烏蒙與宇文化及合

謀,想要勒索白修羅的財物,這件事必定是瞞著成吉思汗,也瞞著其他武士,故此白修羅多

半是被囚在烏蒙自己的帳幕。於是計劃夜探阿兒格山,先探清楚烏蒙住的是哪個帳幕。

  這日他們正在帳幕之中計議,準備晚上行事。忽聽得外面人聲喧鬧,笑傲乾坤跑出去

看,只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爭著出城。笑傲乾坤的蒙古話只聽得懂幾成,問黑修羅道:

「他們說些什麼呢。是成吉思汗回來了麼?」黑修羅道:「不是大汗回來,是大汗的一個妃

子送回和林。」「什麼妃子?」「就是西夏國王李安全的女兒。成吉思汗還要繼續帶兵打

仗,把他新納的妃子先送回來了。因此百姓們搶著去看熱鬧。看新來的王妃,看他們大汗從

西夏搬回來的戰利品。」

  笑傲乾坤知道了是怎麼一回事情之後,笑道:「咱們也去看看熱鬧吧。」他們的帳幕是

搭在近郊的空地上的,出城很是方便。和林城中的蒙古官員還未曾出到城外迎接,他們已經

混在老百姓之中先出了城。

  只見一隊駱駝和馬匹的行列迤邐而來,駱駝背上堆滿著大包小包的戰利品,綾羅綢緞,

金銀珠寶,應有盡有。當然最大的戰利品還是那個妃子。

  那個妃子坐在行列當中的一匹駱駝背上,有輕紗為幔,好像四面簾子做成的「囚籠」將

她罩著,輕紗透明,旁邊的人可以隱約看見她又是羞慚,又是愁苦的面容。笑傲乾坤暗自慨

歎:「這分明是一隻陷入牢寵的金絲雀兒,哪裡是什麼大汗妃子?亡國之痛,一至如斯,當

真是令人可歎!」

  和妃子並排的一匹駱駝,是一個肥頭大耳像是官員模樣的人乘坐。笑傲乾坤聽得旁邊的

人談論,始知道這個官員就是遼國從前的國舅,西夏如今的降臣蕭護。他現在又正在充當護

送妃子前來和林的角色。

  笑傲乾坤悄悄和蓬萊魔女說道:「咱們在西夏沒工夫找他算帳,想不到他自己到蒙古來

了。」蓬萊魔女低聲說道:「你瞧,辛莽原這廝也來了。」笑傲乾坤從她所指的方向看去,

果然見著辛莽原騎著一匹高頭大馬,跟在蕭護後面。辛莽原是蕭護的「大護院」,以前在北

五省的黑道上曾經興風作浪,不服蓬萊魔女當上綠林盟主的。

  笑傲乾坤笑道:「好呀,這兩個人都來了,倒是省得咱們多費氣力去找他們了。」蓬萊

魔女笑道:「咱們有兩件大事在身都未能了結呢,恐怕還不適宜於在這個時候又多惹一件麻

煩吧。」笑傲乾坤笑道:「話是如此說。但我受了李長泰之托,他的仇總是要給他報的。現

在暫且不動手,將來也是要動手的。」

  話猶未了,一件意外之事突然發生。道旁擁擠著爭看熱鬧的人群之中,有一個少年突然

撲出,一柄飛刀向蕭護擲去,這少年身法奇快,出手如電,就在隨從人員紛紛驚呼「有刺

客」的聲中,只見蕭護已是一個倒栽蔥跌下了駱駝,那柄飛刀從他的前胸插入,後心穿出,

早已是一命嗚呼了。

  華、柳二人認出了這個刺客,不由得都是一怔,心中想道:「咦,怎麼是他?」原來這

個少年正是從商隊中逃跑出來的那個盜刀少年。笑傲乾坤笑道:「清瑤,不是我想惹麻煩,

但這個麻煩卻是非惹不可了!」

  話猶未了,只見辛莽原已是跳下馬來,追上了那個少年,來不及拔刀,拿起馬鞭唰的就

是一鞭打去,喚道:「好個膽大包大的刺客,你還想跑麼?」這少年身法奇快,但仍是避不

過辛莽原這一鞭。

  辛莽原是黑道上有數的人物,武功非同小可,少年橫刀一架,只覺虎口一麻,手中的月

牙彎刀已是給辛莽原的馬鞭捲去。第二鞭唰的又打下來,少年剛剛跳起閃避,正好給打著了

膝蓋,登時跌倒。

  辛莽原第三鞭又打下去,眼看這一鞭就要打破少年的天靈蓋,辛莽原忽地「哎喲」一

聲。馬鞭歪過了一邊。笑傲乾坤、蓬萊魔女雙雙躍出。原來辛莽原是給蓬萊魔女的獨門暗器

烏金塵絲刺著虎口,以致這一鞭失了準頭。

  蓬萊魔女身法如電,倏地就到了辛莽原面前,舉劍便刺,辛莽原馬鞭掃去,劍光過處,

馬鞭斷為三段。蓬萊魔女這一招名為「三轉法輪」,一招三式,削斷了馬鞭,劍勢依然未

衰,要不是辛莽原縮手得快,手指都幾乎給她削掉。

  辛莽原拔刀招架,此時他已認出了蓬萊魔女,喝道:「哼,原來是你這個魔——」話猶

未了,只聽得「錚」的一聲,辛莽原的喉嚨好像突然給人卡住,說不出話來,原來是笑傲乾

坤恐防他說出蓬萊魔女的身份,一枚銅錢打進了辛莽原口中。辛莽原正在全神對付蓬萊魔

女,莫說閃避不開,連嘴巴都未曾合攏,就給銅錢打進去了。

  笑傲乾坤這枚銅錢的力道勝似鉛彈,不但把辛莽原的門牙打落,將他的喉管也割傷了。

辛莽原本來就打不過蓬萊魔女,笑傲乾坤再一出手,他當然更是抵敵不住,不過數招,就給

蓬萊魔女一劍穿心,取了他的性命。

  那少年跌倒之際,蒙古武士紛紛跑來,刀槍劍戟一齊向他戳下。笑傲乾坤一手將少年拉

了起來,一手抓著了個身材魁梧的軍官,猛地一掄作了個旋風急舞,喝道:「好,你們

殺!」三柄彎刀兩支長槍戳到了這個軍官的身上,後面的蒙古武士大驚急退,笑傲乾坤振臂

一拋,把那軍官當作人球拋出,又撞翻了幾個武士。

  笑做乾坤把這少年放下,說道:「你還能跑麼?快搶坐騎!」少年認出了笑傲乾坤,大

為驚異,睜大了雙眼,叫道:「你,你,你為何救我?」笑傲乾坤道:「不要多問,快

跑!」

  少年傷了膝蓋,本領還是遠勝於普通的兵士,立即就搶了一匹坐騎,跟著笑傲乾坤、蓬

萊魔女與黑修羅三人衝出重圍。

  到了樹林裡面,笑傲乾坤解下寶刀,說道:「那日我對你說了謊話,請莫見怪。」少年

睜大雙眼,說道:「閣下是誰?這柄寶刀從何而來,可肯見告?」

  笑傲乾坤哈哈笑道:「你不知道我,我已經知道你是誰了。你是李公子吧?李長泰是—

—」原來笑傲乾坤在這少年那晚盜刀之後,心中已料著幾分,今日見他不顧性命刺殺蕭護,

已知他必定是李長泰的兒子無疑。

  果然那少年答道:「我叫李六如,李長泰正是家父。這柄寶刀——」笑傲乾坤道:「這

柄寶刀是令尊付託與我,托我交還公子的。我在西夏曾經到過你家,想不到卻在這裡遇見

你。請公子收回這柄寶刀。」

  李六如接過寶刀,連忙問道:「請問恩公高姓大名,不知恩公是在哪裡見著家父?」

  笑傲乾坤說道:「我姓華,名谷涵。這位是北五省的綠林盟主柳清瑤。這位是我的朋

友,曾被關在你們西夏天牢中的黑修羅。

  李六如聽了他們的名字,又驚又喜,又有幾分懷疑,說道:「恩公原來就是江湖上人稱

笑傲乾坤的華大俠嗎?」心裡想道:「聽人說笑傲乾坤是個風度翩翩的美少年,這人卻好似

有四十上下年紀了。」笑傲乾坤似乎知道他的心思,哈哈一笑,除下面具,現出了本來面

目。蓬萊魔女也笑道:「我沾滿了血污,也該洗洗面了。」她是用易容丹化裝,打扮成一個

鄉下婦女的,在山溪之旁,洗乾淨了面上的化裝之後,登時容光煥發,前後判若兩人。

  李六如再無懷疑,連忙跪下磕頭,謝過笑傲乾坤的救命之恩,問道:「家父怎麼樣了?

他何以要托華大俠給我帶回這柄寶刀。」李六如心裡已是隱隱感到不妙。」

  笑傲乾坤道:「公子請莫傷心,令尊,他、他已經死了。」當下將李長泰在祁連山上被

刺之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李六如。李六如泣不成聲。笑傲乾坤勸慰他道:「你親手殺了蕭

護,已經是給你爹爹報了仇了。我還以為你早已知道他是你殺父之仇人呢。」

  李六如收了眼淚,便咽說道:「爹爹奉命到祁連山去,久不回來,我已知道凶多吉少。

蕭護是與我家有仇,但我這次殺他,卻並非僅僅為了私仇。我也還不知道他就是主謀殺我爹

爹的兇手。」

  笑傲乾坤道:「我明白,你殺蕭護是為了國恨家仇,國恨更在家仇之上。」

  李六如道:「蕭護明投我國,裡通蒙古,這是我早已知道的了。戰事一起,我料想這廝

一定要加害我們一家,所以我們母子才逃到西域去的。不久,恥辱的消息傳來——國主獻女

求和,投降蒙古。我猜:前往蒙古納降的使者多半會是蕭護。我氣這賊子不過,是以充作珠

寶商人,前來行刺,果然給我料中,也是先父在天之靈保佑,我得以殺了這個奸賊。我本來

拼著與這奸賊同歸於盡的,多虧恩公出手,使我倖免於難。」

  笑傲乾坤扶起李六如,說道:「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你豁了性命刺殺蕭護,我豈

能不助你一臂之力?這算不得什麼恩惠,你用不著一再多謝了。我只想問你,你懂得蒙文

麼?」

  李六如怔了一怔,說道:「學過幾年,普通的文字是看得懂的。華大俠,你問這個—

—」

  笑傲乾坤說道:「寶刀柄中藏有一個文件,是用蒙文寫的,你看看說的是什麼?」

  李六如取出那個文件,看了一遍,說道:「這是發自成吉思汗的『金帳密令』,要蕭護

作內應的,密令說,若然我國的國主不肯投降,就要蕭護把國主殺掉。奇怪,這個密令怎麼

會到了我爹爹的手裡?」

  笑傲乾坤說道:「想必是那個給成吉思汗傳令的密使途中給你爹爹破獲,其時你爹爹正

要到祁連山去,所以沒有來得及回國報訊。」李六如點了點頭,說道:「不錯,一定是這

樣。所以家父才拜託恩公把這寶刀送回來,而蕭護也千方百計要搶奪這柄寶刀了。」笑傲乾

坤在西夏京中的遭遇早已告訴了李六如。

  蕭護是蒙古的內應,此事大家早已知道,自是不以為奇。蓬萊魔女笑道:「這麼說來,

這個秘密文件,其實也算不得什麼秘密。」

  李六如道:「後面還有一段,成吉思汗要找一個人。」

  蓬萊魔女道:「哦,他要找的是什麼人?」

  李六如道:「是一個名叫柳元宗的人。成吉思汗要蕭護代他查訪,這姓柳的是不是在西

夏境內。」

  蓬萊魔女大為奇怪,笑道:「成吉思汗要找的正是我的爹爹。我爹爹與他風馬牛不相

及,他要找我爹爹,不知為了何事?這可真是奇怪了!」

  笑傲乾坤笑道:「爹爹在光明寺中,成吉思汗的人是決找不著他的。可惜成吉思汗早已

不在和林,要不然你倒可以代你父親會一會他。好了,現在天色已晚,咱們也應該回去

了。」

  李六如敷上了金創藥,已經可以跑動,他準備去找那個西域商隊,於是便和笑傲乾坤等

人分手。笑傲乾坤一行三人,在天黑之後,潛回和林。

  和林雖是蒙古的「行都」,但由於蒙古是個遊牧民族,立國之初,城市建設還很簡陋,

作為「行都」的和林,和北方的一個大市集也差不多,連城牆也都沒有修築的。是以笑傲乾

坤等人,很輕易就潛入了和林。

  經過了日間這場騷亂,和林的巡邏是比平日嚴密一些,不過,被刺殺的蕭護在蒙古人的

眼中也並不把他當作什麼重要的人物,大汗的妃子已經平安到了「行宮」,這件案子他們也

就不拿來當作一回事了。故此,雖有巡邏,也還不是偵騎密佈。

  笑傲乾坤等人回到帳幕,吃過了飯,待到三更時分,換上夜行衣,依照原來的計劃,夜

探阿兒格山。

  這晚月黑風高,對夜行人來說,正是「最好」的天氣。笑傲乾坤一行三人施展超卓的輕

功,神不知鬼不覺地就到了山上。

  大汗的「行宮」建在山頂,「行宮」下面,東一座帳幕,西一座帳幕,零零落落地散佈

在山腰之間。這是「金帳武士」和宮中執事的帳幕,雖然數目不算太多,也有三五十座帳

幕。卻不知哪一座帳幕是「烏蒙」的。

  忽見火光明亮,有幾個武士走來,其中一個正是烏蒙。笑傲乾坤等人跳上一棵大樹,借

茂密的樹葉遮身。黑修羅悄聲說道:「和烏蒙一起的這幾個人,一個叫木華黎,一個叫赤老

溫,都是金帳武士中有數的人物,本領不在烏蒙之下。還有三個人我不認識。看他們的服

飾,另外兩個也是金帳武士,只有一個似是普通的衛士。」

  笑傲乾坤心想:「要制服這幾個人不難,但一打起來,這可就要打草驚蛇了。只怕未曾

擒著烏蒙,滿山的武士都會來了。」

  心念未已,烏蒙這一行人已經從這棵大樹下走過,只聽得烏蒙嘀嘀咕咕他說道:「什麼

緊急的事情,三更半夜還要把人叫去。」赤老溫道:「這是哲別吩咐的,他怕有刺客入宮搗

亂,大汗不在,必須更加著意地保護妃子。」烏蒙哼道:「哲別給幾個小子就嚇破了膽?那

幾個小子多半是西夏人,不過是志在刺殺蕭護而已。我就不信他們敢到行宮搗亂。」原來烏

蒙不放心他的「肉票」,總想藉故不去行宮守夜。

  木華黎道:「不然,不然。哲別的神箭咱們都是知道的,他也決不是膽小的人。他說他

碰上的那幾個人武功好得出奇,只怕在咱們的金帳武士之中還沒有誰比得上他們呢。無論如

何,總是小心謹慎的好。大汗十天半月就要回來的了,決不能在大汗回來之前出事。」烏蒙

聽了,心中暗暗吃驚,更不放心他藏在帳幕中的肉票,可是也只好嘀嘀咕咕的跟著木華黎

走。

  木華黎不理會他,吩咐那衛士道:「你再到速不台那兒去,叫他今晚多加小心,值夜的

要派雙崗。」速不台是今晚負責巡山的金帳武士,崗哨由他分派。這個衛士則是「行宮」中

派出的傳令兵。

  那衛士應了個「是」字,回頭就走,經過笑傲乾坤等人藏身的那棵大樹,恰巧刮起了一

陣狂風,把他手中的火把吹滅了。

  衛士咕咕噥噥自嚷:「倒霉,倒霉!」原來他忘了帶火石,火把熄了,無法點燃。山上

的地形他雖然很熟,但因日間鬧了刺客,黑夜之中,他一個人摸著走路,究竟是有點心慌。

  這陣狂風也有點「邪」,普通狂風是來得快去得也快的,這陣狂風刮了一盞茶的時刻尚

未停止,狂風捲起塵沙,這衛士連眼睛都張不開。

  這衛士在狂風沙中跌跌撞撞地奔跑,忽地和一個人碰個正著,這人一把抓著了他,說

道:「你不帶眼睛嗎?」

  衛士道了個歉,說道:「對不住,我的火把吹熄了。你是誰?身上可帶有火石?」這個

人說的蒙古話倒是和林口音,但衛士卻聽不出這人是誰。

  這人道:「我是宇文化及將軍的隨從,從前方趕回來的。真倒媚,碰上這陣風,我的火

把都吹掉了。這裡的山路我又不熟。火石我倒是有的,但我不認得路,我給你點燃火把,你

肯不肯帶我去找一個人?」

  這個衛士並非莽漢,不過,一來因為那人說的是和林口音的蒙古語;二來他說得出宇文

化及的名號;三來山下是佈滿哨崗的,這個人既是能通過哨崗,來到山上,想必是自己人

了。

  這衛士急於去給速不台傳令,無暇細問,聽他提出了交換條件,便忙說道:「我有緊

事,陪你找人恐怕是不行了。你要找誰?」

  那人道:「宇文將軍要我給他的師兄烏蒙送信。」

  衛士道:「烏蒙今晚要在宮中當值,你只能明天找他了。」

  那人道:「這封信給烏蒙的家人也行。我今晚也總得有個地方歇歇,你帶我到他的帳幕

去吧。」

  衛士道:「我已經告訴了你,我有事不能陪你!不過,你要找烏蒙的帳幕那很容易,從

這裡向西走,大約二百步左右,有一塊大石台,石台左側有一座帳幕,就是烏蒙的了。怎

麼,你的打火石找著了沒有?快快給我點燃火把吧!」

  那人道:「好,多謝你的指點,你躺下吧!」衛士驚道:「你,你——」只說得兩個

「你」字,脅下突然一麻,登時不省人事,果然是躺在地上了。

  原來這個點了衛士穴道的人是黑修羅。黑修羅會說地道的蒙古話,他知道蒙古武士的脾

氣一般都很倔強,恐怕威嚇不成,所以用計騙他。

  華、柳二人跳下大樹,蓬萊魔女笑得打跌、說道:「黑修羅,你這一招使得真絕!」黑

修羅笑道:「待我再去和他們開開玩笑,變個戲法讓你瞧瞧。」蓬萊魔女道:「哦,你還會

變戲法呀?」黑修羅道:「別的不會變,我會變作烏蒙。」此時狂風已止,他們按照那衛士

的指點去找,果然很容易的就到了烏蒙的帳幕。

  帳中有人喝道:「是誰?」蓬萊魔女心道:「此人能聽出我們的聲息,武功絕非庸

手。」心念未已,只聽得黑修羅已經應聲說道:「師弟,我回來了。」說出話來,口音和烏

蒙一模一樣。原來黑修羅擅長「口技」,模仿別人說話的聲音維妙維肖。

  在帳幕中看守的這個人是烏蒙的師弟兀赤,聽得師兄的聲音、詫道:「咦,你怎麼就回

來了?」拉開帳幕,驀地看見一個黑炭頭站在他的面前,兀赤大吃一驚,叫道:「你,你是

誰?我師兄呢?」黑修羅脫下面具,笑道:「你向我討師兄,我卻要向你討弟弟呢,我弟弟

哪裡去了?」大笑聲中,立即出手。

  兀赤一掌劈來,黑修羅一招「金鯉穿波」,左掌一格,右掌肘底穿出,扭著了兀赤的手

腕。兀赤雙臂一振,黑修羅抓他不牢,竟然給他震開。原來兀赤的武功本來不在黑修羅之

下,只因驟然受驚,才吃了虧的。」

  黑修羅一側身,「呼」的一拳搗出,兀赤使了個大擒拿手法,反扣他的脈門,黑修羅一

個沉腰縮肘,左拳又到。兀赤叫道:「來人——」話猶未了,只覺虎口一麻,聲音突然中

斷,原來是笑傲乾坤已經進來,折扇只是一揮,就點了他的麻穴。黑修羅那一拳結結實實地

打著了他的鼻子,打得他倒下去了。

  黑修羅縱目一看,只見帳幕中空蕩蕩的,就只有兀赤一人。黑修羅腳踏兀赤的胸口,喝

道:「你把我的弟弟藏在哪裡?不說出來,我就取你的狗命!」

  兀赤喘不過氣來,抖抖嗦嗦地說道:「他,他……」黑修羅道:「他怎麼了?」兀赤迫

切間哪裡說得出來,越著急越是語不成聲。

  忽聽得一個聲音笑道:「哥哥,我在下面。」聲音好似從地下冒出,正是白修羅的聲

音。

  黑修羅把兀赤抓了起來,喝道:「快快給我打開地道!」兀赤喘著氣道:「你揭開坑下

的那塊石板。」他穴道未解,不能動彈。

  笑傲乾坤依言揭開石板,現出黑黝黝的一個地窟。黑修羅押著兀赤,便與笑傲乾坤一同

下去。蓬萊魔女在外面把風。

  黑修羅點燃了火把,只見眼前一亮,地窟中堆有許多金銀珠寶,他的弟弟白修羅坐在珠

寶堆上。原來這個地窟正是烏蒙、兀赤與宇文化及三人的寶庫。

  白修羅笑道:「哥哥,這趟買賣咱們沒有吃虧,他要勒索咱們的財物,這回可是賠了本

也!」

  正是:

  使盡權謀何所得,人財兩失一場空。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一一九回 勾心鬥角成何用 走火入魔悔已遲

  黑修羅道:「弟弟別貪心了,咱們快走!」白修羅哭喪著臉道:「我可是走不動呀!」

黑修羅道:「用不了一盞茶的功夫你就走得動的,主公身上有天山雪蓮。」黑修羅一看,就

知弟弟中的是魔鬼花之毒。

  天山雪蓮能解百毒,白修羅嚼下兩瓣雪蓮,只覺遍體清涼,十分受用。白修羅謝過了笑

傲乾坤,說道:「主公,請莫怪我貪心,這些珠寶留給蒙古韃子不如咱們拿去,送給義軍做

軍餉也好。」黑修羅笑道:「你這樣說就對了,我和你正是一樣心思。不但這裡的珠寶送給

義軍,咱們所有的寶藏我也想都送出去,弟弟,你不反對吧?」白修羅笑道:「經過這場災

難,身外之物,我還有什麼拋不開的?這個話你不說我也要說呢。」兄弟倆心意相通,說了

之後,哈哈大笑。

  白修羅找來了兩個麻袋,不要金銀只取珠寶,裝滿了兩大麻袋,還有許多珠寶容納不

下。笑傲乾坤笑道:「好了,人貴知足,咱們取去了這兩大袋珠寶,也夠烏蒙他們心痛的

了。」白修羅仍然戀戀不捨,說道:「再拿幾件。」忽聽得上面有金鐵交戰之聲,笑傲乾坤

連忙上去,只見帳幕之中,蓬萊魔女正在與烏蒙交手。

  原來烏蒙放心不下,一到行宮,見了哲別,就找了個藉口,無論如何也要回去。哲別是

「金帳武士」的首領,烏蒙本來要聽他的命令。但因烏蒙也是「金帳武士」,而且他們師徒

正得成吉思汗的重用,哲別不願意大勉強他,皺了皺眉頭,也就答應了。

  烏蒙做夢也想不到在帳幕裡等著他回來的竟是蓬萊魔女,兩人交上了手,烏蒙便著了蓬

萊魔女的獨門暗器,給她的兩根烏金塵絲射入了穴道。烏蒙練有「混元一炁功」暫時還可支

持,但已給蓬萊魔女殺得手忙腳亂。

  烏蒙大叫:「有奸細,快來人哪!」一個倒縱,衝出帳幕。笑傲乾坤喝道:「哪裡

跑?」劈空掌一發,烏蒙一跤跌倒。蓬萊魔女冷笑道:「看你還嚷!」唰的一劍,刺穿了烏

蒙的琵琶骨,烏蒙登時暈死過去。蓬菜魔女道:「不是我斬盡殺絕,這廝實在太可惡。好,

放火燒這帳幕,咱們就走!」

  笑傲乾坤道:「這樣豈不更是打草驚蛇?」蓬萊魔女笑道:「我正是要它打草驚蛇。咱

們離開這兒,馬上到喇嘛宮去。」笑傲乾坤恍然大悟、說道:「不錯,好主意!這裡一報火

警,喇嘛宮中的高手,定要分出人手到這裡增援。」

  此時黑白修羅都已出來,黑修羅手上拿著火把,立即放火。兀赤大聲叫道:「求求你們

開恩,不要把我燒死。」笑傲乾坤道:「這廝雖是幫兇,罪猶可恕。好,就讓你保全一條性

命吧。」把兀赤拖了出來,重重的踢他一腳,這一腳踢得兀赤肋骨斷了兩條,但卻給他解了

穴道,兀赤不能行走,只好爬著離開火場。

  巡山的「金帳武士」速不台看見火起,不知來了多少敵人,嗚嗚的吹起牛角。轉瞬間,

武士們紛紛從各個帳篷跑出,行宮中報警的大鐘也當當地敲了起來。

  笑傲乾坤等人展開超卓的輕功,早已在火起之前,逃入密林深處。待到滿山的武士看見

火光,都朝著火光起處奔跑,他們一行四人已是平平安安地下了山了。

  笑傲乾坤吩咐黑修羅:「你們先出和林,在百里之外的金牛坳等我。」金牛坳是黑白修

羅的藏寶之處,早已對笑傲乾坤說過。笑傲乾坤是因為他們二人武功較弱,不願他們跟隨自

己前往喇嘛宮冒險。故此要他們先去掘取寶藏,就在那個地方等他。

  喇嘛宮與行宮隔著一個山峰,宮中的喇嘛可以看得見這邊火起,但山路崎嶇,雖然只隔

一個山峰,上山下山,至少也要半個時辰方能來到。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跑上那個山峰,宮

中的喇嘛剛剛跑下山來。華、柳二人躲在樹林裡面,那些喇嘛趕往赴援,當然無暇搜索樹

林。

  華、柳二人一躍而出,此時宮中的喇嘛要赴援的都已去了,留守的喇嘛關上了宮門,宮

內加強了守衛,但已沒有人再出來了。

  喇嘛宮中多的是百年老樹,笑傲乾坤隱身在一棵枝葉茂密的參天古樹之中,樹頂上是幾

只大鳥棲息,似乎發現下面有人,振翅拍動不已。笑傲乾坤摘下一片樹葉,輕輕一彈,使出

「飛花摘葉」的暗器功夫,那片樹葉穿枝飛上,在樹頂棲息的大鳥振翅飛起,發出叫聲。那

兩個背向大樹的喇嘛吃了一驚,回頭一看,華、柳二人趁著他們凝望飛鳥,背向自己這一剎

那,不約而同地使出絕頂輕功、一個「比翼雙飛」,倏忽之間,已是掠進了那座正中的殿

字,藏身簷角,真是比飛鳥還要快捷,院中巡邏的四個喇嘛,竟是絲毫沒有察覺。

  那兩個喇嘛回過頭來,說道:「原來是鳥兒作怪。」笑傲乾坤正喜得計,忽覺「嗖」的

一股冷風,如箭疾射,有人喝道:「給我滾下來!」

  笑傲乾坤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立足不穩,從屋脊直滑下來。幸而他及時「煞勢」,一

個「珍珠倒捲簾」,足尖勾著簷角,身形又再挺起。說時遲,那時快,神駝太乙已是飛身撲

上,雙掌齊發,左擊笑傲乾坤,右擊蓬萊魔女。笑傲乾坤大吃一驚,心中想道:「相隔不過

數月,這老賊的功力又是大大增進了!」

  笑傲乾坤身形未穩,只得以攻為守,折扇一指,點打太乙掌心的「勞宮穴」,這一招是

攻敵之所必救,太乙橫掌一掠,避免穴道受攻,強奪笑傲乾坤的折扇。但笑傲乾坤已是趁著

他換招之際,身形拔起,一個「鷂子翻身」,又到了屋脊正中了。

  與此同時,蓬萊魔女拂塵揮出,拍拂太乙面門,太乙以雄渾的掌力盪開她的拂塵,蓬萊

魔女右手的青鋼劍緊跟著刺出,太乙剛在應付笑傲乾坤,騰不出手來應招,連忙斜竄閃避,

只聽得「嗤」的一聲,太乙披在身上的狐裘,給蓬萊魔女削去了一幅。

  太乙怒道:「原來是你們這兩個丫頭小子,當真是陰魂不散,定要老夫給你們超渡

麼?」笑傲乾坤笑道:「不錯,我正是要來超渡你的亡魂!」兩人一退復上,再度交鋒。笑

傲乾坤有蓬萊魔女相助,折扇點穴的功夫發揮得淋漓盡致,打得太乙只有招架之功,想抽空

發出「玄陰指」偷襲都不能夠了。

  那四個在院子裡巡邏的喇嘛相繼跳上屋頂,喝道:「哪裡來的大膽小賊,敢來戲耍佛

爺!」其中一個發現蓬萊魔女是女子,更是氣得暴跳如雷,罵道:「莊嚴佛殿,豈容你這妖

女玷污?給我滾出去!」原來喇嘛宮的規矩,正殿是不許婦女參拜的。

  蓬萊魔女冷笑道:「哪裡來的臭規矩,你給我滾出去!」拂塵一揮,捲著了那喇嘛打來

的禪杖,借力使力,往旁一帶,那喇嘛果然應聲跌倒,摔下屋頂。

  蓬萊魔女迎上那三個喇嘛!塵劍兼施,不過片刻,兩人給她劍尖刺著虎口。一人給她拂

塵打碎了琵琶骨,全都骨碌碌地滾了下去。

  蓬萊魔女再與笑傲乾坤夾攻太乙,忽聽得裂人心肺的一聲嚎叫,但卻並不是太乙叫出來

的。蓬萊魔女怔了一怔,立即省悟,這是被囚在附近的公孫奇的嚎叫,想必是他正在受著

「走火入魔」的煎熬。

  嚎叫之聲尚在刺人心肺,緊接著又聽得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聽得出這是柳元甲的

笑聲,似乎是他正在得意獰笑,但笑聲中卻又含有無限淒厲。

  笑傲乾坤道:「你去救人,我給你應付這老賊。」蓬萊魔女知道以笑傲乾坤的本領,雖

然勝不了神駝太乙,但一時三刻料想也不至於落敗。於是疾刺三劍,先迫退了太乙,回身一

掠,飛過第二座殿字,循聲覓跡,找到了囚禁公孫奇的那間密室。

  蓬萊魔女從窗口望進去,只見柳元甲盤膝而坐,頭上冒出熱騰騰的白氣。公孫奇卻在地

上打滾,不住哀號。

  此時寺中已是人聲鼎沸,柳元甲對外間的聲響,似是聽而不聞。公孫奇在打滾哀號,他

則在對著公孫奇發出「嘿嘿」的冷笑,好像十分「欣賞」公孫奇的痛苦。可是在他得意之極

的笑聲之中,卻掩飾不了他內心的恐怖,笑聲中充滿淒厲之感,笑得竟是比哭還要難聽。

  蓬萊魔女正要不顧一切,破門而人。忽見公孫奇爬了起來,倚著牆角喘氣,不再嚎叫

了。「走火入魔」對於練功之士的折磨和尋常人患了瘧疾有些相似,是間歇性地發作的。公

孫奇看來是熬過了最痛苦的時刻,又可以喘息片時了。

  公孫奇喘息一過,也在嘿嘿地冷笑起來。柳元甲瞪眼道:「你還沒有嘗夠苦頭麼,你笑

什麼?」

  公孫奇冷笑道:「柳元甲你休得意!不錯,我是嘗夠了苦頭,但你也好不了,我受的這

些苦,就要輪到你一遍一遍地身受了。總算皇天有眼,叫我親眼看見你在我面前受苦。如今

你的走火入魔已經發作,最多比我多活一兩個月而已。」

  蓬萊魔女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柳元甲此時已是和公孫奇一樣,也在受到了「走火人魔」

的熬煎。不過程度有深淺的不同而已。他盤膝運功,想來正是以上乘的內功,抵受那痛苦的

熬煎。柳元甲具有正宗內功的基礎,所受的「走人入魔」之難在目前這個階段,也還沒有公

孫奇那樣嚴重,故此尚能抵受,普通的人,甚至還看不出來。

  柳元甲「哼」了一聲,冷笑說道:「公孫奇,我雖然中了你的詭計,可借你只能看到我

『走火人魔』的開始發作,我卻可以看到你身遭慘死!你知道不知道,你已經活不過今日,

下一次發作,你就要畢命於此了!」

  公孫奇笑道:「那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但你卻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柳元甲冷笑道:「你以為我肯讓你快快活活地大解脫麼?在你下次發作之時,我將斷你

的奇經八脈,再加上你『走火入魔』之時的痛苦,你將嘗到了天下最慘最酷的刑罰!」

  蓬萊魔女毛骨悚然,不忍再聽下去、也不敢再聽下去,「砰」的一聲,立即破門而入,

喝道:「柳元甲,你用的好狠毒的手段!你想不到我會來此吧?」

  柳元甲神色不變,反而縱聲笑道:「我早料到你這丫頭會來的了。哈,哈,你來得正

好,讓我可以多殺一個人,你就陪公孫奇一同死吧!」蓬萊魔女一劍刺去,柳元甲仍然盤膝

坐在炕上,這一劍眼看就要刺到柳元甲身上,柳元甲驀地手掌一翻,一股無聲無息的掌力突

然就打了出來。

  只聽得「喀喇」聲響,窗格的梨花木碎成片片,這一掌的力道可想而知。蓬萊魔女胸口

發悶,好不駭然,心中想道:「這老賊現在正在運功與走火入魔對抗,居然還能夠出掌攻

敵,掌力如此驚人!若是待他熬過此劫,只怕谷涵來了,也未必是他對手。

  蓬萊魔女恐怕錯過這個大好的良機,那就不但救不出公孫奇,連自己與華谷涵也不能脫

險,是以雖無把握,也只好冒險強攻。當下蓬萊魔女連忙吸一口氣,氣透重關,消除了胸口

的煩悶之感,立即運劍如風,向柳元甲展開了猛烈的攻擊。

  柳元甲仍然盤膝坐在炕上,蓬萊魔女長劍刺到,柳元甲只是輕輕地把衣袖一揮,蓬萊魔

女的劍尖刺著他的衣袖,只覺柔若無物,有力也無法施展,劍尖就滑過了一邊。柳元甲以上

乘的卸力消勁功夫化解了蓬萊魔女這一劍招,跟著左手的衣袖一拂,又把蓬萊魔女的拂塵蕩

了開去。蓬萊魔女塵劍兼施,一口氣攻了三五十招,兀是傷不了他毫髮。

  此時笑傲乾坤與神駝太乙也正是在瓦背上展開激鬥,笑傲乾坤掠過兩座殿字,太乙緊迫

不捨。笑傲乾坤剛要跳過第三座殿宇,忽覺背心一麻,奇寒刺骨,笑傲乾坤幾乎從瓦簷邊滾

下去,原來是太乙發出了「玄陰指」,冷風如箭,射著了笑傲乾坤背心的「大椎穴」。

  幸而笑傲乾坤在這一年勤練明明大師所授的內功心法,內功之純,已差不多到了爐火純

青的境界,穴道雖然受了陰寒之氣所襲,尚不至於封閉。笑傲乾坤足勾簷角,翻起身來,反

手一揮,折扇一搖,擋住了太乙跟著而來的重手法點穴。

  兩人在金碧輝煌的琉璃瓦上又打起來,笑傲乾坤雖然還可以支持,卻已擺脫不了太乙的

糾纏。相鬥不過數招,太乙尋暇覓隙,接連又發了兩次玄陰指,指力一次比一次加強,饒是

笑傲乾坤的內功純厚;也不由得渾身發抖,就像一個患了瘧疾的病人。

  他們在屋頂激戰,宮中的喇嘛早已聞聲驚起,紛紛趕來,有幾個輕功好的喇嘛且已跳上

來了。太乙哈哈笑道:「你這小子還想逃麼?認栽了吧!」戟指一戳,玄陰指五度發出。

  笑傲乾坤暗叫不妙,只道要糟,不料太乙這一指發出,笑傲乾坤只是微微感到寒意,太

乙反而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冷戰。笑傲乾坤本以為這一次的玄陰指力會更為厲害的,結果如

斯,大出意外。原來今日正是太乙的「走火入魔」發作之期,玄陰指甚為消耗精力,他連發

了五次玄陰指,「走火入魔」已是提前發作。太乙練的是邪派內功,功力雖高,卻是遠遠不

如柳元甲的精純,故此柳元甲還可以抵禦「走火入魔」的煎熬,他卻是力所難能。「走火入

魔」一發作,他已是無力再戰,只能逃了。

  笑做乾坤焉能讓他逃走,腳尖在琉璃瓦上輕輕一點,身形拔起,一招「鵬搏九霄」,折

扇向太乙敲下,已是點中了太乙腦後的「風府穴」。太乙大吼一聲,骨碌碌地從正殿的脊柱

滾下,只聽得一片密如爆豆的聲音響過,太乙再一次的發出裂人心肺的慘叫,便即寂然無

聲,像一團爛泥似的癱在地上了。原來太乙是因為真氣已經渙散,抵受不住「走火入魔」的

煎熬,故而自行「散功」,斷了經脈而亡。

  笑傲乾坤目睹太乙死得如此之慘,也不禁有點怵目驚心。心中想道:「這老賊好歹也算

得一位武學大師,只因誤入歧途,多行不義,如今竟是落得如斯結果,可歎、可戒!

  向笑傲乾坤追來的幾個喇嘛,見太乙死在他的手下,都是不禁大吃一驚,不約而同地停

了腳步。笑傲乾坤身法何等快捷,趁著他們一呆之際,不待他們合圍,早已飛越了兩座殿

宇,來到了公孫奇被囚之處。

  蓬萊魔女與柳元甲已經鬥了三五十招,只覺柳元甲的掌力越來越重,正自感到吃緊之

際,笑傲乾坤來得恰是時候,折扇一揮,替蓬萊魔女化解了柳元甲的一招殺手。蓬萊魔女喘

息一過,揮劍再攻。柳元甲仍然盤膝而坐,左來左擋,右來右擋,見招拆招,見式解式,力

敵兩大高手,居然還是有守有攻!

  過了片刻,寺中的喇嘛紛紛趕到。笑傲乾坤把守門戶,折扇連揮,把三個要搶門的喇嘛

點倒。笑傲乾坤的獨門點穴手法另有一功,給他點了穴道的人,只覺有如蛇鑽七孔一般,渾

身骨節寸寸欲裂,痛苦難當,都禁不住倒在地上狂滾。後面的那些喇嘛嚇得魂飛魄散,都是

不敢向前。不過,他們雖是不敢搶門,卻也不肯散去,於是紛紛改用暗器攻來。笑傲乾坤手

揮折扇,把暗器反打回去,又傷了兩名喇嘛,餘眾走避遠遠,躲在暗器不容易打到的角落裡

繼續攻擊。

  笑傲乾坤把守門口抵擋暗器,只能偶爾騰出手來相助蓬萊魔女。柳元甲忽地一躍而起,

哈哈笑道:「你們以為我已走火入魔,就想來取我性命麼?嘿嘿,哈哈,且叫你們知道我的

厲害!不錯,我柳元甲是終須一死,但我要你們先死在我的面前!」

  大笑聲中,柳元甲呼呼呼呼的連發四掌,掌力排山倒海般的四面湧來,華、柳二人便似

乘著一葉扁舟,在大海中給狂濤巨浪搖撼一樣,只能掙扎,無力反擊了。原來柳元甲已經度

過了這次「走火入魔」,可以全力應敵了。柳元甲練桑家的兩大毒功,已經有了八九分火

候,他又是有正宗內功的基礎的,故而功力恢復,饒是華、柳二人聯手,也不能不感到應付

為難了。

  門外的暗器仍然打來,幸而柳元甲的掌力十分雄渾,暗器根本打不到這間房內,等於是

間接替華、柳二人抵擋了暗器。

  雙方雖是相持的局面,但久戰下去,對華、柳二人定然不利。笑傲乾坤心裡想道:「幸

而清瑤用了調虎離山之計,喇嘛中的一流高手,都已到那邊的行宮去了。可是調虎離山之計

只能騙過一時,他們遲早是會回來的,除非是在他們回來之前把這老賊擊倒,否則今晚只怕

是難以脫身了。」

  形勢迫得華、柳二人必須採取速戰速決的戰術,可是柳元甲的功力遠在他們二人之上,

這麼一來,正是以己之短,攻敵之長,激鬥了數十招之後,蓬萊魔女大汗淋漓,笑傲乾坤亦

已有點氣喘。此消彼長,柳元甲越戰越強,更是佔盡了上風。

  公孫奇背靠牆角閉目養神,一直不聲不響。激戰中蓬萊魔女暗暗留心,為他防護。柳元

甲也似乎有意護公孫奇苟延殘喘,掌力雖猛,卻是完全沒有打到公孫奇的身上。他要公孫奇

受最後一次「走火入魔」的折磨。不願意「便宜」了他。

  正在華、柳二人漸感不支之際,公孫奇忽地一躍而起,大吼一聲,「哇」的一口鮮血噴

了出來,這口鮮血正好噴在柳元甲的身上,濺了他滿頭滿面。

  蓬萊魔女只道是公孫奇受了柳元甲的掌力所傷,不由得大吃一驚。蓬萊魔女正要過去保

護公孫奇,哪知公孫奇身手竟是非常矯捷,倏然間就欺到了柳元甲的身前,柳元甲被他噴了

一口鮮血,面門熱辣辣的好不難受,雙眼痛得張不開來,這一下大出柳元甲意料之外,冷不

及防,只聽得「砰」」的一聲,已是著了公孫奇的一掌。

  柳元甲發出一聲凌厲的哀號,說時遲,那時快,蓬萊魔女與笑傲乾坤已是乘機痛下殺

手,蓬萊魔女一劍刺穿了他的小腹,笑傲乾坤的折扇敲碎了他的琵琶骨。柳元甲好像喝醉了

酒一樣,晃了幾晃,厲聲叫道:「公孫奇,你、你好狠毒!」話猶未完,「卜通」的就倒了

下去,七竅流血而亡!

  蓬萊魔女大喜道:「師兄,你恢復了功力啦?」公孫奇面色慘白,苦笑道:「我、我不

成啦,我與這老賊同歸於盡,死亦瞑目,你,你不必我為費神啦!」笑聲越來越弱,身子恍

如風中之燭,搖搖欲墜。原來公孫奇是用了邪派中最狠毒的「天魔解體大法」,拼著與柳元

甲同歸於盡的。這「天魔解體大法」在自傷肢體之後。功力可以驟增數倍,但過後不死也必

重傷,公孫奇自知活不過今日,是以寧願早死幾個時辰,也要一洩胸中的怨憤。不過,倘若

不是華、柳二人正在狠攻柳元甲,他也是絕不能夠得手的。

  笑傲乾坤一指點了公孫奇的「大椎穴」,這是急救之法,封了他的這個穴道,血液不至

於大量上湧腦門,公孫奇就不至於立即身亡了。笑傲乾坤點了他的穴道。立即把公孫奇背了

起來,與蓬萊魔女便向外闖。

  蓬萊魔女不願多所殺傷,掏出一把銅錢,笑道:「你們冤魂不息,我就施捨你們幾文

吧!」當下使出「天女散花」手法,把銅錢當作暗器,連珠打出,只聽得「哎喲,哎喲」之

聲不絕於耳,十幾個喇嘛中了她的錢鏢。太乙與柳元甲已死,寺中的高手又未回來,留守喇

嘛宮都是些武藝平庸之輩,給蓬萊魔女打翻了十幾個人之後,還有誰敢阻攔?

  華、柳二人帶了公孫奇逃出了喇嘛宮,只見對面的山峰火光未滅,滿山黑影幢幢,想來

那些人還在搜查刺客。笑傲乾坤笑道:「今晚夠他們折騰的了,咱們趁著大還未亮,趕快逃

出和林,可以免掉一場廝殺。」

  和林的四個出口之處雖然沒有關卡,但卻難不倒華、柳二人,他們以絕頂輕功,從關卡

上方峻峭的山道溜過,輕登危石,巧度莽青,神不知鬼不覺的就下了山,出了和林。

  一口氣跑了二三十里,到了草原,此時東方才現出魚肚白。蓬萊魔女道:「可以歇歇

了。師兄,你好點麼?」

  笑傲乾坤放下了公孫奇,蓬萊魔女給他把一把脈,只覺脈息散亂,弱似游絲。蓬萊魔女

跟父親學過一點醫術,知道這個脈象己是絕症,縱有華佗復活,扁鵲重生,也是難以救治的

了,不由得心頭如墜鉛塊,十分難過。

  公孫奇苦笑道:「師妹,難得你不念舊惡,把我救了出來,我已經是十分感激了,你不

必為我再費神啦。我,我實在是死有餘辜,只,只求你代我稟告爹爹,說我如今已是後悔莫

及,但卻不能跪在他的面前懇求他的饒恕了!」

  蓬萊魔女道:「過去種種比如昨日死,只要你知道悔改,你爹爹一定會原諒你。你別心

灰,咱們回光明寺去,說不定——」蓬萊魔女還想「盡人事以聽天命」,希望公孫奇能夠鼓

起求生的意志,如果能夠支持到回轉光明寺之時,說不定還可以有一線生機。但她也知道這

個希望極是渺茫,所以說了一半,就不忍再說下去了。

  臨死之前,有一段「迴光返照」的階段,神智分外清明。往事從公孫奇的腦海中一幕幕

重現,他想起了最愛他的兩個人,一個是他的父親,一個是他的第一個妻子桑白虹,桑白虹

給他害得慘死,父親也給他害得半死不活,而且為了他的緣故、在天下英雄之前失盡顏面。

他又想起最無辜的還是他的第三個妻子桑青虹,年紀輕輕,一生已是斷送在他的身上。還有

他的兒子.也因他一念之差,要令桑青虹受十八年的磨折,他竟然用毒掌傷了兒子,要桑青

虹在今後的十八年之中,寸步不能離開兒子.悉心給他療治,才能使兒子長大成人,恢復健

康。回想起自己這些罪孽,就像一條條毒蛇嚙著他的心。這比「走火入魔」的煎熬更令他難

受。公孫奇不由得抱頭哀號:「我不是人,我不是人!」

  笑傲乾坤暗自歎息:「報應,報應!這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了!」出掌抵著公孫奇的背

心,以本身真力助他支持下去,說道:「公孫大哥,你還有什麼未了之事?」

  公孫奇道:「我是上無以對父母,下無以對妻兒。我那孩子,我那孩子,……唉,我現

在已是無話可說,但求速死了,師妹,你憐憫我,求你賜我一劍!」

  蓬萊魔女道:「師兄,你放心。你的孩子現在正在光明寺中。由我爹爹給他盡心調治。

耿照又已傳了青虹逆行經脈之法,可以由青虹給孩子化去體中毒質。他們母子都無須受十八

年的磨折了。」

  公孫奇道:「我的爹爹呢?爹爹受了我毒掌之傷,現在怎麼樣了?唉,爹爹縱然可以原

諒我這不肖之子,我自己也不能原諒自己!」

  蓬萊魔女道:「師父也是在光明寺養病,明明大師和我爹爹合力助他療傷。他的半身不

遂之症逐漸好轉,上個月檀羽沖見過他,據說師父已能行動,今年年底以前,功力就可以恢

復如初。」

  公孫奇吁了口氣,說道:「我的罪孽有人化解,我死也可以死得瞑目了。」聲音越來越

弱,說到「瞑目」二字,眼皮合攏,聲音已是細不可聞。

  蓬萊魔女叫道:「師兄!」笑傲乾坤輕輕擺手,說道:「讓他去吧!」公孫奇手足漸漸

冰冷,笑傲乾坤只道他已死去,忽見他的嘴唇開闔,眼睛雖未睜開,卻是顯然還未斷氣。

  蓬萊魔女忙把耳朵貼近他的嘴唇,叫道:「師兄,你還有什麼話說?」

  只聽得公孫奇的聲音細如蚊叫,斷斷續續他說道:「桑家那兩大毒功,我、我已經參

悟,青虹,她、她……」

  公孫奇說得十分費力,隨時有中斷而死去的可能。蓬萊魔女道:「師兄,不要記掛這事

了。青虹不要練那兩大毒功,你的孩子也不要練!」蓬萊魔女不忍見公孫奇臨死之前還要多

受折磨,而且她認為桑家這兩大毒功乃是害人之物,公孫奇即使還有氣力可以把他參悟的訣

竅說給她聽,她也不願意聽的。

  公孫奇精神渙散,自己知道是難以再支持了,當下勉強提一口氣,說道:「我死之後,

你把我化骨揚灰,你,你就可以,可以……發,發現……」這句話未曾說完,他那細如游絲

的聲音便似突然割斷了。笑傲乾坤說道:「清瑤,你不要傷心,你的師兄能夠這樣死去,已

是好過再一次受走火入魔的煎熬了。」蓬萊魔女道:「不錯,雖然他似乎尚有未盡之言,但

心裡應該是已無牽掛了。咱們就在此處把他安葬了吧。」蓬萊魔女只道他臨終之際所說的

「化骨揚灰」的說話,只是一種負疚自責的說話,卻不知其中另有秘密。

  原來公孫奇在這一年之中,在親身體驗了「走火人魔」的諸般痛苦之後,卻得到了一個

意想不到的收穫。「走火入魔」是由於練那兩大毒功而起的,公孫奇是一個絕頂聰明的人,

每受一次「走火入魔」的煎熬,便發現自己以前練功方法的一個錯誤。「走火入魔」的折磨

他受盡了,那兩大毒功的訣竅他也完全參透了,俗語說:「久病成醫」,公孫奇的情形正是

如此。

  青靈子的逆行經脈之法雖然可以化去體中毒質,但只不過是一種事後的補救;公孫奇所

參悟的訣竅,則可以防患於未然。故所以倘若根據他所參悟的訣竅練功,就可以根本免除」

走火入魔」的危險。

  公孫奇早已如同殘廢,太乙、柳元甲將他鎖在房中,諒他插翼難飛,所以他們只是每隔

幾天來折磨他一次,平時卻是沒有人在房中看管他的。

  學武的人,對武學有所發明,有所創造,就像一個文人,做了一首好詩,寫了一篇好文

章一樣,總想流傳後世,讓他人記得他。公孫奇參悟了兩大毒功的秘奧,這個成績是他用生

命換來的,他當然是更為寶貴了。是以他雖然身受這兩大毒功之害,而且性命垂危,也還是

不願意他的心血埋沒。

  前幾天他已經知道死期將至,於是把一很吃剩的骨頭藏起來,把骨頭磨尖代筆,撕下一

幅內衣作紙,刺血為墨,把自己參悟的十三條正確的練功方法,蘸了自己的鮮血,寫成了一

幅血書。他怕這幅血書在自己身死之後,給太乙和柳元甲搜去,又想出了一個收藏的方法。

在某一次吃飯之時,故意裝作失手,把一個飯碗打破,偷偷藏起了一片碎片,病人打破東

西,這是最普通不過的事情,服侍他的那個小喇嘛只是在事後掃淨碎片,便作算了,哪裡還

會查究這些碎片是否完全?

  公孫奇用鋒利的碎瓷片在自己的大腿剜了一塊肉,又找了一塊鐵皮,捲成小筒子,把那

幅血書塞了進去。這小筒子就藏在他的傷口之中。當時他只是抱著死後留待有緣之人發現的

希望,這個希望當然也極是渺茫,但他總算是了卻一個心願。

  他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竟然在臨死之前給笑傲乾坤和蓬萊魔女救了出來,但可惜他正要把

這件秘密告訴蓬萊魔女的時候,他已經是有氣沒力,連話也說不出來了。故此,他最後只能

掙扎說出兩句,要蓬萊魔女在他死後化骨揚灰。

  公孫奇的想法是,蓬萊魔女若是依他所請,將他火葬的話,當然是要等待他的肉體化

淨,將他的骨灰攜回去的。那鐵皮捲成的小筒子不會立即焚化,蓬萊魔女一發現也必然會立

即搶救無疑。

  不料蓬萊魔女並沒有依從他的遺囑,而是依照漢人的風俗將他土葬(當時漢人的社會習

慣是認為死者必須入土為安,絕無火葬的)。

  華、柳二人以劍挖土,在山上找個地方,草草地埋葬了公孫奇。蓬萊魔女給新墳立了一

塊石碑為記,祝道:「師兄,你獲得了大解脫,好好安歇吧。他日重來,我再替你遷葬。」

蓬萊魔女哪裡知道,她不但是埋葬了公孫奇,而且是埋葬了一卷武功秘芨。十多年後,蓬萊

魔女與桑青虹母子重來,公孫奇的墓已經給人挖掉,那卷武功秘芨也給盜墓賊順手牽羊拿去

了。以致武林又生出許多風波。這是後話,按下慢表。

  埋葬了公孫奇,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匆匆趕往金牛坳。一百多里山路,他們不過走了三

個時辰,黃昏日落之前,便已到了。

  笑傲乾坤用「傳音入密」的功夫呼喚,遠遠的聽得白修羅應道:「在這兒。」華、柳二

人循聲覓跡,在一個山洞旁邊找著了白修羅,白修羅正在用一塊大石堵塞洞口。

  笑傲乾坤詫道:「你哥哥呢?」白修羅道:「哥哥找牧人去買駱駝去了。主公,你看看

我收藏的珍寶。」他身邊有兩個小小的箱子,長不過三尺,厚不過七寸,比普通的手提匣子

也大不了多少。白修羅打開來給他們看,只見珠光寶氣,耀眼生光。有鮮紅的珊瑚,有碧綠

的翡翠,有核桃般大的鑽石、西瓜般大的寶玉。還有閃閃放光的「貓兒眼」寶石和一串串晶

瑩雪白又圓又大的珍珠。饒是笑傲乾坤見多識廣,也說不出那許多珠寶的名稱。白修羅笑

道:「我們搜藏的珠寶數量雖然比不上從烏蒙那裡所取的,卻比他的那些名貴得多。」

  笑傲乾坤無心觀賞,說道:「兩個麻袋又加上兩個箱子的珠寶……我卻擔心你怎麼帶得

出去?」白修羅笑道:「哥哥早已想妥了辦法了,主公不用擔心。嗯,剛說曹操,曹操就

到。哥哥已經回來啦。」

  只見黑修羅牽著兩匹駱駝走上山來。駱駝背上堆有十數隻箱籠,笑傲乾坤道:「你想得

周到,在沙漠上行走,有這兩隻駱駝,咱們就不至於象來時的狼狽了。但這些箱籠卻又是些

什麼東西?」

  黑白修羅笑道:「這是蒙古的藥材和土產,咱們扮作客商。蒙古的法律是保護商人的。

珠寶混在箱寵之中,料想可以混得過去。」原來成吉思汗的野心是要建立一個大汗國,其時

正在全力打通國際貿易的道路。儘管他們在戰爭之中滅人之國屠人之城,手段十分殘酷,但

對於與蒙古通商的各國商人卻是嚴加保護的。

  黑修羅有在蒙古作行商的經驗,熟悉各種規矩,一路之上,過了許多關卡,果然都沒有

惹出什麼麻煩。有時遇上一些散兵,由於他們善於應付,也平安度過了。

  一路無事,過了戈壁,進入了金夏接壤的大草原。這一日正行走間,忽見前面旌旗招

展,出現了大隊的蒙古兵馬。蒙古兵雄壯的歌聲震撼了草原。

  唱的是蒙古的戰歌,歌道:「星天旋轉,諸國爭戰。

  連上床鋪睡覺的工夫也沒有。

  互相搶奪,擄掠。

  世界翻轉,諸國攻伐。

  連進被窩睡覺的工夫也沒有。

  互相爭奪,殺伐。

  沒有思考餘暇,只有盡力行事。

  沒有逃避地方,只有衝鋒打仗。

  說到的地方就到,

  去把堅石粉碎;

  說攻的地方就攻,

  去把硬巖搗毀;

  把高山劈開,把深水斷涸,

  這樣勇敢地殺敵。」(註:這首戰歌是根據《蒙古秘史》的譯文)

  歌聲震撼草原。饒是笑傲乾坤等人膽氣豪雄,聽了這樣霸道的戰歌,也不禁為之悚然。

笑傲乾坤喟然歎道:「成吉思汗的確不愧是一代天驕,他率領的蒙古騎兵也的確是天下無

敵。但可惜他唯知黷武窮兵,即使當真能夠把世界變作蒙古人的牧場,只怕也不能維持長

久。」

  蓬萊魔女道:「咱們別議論成吉思汗。現在咱們碰上了他的大軍,可該怎麼辦?」

  黑修羅道:「躲避是躲避不開的了。咱們只好停在這兒,讓他們過去了再說吧。若是有

人盤問,由我臨機應付。」

  不料這一支蒙古大軍並不繼續前進,卻突然在草原上安起營帳,駐紮下來。笑傲乾坤甚

感詫異,說道:「現在日頭剛剛過午,何以他們這樣早就安營立案?」蓬萊魔女苦笑道:

「不管他們為的什麼,咱們可是陷於進退兩難之境了。」大軍的營地就在他們前面二三里之

處,倘若要通過他們的營地,勢必要受到盤查,而且未必得到允許。但倘若後退;只怕更會

引起蒙古兵士的疑心。

  話猶未了,已有兩個軍官過來查問他們。黑修羅靈機一動,說道:「請問有一位呼圖赫

將軍可在軍中?」那兩個軍官道:「你問他做什麼,你們認識呼圖將軍的麼?」

  黑修羅道:「我們是西夏來的商人,曾在西夏的京都見過呼圖赫將軍。當時戰事剛剛停

止,路途未靖,我們想到貴國經商,特向呼圖赫將軍請求保護。承蒙他發給一面金牌,作為

憑證,證明我們是正當商人。」

  那軍官道:「把金牌給我看看。」看了那面金牌,又問黑修羅要了關卡的稅單。黑修羅

經過了許多關卡,都是按照貨價納足稅的,那兩個軍官驗明無誤,說道:「現在有兩個辦法

任你選擇。一個是你們在這裡住一晚,等待我們明日拔寨起行之後,你們再去。一個是現在

就放行,你們要通過營地,可得多辦幾重手續,還得呼圖赫給你們擔保才行。」

  黑修羅心裡想道:「與其擔心一夜,不如冒險一時。」於是說道:「我們想趁著天色未

晚,多趕點路,請將軍思准放行。」

  那兩個軍官道:「好,你們隨我來吧。」笑傲乾坤與黑修羅牽了駱駝,跟那兩個軍官走

入營地,在一座帳篷前面停下。高的那個軍官說道:「你們在此聽候檢查,我去稟報呼圖赫

將軍,看他願不願意給你們作保。」

  帳篷裡走出一個文官模樣的人,帶著幾個兵丁,有的手裡拿秤,有的拿著算盤,還有兩

個手上執著長槍。原來這個文官乃是隨軍的稅吏。蒙古的國策注重發展商業,由於他們的大

軍四方征戰,故此常有隨軍出征的蒙古商人,軍中也就設有稅吏。

  矮個子軍官和那個稅吏咕咕嚕嚕說了幾句,稅吏點了點頭,問黑修羅道:「你們帶的是

什麼貴重貨物,要這樣急著趕路?」黑修羅道:「不過是些藥材和土產。這裡有貨物清

單。」那稅吏看了貨物單,笑道:「你們倒會做生意,料準西夏在大兵之後,必將有瘟疫發

生,帶的這些藥材,可以救人,又可以利市十倍。但你們商人總是狡猾的多,雖有貨物單,

我也相信你們不過。」當下吩咐那幾個兵丁:「給我仔細檢查,看他們有沒有瞞貨漏稅?」

  黑修羅暗暗叫苦,他的珠寶是混在貨物之中的,若然仔細檢查,哪裡還能瞞得過去?

  幸虧就在這個緊要關頭,高個子軍官和呼圖赫恰好來到。呼圖赫聽那軍官說了金牌之

事,已知必然是笑傲乾坤等人。遠遠的揚聲叫道:「你們已經到和林走了一轉麼,回來得好

快啊!」

  笑傲乾坤喜出望外,搖了搖折扇,說道:「呼圖將軍,月前在夏京多得你的幫忙,今次

又要你幫忙了。」笑傲乾坤已經改容易貌,還有點害怕呼圖赫認了出他,故此拿出折扇。這

柄折扇是笑傲乾坤的獨門兵器、等於他的標記。

  呼圖赫與那稅吏打了個招呼,說道:「這幾個人是在西夏和我們做過生意的,我敢擔保

他們都是殷實商人。」

  黑修羅乘機走上前去.與那稅吏握一握手,說道:「請多多照顧。」稅吏見黑修羅突然

來和他握手,初時還是不覺一怔,但隨即便是心中雪亮。原來黑修羅掌心捏著一張銀票,在

握手之時,悄悄地就交了給他。稅吏偷偷一瞧.竟是一張三千兩銀子的銀票,而且是和林的

一間大錢莊所出的銀票,一回到和林,便可兌現。稅吏眉開眼笑,說道:「既然是呼圖將軍

作保,我也不必麻煩你們了。你們走吧。」

  笑傲乾坤與黑修羅謝過了呼圖赫,正要騎上駱駝走路,忽見一個披著大紅袈裟的喇嘛走

來,說道:「且慢!」這個喇嘛正是蒙古的國師尊勝法王。原來尊勝法王聽到笑傲乾坤說話

的聲音,心中起疑,特地出來盤問的。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都已改容易貌,但仍然瞞不過他

的眼睛。正是:

  只道難關方度過,誰知陌路遇仇人。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一二○回 霸業此生嗟幻夢 佳期七夕締良緣

  呼圖赫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說道:「師父,這幾個是過路商人,稅吏早已盤查了他

們,用不著你老人家費神了。」

  尊勝法王「唔」了一聲,說道:「是麼?這一路來,外國的商人倒是很少見啊!」一面

說一面仔細打量笑傲乾坤,越看越是起疑,心裡想道:「你的改容易貌之術雖是高明,騙得

過我的徒兒卻騙不過我。好,我且再試他一試。」

  尊勝法王若不經意地走到笑傲乾坤面前,忽他說道:「這位朋友好似在哪裡見過?」話

猶未了,一掌就向笑傲乾坤的肩膊拍下。

  拍對方的肩膊也可以當作是一種「親熱」的表示,但以尊勝法王的掌力,倘若是不懷好

意,這一掌給他打了下來,笑傲乾坤的琵琶骨只怕也會粉碎。

  笑傲乾坤焉敢給他打中,輕輕一閃,用極巧妙的步法閃開了尊勝法王的一掌,笑道:

「我們到處經商,說不定是在什麼地方見過大師,但卻似乎沒有和大師做過生意。請恕眼

拙,只能當做是初次識荊了。」

  呼圖赫道:「這是我的師父尊勝法王,我們蒙古的國師,怎會和你們做過生意?你莫信

口胡言!」

  笑傲乾坤道:「這麼說,一定是法王認錯人了。我妄自猜測,還望恕罪。」

  尊勝法王那一掌打了個空,看了笑傲乾坤的身法,已知他是在祁連山下打敗自己的書

生。可是以尊勝法王的身份,卻又不能與笑傲乾坤打開天窗來說亮話。要知他是蒙古的國

師,是以天下第一高手自負的,倘若給兵士們知道他曾經給笑傲乾坤打敗,他還怎有面子做

蒙古的國師。笑傲乾坤也料準了他有這個顧忌。所以用說話擠兌他,暗中點醒他,叫他不敢

公然報仇的。

  尊勝法王那次敗在笑傲乾坤手下,引為奇恥大辱,此時雖是不敢在人前抖露出來,但一

口氣卻實在是嚥不下去。這剎那間,尊勝法王轉了幾個念頭,心裡想道:「今日若是輕易放

過了他,這一掌之仇,不知何時方能報復?」想至此處,殺機陡起,冷冷說道:「就當作是

今日初會吧,咱們交交朋友!」伸出手來,待與笑傲乾坤相握。

  笑傲乾坤說道:「一介商人,不敢高攀!」說時遲,那時快,尊勝法王出手如電,已經

抓到,笑傲乾坤在他掌力籠罩之下,想要躲閃也難了。

  笑傲乾坤裝著受寵若驚的樣子,伸出手掌,與他一握,卻不待尊勝法王握牢,雙掌一觸

便即縮手,輕輕地退了三步,說道:「多蒙法王看得起我,小民這廂有禮了。」笑傲乾坤以

上乘的內功卸開尊勝法王的掌力,但仍然不禁後退三步,胸中且覺氣血翻湧,不由得暗暗吃

驚!

  尊勝法王打了個哈哈,說道:「原來這位朋友還是位武學行家,老衲失敬了。」他立心

報那一掌之仇,卻又不能挑明來說,是以只好裝作剛剛發現笑傲乾坤懂得武功的樣子,才好

邀他比試。

  這稅吏雖然是個文官,此時也看出了一點苗頭,知道笑傲乾坤一定不是個普通的商人

了。但他還不知道在他們二人之間有那麼一段過節,來往蒙古的各國行商懂得武功那也是平

常之事,於是這稅吏湊趣說道:「這幾位朋友敢在兵荒馬亂之中搶做生意,當然是本領不差

的了。法王是天下第一高手,難得他賞識你,我看你也不必忙著走了。請得法王點撥你幾

招,你一生受用不盡,勝於賺幾個利錢。」

  法王笑道:「你走了眼了,這位朋友豈只『本領不差』,依我看來,恐怕咱們的『金帳

武士』也還比不上他呢。點撥我不敢當,來,來,來!咱們就比幾招,印證印證吧。」

  武林中所說的「印證」,意思是指「點到即止」的善意比試。但笑傲乾坤心裡當然明

白:尊勝法王是藉比試為名,立心要報那一掌之仇的。事已如斯,笑傲乾坤要躲也躲不了,

只好笑道:「我只識幾手三腳貓的功夫,怎配得上向天下第一高手請教?」尊勝法王道:

「不必客氣,好壞都試幾招。你不用擔心,我也不會要你性命的。」

  蓬萊魔女忽道:「法王,你是天下第一高手,我們夫妻一同向你請教如何?這樣才不至

於失了你的身份。」

  那些蒙古武士聽得國師要和一個商人比試,爭著圍攏來看。他們見蓬萊魔女也要下場,

更為興奮,登時轟然叫「好」,紛紛說道:「對,對。夫妻同上,這可熱鬧多了。」「這位

小娘子人長得好看,本領想來也是好的。不過,我們的國師天下無人能敵,你們的本領再好

也好不過他。國師你可得讓她點兒,別傷了她才好!」這些蒙古武士怎知蓬萊魔女的厲害,

油嘴滑舌地亂說一通,只有尊勝法王心裡暗暗叫苦。

  可是尊勝法王給他們左一個「天下第一高手」,右一個「天下第一高手」一捧,又怎能

在眾目睽睽之下示弱。只好說道:「好吧,反正是彼此印證武功,你們夫妻倆就並肩上

吧!」此時他口中所說的「印證」二字,意思已與剛才所說的大不一樣,而是怕華、柳二人

當真要令他坍台了。

  蓬萊魔女道:「對不住,我可是要用兵器的啊。」那些武士又笑道:「不錯,不錯。一

個婦道人家當然不能用粉拳繡腿和人對打。但小娘子,你也不必顧慮,你用什麼兵器也傷不

著我們的國師的。」尊勝法王道:「你儘管用兵器就是,我只是一雙肉掌。好,來吧!」尊

勝法王為了保持自己的身份,心中雖是不無怯意,也只能這麼說了。蓬萊魔女亮劍出鞘,

「唰」的就是一劍刺去。尊勝法王揮袖一拂,身移步換,卻搶到了笑傲乾坤面前,一掌向他

擊下。這是聲東擊西的打法,雙方同時在搶攻勢。

  笑傲乾坤用了一招「拂雲手」化解他的掌力,哪知尊勝法王這一招「龍門三鼓浪」竟是

蘊藏著三重力道,第二重力道還不覺得怎樣,第二重力道就猛烈了許多,但也未能搖撼笑傲

乾坤。笑傲乾坤解招之後,剛要還招,陡然間第三重力道排山倒海般的湧來,饒是笑傲乾坤

內功純厚,也不由得踉踉蹌蹌地退了幾步。

  笑傲乾坤暗暗吃驚,這才知道尊勝法王的功力確是非同小可,心裡想道:「幸虧有清瑤

助攻,否則單打獨鬥,我絕不是他的對手。」

  殊不知笑傲乾坤固然吃驚,尊勝法王卻更為震駭。他那次在祁連山下吃了笑傲乾坤一掌

之虧,是在和武士敦等人連鬥了三場之後的,所以輸得很不服氣,以為當時倘若自己不是強

弩之未,只需一掌就可以將笑傲乾坤擊敗。如今事實證明,他全力發出的一掌,雖然稍佔上

風,也不過僅僅搖撼了對方而已,並不能就將對方擊敗,亦即是說笑傲乾坤的實力實是在他

估計之上。

  蓬萊魔女劍尖剛給盪開,左手拂塵又即揮出,這一拂柔中帶剛,塵尾散開便似千百支利

針刺向尊勝法王的多處穴道,尊勝法王饒是見多識廣,也未必見過如此古怪的「天罡塵

式」。尊勝法王剛剛震退笑傲乾坤,他那第三重掌力亦已成了強弩之末,只能勉強盪開蓬萊

魔女的拂塵,卻已不能還擊了。說時遲,那時快,笑傲乾坤已是抽出折扇,退而復上,一招

「長河落日」,折扇倏張倏合,同時便出五行劍和判官筆的招數,合扇如刀,削對方的腕

骨,扇柄一指,又點到了尊勝法王脅下的愈氣穴。

  笑傲乾坤的功力不及尊勝法上,但招數的精奇卻在尊勝法王之上.尤其他用折扇使出的

點穴功夫,比蓬萊魔女的拂塵襲穴還更厲害。尊勝法王雙袖齊揮,盪開了蓬萊魔女的拂塵,

也把笑傲乾坤的折扇引過一邊。可是他雖然同時化解了華、柳二人的絕招,一條衣袖亦已給

笑傲乾坤的折扇削去了一幅。笑傲乾坤這柄折扇的兩邊扇骨是鑲著鐵片的,但到底不如刀劍

之鋒利,現在居然能削去尊勝法王的衣袖,內力即使不及尊勝法王,也是足以驚世駭俗的

了。

  尊勝法王又驚又怒,一咬牙根,把平生所學盡都施展出來。他的混元一炁功已到爐火純

青之境,華、柳二人的兵器要想打到他的身上也還當真不易。而且笑傲乾坤也有一重顧忌:

在目前的形勢之下,他是只能令尊勝法王知難而退,不能傷了他的。這一仗想要打得恰到好

處,其難可想而知。打到緊處,有一招華、柳二人左右夾攻,眼看尊勝法王已是不能兼顧,

非得認輸不行。尊勝法王忽地以攻為守,以極巧妙的招數迫退了蓬萊魔女又化解了笑傲乾坤

的妙招。這一招用得險極,尊勝法王解招之後,只覺虎口一麻,原來已給蓬萊魔女的一根塵

絲刺進了他的穴道了。

  旁觀的許多蒙古武士起初以為他們的國師和這對夫妻比試只是找找開心而已,後來看見

華、柳二人本領非凡,才不禁大為驚異,喝彩之聲,此起彼落。但過了一會,彩聲又漸漸疏

落下去,因為雙方越鬥越緊,眾武士看得驚心動魄,不知不覺大家都屏息而觀。

  這一招華、柳二人攻得凌厲,尊勝法王也解得奇妙,但在一班武功泛泛之輩看來,卻是

看不出其中好處,是以許多旁觀的武士,都只是在注意下一招的變化,並無喝彩聲。

  武士們沒有喝彩,卻忽然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叫出了一個「好」字。此人是個青袍老

者,也不知他是十麼時候來的,突然出現在武士的中間。

  武士們凝神觀戰,都未發覺有個陌生人在他們中間,此時被他高聲一叫驚動,在他旁邊

的兩個武士怔了一怔,不約而同地向他抓去,一個喝道:「你是什麼人?誰許你到這裡來

的?」一個罵道:「你這糟老頭懂得什麼?膽敢在這裡大呼小叫!」兩人話聲未了,忽然又

是不約而同地一齊摔倒,兩個人在地上滾作一團。那老者卻是頭也未回,而且雙手籠在袖

中,顯然不是他出手打翻這兩個武士。周圍的武士只道他們是互相碰撞而致跌倒,不禁又是

好氣又是好笑。於是有的人拉起同伴,有的人便圍攏過來,要盤問這個老者。

  蓬萊魔女又驚又喜,原來這個老者不是別人,正是她的父親柳元宗。蓬萊魔女做夢也想

不到會在這裡和她父親見面,一個「爹」字險些就要叫出口來,笑傲乾坤連忙向她拋個眼

色,蓬萊魔女瞿然一省,這才想到如今還不是父女相認之時。

  尊勝法王更是大為驚異,要知他是個武學的大行家,那兩個武士糊里糊塗地摔了一跤自

己還是莫名其妙,尊勝法王則已經看出,這個青衣老者用的是「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內功,

還幸他功夫沒有使足,要不然這兩個武士吃虧更大。

  此時蓬萊魔女已經給他迫退,由於這老者突然出現,起了一陣騷動,雙方未有繼續交

手。尊勝法王趁這當口,自下台階,叫道:「你們休得無禮,請這位老先生過來。」尊勝法

王走去招呼柳元宗,停止比武,華、柳二人也樂得就此住手。

  尊勝法王虎口被蓬萊魔女的一根塵絲刺進穴道,很是難受,但他內功深湛,仍是動作如

常,外表看不出來。尊勝法王有心試試這老者的功夫,走到柳元宗面前,便即合什一禮,說

道:「高人駕到,請恕有失迎迓。」尊勝法王這揖用上了他獨門的「混元一炁功」,雖然虎

口被塵絲所刺,酸麻未止,但這劈空掌力仍是足以開碑裂石。不料只見柳元宗的青袍起了皺

紋,而他本人卻競似毫無知覺!

  柳元宗道:「山野鄙夫,怎敢當高人之號?」合什還了一禮。尊勝法王暗暗戒備,絲毫

也沒有感覺到對方的內力,正自暗笑多疑,不料忽地如沐春風,初起時只覺丹田有一絲熱

氣,轉瞬間便似有一股暖流通過全身。

  尊勝法王又驚又喜,原來他穴道受傷,氣血不舒,胸中本是有幾分煩悶之感的,這股暖

流通過了全身,登時如沐春風,有說不出的舒服,精神為之一振。尊勝法王這才知道對方是

用最上乘的內功,為自己推血過官。平時推血過宮,即使是武學高明之士,也必須手指觸著

對方的身體;像柳元宗這樣,距離一丈開外,而能夠默運玄功,替對方推血過宮的情形,饒

是尊勝法王見聞廣博,武學深湛,也是從所未見,從所未聞!

  柳元宗絲毫不動聲色,就給尊勝法王醫好了傷,尊勝法王面子得以保全,心中又是感

激,又是驚疑,連忙說道:「老先生慢走,你,你是誰?」邁步向前,伸手拉著柳元宗。他

這一拉,一方面是想再試一試柳元宗的功力,一方面也有將他留下與他結交之意。

  柳元宗道:「法王不必多禮。」身形紋絲不動,伸手就與尊勝法王相握,突然間三隻手

指已是扣著他的脈門。

  尊勝法王剛才因為柳元宗暗中替他治傷,已知柳元宗對他決無惡意,是以放心和他握

手。不料柳元宗突然扣著他的脈門,尊勝法王這一驚非同小可。要知脈門受制,多好的武功

也是不能施展,只能任由對方要如何便如何了。

  尊勝法王只道柳元宗要他當場出醜,心中暗暗叫苦,卻不料柳元宗的所為,又一次大出

他意料之外,就在他心頭陡然一震之際,柳元宗已是把手鬆開,只見一根塵絲,隨著他的手

指飛起,尊勝法王的虎口登時感到輕鬆,十分舒服。這才知道,柳元宗是又一次施展最高明

的醫術配合了最上乘的內功,將刺進他的穴道那根塵絲,給他「拔」出來了。塵絲一拔,立

即被風吹得無影無蹤,旁人都不知道。

  武士中間忽地有一人越眾而出,哈哈笑道:「法王,你還未認識這位者先生嗎?這位老

先生就是大汗渴欲一見的柳元宗柳老前輩。」

  蓬萊魔女認得這人是上官寶珠的父親上官復。心裡想道:「此人害了寶珠母親一生,我

只道他經歷了那場慘痛之後,是應該悔悟的了。卻不料他名利之心還是未能盡去,如今又投

到成吉思汗的帳下了。」柳元宗和上官復是少年時候相識的,但卻不知他後來的那些經歷,

此次大漠相逢,也是頗出意外。尊勝法王喜出望外,說道:「原來是柳老先生,果然不愧是

天下第一名醫。大汗正想請先生一診,如今不期而遇,無論如何是要請先生稍留的。」柳元

宗身份已被揭破,難以推辭,只好答應去見成吉思汗。

  稅吏上前向尊勝法王請示:「這幾個人——」意思是在問,如何處置笑傲乾坤和蓬萊魔

女等人,是放行還是扣留?

  尊勝法王躊躇未決,上官復已自說道:「柳老先生正要給大汗看病,國師哪還有工夫理

這些小事?叫他們快走吧!」上官復是有地位的「客卿」,尊勝法王不便駁回他的說話,雖

然不大願意放行,也只好允許了。

  上官復望了蓬萊魔女一眼,說道:「你們可以找得到上好的寶珠嗎?我希望得到一串寶

珠,價錢隨便你要。下次請給我帶來。」原來上官復已經認出了蓬萊魔女,他知蓬萊魔女是

他女兒上官寶珠的朋友,故此有心將她放走的。他這幾句說話語帶雙關,其實即是向蓬萊魔

女暗示,希望她能為他找回女兒。

  蓬萊魔女道:「我一定替你留心,可是寶珠難求,我們也未必找得到。」上官復道:

「我明白。但只要你替我留心,我就感激你了。什麼時候找到都行,我可以等待的。好,你

們走吧!」

  呼圖赫親自送華、柳等人出去,柳元宗放了心,於是跟上官復與尊勝法王去見成吉思

汗。

  進了一座金色的帳幕,幕中肅靜無嘩,衛士輕輕搖手。尊勝法王停下了腳步,小聲說

道:「大汗正在祈禱,等一會進去。」

  只聽得帳中傳出喃喃的祈禱聲,說的是蒙古話,意思是說:「從此後,你像仙雲似的身

體,飄散了的時候,你遺留下的這個大國,還會使你的子弟管轄嗎?到後來,你像神靈似的

身體,煙散了的時候,你遺留下的這個大國,不是枉然嗎?他們要污辱,像高山的喬松——

你的好兄弟們。他們企圖,不使還未成熟的子弟,管理你的國土。天上的真神,你可聽見了

我的說話,現在還不是我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根據《蒙古秘史》譯文)

  柳元宗心裡暗笑:「原來一代天驕的成吉思汗,也感到死的恐懼了!但他這段祈禱卻也

是別開生面,他以為他是世界的主宰,竟然妙想天開,要和『真神』商量,讓他一直活下去

呢。」柳元宗醫學深湛,在帳幕外聽到成吉思汗的聲音,已知他命不久長。

  忽聽得成吉思汗大叫道:「我要把世界變成蒙古人的牧場,誰敢違抗我的意旨?我是一

定還要活下去的!」

  上官復揭開帳幕進去說道:「稟大汗,天下第一名醫柳老先生已經來了,他一定會醫好

你的病的。」

  原來成吉思汗在進攻西夏途中,有一次由於他所騎的紅沙馬受了驚,把七十多歲的他拋

在地下,因此而得了病,也因此只好放棄繼續進侵中原的計劃,回國養病。成吉思汗的部下

給他延請天下名醫,上官復深知柳元宗之能,保薦他給大汗治病。是以成吉思汗早就下了密

令,一定要請到柳元宗。

  柳元宗給成吉思汗把了把脈,說道:「大汗之病,是肝火鬱積,邪入心包,故所以有筋

骨酸痛,筋攣拘急,角弓反張,吞卷囊縮等等症狀。大汗昨晚又曾連續做了幾次惡夢,因此

適才諸感交集,怒氣難遏,思慮過度,眼前。現各式幻象。不知我說得對是不對?」

  成吉思汗又驚又喜,說道:「先生真是神醫,說得一點不錯,請先生救我。」原來成吉

思汗昨晚的確是連續做了幾個惡夢,夢見給敵人五馬分屍,夢見以前給他慘殺的人來向他報

仇,夢見他的四個兒子在他的靈前互相殘殺……這些幻象適才還在他的眼前出現。

  柳元宗道:「死生有命,老朽醫得了病,醫不了命,只能請大汗少行殺戮,多施仁政,

心氣和平,自然可以益壽延年。」

  成吉思汗怒道:「你,你也醫不了我的病?哼,說什麼少行殺戮,多施仁政?這不過是

腐儒之見,迂拙之言!我若不是把敵人殺得膽寒,焉能使四方懾服?哼,我受命於天,天下

未曾一統.我要死也死不了的。」

  柳元宗道:「大汗既然不願聽我的話,只好請大汗另請高明。」

  成吉思汗揮手道:「好,不要你醫,你走,你走!我倒不信,不要你,難道我就會

死!」話猶未了!忽地臉肉痙攣,嘴角抽搐,吐出許多白沫,暈過去了。

  成吉思汗的后妃和四個兒子:兀赤、察合台、窩闊台、拖雷;兩個未出嫁的女兒,珍固

和碩別妃和阿勒海別妃紛紛擠到病榻之前,搶地呼天,叫人急救。

  尊勝法王道:「柳老先生,求你一加援手,讓我們大汗醒來,哪怕是多活一個時刻也

好。」

  柳元宗用銀針刺成吉思汗的人中,成吉思汗悠悠醒轉,怒目而視,似乎是想罵誰,卻罵

不出來。

  年紀最長的兩個王公跪下去說道:「你像高山似的金身,如果倒塌了,你的大汗國由誰

來統治?你像柱樑似的金身,如果傾倒了,你的神威大纛,由誰來高舉?你的四個兒子之

中,由誰來執政?兒子們、兄弟們,屬民百姓們,以及后妃等人,請大汗給我們留下聖

旨。」

  王公家人已經在請示後事,金帳中亂成一片,誰也無暇理會柳元宗了。尊勝法王道了個

歉,送柳元宗出帳,說道:「請柳老先生不把大汗病危的消息洩漏出去。」匆匆說了這句說

話,立即又回去替成吉思汗主持祈禱,尊勝法王明白,這次很可能就是臨終的祈禱了。

  上官復悄悄溜出來,送柳元宗一程。柳元宗道:「上官兄,你本來逍遙海外,何苦還要

貪圖富貴,做蒙古人的什麼官?如今成吉思汗已是危在旦夕,一旦樹倒猢猻散,爭權奪利之

事勢在所難免,你是漢人,犯得著捲入這個漩渦麼?」上官復苦笑道:「我有難言之隱,老

兄不會明白的。」

  柳元宗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強老兄做什麼不做什麼,各隨心之所安吧。」

  上官復歎了口氣;說道:「欲求心之所安,談何容易?」柳元宗料他定有心事,說道:

「上官兄,你還有什麼話要和我說麼?實不相瞞,剛才那兩個人乃是小女小婿,我可不能在

此處久留,須得趕緊去和他們會合了。」

  上官復笑道:「我已知道是令嬡令婿了。這件事我本來是想拜託令嬡的,但因剛才尊勝

法王等人在旁,我不便和她說話,現在就拜託老兄吧。」說罷,拿出一個匣子,交給柳元

宗,說道:「這匣子請老兄交給令嬡,請令嬡轉交給寶珠。」柳元宗道:「寶珠是誰?」上

官復苦笑道:「是我的女兒。但我卻不願意讓她知道我是她的父親。其中情由,我想令嬡是

已經明白了的,我就不多說了。」

  柳元宗道:「好吧,這件事我替你辦到就是。你回去吧。」走出了營地,柳元宗施展

「陸地飛騰」的絕頂輕功,一口氣跑了一程,估計已經跑了十多里路了,忽聽得胡笳之聲隱

隱傳來,笳聲淒涼之極,柳元宗凝神一聽,笳聲之中,還隱隱有悲號之聲。原來是成吉思汗

業已逝世,數萬人同時舉哀,故而哀聲遠達十里之外。

  柳元宗心中暗歎:「成吉思汗要把世界霸佔作他的牧場,到頭來他所能佔有的也只不過

一抔黃土。」

  柳元宗趕上華、柳二人,父女相見,不勝之喜。蓬萊魔女道:「爹爹,你怎麼會到這裡

來的?我的師父呢?他老人家好了沒有?」

  柳元宗道:「你的師父早已好了,我們不見你來,特地到祁連山找你,這才知道你們到

蒙古來了。我放心不下,是以趕來會你。」蓬萊魔女喜道:「啊,原來你們已經到過祁連山

了,他們都好嗎?」

  柳元宗道:「大家都很平安,只是掛念你們。」跟著把她女兒相識的朋友一個一個他說

出來:「檀羽沖夫妻還在山上,他的武功非但恢復,而且更勝從前了。耶律元宜和赫連清霞

已經成婚,我剛好趕得上喝他們喜酒。耿照和李家駿、玳瑁三人則已回轉你的山寨去了。」

  蓬萊魔女道:「我有一位新交的朋友,不知爹爹見著了沒有?」

  柳元宗道:「是不是上官寶珠?」

  蓬萊魔女道:「不錯,你見過她了?」

  柳元宗道:「沒有見著。我在祁連山不過住了兩天,許多小一輩的朋友,都來不及約談

了。這位上官姑娘我也不知她是否還在祁連山上?」

  蓬萊魔女道:「那麼,你怎麼會知道她?」

  柳元宗笑道:「我剛才見著了她的父親,他有一個匣子托你轉交給他的女兒呢。」蓬萊

魔女接過匣子,歎道:「我早料到上官復是她父親了,果然沒錯。」當下把青靈子夫妻與上

官復之間的事情說給柳元宗聽,柳元宗聽了這場情孽牽連的慘劇,也不禁為之感歎。

  柳元宗道:「現在該你說啦,你見著了師兄沒有?」

  蓬萊魔女道:「公孫奇已經死了。」當下將在和林的遭遇一一道出,柳元宗不禁再一次

地憮然長歎,說道:「自作孽,不可活。公孫奇死不足惜,只是你師父只此一子,你回去可

得好好安慰他老人家。」

  蓬萊魔女道:「這個當然。他老人家是留在祁連山麼?」

  柳元宗道:「他準備在祁連山住幾天,就到你的山寨去。他說等你們一回來就替你們主

持婚禮,所以你們不必再去祁連山了。」蓬菜魔女杏面飛霞,說道:「他老人家比我們還要

心急。」柳元宗哈哈大笑。

  一路無事,回到山寨。公孫隱得知兒子死訊,自是不無難過,但公孫奇這個下場,也早

已在他意料之中,雖然難過.還受得起。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就像他的兒女一樣,公孫隱忙

著為他們籌辦婚禮,失子之痛,也就漸漸減輕了。

  華、柳二人洞房之夕,武林天驕與赫連清雲聯袂而來,抱拳笑道:「恭喜,恭喜。谷涵

兄.今晚你可不用彈劍狂歌,歎什麼空拋紅豆意悠悠了。」

  笑傲乾坤笑道:「你們兩口子來得這樣遲,罰你先飲三杯,再吹一支曲子。」

  武林天驕笑道:「該罰,該罰!」喝了三杯,拿起玉蕭,吹出了一支充滿愉快情調的曲

子。

  赫連清雲按拍而歌:「風韻蕭疏玉一團,更著梅花,輕裊雲鬟。這回不是戀江南,只為

溫柔,天上人間。賦罷閒情共倚欄,江月庭蕪,總是銷魂。流蘇斜掩燭花寒。一樣眉尖,兩

處關山。」

  這是南宋詞人周方泉的「一剪梅」詞,武林天驕借這首詞來祝賀華、柳二人的新婚,卻

是恰到好處。他們二人以前彼此追尋,都曾到過江南。而洞房紅燭,斜掩流蘇,又正是眼前

景致。

  鐵筆書生文逸凡笑道:「好一個『只為溫柔,天上人間』。這恐怕也是夫子自道吧?你

們兩對壁人都是神仙眷屬,我這酸丁看著眼熱,真是後悔當年不娶妻了。」武林天驕笑道:

「急起直追,現在也還未遲啊!」文逸凡摸著鬍子道:「鬍子都白了,還有誰要?」說罷哈

哈大笑。

  蓬萊魔女笑靨如花,滿懷喜悅,夫婿的柔情,知己的友誼,融溢在合歡杯中,令她深深

地感到了幸福。「這真是再好不過的圓滿境界了。」蓬萊魔女心想。

  歡笑聲中,侍女進來報道:「武幫主夫妻到了。」蓬萊魔女大喜之下,也顧不得新娘子

需要矜待,便即叫道:「雲姐姐,你們怎麼這個時候才來呀!」

  雲紫煙進來笑道:「你問士敦。」武士敦喝了三杯罰酒之後,說道:「你們要不要聽蒙

古來的消息?成吉思汗死後,把他連年征戰所得的屬地劃分四個汗國,分封四個兒子。各兄

弟接受父親的遺言,推舉窩闊台為大汗。如今蒙古的國力不是削弱而是更強了。日前得到的

消息,窩闊台命侄兒拔都領軍西征,計劃在橫掃歐洲之後移兵東向吞併中原。咱們可能暫得

數載苟安,但終須要對付這雄霸天下的強敵的。對不住,在你們的新婚之夜,我們給你們帶

來了這些消息,可真是大煞風景了。」

  笑傲乾坤道:「居安思危,這是應該的。喝酒,喝酒!」

  酒鬧人散之後,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在燭影搖紅之下,脈脈含情,相對而視。

  蓬萊魔女低聲說道:「今天真巧,正是七夕。」

  笑傲乾坤曼聲悄吟:「織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

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蓬

萊魔女笑道:「不錯,咱們可不要為了兒女之情,忘了興亡之責。你我的夫妻之情,原不在

朝朝暮暮長廝守的。」紅燭下夫妻相視而笑,莫逆於心:正是

  牛郎織女銀河會,人間天下兩團圓。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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