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回 黷武窮兵終授首 苟安畏敵撤雄師
另一邊,完顏長之已在狠狠地向赫連清雲發動猛攻,丈許長的鋼鞭打得呼呼風響,捲起
了一團鞭影,赫連清雲的身形都已在鞭影籠罩之下。赫連清雲橫劍護胸,斜斜削出,這一劍
她倒是看得很準,攻中帶守,意欲削去完顏長之的鞭頭。可惜她力不從心,只聽得「錚」的
一聲,她的青鋼劍反而給鋼鞭蕩過一邊,門戶大開,完顏長之喝道:「撒手!倒下!」長鞭
伊似毒蛇吐信,唰的就向她脈門抽擊下來。
堪堪就要打著,驀地裡只見銀光一閃,蓬萊魔女斜刺掠來,右手劍一招「橫架金梁」,
替赫連清雲擋了這招。左手拂塵一卷,隨即把鞭梢纏上,叫他不能左右擺動,傷及赫連清
雲。
赫連清雲喘息稍定,平劍一拍,劍鋒就沿著長鞭上削,也喝了一聲:「撒手!」完顏長
之急忙抽出長鞭,給她們迫得連退幾步。
赫連清雲低聲說道:「多謝姐姐。」她見蓬萊魔女如此捨命救她,心中甚是感動,暗暗
道了一聲:「慚愧!我剛才還妒忌他們,她卻對我毫無岐視。」
兩人聯手,稍稍勝過完顏長之,但她們還要對付四面八方圍攻的武士,仍是不能突圍,
只殺得個難分難解。
這時東方已現出一片魚肚白,天色快要亮了。長江上被焚燬的戰船余火未熄,就似襯起
半天紅霞。完顏亮立在山頭,遠遠望去,看見自己多年經營的水師毀於一炬,艨瞳巨艦,沉
沒江心,不禁氣詛神傷。驀然間,只見江心現出一條銀練,微聞聲響,侃眼已是白浪滔天,
潮聲似是春雷乍響!搖撼山谷!
完顏亮心道:「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長江潮果是壯觀,可惜我今番折了
水師,已是不能乘風破浪了。」他想起蘇東坡這幾句詞,驀地又想到前面兩句,「大江東
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看來竟似是為自己今日寫照,他平生自負英雄蓋世,思念及
此,不覺更是神傷。
轉眼曙光已現,朝陽初出,山下的景物看得比剛才又清楚些了。只見應旗招展,人馬奔
馳,戰場的情形似乎有點不對。陡然間,只聽得金鼓聲驚天動地,完顏亮嚇得慌了,自言自
語道:「這是長江的怒潮,還是宋軍擂起的進軍鼓?」猛地喝道:「左右,還不快去報
來!」
話聲未了,只見上土飛揚,有一小隊軍馬已經衝上山來,這隊人馬既不是金國兵士,卻
也不是宋國服飾,穿的都是普通百姓的衣裳,似是「烏合之眾」,但行動卻極矯捷,來得也
極兇猛。在最前頭的竟是一個短髮蕭疏的老頭子,挾著一根枴杖,似是趾了一足的模樣。
這跛了一足的老頭兒挾著枴杖,卻比常人快了不知多少,只聽得叮叮之聲,宛如琵琶急
奏,他每一下枴杖在地上一點,便即向前飛掠數丈,山上那麼多精銳的御林軍,竟是攔他不
住。
蓬萊魔女大喜叫道:「爹爹!」原來來的正是她的父親柳元宗。柳元宗選了一百名輕功
了得武藝高強的好漢。在大混戰之中避開敵人的主力,抄小道殺了到來。
公孫奇一見是柳元宗,嚇得魂飛魄散,他幾次吃了柳元宗的大虧,如今功力尚未完全恢
復,如何還敢戀戰,當下虛晃一招,轉身便逃,武林天驕一擊不中,已是追之不及。
完顏亮大怒道:「膿包,膿包,你們都是膿包!還不趕緊給我把這老頭兒拿下!」
回身又指著公孫奇罵道:「臨陣私逃,虧你還敢自誇是南朝第一好漢!你還想做朕的郡
馬麼?」公孫奇逃命要緊,只當聽而不聞,心道,「這郡馬做不做也罷。」有幾個礙著去路
的武土,還給他擊倒了。
完顏亮空自大發脾氣,他的手下卻是無法阻攔柳元宗,更不用說將他「拿下」了。柳元
宗揮舞鐵拐,夭矯如龍,殺得圍攻蓬萊魔女的那些武士紛紛躲邏,完顏長之身為御林軍統
領,只得拚命抵擋,柳元宗道:「好,咱們是老對手了,再來較量較量!」呼的一拐掃去,
隱隱帶著風雷之聲、完顏長之使了一招「枯籐纏樹」,長鞭捲著了鐵拐。柳元宗大喝一聲:
「撒手!」只聽得「逼卜」連聲,那條精鋼所打的長鞭,竟然當真便似枯籐一般寸寸斷折。
完顏長之自知不是對手,也只好不顧面子,轉身便逃。
蓬萊魔女連忙間道:「爹爹,咱們的義軍怎麼樣了?」柳元宗道:「虞將軍的水師已經
上岸,咱們的義軍得到他們接應,也已突圍了。」赫連清霞記掛著耶律元宜,問道:「山下
戰事如何?」柳元宗笑道:「你看,你的宜哥已經來啦!」
只聽得數千名士兵齊聲吶喊:「休要放走了昏君!」耶律元宜帶領前鋒部隊,一馬當
先,已經殺上山坡,那斗大的帥字旗在山頂也可以看得見了。金國的敗軍像潮水般湧上山
來。
完顏亮見只是耶律元宜這支「叛軍」殺來,還想下令叫完顏長之收集敗兵,用御林軍壓
陣,拚命抵擋。令還未下,只見前路指揮哈爾蓋丟了盔甲,狼狽非常地逃了回來,顧不及行
君臣之禮,氣急敗壞地叫道:「陛下,不好了,宋國大軍已經渡江,向這裡殺來了!」完顏
長之道:「勝負兵家常事,陛下請移聖駕,回去重整旗鼓,捲土重來。」糾集傷亡過半的御
林軍,保護完顏亮且戰且走。
耶律元宜大喝道,「昏君往哪裡跑!」挺槍拍馬,揮軍追殺。完顏亮嚇得疊聲說道:
「快擊聚兵鼓,召集援軍速來救駕。」話猶未了,只聽得山下殺聲震天,都是叫道:「休要
放走了完顏亮!」放眼望去,宋國的硅旗已是在戰場上到處臨風招展。遠處長江水面,也是
千帆齊發,宋軍正在陸續渡江。
完顏亮頓足歎道:「虞允文水師不滿十萬,怎的卻有如此聲勢?定是你們誑報軍情,叫
朕低估了敵人了。咳,真是天亡我也,天亡我也!」可惜完顏亮到了身敗名裂之際,還不懂
義師無故,侵略必敗的道理,不肯自責,尚要怪部下、怨蒼夭。其實宋軍確是不滿十萬,此
際已經渡江的且還只是三成。但金軍艦隊覆滅之後,已是士無鬥志,未國渡江軍隊雖少,但
有各路義軍配合,又有耶律元宜這一支「叛軍」內應,一旦殺過江來,聲勢便顯得十分浩
大,金軍士無鬥志,望風披靡。
完顏長之道:「陛下不用擔憂,老臣願保聖駕下山。」話猶未了,耶律元宜已經揮軍趕
至,打著宋國旌旗的軍隊,也已經殺上了半山。」檀道雄喝道:「放箭!」他手下尚有幾百
名「神臂弓」射手,一聲令下,強弓硬弩,紛紛向耶律元宣攢射,把他周圍的將士,射倒了
一排。
耶律元宜怒道:「來而不往非禮也,還射!」他手下將士用的是普通弓箭,威力不如神
臂弓,但一來士氣旺盛,二來人數眾多,個個爭先,人人奮勇,千箭如蝗,還射過去,登時
把「神臂弓」的氣焰壓下,完顏亮的神箭手被射殺了不過十多個,其餘的不是齊弓而逃,便
是不敢戀戰,曳弓後退了。戰場上決定勝負終歸是要靠人,不是憑藉武器。
耶律元宜奪過了一把神臂弓,喝道:「完顏亮,你也領教領教我的箭法。看箭!」嗖、
嗖、嗖三箭連珠射出,他臂力驚人,二枝箭都射到了完顏亮身前,可是都給完顏長之揮刀打
落。
柳元宗一聲不響,隨手拾起幾顆石子,就向完顏長之打去,他是以絕頂內功發出晴器,
勁道比耶律元宜所發的神臂弓還要厲害,一輪石子,把完顏長之打得手忙腳亂,自顧不暇。
只聽得弓如霹靂,箭似流星,耶律元宜「嗖」的又是一箭,這一箭正中完顏亮後心,登
時將他跌下馬來!
完顏長之大驚,正要跑去救駕。亂軍中忽地鑽出一個軍官,卡嚓一聲,手起刀落,就把
完顏亮的腦袋斫了。
這一刀突如其來,誰也意想不到,待到完顏亮身旁的衛士如夢初醒,嘩然大呼之時,那
人已取了完顏亮的首級。上馬疾馳去了。完顏長之聽得衛士的吶喊,方始發覺,嚇得心膽俱
裂,慌忙取過兩枝長矛,向那人後心擲去,那人頭也不回,反而僻啪兩刀,把兩校長矛全部
打落。完顏亮一死,一向軍紀森嚴的御林軍亦已潰不成軍,戰場上人仰馬翻,拋戈棄甲,那
人早已消失在亂軍之中,不知去向,完顏長之哪裡還能找得著他?耶律元宜又是詫異,又是
惋惜,說道:「這人不知是誰,身手如此了得。只可惜我不能親手割下完顏亮的首級,卻給
他取去了。」赫連清霞笑道:「宜哥,是你把這昏君射殺的,你已經雪了國恨家仇,也應該
滿意了。」
這時已是天色大自,一輪紅日從雲層中現了出來,驅散了滿天雲霧,照明了大地山河。
朝陽之下,金鼓聲中,只見一個斗大的「虞」字帥旗,迎風招展,原來正是虞允丈親自率領
宋國的前鋒殺到,與耶律元宜的遼軍,柳元宗的義軍,三方面的隊伍都在山頭會合了。
蓬萊魔女大喜,便與父親一同上前,與虞允文相見,虞允文得知完顏亮已死,遂傳下將
令,暫在山頂紮營,待兩岸大軍渡江之後,再清掃戰場。要知此時雙方兵力,金軍還是數倍
於宋軍,倘若窮追,難免困獸之鬥。罪魁禍首,只是完顏亮一人,完顏亮已死,自可網開一
面。
但宋軍雖然沒有窮追,金國的潰軍自相踐踏,死傷亦是不少。虞允文立馬山頭,揚鞭歎
道:「逆亮大言炎炎,要想投鞭斷流。如今兵未渡江,已是身首異處。可為窮兵黷武者
戒!」
這一戰虞允文以欠人督師,以少勝多,建立了使敵軍「檣櫓灰飛煙滅」的奇功,足可與
周郎赤壁之戰比美。而擊敗侵略,保衛國家,這一戰的意義更大,又遠非赤壁之戰可比了。
後來南宋詞人張孝祥(於湖)有一首「水調歌頭」,寫採石礬之戰。
贊虞允文道:「雪洗虜塵靜,風約楚雲留。何人為寫悲壯?吹角古城樓。湖海平生豪
氣,關塞如今風景,剪燭看吳鉤。剩喜燃犀處,駭浪與天浮。憶當年,周與謝,富春秋。小
喬初嫁,香囊未解,勳業故優遊。赤壁礬頭落照,淝水橋邊衰草,渺渺喚人愁。我欲乘風
去,擊揖誓中流。」
此詞寫宋軍大捷,「雪洗虜塵」之後,凱歌高奏、笑看吳鉤的場景與豪情。詞中把虞九
文比作赤壁破曹的周瑜,淝水殲秦的謝玄,而勳業尤有過之,儘管「礬頭落照」,「橋邊衰
草」,古人已成陳跡,但他們以弱勝強的抗敵精神還在鼓舞著今人。同雄意深,不愧是一首
傳誦千古的名作。
閒話表過。且說虞允文與柳元宗父女見過之後,耶律元宜等人也來相見。虞允文知道完
顏亮是給耶律元宜射殺的,大為欣慰,獎飾有加。耶律元宜道:「金主無道,四海同仇,豈
只宋遼兩國之人恨之切骨,即金國治下的有識之士,也是要矢志推翻暴君的。這次我能夠射
殺完顏亮,得一位金國好友的幫助很多,此人見識超卓,文武全才,元帥可想見見他麼?」
虞允文大喜道:「有這樣的人,如何不見?他在哪裡?」耶律元宜道:「就在此地。檀
師兄,檀師兄,請過來。」連叫數聲,不見回答。
耶律元宜道:「奇怪,剛才還和我一起的,卻去了哪裡了?」叫人分頭去找,不一會,
赫連清霞回來報道:「有人看見他已下山去了。」耶律元宜怔了一怔,道:「下山去了?怎
麼和我也不先說一聲?」赫連清霞道:「他連他的姐姐和我的姐姐都沒有告訴,就一個人悄
俏走了。」
原來武林天驕在完顏亮被殺之後,心中一片茫然,說不出是歡喜還是悲傷,或者是既有
歡喜也有悲傷。暴君受誅,他平生志願既達,自是歡喜;但眼看著戰場上金國大軍人仰馬
翻,自相踐踏,傷亡遍野的慘敗景象,又禁不住心頭作痛,淚眼模糊,想道:「完顏亮窮兵
黷武,固是罪有應得,但可歎的是吾民何辜,被他連累,亦受此荼毒!」要知他畢竟還是金
國的貴族,雖然推翻暴君是他的志願,但在本國大敗之後,他還怎能有什麼心情與對方的主
帥相見,飲未國的慶功酒,聽宋軍歡奏凱歌?另一方面,他也為了私情煩惱。他是個聰明
人,蓬萊魔女的心事雖然還沒有向他表白,他也已經知道了。而赫連消雲對他的一片情意,
經過他姐姐的點破,他也已經明白了。心中想道:「柳清瑤與華谷涵本來應該是一對的,我
也早已向華谷涵許了諾,讓他贏這局棋了的,那麼還何心插足其間?還何必令柳清瑤為難,
要她開口和我來說?」
但他對蓬萊魔女傾心已久,如今雖然決定退出情場,心中總還不免隱隱有所傷感,又自
想道:「清雲雖然對我有情,她也是一個女中豪傑,但我此時卻哪有心情再談兒女之事?」
國有槍懷,私情招惱,武林天驕不覺意冷心灰,情思惘惘,不但不想見虞允文,連蓬萊魔女
與赫連清雲都不想再見了。於是遂一聲不晌,悄然而行。
虞允文歎息道:「可惜如此英雄,竟是無緣相見。不過兩國干戈未息,他是金人,處境
亦是為難,也不必強求相見了。」
慧寂神尼道:「二妹,我和你去尋他。」赫連清雲臉商暈紅,低聲應道:「是。」便向
眾人告辭。珊瑚也跟著師父走了。
武林天驕不辭而別,蓬萊魔女也不禁有點黯然,心中暗暗為赫連清雲祝福,「但願他們
師兄妹能結連理,不要再生枝節了。」
俗語云:「兵敗如山倒」,當真是一點不假。金國的百萬大軍,在長江北岸佈防,綿延
數十里,水師雖然覆滅,損失還未到一成。但完顏亮一死,這消息便似插上了翅膀似的,不
到半天工夫,已是傳遍軍中。百萬大軍,全線潰退,直屬的長官都約束不住,士兵們有自相
踐踏、冤枉死掉的,有趁機逃亡,自尋活路的。到得傍晚時分,沿岸三十里之內已無敵蹤。
南岸的宋軍除了留守的隊伍之外,也都過了長江,與北岸的各路義軍會合。
虞允文一面整頓隊伍,一面羽書告捷,並請求朝廷派兵增援,要知他們兒部份的兵力合
起來也不過十多萬人,這點兵力,若要大舉北伐,恢復中原,還嫌不夠。
金國的軍隊遇到了五十里之外,陣腳才稍為穩定下來。百萬大軍,傷亡逃散的佔了半
數,但剩下來的也還有四五十萬之多。
虞允文援軍未到,只能逐步推進。完顏長之在金軍中頗有威望,檀道雄又是個老將,處
事穩重,以新敗之餘,不堪再戰,遂下令堅守。一連六七天,雙方僅是有些小接觸,但宋軍
也繼續向前推進了數十里。
再過幾天,消息傳來,金國已立完顏亮的兄弟完顏雍(即金世宗)做皇芾,並派出一支
二十萬人的援軍,趕來協助完顏長之,圖謀反攻。敵方已有增援消息,虞允文的求援奏折,
卻還未能回報。不過,援軍雖然未來,老百姓來投軍的卻是日漸增多。
這一日蓬萊魔女以義軍首領的身份,正在虞允文帳中議事,大家都為援軍久無消息而焦
心,忽見中軍進帳報道:「欽差大人到!」虞允文大喜,連忙擺設香案,恭迎欽差,跪接聖
旨。
接了聖旨,虞允文不覺面如土色,原來這首聖旨,是要他立即退兵,恢復原來狀態,仍
然與金國劃江而治的。聖旨大大褒獎了虞允文,但退兵的向令,卻非常嚴峻,限他三日之
內,撤過長江。
虞九文道:「如今正是千載一時之機,趁此一舉恢復中原,如何可以退兵?」飲差笑
道:「這是皇上的旨意,朝廷大臣也多認為是聖慮周詳的明智決定,將軍理直遵奉,不可孤
行!」
虞允文憤然道:「恕我愚昧,實是未明聖上退兵之意。不知大人可肯見告,開我茅塞
否?」
這欽差與虞允文同是一榜出身的進士,頗有私交,當下笑道:「虞將軍,我老實對你說
了吧,你是想恢復中原,救民水火,皇上卻怕招惹強敵,只想保他半壁河山。皇上認為你的
採石礬之捷,只是一時僥倖,倘再貪功,深入敵國,一旦全軍覆沒,如何是好?不如現在便
即退兵,以長江作為天塹,可保江山。金虜水師已經覆滅,大敗之後,料他也不敢再來渡江
攻我,至少咱們的偏安之局,是可以無憂了。」
虞允文道:「現在士氣民心兩皆可用,只要朝廷大舉增援,乘勝追擊,直搗黃龍亦非難
事!怎見得就一定敗給敵人?但若錯失時機,恢復中原就無望了。偏安之局,保得一時,保
不得長久!」
欽差道:「你說得有理,但和我說可沒有用。皇上限你三日之內退兵,你回朝之後,再
和皇上說吧。」
虞允文歎了口氣,不再言語。送走了欽差之後,蓬萊魔女從屏風後面出來,虞允文苦笑
道:「你都聽見了麼?這次得你們義軍之助極大,可惜我卻要辜負你們的期望了。」
蓬萊魔女氣憤填胸,說道:「將軍,咱們不要朝廷增援,也未必就不能戰勝敵人。這幾
天來,老百姓來投軍的,不是一天多過一天麼?中原父老,盼望祖國旌旗,如大旱之望雲
霓,旋旗所指,義軍定然聞風景從,要人有人,要糧有糧!」
虞允文苦笑道:「我豈能違抗聖旨?」
蓬萊魔女道:「岳少保(飛)前車可鑒,元帥不怕重演『風波亭』的悲劇麼?」
虞允文道:「岳少保當年尚不敢抗旨,何況於我?如今朝中已無秦檜,風波亭的冤獄料
想是不會有了。即使有,我是大未忠臣,也只有聽從皇上的旨意,怎可妄圖逃避。」要知虞
允文雖然是個文武全才、膽識俱備的名將,但畢竟也還是個封建皇朝的迸土,「忠君」的觀
念,岳飛不能打破,虞允文也是不能打破。
蓬萊魔女知道勸他不轉,只好回去說與義軍的各路首領知道,商量今後的方略。
聖旨限虞允文的軍隊三日之內,撤過長江,日期匆促,虞允文無可奈何,送走欽差之
後,當日便下令退兵。
宋軍義軍,同感悲憤,甚至有痛哭流涕,臥道攀轅的。但退兵已成定局,亦是無司挽
回。義軍有一部份願意隨虞允文渡江,作他的部屬。其他的則各歸原地,仍奉蓬萊魔大為盟
主,那持元己宜則自成一軍,遁入山區,繼續進行他們的復國計劃。
蓬萊魔女心頭行一大事來了,請事交待之後,說道:「爹爹,女兒想再去一次江南。」
柳元宗微微一笑,說道:「好。你也該去見見華谷涵了。但爹爹這一次可不能再陪你
啦。」
蓬萊魔女給父親說中心事,而上一紅,說道:「爹爹為何不去?」
柳元宗道:「我與塵世隔絕了二十年,故交舊好都以為我是早已不在人世了,如今我再
世為人,理該去探訪幾仁老朋友了。
你與谷涵言歸於好之後,可到陽谷山光明寺找我,寺中方丈是我的老友,我即使不在他
那裡,他也會知道我的行蹤的。到時我再替你們主持婚事。」柳元宗通達人情,知道他們二
人會面,定有許多兒女私話要談,自己同去,對他們反而個便。
蓬萊魔女雙頰更紅,說道:「爹爹言早了。嗯,爹爹,你也可以去找一找我的師父,他
隱居在首陽山下的采薇村。公孫奇的事情,就由你斟酌和他說了吧。」
柳元宗道:「我和你師父神交已久,在我金宮失事之前,早已想和他會面的了。他倘若
知道你是我的女兒,也一定非常高興的。可惜他那不肖的兒子敗壞了他的家風,由我把這消
息帶給他,卻是未免令他難堪了。」
父女商量定妥,蓬萊魔女便隨虞允文渡江,宋師渡江之日,各路義軍首領與許多老百姓
都到江邊送別。老百姓多年盼望,方始礙見「王師」,如今「王師」南撤,又把他們留在金
虜統治之下,重陷水深火熱之中,送別「王師」,江邊泣聲一片。
虞允文聽得哭聲,心如刀割,長長歎了口氣,自覺無顏以對父老,一聲長歎,遂吩咐開
船。
長江波濤澎湃,同船的將官指點江心,眉飛色舞地憶談他們當日在此盡殲金國的水師之
戰,但大捷的豪情,卻也掩蓋不了他們今日南撤的悲憤了。
虞允文倚船獨嘯,唱起蘇東坡「赤壁懷古」一詞:「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
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干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一闕詞未曾唱完,已是有淚潸然,聲音嘶啞。他的心頭,也正是似長江般波濤澎
湃,思如潮湧。
蓬萊魔女安慰他道:「將軍此戰,功業彪炳,遠勝周郎。他年重整旌旗,還有渡江之
日。」
虞允文回頭抹了眼淚,苦笑說道:「但願如此。」但他也知道,在朗廷只求偏安、但願
「和戎」的政策之下,自己班師回朝之後,能夠保全功名已是僥倖,再想渡江恢復中原,那
恐怕是今生無望了。
蓬萊魔女道:「元帥奉命班師,山東李將軍那兒不知可有什麼消息?聽說他和太湖王宇
庭那一支義軍聯合,在海上也打了個大大的勝仗,殺了金國的親王副帥完顏鄭嘉努。這一支
人馬。
現在卻是如何?」
蓬萊魔女所說的「李將軍」即是舊日的長江水寇「翻江虎」李寶,從前和「鬧海蚊」樊
通並駕齊名,結為兄弟,合成一夥;後來則各走各路,分道揚鑣。樊通降金,李寶歸宋。因
為李寶是由虞允文招安的,所以算是虞允文的部屬。但他未受朝廷正式官職,這「將軍」二
字只是蓬萊魔女的順口稱呼。
蓬萊魔女打聽李寶的消息只是一個借口,實在卻是要打聽笑做乾坤華谷涵的消息。華谷
涵與王宇庭在一起,並與王宇庭一道參加了山東海上之戰,完顏鄭嘉努就是給他殺的。蓬菜
魔女那日冒允官娥,在完顏亮的「金帳」之中,曾愉聽到這些戰報。
虞允文聽她提起李寶,不覺又是長長歎了口氣,說道:「李寶所受的委屈比我更大,說
起來我也覺得愧對於他。」
蓬萊魔女吃了一驚,連忙問道:「怎麼樣了?」
虞允文道:「他受了我的招安,本是想圖個正途出身,為國效勞的。他的山東海上大破
金兵,我給他向朝廷報功,請朝廷授他官職。哪知朝廷的命令,卻說他們是水寇,不能錄
用。姑念他們破敵有功,不予襲火,限令他們自行遣散,回鄉為民。這道命令抄了兩份,一
份給我,作為兵部的照會。一份給統管江淮各路兵馬的『制置使』劉錡,要他監視李寶所
部,限期執行兵部的指示。如今限期已過,消息尚未報來。但李寶此人,深明大義,想必不
會違抗朝廷的旨意。」
蓬萊魔女頓足歎道:「朝廷如此害怕百姓自組的義軍,這不是自壞海上長城麼?李寶算
是你的部屬,朝廷可以令他解散,但王宇庭那一支人馬呢?」
虞允文道:「王宇庭是未受招安的太湖水寇,朝廷沒有明文處置。但我想劉錡是個比較
識得大體的人,想必不會與王宇庭發生衝突。多半也是令他們自行遣散。」
蓬萊魔女歎道:「朝廷下一道遣散令,那是容易得很,但卻不知寒了多少義上之心!」
虞允文道:「可不是嗎?但朝廷旨意已下,我們做臣了的只好以後伺機勸諫,目前卻是
不便妄自議論了。」
蓬萊魔女心裡想道:「不知華谷涵與王宇庭如今是否已經回了太湖?我且到太湖去打聽
打聽。王宇庭是大湖十三家的總寨主,即使華谷涵不在那兒,我也該去拜訪他的,」
蓬萊魔女打定了主意,渡江之後,便與虞允文告別,獨自一人,運往太湖。
太湖兩岸,是江南魚米之鄉,蓬萊魔女一路行來,只見田畝縱橫,港漢交錯,波光雲
影,淺山如黛,一派水鄉情調,景色處處迷人。蓬萊魔女上次到江南是匆匆來去,這次才比
較有閒心瀏覽,她是北國長大的姑娘,初次見識江南景色,心中又是歡喜,又是擔憂,暗自
想到:「幸虧這次有採石礬之捷,保住了江南半壁河山。但小朝廷只求偏安,只怕終須有
日,還是攔不住胡馬渡江,把這大好河山,踐踏在鐵蹄之下。」
她急於會見笑傲乾坤,一路不停,經過蘇州,也不留宿。這日到了蘇州之東四十里的木
讀,已經是湖濱地區,一眼望去,可以看見煙波浩森的太湖了。
蓬萊魔女滿懷喜悅,輕聲低念:「彈劍狂歌過薊州,空拋紅豆意悠悠。高山流水人何
處?俠骨柔情總惹愁。」這是笑傲乾坤為她所寫的詩句。蓬萊魔女心中想道:「從前是過薊
州,如今是我來太湖找你了。這一次你的紅豆可不用空拋啦。俠骨柔情也不見得就要和
『愁』字牽連,不能自解的啊!」想至此處,心中喜悅,臉上一片暈紅。
可惜她的喜悅,不久就給一個出奇的景象所引起的驚疑替代了。越近太湖,路上行人越
少,行了十里光景,才見一片水田上有人割稻,稻魚青黃,看來還未曾全熟。
蓬萊魔女頗感詫異,心想:「為什麼這些人要匆匆收割,難道江南的水稻與江北的早稻
不同,未熟就可以收割的麼?」正想去問,路上又來了一夥人,看是一家大小的模樣,攜帶
有魚網魚叉船帆等等魚船工具,那是一家漁民在搬家。
蓬萊魔女禁不住上前問道:「你們在太湖打魚不是好好的麼?怎的卻要搬到別處去
呀?」那些人見了她也好生詫異,一個似是一家之主的中年漁民道:「姑娘,聽你的口音敢
情是外路人?你上哪兒去啊?」
蓬萊魔女道:「不錯,我本是長江北岸的。這次虞元帥打了勝仗,我隨著官軍渡江,免
得官軍撤退之後,要受金虜重來凌辱。我家有個遠親,從前是在太湖西洞庭山山下打魚的,
音訊隔斷已有二三十年!這次我是想去探聽一下,要是他們還在原地,我就可以有個依靠
了。」
那漁民道:「可憐,可憐。但姑娘,那個地方可是去不得了!」蓬萊魔女道:「為什麼
去不得?」
那漁民道:「湖中有水寇盤據,你一路上沒聽人說麼?」
蓬萊魔女道:「聽是聽說的。但我也聽說這些水寇其實比一些官軍還好得多,只打劫富
戶,不欺負窮人的?」
那漁民歎口氣道:「不錯,從前是這樣的,但現在可不同了。」蓬萊魔女道:「不是劫
富濟貧麼?」那漁民道:「富劫不劫我們不知,窮家小戶可先受了劫了。打魚的要交漁稅,
種田的要納田租。我們家一條漁船,碰上旺季,每天約莫可打魚百斤,碰上淡季,那就說不
定了,十天打不上百斤也不稀奇。如今要交的漁稅是十天三百斤黃魚按時價折成銀子繳納,
我們實在繳納不起,只好搬家了。」
他們是在田頭說話,田中正在收割的一個農夫道:「田租也不輕呀!一畝水田要三擔谷
子,今年收成雖好,一畝田也頂多是可以收割五百斤谷子,交了租,哪還夠吃?沒奈何,我
只好未熟就割,收得幾成是幾成,割了就逃1」
蓬萊魔女詫道:「怎麼他們的行事忽然變了?」漁民、農夫一齊歎氣道:「誰知道呢?
要是還像從前那樣就好了。」
蓬萊魔女驚疑不定,心道:「不知王宇庭回來了沒有?莫非是他的不肖部屬,趁他外出
的時候,便與老百姓為難?」
那漁民道:「姑娘,我勸你還是往別處走吧,這太湖是不好去了。」
蓬萊魔女道:「我遠道而來,總得見我親人一面。我是個走難的孤女,也不怕強盜打
劫。兩位的好意我心領了。」
蓬萊魔女剛轉過身,那漁民「啊呀」一聲,拖男帶女,撥步飛奔,那農民呆了一呆,也
隨即叫道:「稻子不要了,快逃,快逃!」原來他們見蓬萊魔女一個年紀輕輕的姑媳,那麼
大膽,不覺起了疑心,只怕蓬萊魔女是水寇的黨羽,回去將他們的話稟報首領,大禍就要降
臨他們頭上。
蓬萊魔女見此情景,也猜想得到他們是有了誤會,心道:「我給他們解釋,他們也未必
就肯相信。還先是去探個清楚再說。
唉,倘若是王宇庭的部屬胡作非為,敗壞了他的名聲,他可真是不值了。」
蓬萊魔女走到湖邊,高聲叫道:「有船嗎?」過了半晌,只見蘆葦中有一隻小船划了出
來,說道:「姑娘,你上哪兒?」
蓬萊魔女一看,只見是個形容偎瑣的舟子,貌雖不揚,眼神卻是很足。蓬萊魔女是個武
學行家,一看就知此人練過武功。
這舟子雙眼緊緊盯著她,臉上也有一些詫意,但卻沒有問她來歷。蓬萊魔女此來的目的
是要見王宇庭,本來就想搭他寨中船隻。但這時情況已經有變,蓬萊魔女卻不禁稍稍有點躊
躇,心道:「王字庭若來回來,他的部屬胡作非為,既敢欺壓百姓,難道就不會欺負我麼?
莫要又重蹈那次在長江之中,被韓三娘子暗算的覆轍。」
那舟子道:「姑娘請上船呀!」蓬萊魔女心道:「且和他打開了天窗說亮話,看他如
何?」蓬萊魔女身上背插拂塵,腰懸長劍。
因在路上怕人注目,是藏在衣服裡面的,此時她上前幾步,柳腰輕擺,故意把劍鞘露出
些兒,說道:「我要到湖中的西洞庭山,不知你敢不敢去?」西洞庭山乃是王宇庭的總舵。
那舟子怔了一怔,忽地哈哈笑道:「姑娘必是柳女俠了,此行是要見我們的王寨主
吧?」舟子一口道破蓬萊魔女的來歷,倒是頗出她意外,說道:「你是誰?你認得我?」
那舟子道:「我是寨中一個微不足道的小頭目,不過因為常在寨主身邊伺候,也曾聽過
柳女俠的大名。柳女俠,你是北方同道的盟主,紅花綠葉,都是一家,小的理該參見。」
蓬萊魔女道:「不用多禮,這麼說,你們的寨主是已經回來的了?」
那舟子道:「早回來了,昨日還曾提起柳女俠呢。」
蓬萊魔女道:「哦,他與誰說及我了?」
舟子道:「和笑傲乾坤華谷涵、華大俠!華大俠說柳女俠在虞元帥那兒,虞元帥如今已
經撤兵,不知柳女俠行止如何,很是掛念。寨主叫華大俠多留兩天,說是柳女俠多半會上咱
們這幾。寨主還吩咐我們特別留神,接柳盟主的大駕。嘿,寨主果然料事如神,昨天說的,
今天你老人家就來了,」
蓬萊魔女聽他說得如此確鑿,不覺喜出望外,再無疑心,暗自想道:「他知道我的事
情,又說得出笑傲乾坤華谷涵的名字,料想不是假冒王宇庭的親信了;我不該以貌取人。」
這舟子獐頭鼠目,蓬萊魔女最初一眼見到他,就有說不出的一種憎厭之感,但如今聽說他是
王宇庭的親信,對之已是頓然改了觀感。
那舟子恭恭敬敬他說道:「正好順風,柳女俠請上船吧。」蓬萊魔女一來已無疑心,二
來她自從那次在長江遭遇翻船的暗算之後,一有機會,就學駕船和游泳的本領,本領雖不高
強,但在風平浪靜的湖中,料想也能對付,有恃無恐,遂與那舟子上船。
風送輕舟,疾如奔馬,轉眼已到湖心,蓬萊魔女站出船頭,只見萬頃茫茫,水天一色,
大湖七十二峰迤邐迎來,有如翡翠屏風,片片飛過。水色山光,煙嵐橫黛,船行湖上,人在
畫圖中!蓬萊魔女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對此湖山分外歡。心道:「太湖景色,果是名不虛
傳!」正在歡喜讚歎,忽地想起一事,不覺又略有所疑。正是:湖光山色雖然好,只恐人間
禍患多。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六十六回 湖海有心隨穎士 女床無樹可棲鸞
你道蓬萊魔女何故起疑:原來在這一望無際的太湖之上,卻看不見一隻漁船。
蓬萊魔女想起路上所見的事情,不覺略有所疑,尋思:「王宇庭既然早已回來,為何漁
民還不敢出來打魚?他的不肖部屬對老百姓橫徵暴斂,也不知他知道了沒有?」忍不住就問
那舟子道:「你門的寨主回來多久了?」那舟子道:「也有三四天啦。」蓬萊魔女「哦」了
一聲,點了點頭,不再言語。心中想道:「原來也只不過是三四天,敢情那些漁民曾受騷
擾,還是驚魂未定。」
蓬萊魔女雖然不再言語,但臉上神色很不自然,那舟子已似有所覺,笑道:「柳女俠在
路上可是曾看到了一些不順眼的事情?」
蓬萊魔女本是想見了王宇庭的面才問他的,但這舟子既然問起,她也索性敞開來說,
道:「不錯,是見了一些令人氣憤的事情。有一家漁民,說是有人迫他繳納重稅,他扶老攜
幼,舉家逃亡了。還有一家農人,稻子未熟,就先收割。為的也是不堪重稅之苦。咱們綠林
好漢,既然打出替天行道的旗子,豈可學那官府所為,也一般欺壓百姓?但不知這些事情,
你們的寨主回來之後,可曾知道?」
那舟子哈哈笑道:「柳女俠,敢情你以為這些事情是我們幹的麼?」
蓬萊魔女詫道:「不是你們的人,難道是外來的綠林中害群之馬?」
那舟子道:「倒也不是外來的。但就這太湖之中,便有幾十家大大小小的寨主。王寨主
是十三家較大的總寨主,還有一些小寨寨主並非歸他統屬。平時玉寨主在家的日子,他們多
少有點顧忌,不敢放肆。王寨主離開之後,他們就胡作非為起來了。
王寨主如今正要整頓他們呢!」
蓬萊魔女道:「哦,原來如此。綠林中良萎不齊,也是有的。」她卻不知,那舟子正是
怕她起了疑心,不肯再往西洞庭山。
舟行不久,兩洞庭山的主峰已經在望,此山雖遠不及五嶽名山之高之大,但懸崖峭壁,
奇石嶙峋,卻也予人以崔嵬萬丈的感覺。蓬萊魔女隨那舟子捨舟登陸,心中鬆了口氣,暗自
笑道:「我剛才還怕他在湖中暗算,原來果然不是壞人。」至此,她更相信這舟子是王宇庭
的親信頭目,對他所說的一切,都毫不懷疑。這舟子帶蓬萊魔女上去,只見山下田畝成行,
山上儘是果樹,濃蔭相接,花果飄香。蓬萊魔女心道:「王宇庭叫部屬開荒種果,自種自
收。把西洞庭山建成花果山,不用百姓養他,這辦法倒是不錯。」可是一路行去,卻又見到
有許多果樹,樹斷枝折,或花葉飄零,只剩下光禿禿的樹枝的。看這情形,很像是經過了一
場兵災。
蓬萊魔女道:「怎麼?最近曾有官軍來過嗎?」那舟子歎口氣道:「說起來也是我們江
南綠林之恥。我剛才不是說過太湖還有一些小寨寨主各自為政的嗎?平時他們勢力單薄,不
敢不聽我們王寨主的號令,這次王寨主率領十三家兄弟出海助朝廷抗擊金兵,留守的人數無
多,他們就乘機造反啦。他們要攻佔西洞庭山,另立太湖盟主,不許王妻主回來,幸喜留守
的弟兄據險固守,他們才不能得逞。」
蓬萊魔女道:「綠林中的害群之馬,是要好好整頓才對。我以前在北五省也曾經過一番
整頓的功夫,殺了好幾個橫行霸道、為害百姓之輩,北五省的綠林才走上正道的。你們經過
這場叛亂,說來雖然令人痛心,但也未始不可以變作好事。」
那舟子道:「柳盟主說得對。我們寨主回來之後,也已經開始清理門戶,把那幾個為首
鬧事、禍害百姓的寨主拿來問罪啦。」
說話之間,已碰上巡山的唆兵,有個嘍兵嘻皮笑臉地吹了一個口哨,道:「王大哥,哪
裡搶來的這個漂亮雌兒?」那舟子喝道:「不可無禮,這是咱們總寨主的好朋友,北五省的
綠林盟主柳女俠來了!」那嘍兵吃了一驚,道:「什麼?是,是,是柳盟主?」那舟子道:
「還不趕快去稟報瓢把子?」那嘍兵道:「是,是,是!」慌忙飛奔上山。
那舟子很是尷尬,一副惶恐的神情說道:「這是新來的弟兄,愛說笑話,不知輕重,不
識分寸,但卻是並無壞意的,柳女俠,你別生氣。」蓬萊魔女道:「我怎會與他一般見識?
你以後勸他改過便是,也不必稟報你們的寨主了。」心中很是不快,想道:「這個小嘍兵我
當然不會把他難為。但他們紀律不嚴,卻是一大隱憂。見了王宇庭,須得叫他多注意這一方
面。對新來的未經訓練的弟兄,也不能就叫他們巡山。」
不久,到了山上大寨,卻不見王宇庭出來迎接,蓬萊魔女心想:「或許他正有要緊的公
事,也罷,我是行客,本來該拜候主人的。」但她以北方綠林盟主的身份。正式來此拜山,
王字庭不打開寨門,親自迎接,總是一件有失禮儀之事,蓬萊魔女雖不計較這些,也給王宇
庭找了個可以原諒的藉口,但仍是不免有點覺得奇怪。
那舟子和值日的大頭目說了幾句黑道「切口」(術語),南北的黑道切口本是大同小
異,但他說的是蘇州土話,北方長大的蓬萊魔女卻聽不懂。心想大約是要他去催促王宇庭快
來迎接的意思,那人目果然說道:「柳盟主蓮駕光臨,敝寨上下均感榮寵,寨主與華大俠已
在裡面恭候了,請柳盟主到聚義廳會晤。」
蓬萊魔女聽那頭目特別提及華谷涵在裡面候她,心頭不禁卜卜亂跳,暗自想道:「是
了,想是華谷涵對我誤會甚深,不願見我。王宇庭一直在裡面勸他,如今才勸得他回心轉
意,但仍是不肯出來接我,卻要我先去見他。嗯,華谷涵呀華谷涵,你也未免太驕傲了!」
要知他們二人雖然早已是彼此傾慕,但卻從未有過單獨相對,深談心事,因此若論與蓬
萊魔女相知之深,笑傲乾坤尚不如武林天驕。如今蓬萊魔女是來決定終身大事的,而彼此的
誤會又未曾消除,在這即將見面之際,蓬萊魔女怎能不芳心撩亂,又喜又愁,諸多猜忖?王
宇庭沒有親自出來接她,蓬萊魔女最初還是有點疑心的,雖然她也替王字庭找到一個解釋,
猜想他是正有要緊公事,但這個「理由」總是不大站得住腳。如今她亂想胡思,諸多猜忖之
後,認定是由於華谷涵的緣隨,對王宇庭這個有失常禮的舉動、反而沒有疑心了。
蓬萊魔女隨那頭目踏進了聚義廳,只見偌大的一個聚義廳,竟是空蕩蕩的並無一人。那
頭目道:「柳女俠請坐一會,我立即去請寨主與華大俠出未。」
本來她以北方綠林盟主的身份來到,王宇庭應該招集寨中有地位的頭目,在聚義廳中介
紹給她認識才是。如今的情景,卻似邀她在密室會談,不過把聚義廳權充密室罷了。
這本是不合綠林規矩的事,但蓬萊魔女卻又想到了另一邊,心道:「王宇庭是他的好朋
友,料想已知道了我們的事情。他如此安排,那是要讓華谷涵和我先有個私下說話的機會。
也好,這樣的安排倒可以免去我許多尷尬。反正我是要與華谷涵說個清楚的,人多在場,那
就不好說了。我也沒有什麼緊要的公事,先私後公,或許難免有人笑話,那也顧不得了。」
蓬萊魔女正在胡思亂想,忽聽得有個熟悉的蒼老的聲音笑道:「清瑤,想不到咱們一家
子又見面了。你爹爹好吧?他怎麼沒來?你既然來到,就在這裡住下來吧。勝於跟你的爹爹
東飄西蕩,在金國的地方,時刻又要提心吊膽,不得安寧!」
蓬萊魔女這一驚非同小可,來的哪裡是什麼王宇庭,卻是她的叔叔柳元甲。柳元甲後面
跟著一個人,這個人當然也不會是笑傲乾坤華谷涵了,而是那為虎作悵的飛龍島主宗超岱。
原來飛龍島主事敗之後,在飛龍島上已不能立足,遂聽從柳元甲之計,把部屬化整為
零,帶到了常州集中。常州靠近太湖,柳元甲和常州團練使王大信一向是有勾結的。
太湖當時屬於常州府冶,柳元甲要飛龍島主把部屬秘密移集常州,為的就是要與常州團
練使王大信合謀霸佔太湖。
原來太湖物產豐饒,一向是常州租稅來源最大的地方,也即是貪官污吏利數所在。但自
從王宇庭佔據太湖,作了十三家總寨主之後,太湖兩岸五十里之內,地主逃亡一空,官府也
不敢前來徵糧,湖中的魚稅,更是無法徵收了。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柳元甲、飛龍島主與王大信謀奪太湖,利益一致,一拍即合。雙方
議定,由王大信借出官家船隻,並護飛龍島主的部屬,假借官兵名義,進剿「湖匪」。奪了
太湖之後,田租魚稅的收入,兩方平分。
其時朝庭已經有令,要王宇庭所部義軍遣散為民,王大信若能攻下太湖,便可以截斷王
宇庭的歸路,向朝廷領功,江淮制置使劉琮雖然是個比較有良心的將領,不願意殘害助朝廷
抗金的義軍,但也不敢阻撓王大信的行動。
王字庭留守太湖的唆兵不到兩成,而且多是老弱之輩,飛龍島的悍匪與柳元甲的黨羽卻
都是善戰的亡命之徒,人數也比太湖留守的嘍兵多得多,一戰之下,嘍兵雖然激烈抵抗,終
是眾寡不敵,幾乎全部犧牲。柳元甲與飛龍島主圖謀得遂,霸佔了太湖。
給蓬萊魔女駕船的那個舟子正是飛龍島主的親信頭目,在飛龍島上見過蓬萊魔女的。他
認得蓬萊魔女,蓬萊魔女卻不認得他,給他巧言騙過,落了圈套。
前因表過。且說蓬萊魔女正在滿懷柔情,準備會見華谷涵的時候,卻突然見著了她最痛
恨的柳元甲與飛龍島主,當真是大出意外,這一驚自是非同小可。
但蓬萊魔女慣經風浪,雖是意外受驚,卻不不至於驚惶失措。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
「錚」的一聲,她已拔劍出鞘,並取下拂塵,拂塵一甩,一叢塵尾就似利針一般的向前射
出。
蓬萊魔女深知柳元甲武功了得,飛龍島主亦非庸手,她的獨門暗器,未必傷得他們,用
意只是想掩護逃跑,她的輕功在叔父之上,只要逃得出去,便有生機。
哪知柳元甲也早料到她有此一著,就在蓬萊魔女仗劍要闖出去的時候,只聽得「蓬蓬」
之聲、不絕於耳,一剎那間,聚義廳的八扇大門,都已給人從外面關上。
柳元甲哈哈笑道:「好侄女,咱們總是一家人,關上了門,有話好說。你不遠千里而
來,豈能一來就走?」
蓬萊魔女按劍斥道:「你這賣國求榮的奸賊,誰和你是一家人?我爹爹饒你不死,只望
你革面洗心,誰知你依然是倒行逆施,變本加厲!你還有羞恥之心沒有?」
柳元甲哈哈笑道:「好侄女,你錯了!王宇庭不服朝廷號令,拒不奉行遣散之諭,我把
他所盤據的太湖奪回來歸還朝廷,正是為朝廷立功啊!嘿,嘿,不瞞你說,我要做官的話,
隨時可以做大宋的高官。你要愛國,還得跟我走呢!」
蓬萊魔女氣往上衝,罵道:「你簡直是顛倒是非,混淆黑白。奸臣當道,遂教你小人得
志!好吧,我今日著了你的道兒,反正也不打算活著出去了。你要怎麼樣?來吧!」
柳元甲冷笑說道:「隨便你怎樣罵我,你總是我的嫡親侄女。我還能難為你麼?但我也
要勸你識點時務,我對你是一番好意,你可別把叔叔當作仇人!」
飛龍島主嬉皮笑臉的一揖說道:「柳女俠才貌無雙,宗某一向敬佩,今日天緣湊巧,把
你送到此間,宗某當真是盼也盼不到的。無論如何,都要請你留下了!那華谷涵有什麼好
處?不過是個風流浪子而已,這種人最不可靠,柳女俠我勸你不要再想他了!」
蓬萊魔女氣得滿面通紅,怒聲斥道:「下流胚子!」
柳元甲哈哈一笑,說道:「好侄女,宗島主說得不夠明白,我替他說了吧.依我之見,
宗島主要比華谷涵強得多了。俗語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是你的叔父,你的終身大
事,我也可以替你作得了主。你們一個是我侄女,一個是我忘年之交,我也很想你們結為夫
婦,百年偕老。
蓬萊魔女氣炸了心肺,厲聲罵道:「住嘴,你們簡直是衣冠禽獸!」唰的一劍,便向飛
龍島主刺去。
飛龍島主拔出判官筆一架,「噹」的一聲,蓬萊魔女劍尖給他彈開,趁勢劍鋒一揚,又
刺他手腕,這兩招迅若電光石火,殺得飛龍島主手忙腳亂。
柳元甲一記劈空掌掃出,蕩歪了蓬萊魔女的劍點,飛龍島主退了兩步,抹汗笑道:「好
厲害的新娘子!成婚之後,你可不能這麼凶啊!」
柳元甲沉聲說道:「清瑤,叔叔的話說了算數。你不依從也得依從,今日一定要你嫁給
宗島主,你若不聽話,更要難堪!宗賢侄,放膽上前拿她!挫挫她的威風,才好教她作你新
婦!」
飛龍島主道:「是。叔叔美意成全,小侄感激不盡。柳姑娘,你若還不肯依從,說不得
我冒犯你了。」
飛龍島主仗著有柳元甲撐腰,大膽再攻。雙掌一分,左點期門穴,右點精促穴。這一招
兩式的點穴手法,使得還當真不弱,足見功夫!
蓬萊魔女知道飛龍島主有意激怒她,反而沉住了氣,待雙筆堪堪點到胸前,這才驀地喝
道:「著!」劍把一翻,一招「橫雲斷峰」,疾削出去,只聽得一片斷金碎玉之聲,飛龍島
主雙筆筆尖,竟都被她削斷!蓬萊魔女劍勢未衷,劍尖直指對方虎口的關自穴,還了一招更
厲害的刺穴劍法!
飛龍島主這掠非同小可,要知高手比鬥,最怕是料敵不准,失之毫釐,差以千里,飛龍
島主從前曾與蓬萊魔女交手兩次,雖然稍有不如,但也差不多可說是功力悉敵,絕想不到有
一招便給對方削去筆尖之埋。這一下大出意外,在蓬萊魔女精妙無比的劍招之下,已是無法
閃避。
柳元甲笑道:「不用害怕,上去拿她!」「嚓」的一聲,發出一枚銅錢,就在蓬萊魔女
的劍尖只差毫釐,就要刺著飛龍島主虎口的當兒,銅錢恰恰碰著劍尖,將她的劍點蕩歪,失
了準頭,刺了個空。
可是柳元甲亦禁不住心中微凜,暗自想道:「想不到這賤婢的功夫,比起在千柳莊之
時,竟是高明了這麼多了!看來只怕非我親自出手不行!」
原來蓬萊魔女自從父女團圓之後,得她父親以陳傳遺書「指元篇」中的上乘武學相授,
她本來早已到了一流境界,如今精益求精,強上加強,當然是遠勝於飛龍島主了。但,雖然
如此,飛龍島主本來也還可以抵敵個三五十招的,他又失在恃有強援,而不知對方的武功已
經突飛猛進,故此竟然只是照面一招,便給削去筆尖。
飛龍島主雖然銳氣稍折,但得了柳元甲全力相助,膽子又大起來,揮著一雙鐵筆,再次
上前搶攻。當然這次是謹慎了些,不敢似剛才的妄進了。
柳元甲在一旁凝神觀戰,每到緊要關頭,就用金錢鏢蕩歪蓬萊魔女的兵器,這麼一未,
差不多是等於兩人合力來斗蓬萊魔女,蓬萊魔女當然是大大吃虧,只有飛龍島主打她,沒有
她打飛龍島主的份兒。
飛龍島主佔盡上風,大大得意,又出言調戲道:「柳姑娘,你我終歸是要做夫婦的,你
要打丈夫,婚後再打吧。日子正長著呢,如今可不要打了,別誤了佳期。」柳元甲也加把口
道:「對,清瑤,我勸你還是聽話的好,否則只有更加難堪,更吃苦頭。哼,待到生米煮成
熟飯,看你還飛?」
柳元甲心計之毒,無與倫比。要知「貞節」乃是古代婦女最重視的東西,蓬萊魔女若是
給他們活擒,失了貞節,依柳元甲的如意算盤,那蓬萊魔女也只好逆來順受,被迫與飛龍島
生成親了。到了那個地步,聊元宗也只好來認「親家」,不便再與他們作對了。這不是比殺
了蓬萊魔女更好百倍麼?蓬萊魔女又氣又恨,破口大罵:「你們簡直是一群衣冠禽獸。」柳
元甲哈哈笑道:「好侄女,我給你找了一位如意郎君,你應該感謝為叔的才是,怎的你倒罵
起我呢?隨你怎麼罵吧,我說出的話,非得做到不可,你不依從,也得依從。」雙指疾彈,
嘶嘶數聲,又發出了幾枚錢鏢。
蓬萊魔女人急計生,本來她是以一劍應敵,以拂塵護身的,柳元甲武功雖然比她高明,
但錢鏢之力,也只能蕩歪她的劍點,卻打不到她的身上。此時柳元甲連發三枚錢鏢,想把她
的青鋼劍打落,蓬萊魔女故意賣個破綻,讓一枚錢鏢打著她的身體,「哎呀」一聲,扔了寶
劍,便向後倒。
倉卒之間,飛龍島主不知是計,大喜之下,撲過去伸手便抓,他還害怕蓬萊魔女萬一給
打中了死穴,必須及早解救,免得失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嬌妻。
柳元甲怔了一怔,暗自尋思:「這賤婢武功不弱,怎的會有此失?莫非有詐?」心念一
動,連忙叫道:「小心。」
饒是他立即見機,出聲警告,也已遲了。話猶未了,只聽得「卡嚓」一聲,飛龍島主的
一條手臂已給蓬萊魔女硬生生拗折。他們兩人是近身扭打,柳元甲的錢鏢絕技、也無從解
救。
飛龍島主大吼一聲:「好狠的妖女。」倒縱出三丈開外,一跤摔倒地上。手臂脫臼,鮮
血淋滴。
柳元甲又驚又怒,說道:「宗島主,你別著急,我親手捉這賤婢,務必叫她做你的妻
子。」聲到人到,五指一劃,使出最上乘的點穴功夫,一招之間,遍襲蓬萊魔女七處大穴。
蓬萊魔女喝道:「來而不往非禮也,柳元甲,你的驚神指法還未學得到家。」五指一
攏,手法與柳元甲一模一樣,同時彈出,柳元甲吃了一驚,連忙閃開,蓬萊魔女一躍而前,
閃電般地抓起了剛才投在地上的寶劍。
柳元甲一驚之後,這才恍然大悟是中了蓬萊魔女的虛聲恫嚇的退敵之計。原來「驚神指
法」乃是最深奧的點穴功夫,變化又非常繁複,蓬萊魔女其實是只知姿勢,未曾真個學會。
但她知道柳元甲這門功夫,是從「穴道銅人圖解」上學來的,學得未全,危急之時,大膽嚇
他一跳,果然見效。
但柳元甲是個武學的大行家,蓬萊魔女對他的虛聲恫嚇,只能收效一時,絕不能再次使
用。柳元甲發現了破綻,一退復上,冷笑說道:「不錯,我的驚神指法是未曾學得到家,且
看你學全了沒有?」五指疾彈,激盪氣流,嗤嗤作響,又來點蓬萊魔女的穴道。
好在蓬萊魔女已經抬起了寶劍,塵劍兼施,拂塵護身,長劍攻敵,一招「玄鳥劃砂」,
劍光揮了一道弧形,橫削出去,冷笑說道:「你有你的打法,我有我的打法,看你的指頭碰
得過我的劍鋒麼?」
柳元甲有空手入白刃之能,但蓬萊魔女的劍法精妙狠辣,他可不敢嘗試,當下改點為
彈,「錚」的一聲,彈中劍背。他的功力高於蓬萊魔女,但也高不了許多,只憑一指之力,
可還不能把蓬萊魔女的長劍打落。
蓬萊魔女借他這一彈之力,劍勢偏斜,刺他脅下的「愈氣穴」。這一招刺穴劍法是從驚
神指法之中變化出來的,以劍代指,較易運用,而勁道的凌厲,比之用指點穴,那是厲害多
了。
柳元甲恐防有失,不敢再試彈指神通的功夫,改用劈空掌力,呼呼兩掌盪開蓬萊魔女的
劍鋒,退後幾步。
蓬萊魔女緊迫不捨,連環七劍,劍劍直刺柳元甲的要害。她知道內力不及叔父,久戰絕
非其敵,只有希望速戰速決,趁自己稍佔上風的時候,以閃電般的劍法刺傷對方,或許還有
一線生機。
柳元甲冷笑道:「好個狠辣的丫頭,居然要和叔叔拚命麼?」蓬萊魔女罵道:「我沒有
你這樣砧辱祖先的叔叔!」劍招催緊,越發凌厲。柳元甲大怒道:「好呀,你既然狠起心
腸,不認家人,可也休怪我掌下無情了。」驟然間掌力一發,勢道有如排山倒海而來。原來
他初時是由於害怕哥哥的報復,而且又是想迫使蓬萊魔女與飛龍島主成親,故而不敢把她打
傷,只想把她活捉。
但到了此際,他看得出蓬萊魔女已是拼著豁出性命和他決個生死的了,他若不是施展全
力,只怕反而傷在蓬萊魔女劍下。
蓬萊魔女的本領雖然勝於從前,但論到功力之深厚,究竟還是不及叔父。而且她又是在
經過一場劇鬥之後,氣力頗有損耗,此消彼長,雙方的距離,當然是差得更遠了。
柳元甲全力施為,當真是非同小可,舉手投足,隱隱帶著風雷之聲。蓬萊魔女就如一葉
輕舟,在驚濤駭浪之中掙扎,十數招過後,已是吁吁氣喘,香汗淋漓,劍招發出,亦已力不
從心。
當蓬萊魔女與柳元甲惡鬥的時候,飛龍島主則在給自己治傷。他手臂拗折,還好只是外
傷。他忍著疼痛,把脫臼接好,敷上傷藥,撕下一幅衣襟,自行包裹。此時正盤膝坐在地
上,運氣調元,精神開始漸漸恢復。
蓬萊魔女也曾動過念頭,要趁飛龍島主功力未復之前,把他活擒,作為人質。可惜她自
己亦已力不從心,好幾次想衝過去,都給柳元甲的掌力迫退。
飛龍島主裹好了傷,精神也恢復了幾分之後,忍不住破口大罵:「好狠的妖女,氣死我
也!今日我不讓你吃點苦頭,難消我心中之恨!」
柳元甲笑道:「宗老弟不必氣恨,我把這丫頭交給你,你愛怎麼折磨就怎麼折磨她吧,
平平你的氣。嘿,嘿,夫妻之間打是恩愛罵是疼,也不必怎樣放在心上了。」
飛龍島主道:」讓我親自拿她!」他看出蓬萊區女已是氣衰力竭,強弩之未,自忖可以
對付得了,要想挽回面子。
柳元甲笑道:「好,就讓你挫挫她的威風,殺殺她的氣焰。」說話之間,已是左掌右
指,接連地猛攻幾招。篷萊魔女此時氣力不濟,招架得十分吃力,眼看就有給他點中道之
危。柳元甲也正是想點了她幾處麻穴,才放心交給飛龍島主的。
蓬萊魔女氣恨交迸,心中想道:「與其落在他們手裡,不如死了的好!」眼前的形勢,
她已是決計難逃魔掌,不由得起了寧死勿辱的念頭。
蓬萊魔女正想回劍自殺,就在這千鈞一髮之時,忽聽得「轟隆」一聲巨響,屋頂突然裂
開了一外大洞,一塊磨盤似的大石掉下來!屋頂洞穿,磚頭泥土同時紛落如雨!
這塊大石正巧朝著飛龍島主當頭壓下,飛龍島主功力雖然不弱,但只有一條左臂可堪使
用,推不開那塊巨石。「轟隆」一聲,巨石壓在他的身上,還幸他伏在地上,單臂盡力支
持,稍稍消去幾分壓力,雖然受了重傷。而且終於還是給石頭壓著身子,但沒給大石砸成肉
餅,已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這一個突如其來的變化,令得柳元甲大吃一驚,倉促之間,無暇思索,只好暫且放鬆蓬
萊魔女,趕過去先救飛龍島主。他的腳步剛離開蓬萊魔女,只聽得又是「轟隆」一聲,第二
塊大石頭又砸了下來,這一次是對準了柳元甲拋擲了。看來在屋頂的那個人,已是看清楚了
下面的情形,時間算得很準。
柳元甲大吼一聲,雙臂一振,以金剛掌力拍出,磨盤大的石頭給他雙掌一拍!竟然裂成
八塊,石頭的爆裂聲震耳如雷,石屑泥土,瀰漫如霧。可是在震耳如雷的聲音之中,蓬萊魔
女仍然能夠清晰地聽到那個人的活。
那人是用「傳音入密」的內功叫她快逃,聲音非常熟悉,蓬萊魔女只聽了兩個字就聽出
是東海龍的聲音,大喜過望,連忙吸一口氣,使出「一鶴沖天」的絕頂輕功,平地拔起數
丈,從屋頂裂開的地方衝了出去。
柳元甲大吼道:「東海龍你敢到這裡搗亂!」東海龍道:「老賊,你不眼氣就出來較量
較量!」
東海龍是四霸天之首,武功非同小可。柳元甲以金鋼掌力擊碎他所拋擲的石塊。虎口亦
感微微酸麻。柳元甲自忖他可以勝得了東海龍,但加上了一個蓬萊魔女,他就未必能是他們
的對手了。何況來的又卞知共有幾人,倘若西岐鳳也與東海龍同來,那就更加不好對付。
飛龍島主給大石壓著胸口,此時正在痛苦呻吟,柳元甲與飛龍島主乃是狼狽為奸,需要
互相利用的。倘不把他胸口的大石立即移去,只怕他有性命之憂。柳元甲一來不明敵人情
況,有所顧忌;二來也不能讓飛龍島主死去。無可奈何,只好嚥下口氣,先把飛龍島主救
起。
東海龍哈哈笑道:「你不敢出來,那就恕我不奉陪了,哈哈,今天砸了你這老賊假仁假
義的招牌,痛快呀,痛快!」大笑聲中,與蓬萊魔女走了。
寨中雖有數千悍匪。但因柳元甲在關上了「聚義廳」的大門之後,已以為是甕中捉鱉,
手到拿來。他用武力對自己的侄女迫嫁,究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所以預先曾有命令,在
關上大門之後,不許旁人走近。這「聚義廳」的位置正好是在一個懸崖的下面,他們也料不
到竟然有個精通水性的東海龍,偷渡過太湖,登上了西洞庭山,居然抱了兩塊大石,從懸崖
跳下,把這座建築牢固的聚義廳砸開。
待到寨裡的大小共目、一眾嘍囉發覺此事,追出來時,東海龍與蓬萊魔女已經施展絕頂
輕功,攀登危崖,上了山巔了。眾嘍兵亂箭射去,十九射不到那麼遠,偶有幾枝射到他們背
後,也給蓬萊魔女揮塵拂落。
山道有些巡邏的嘍兵,聞聲跑來,東海龍喝道:「不怕死的就來!」信子抓起一塊石
頭,以混元掌力一捏,把手一揚,碎石如雨,打得那些嘍兵抱頭鼠竄。
東海龍前頭帶路,不消多久,已經翻過山頭,到了岸邊,囚顧無人,蓬萊魔女吁了口
氣,說道:「僥倖是逃過了一關了。可我不精水性,卻怎生逃出太湖。」東海龍笑道:「不
用驚慌,我在這蘆草叢中藏有一條小船。」
東海龍慣經大海風波,深通水性,善會使船,這小舟在他操縱之下,疾如奔馬,一會兒
就擺脫了追兵。
兩人這才有餘暇敘話,蓬萊魔女謝過了東海龍相助之德,笑問他道:「東園前輩,怎的
這樣巧,你也到這兒來了?」
東海龍道:「我是給王宇庭踩道(探聽虛實)來的。」原來官軍攻佔太湖的消息;王宇
庭已經知道,但還未知道是柳元甲與飛龍島主這一幫人假冒官軍,和常州團練使王大信串
通,狼狽為奸,幹出的勾當。
王宇庭這支義軍為國效勞,大敗金兵,到頭來卻落得個如此下場,連「老家」都給官軍
佔去。聽到了這個消息,無不人人悲憤,恨不得立即趕回太湖,與官軍廝拼。
王宇庭也想奪回太湖,但卻不願意在大局尚未安定之際,便與官軍大動干戈,使金虜坐
收漁人之利。而且倘若是一路打回去,他們這股義軍必然要遭受官軍圍攻,只怕也是寡不敵
眾。
王字庭與群豪會商之後,決定先派一個人回去打聽消息,做好「知己知彼」的功夫,才
好商量對策。這個人必須是精通水性而又武功高強的,王宇庭自己不方便去,東海龍此時尚
留在義軍之中,未曾回家,便自告奮勇,願意幫王宇庭這個忙。
東海龍需要替王宇庭打聽明白三件事情,一是留守的十三家弟兄,情況如何?全都傷亡
了還是有部份逃出來?或是還有人匿伏在山上?二是其他的各個小寨寨主,是投降了官軍,
還是尚在抵抗?王宇庭希望東海龍給他聯絡,最好到時能作裡應外合,逐出官軍。這麼雖然
也難免干戈相見,但卻不是大規模的戰事;三是查清楚是哪一部份的官軍。王宇庭和江淮制
置使劉錡己有默契,知道劉錡是不想「消滅」他的。因此他雖然未知真相,亦已隱隱猜到了
是地方武力所為,所以盡可能的不將事件擴大。
東海龍精通水性,自駕一葉輕舟,神不知鬼不覺地趁著一個月黑風高之夜潛入了太湖。
當蓬萊魔女到來之時,他已留在太湖七日了。太湖七十二峰都已踏遍他的足跡,許多家未肯
降服官軍的寨主,他也有了聯絡,這些寨主每人或多或少有一百幾十條船,在太湖中和飛龍
島主的部屬玩「捉迷藏」的遊戲,太湖二萬六千頃,飛龍島主力量雖是比他們大得多,卻也
不容易「清理」他們。
東海龍任務完成,正想回去。恰巧這日就碰上蓬萊魔女到來。東海龍在西洞庭山曾匿伏
數日,深知地形,故此能夠出其不意地一舉救了蓬萊魔女。
東海龍說明了經過,笑道:「也幸虧你和那老賊打了一場,否則我還沒有這樣容易得
手。」
蓬萊魔女問道:「與王宇庭一起抗擊金兵的還有李寶這支義軍,他們怎麼樣了?」東海
龍道:「朝廷下令要他遣散,他拒不奉令,已經率領所部出海,準備在海外占島為王了。」
蓬萊魔女又問道:「還有前來助戰的各路英雄呢?」東海龍道:「停戰之後,大都是各
回原地了。也有幾個與王宇庭交情最好的朋友留下來的,例如鐵筆書生文逸凡就是其中一
個。」
蓬萊魔女道:「你們這次在海上大捷,殺了金寇的鄭親王,這一場仗釘得真是漂亮得根
啊!」
東海龍道:「啊,對了。你提起這件事,我還有個消息要說給你聽,讓你高興高興。笑
傲乾坤華谷涵華大俠不是你也熟識的朋友麼?金寇的鄭親王就是他殺的。」
蓬萊魔女兜了這麼一個大圈子說話,目的就是想打聽華谷涵的消息,至此順理成章地間
道:「華谷涵走了沒有?」
東海龍道:「華大俠本來是同王宇庭一起回來的。有一日在路上碰見一個道姑,拉他出
來說了幾句話,他就改變了主意,獨自北行,過江去了。」
蓬萊魔女道:「那道姑是不是法名慧寂?」東海龍道:「不錯。柳女俠認識她的麼?」
蓬萊魔女道:「她是我一個朋友的姐姐。嗯,華大俠到江北為了何事?東園前輩可知道
麼?」
東海龍道:「聽說他是去拜訪一位隱居多年的武林前輩公孫隱。」東海龍尚未知道公孫
隱就是蓬萊魔女的師父。
蓬萊魔女心道:「不知武林天驕的姐姐和他說了一些什麼?他去找我師父,目的只怕是
在於打聽我的下落。但願他能夠在我師父那兒碰見我的父親。」想起南轅北轍,好事多磨,
不覺情懷悵悵。
蓬萊魔女意欲北歸,可是眼前太湖之事還不能丟開不管。當下問道:「王宇庭現在留在
何地?」東海龍道:「他與十三家寨主暫時駐足沐陽,部屬則已分散匿居,等候我的消息。
可是我還要先到江陰一轉,再去沐陽。」
蓬萊魔女道:「可是去拜會辛棄疾麼?」
東降龍道:「正是。辛棄疾是江陰通判。對官場的消息比較靈通,他是熱心幫忙義軍
的。王宇庭要我到他那兒和他商量商量。這也是華大俠的主張,華大俠和卒棄疾是好朋友,
他還有一封親筆書信交我帶去呢。」
蓬萊魔女道:「辛棄疾和我也很相熟,我陪東園前輩到江陰一趟吧。」
江陰與常州相距不過百餘里。上岸之後兩人兼程趕路,第二天中午時分便到了。正是:
欲求一見仍難見,天妒多情故折磨。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六十七回 心情浩茫連廣宇 情懷蕭索覓伊人
到了江陰,正要打聽通判衙門所在,忽見兩騎馬從街道那頭走來,騎在馬背上的是一對
年輕男女,男的是軍官服飾,女的是官眷打扮,見了他們,都是「啊呀」一聲,顯出了意外
的驚喜,立即下馬,搶來迎接,男的說道:「柳女俠,我們正盼著你呢!」女的則更是親熱
他說道:「柳女俠,什麼風把你吹到這兒來了?」原來這一男一女,正是耿照和他的未婚妻
秦弄玉。
蓬萊魔女見了他們,也是意外的歡喜,問耿用道:「劉錡不是保舉你去統領你叔父原來
那支義軍,要你到來石璣璣戰,聽虞允文指揮的麼?我在採石礬一直到大破金兵之後,還未
見你這支援軍來到,這是怎麼回事?你怎的還留在江陰?」
耿照歎口氣道:「劉琮的保舉,朝廷只採納了一半。朝旨准我以『參軍』的名義暫掌一
軍,但卻不許我帶這支軍隊去增援虞允文。我不願意投閒置散,幾經請求,後來得到主帥劉
倚的同意,才調到江陰來助辛棄疾駐防。金兵大舉南侵之時,也有小股敵人沿江竄擾,給我
們打退了。算是多少為國家出了點力,但比之你們在採石璣的大捷,我門卻是甚為惶愧
了。」
蓬萊魔女道:「這都是朝延的處置,不關你的事,你已經盡了你的職份了。可歎的是小
朝廷只求偏安,令多少英雄無用武之地!」
寒暄過後,蓬萊魔女說明來意。耿照道:「我剛好是從辛大哥的衙門出來,他的衙門,
轉過這一條街就到了。我帶你們去。」蓬萊魔女道:「你不是另外有事麼?」耿照苦笑道:
「我現在除了每天督促將士操練幾個時辰之外,就悶得發慌了。」秦弄玉笑道:他閒著無
聊,這幾天正在跟他辛大哥學做詩填詞呢。」
蓬萊魔女道:「那也很好,你將來也可以做個像辛棄疾那樣的文武全才的儒將。」耿照
笑道:「那可差得遠呢!朝政如此,老實說,我也有點意冷心灰,不想再當什麼勞什子的將
軍了。依我的志願,我倒想像你們一樣,做個江湖俠士。」
談笑之間,已到衙前。耿照是熟人,無須通報,便領他們進去。只聽得吟聲琅琅,辛棄
疾正在書房朗誦他的新詞。耿照低聲笑道:「辛大哥興致倒好,咱們且別擾了他的清興。」
只聽得辛棄疾朗吟道:「征埃成陣,行客相逢,都道幻出層樓。指點簷牙高處,浪湧雲
浮。今年太平萬里,罷長淮千騎臨秋。憑攔望,有東南佳氣,西北神州。」這首詞正是辛棄
疾為此次宋軍的大捷而賦的。大意是說兩淮地區,今年料想下會有兵禍了,地方上也應該可
以安心建設了。可是登樓四望,東南雖是一片大好氣象,西北神州卻還未恢復啊!
聽至此處,蓬萊魔女不覺一聲長歎,辛棄疾大開房門,「啊呀」一聲叫道:「柳女俠,
是你來了!怎的還在外頭,肩進來坐呀!」
蓬萊魔女笑道:「打斷了將軍的詞興了。」辛棄疾也笑道:「都是幸虧你們在採石礬一
場大捷,我在這裡才得以安心填詞。
柳女俠,你剛才聽詞興歎,是何緣故?莫非我這首詞有什麼不妥之處麼?」
蓬萊魔女歎道:「詞是好詞,可惜當前世局,卻不如將軍所想的那麼美好。只怕就是今
年,也未必能夠就如將軍所說的太平萬里呢。」辛棄疾道:「朝廷只思偏安,虞元帥已給召
回,這些事情我都知道了。但金主完顏亮亦已被殺,金國目前正在忙於收拾敗局,今年總不
至於再來南犯了吧?」
蓬萊魔女道:「外禍暫緩,內憂續長。朝廷怯於對付外敵,卻勇於殘害義軍。剛剛打了
一場勝仗,如今又來要『襲匪』了,老百姓哪能夠有好日子過啊?」
辛棄疾駭然道:「我只是聽說朝廷下旨叫李寶所部的義軍遣散,這個措施我已經認為不
對了,難道他們還要把義軍當匪來襲麼,這,我尚未有所聞。柳女俠,你聽到了什麼消
息?」
蓬萊魔女道:「我不是耳朵聽來的,是親眼見到的。太湖已被官軍奪了,如今正在重稅
盤剝漁民呢。將軍還未知道嗎?」辛棄疾道:「這是最近發生的事情吧?前日有一位常州來
的朋友談及,他知而不詳。聽他說又似乎是太湖『群盜』的火並。」
蓬萊魔女道:「真相是官軍勾結了外地來的綠林敗類,奪了義軍的太湖。這位東園前輩
知道得最是清楚。他就是替太湖十三家寨主王宇庭來見將軍,向將軍討教的。他還帶了一封
華谷涵給你的親筆書信。將軍,你不怕給人加以『通匪』之罪吧?」
辛棄疾哈哈笑道:「柳女俠,你也忒小覷我了。王寨主是我素來佩服的豪傑,即使朝廷
將他當匪,我也願意與他結交。何況華大俠又是我的知己朋友,朋友有事,理當分憂。東園
前輩,請你將事情說個明白,咱們從長計議。」東海龍交了華谷涵那封書信,待辛棄疾看
過,這才說道:「我已經知得清楚,這是常州團練使王大信與柳元甲、宗超岱兩股綠林敗類
互相勾結,幹出來的勾當。」
辛棄疾沉吟道:「柳元甲這名字好熟!哎,他不是富甲一方的、什麼千柳莊莊主嗎?」
東海龍道:「不錯。他表面是個富豪,實際卻是私通金虜,坐地分贓的大盜。如今他的
好謀已結江湖豪傑揭發,他就索性與飛龍島主宗超岱明同張膽地走在一起了。那飛龍島主更
是個叛國通敵的敗類。」
東海龍把常州團練使勾結綠林敗類強佔太湖的事情說了之後,辛棄疾蹩眉道:「有此等
事,這可真是官匪不分了!」耿照更是氣憤,拍案罵道:「豈有此理!飛龍島主該殺,柳元
甲和王大信更該殺!辛大哥,這樁事情,咱們可不能袖手旁觀。」
辛棄疾是朝廷命官、顧慮未免多些,苦笑道:「憤激無濟於事,此事還得從長計議。」
耿照道:「依大哥之見如何?」
辛棄疾道:「這裡面有好幾個為難之處。你要知道,王宇庭在咱們看來,是個俠義英
雄,他佔據太湖,總勝於讓貪官統治;但在朝廷看來,普天之下,莫非王上,王宇庭盤據太
湖,抗租抗稅,這卻是國法所不容,朝廷之叛逆。如今王大信用官軍的名義佔了大湖,『名
正言順』。對朝廷來說,他正是立了大功呢。
二來朝廷己有令遣散義中,王宇庭重返太湖,那就是有違聖旨,你我除非決心造反,否
則怎能以現仕官的身份助他?二來常州團練使與我並無統屬關係,論官銜他還比我大些,我
也不能管他。所以即使不想驚動朝廷,此事也不能私了。」
耿照道:「難道就讓那些好徒得意不成?」
辛棄疾道:「為今之計,只能享明兩淮制置使劉椅,那王大信是歸他管轄的,咱們揭發
他與叛賊勾結之事,讓劉錡處置。」
耿照道:「既是有剛才所說的那幾個為難之處,劉琮難道就兀顧忌,敢於秉公辦理了
麼?他雖然比較正直,畢竟是個大官,捨得了那頂烏紗麼?」
辛棄疾頹然道:「這可就難說了。」
耿照道:「而且即使劉錡處罰了王人信,太湖也是不能文回給王寨主的了。」
東海龍道:「我此來只是想聽聽辛將軍的高見,並無勉強辛將軍出兵相助之意,辛將軍
同情我們,我們已是感激不盡了。」
辛棄疾本來也曾是個任俠少年,與江湖豪俠的氣質頗有相近之處的,但如今為了身份地
位不同,卻不能不諸多顧忌。聽了東海龍之言,不由得面上一紅。
耿照忽道:「我倒有一計。」
辛棄疾道:「那好極了。你意如何?」
耿照道:「我不想當官,以我的性情,這個『參軍』再當下去,也只有闖禍。但在我棄
官之前,卻要整治那些貪官一下。這一計就叫做: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也打出官軍
旗號,前往常州,把那王大信拿來間罪。再助主字庭奪回大湖。事成之後,我棄官而逃,做
個江湖游快,遂我初願,豈不快哉!」
辛棄疾沉吟道:「這個,只怕、只怕朝廷會治你以擅殺官吏之罪,你棄官潛逃,也免不
了要給朝廷緝捕。」
耿照笑道:「這我可顧不了許多了,做逃犯我是做慣了的,從前我還是金國的欽犯呢。
將來倘若再做本國昏君的欽犯,滋味雖然難受一些,也算不得怎麼了。我所怕的只是恐會連
累了你。」
辛棄疾激於義憤,慨然說道:「好,你的辦法倒是個快刀斬亂麻的痛快辦法,你既然下
了決心,我不阻撓你了。你可以葬官,我也可以棄官!」
耿照道:「這倒不必。朝廷上也總得有幾個正氣的人,除非迫不得已,我不贊成你也棄
官。」
事情算是商量定妥,東海龍是個江猢豪俠,當下也不再說客氣的套語,站起來便是外長
揖,道:「多謝耿少俠仗義相助,車將軍的鼎力幫忙,我出來多日,要趕回去稟報王寨主
了。」
雙方約定,由王宇庭到江陰會合,然後向常州秘密進兵。到了常州,雙方再分頭辦事,
王宇庭主攻太湖,耿照則擔當拿辦王大信的任務,並制止他聽統帶的常州團練私助飛龍島主
那一幫人。
秦弄玉道:「柳姐姐,難得你到這兒,這回咱們可以多聚幾日了。反正王宇庭是要到這
兒來的,你就留在這兒等他吧。」蓬萊魔女卻不過她的情意,說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去
沐陽了。
請東園前輩代我向王寨主問候。」
送走了東海龍之後,蓬萊魔女想起一事,問道:「薩家兩兄弟呢?他們可還是跟隨辛將
軍麼?」
辛棄疾道:「他們是仗義佐我防守江陰,如今戰事已過,他們已離開了。」
耿照道:「他們是前天走的,臨行之時,曾和我談起太湖之事,我聽他們的語氣,似乎
也是想到太湖去探聽消息。」
蓬萊魔女道:「這兩兄弟倒是熱心人,武功也很不弱,但願他們還會回來,將來王宇庭
重奪太湖,他們也可以相助一臂之力。」
談了一會兒閒話,辛棄疾對朝政也發了一通牢騷,耿照與秦弄玉便邀蓬萊魔女到他們的
住所歇息。耿照從前本是與辛棄疾同住的,因為現在已任參軍,另有衙署,不再住在辛棄疾
的通判衙門了。
到了耿照的住處,蓬萊魔女才有餘暇暢談別後經過,說到珊瑚在採石礬一現之後,終於
還是隨慧寂神尼遁跡空門,耿、秦二人都是不禁嗟歎。
泰弄玉歎道:「我與照哥都是恩仇未報,甚覺羞慚。對啦,說起仇人,我可要問一間那
玉面妖狐了,這妖狐如今下落如何?」
蓬萊魔女道:「說來慚愧,這妖孤與我那不肖師兄已經結成夫妻,在採石礬大戰的前夕
曾經給我所擒,皆因我一念之慈,沒有當場將他們處死,後來又結他們逃跑了。」
耿照歎口氣道:「她與公孫奇這賊子做了夫妻,倒是同惡相濟,得其所哉了。只是如此
一來,我們的血海深仇,那就更難報了。」
蓬萊魔女道:「我爹爹已去訪我恩師——公孫奇的父親公孫隱去了。有他們兩位老人家
出頭,定能收拾這不忠不孝的賊子。
剩下一個妖狐,孤掌難鳴,你們的仇也就不難報了。」
提起了她的爹爹和公孫隱,蓬萊魔女不由得又思想起笑傲乾坤華谷涵也正是去訪尋她的
師父公孫隱的。她恨不得早日趕去與他們相會,可是如今卻是相隔數千里之遙,而她又不能
拋下太湖之事不管。
蓬菜魔女若有所思的神氣給秦弄玉察覺,笑問她道:「柳姐姐,你有什麼心事?」蓬萊
魔女道:「沒什麼。嗯,沐陽離此多遠?」
耿照道:「原來你是記掛著王宇庭何日能夠趕到此地,是麼?沐陽離此倒不遠,只不過
三四日路程。可是王字庭要集合他的部下,而大部隊潛來,又必須晚間行動,加上東海龍回
去報信的時間,他走得快,算是兩天吧,那麼你若要等王宇庭來到,最少恐怕也得在十大開
外了。」
秦弄玉笑道:「這不正好嗎?咱們可以和柳姐姐多聚幾天了。嗯,柳姐姐,我還以為你
是別的心事呢,卻原來你一心一意,都是為國為民,倒教我感到慚愧了。不過,話說回來,
你也應該為你自己的終身大事打算打算了。」
蓬萊魔女雙頰暈紅,道:「我正想問你們幾時請喝喜酒呢,你們別把火頭燒到我的身上
來。」
話雖如此,其實蓬萊魔女想的正是自己的終身大事。她一算時間,待到王字庭來,還要
去奪取太湖,事情了結恐怕至少也在一個月之後了。華谷涵絕不會在她師父家中逗團這許多
時候的,他行蹤無定,將來只怕更難尋覓了。
可是秦弄玉那番活卻也令她感到幾分慚愧,公事當前,她只好把私事暫時拋之腦後。
想不到兩天之後,卻又有人帶來了新的消息。這一天她正在後園指點秦弄玉與耿照練
武,門子進來報道:「薩大爺、薩二爺帶了一位姓文的客人求見相公。」
耿照喜道:「他們兄弟果然回來了,這姓文的又是誰呢?」蓬萊龐女心念一動,道:
「我也出去看看。」
出去一看,卻原來是鐵筆書生文逸凡。見面之下,皆大歡喜。文逸凡笑道:「柳女俠,
我猜想你會在這兒,果然不錯。」蓬萊魔女、耿照齊聲問道:「你們卻怎麼走在一起來
了?」
文逸凡道:「我們是在太湖遇上的。王寨主見東園前輩許久未歸,特叫我去打聽消
息。」
蓬萊魔女道:「東園前輩在太湖中藏伏了七天,他是在踏遍七十二峰之後才離開的。可
惜你來遲了兩天,要不然倒可以在這裡會面。」
文逸凡道:「我都知道了。我正是在你們出事之後的弟二天潛入太湖的。」
耿照道:「一路沒有遇險麼?」
文逸凡道:「沒有。幸虧遇見了薩家昆仲,是他們駕舟送我去的。」
薩老大道:「我們進了太湖,和好幾位舵主都見了面了。文大俠更是膽大,還獨自上了
西洞庭山,探了敵人的巢穴呢!」原來薩氏兄弟精通水性,而文逸凡則特長輕功。是以他們
進了太湖,遂分工合作,由文逸凡去探敵方總舵,薩氏兄弟則與尚留在太湖的各家寨主聯
絡。薩氏兄弟是綠林前輩,水陸兩路都有熟人,那些寨主之中就有好幾位是他的老朋友。
蓬萊魔女連忙問道:「可打聽到什麼消息麼?」
文逸凡折扇一搖,緩緩說道:「柳女俠,你們那日一鬧,可真是不錯呢!嚇得他們風聲
鶴唳,哈哈,連柳元甲這老賊對不住,我可要罵你的叔叔了。」
蓬萊魔女笑道:「我早已個認他作叔叔了,盡罵無妨。這老賊怎麼樣了?」
文逸凡笑道:「這老賊逃了!」
蓬萊魔女怔了一怔,道:「怎麼逃了?我還以為我要與他再次交手的呢。他害怕什
麼?」
文逸凡道:「他害怕你的父親向他興師間罪,當晚就連夜逃了。當然他對飛龍島主不敢
明言,而是騙他,說是去邀請能人的。這消息我是從他的弟子交談之中偷聽來的。千柳莊原
來的人如今由他的大弟子宮昭文率領,但宮昭文亦已心驚膽戰,在和他師弟的談話中已透露
出要想逃走之意呢。」
耿照大喜道:「去了這個老魔頭,王寨主要奪回太湖,那就更容易了!」
蓬萊魔女道:「飛龍島主如何?」
文逸凡道:「這賊子受傷不輕,如今正在調治。那晚我本來可以將他刺殺的,但一想他
反正孤掌難嗚,也就不必打草驚蛇了。」
薩老大道:「太湖的各家寨主我都聯絡好了,將來只要王寨主一回來,他們就立即起
事,裡應外合。」
文逸凡笑道:「太湖之事,柳女俠你是不用擔心了。你和令師公孫前輩有許多年沒見面
了吧?」
蓬萊魔女心頭一跳,知道文逸幾這句問話只是一個引線,要把話頭從她師父引到華谷涵
的身上。
蓬萊魔女答道:「自從我出道之後,就沒有見過他老人家,算來也有六年了。」
文逸凡道:「那麼你現在應該去看看他了。太湖之事,有我們這些人,料想足可以對付
得了飛龍島主了。」
耿照不知就裡,說道:「我們正想留柳女俠多住幾天呢,文先生,你不給我們留客也罷
了,怎麼反勸她走呢?她已經六年不見師父,再多幾天,又有何妨?」
文逸凡笑了一笑,說道:「耿少俠有所不知,公孫前輩只怕是有緊要的事情等著她回
去!」
蓬萊魔女吃了一驚,心道:「我只道他要說的是華谷涵的事情。難道當真是我師父有
事,不是為了華谷涵?」連忙問道:「是什麼事情?」
文逸凡道:「我也不知其詳。我只知白修羅曾經來找過王宇庭,打聽你的下落,說是你
師父有事,要找你回去。那天我恰巧不在王宇庭那兒,第二天回來才知道的。」
白修羅兄弟是華谷涵的僕人,但他們兄弟本身也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與華谷涵的主僕
關係只是名份上的,與一般的主僕關係不同。華谷涵在江南助王宇庭抗金之時、他們兄弟奉
華谷涵之命,仍留在江北協助義軍。
蓬萊魔女掛念師父,顧不得避忌,便爽直地問道:「聽說華谷涵已去找我師父,白修羅
和他主人會過面沒有?」
文逸凡道:「他是在華大俠渡江之後的第五天來的。據他對王宇庭所說,他還未曾見著
主人。本來你的師父也要他代為報訊,清華大俠去的。但華大俠既然已經去了,他就只須打
聽你的下落啦。」
蓬萊魔女聽了驚疑不定,暗自沉思:「這麼說來,我師父還未曾與華谷涵見面,他並非
為了華谷涵而催我回去的了。但他為什麼又要把華谷涵也找去呢?我在師門之時,可並沒有
聽說他和華谷涵有甚交情。華谷涵見我幾次面,也沒有提過他與我師父相識。」
蓬萊魔女說出了華谷涵的名字之後,秦弄玉與耿照作會心一笑,說道:「既然如此,我
們也不便強留柳姐姐了。但願後會有期,早早聽到柳姐姐的好消息。」
蓬萊魔女聽出她語帶雙關,面上一紅,可是她心急如焚,也無暇再與秦弄玉說笑了,當
下便道:「大湖之事,有照弟幫忙,又有文大俠等一眾豪傑都去,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辛
將軍那兒,請照弟代我道歉,我不去辭行了。」於是蓬萊魔女便在當日離開江陰。
蓬萊魔女兼程趕路,不過幾天工夫,便從江陰來到了當塗縣的採石礬,她是懷著重溫舊
夢,憑弔往日戰場的心悄,特地選了這個地點渡江。
虞允文的大軍早已南撤,採石礬恢復了它從前的面貌一個冷冷清清的漁村。其時金宋兩
國已經議和,和約雖然未曾簽訂,長江南北已是恢復了交通,兩岸逃避戰禍的人家也都陸續
回來了。蓬萊魔女並不怎麼費力就找到了一隻小船送她過江。
時節已是秋盡冬初,長江有著不大不小的風浪。蓬萊魔女倚舷舉目,縱覽江天,默念老
杜的詩:「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萬里悲
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台。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
不禁心頭帳觸,暗自想道:「我除了不似杜甫當年的老病之外,這憂時傷國的情懷卻是
相同,」
那舟子倒是興趣很高,口講指劃地和蓬萊魔女談說當時的戰爭,說虞元帥怎樣在長江火
燒敵艦,大破金民;怎樣午夜渡江,奇襲制勝;怎樣兩軍決戰,射殺完顏亮等等。好像當時
常見的「說書人」一般,向聽眾講英雄們的傳奇故事,添了不少自己的想像,說得洋津有
味。他怎知道,在他舟中這個女子,就是當日參與這場大戰的巾幗英雄。他所講的事實,都
是蓬萊魔女所曾身經目擊的。
蓬萊魔女不禁神馳往事,心中又在默念張於湖吟詠採石礬之捷的「水調歌頭」,「雪洗
虜塵靜,風約楚雲留。何人為寫悲壯?吹角古城樓。湖海平生豪氣,關塞如今風景,剪燭看
吳鉤。
剩喜燃犀處,駭浪旨大浮。……」想起多少英雄血灑長江,如今換來的仍不過是偏安之
局。「赤壁肌頭落照,淝水橋邊衰草,渺渺喚人愁。我欲乘風去,擊揖誓中流!」心中想
道:「多少英雄空有擊揖誓中流之心,可惜卻是英雄無用武之地。」思念及此,不覺喟然興
歎。那舟子講得興高采烈,見蓬萊魔女卻似心神不屬的樣子,不覺愕然問道:「小娘子不歡
喜聽這些故事麼?」蓬萊魔女道:「不是的,我有我的心事。」那舟於自作解人,說道:
「是啊,聽小娘子的口音是江北人,這次是戰後重返家園吧?但願你的親人都還健在。」蓬
萊魔女道:「多謝貴言。」那舟子歎了口氣,又道:「可惜中原未復,小娘子回去仍是在金
虜管治之下過著苦日子,怪不得小娘子心裡愁煩了。其實你可以等大局再安定一些才回去
的。我渡過不少客人,但你還是在戰後第一個渡江的女子。」
說話之間,忽見一隻小船在他們不遠之處經過,船頭把舵的竟然是個女子。
蓬萊魔女抬眼一看,不由得又驚又怒。原來這駕舟的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在長江上兩次
暗算過她,而在採石礬之戰中,又曾給金寇作過嚮導的那個韓三娘子!
舟子正在說到蓬萊魔女是戰後第一個渡江的女子,忽見韓三娘子所駕的這隻小船,疾如
奔馬,破浪而來,不覺愕然,呆了一呆,說道:「咦,這船娘哪裡來的?如此本事!老漢撐
船撐了幾十年,只怕還不如她!她那舟中也是一位女客。嘿,嘿,今天可真是巧了,渡江的
全是女子。」
蓬萊魔女剛才只注意韓三娘子,聽了舟子的話,仔細一瞧,才發覺艙中也有一個女子的
背影,而且似曾相識。
韓三娘於那隻小船忽地放慢速度,與蓬萊魔女這隻船並頭前進,相距約有六七丈之遙。
兩人打了一個照面,韓三娘子哈哈笑道:「真是人生無處不相逢,柳大盟主,今天咱們可又
碰上啦!」
韓三娘子不提舊事猶可,一提舊事,不由得蓬萊魔女氣上加氣,怒上加怒!上一次蓬萊
魔女的船就是在這一段江心給韓三娘子弄翻的,送她渡江的王祥、李吉兩人,還因此送了性
命。
蓬萊魔女曾經發過誓為他們報仇的。
此時仇人相見,分外眼紅,蓬萊魔女斥道:「賊婆娘,還王祥、李吉的命來!」取出拂
塵,迎風一甩,數根塵尾,如箭射出。
可惜江中風大,而塵尾不過是根柔絲,打到韓三娘子船上,已經失了準頭。可是這幾根
塵尾還是發出嗤嗤聲響,在船篷上戳了幾個小孔。韓三娘子見蓬萊魔女的內功如此厲害,也
不禁變了顏色。
韓三娘子船中那個「女客」忽地轉過臉來,「格格」笑道:「柳清瑤,你嫂嫂在這裡
呢!我好歹是你師嫂,你怎可對我的朋友無禮!」這「女客」是「玉面妖狐」赫連清波。
舟子頗有江泅經驗,聽得她們這些說話,隱隱感到不妙,連忙說道:「你們是些什麼
人?你們都是一夥的嗎?」
蓬萊魔女無暇答這舟子,罵道:「你這妖狐,我恨不得把你碎屍萬段。」
赫連清波笑道:「很好,那就請過來動手吧!嘿,嘿,只怕你力不從心。」
韓三娘子道:「來而不往非禮也,柳清瑤,你也接接我的暗器。」一揚手三柄飛刀同時
擲來,飛刀是份量較重的暗器,在江上交鋒,比之蓬萊魔女的塵絲,威力當然是大得多了。
三柄飛刀中有一柄,竟然是飛來斫那舟子的,舟子大叫道:「哎呀,你們是女強盜!」
蓬萊魔女接了兩口飛刀,一縱身又把第三柄飛刀踢落。
赫連清波道:「好俊的接晴器功夫,再接這個!」雙手齊揚,十二枚透骨釘亂箭般射
到。赫連清波的暗器功夫比韓三娘子高明得多,這透骨釘又是極歹毒的暗器,專打人身穴
道。當年秦弄玉的父親秦重,就是給她用透骨釘暗算,這才誤傷在耿照劍下的。
蓬萊魔女不敢輕敵,就用接下的那兩口短刀招架。一陣斷金碎玉之聲響過,十二枚透骨
釘都給她打落。
可是就在她抵擋透骨釘的當兒,韓三娘於轉過船頭,劃到她這隻船的後面,覷個真切,
對準那舟子的後心,猛地又發出一柄飛刀。
蓬萊魔女騰不出手來給那舟子招架,只聽得一聲慘呼,那舟子已是倒了下去,鮮血染紅
了江面。
蓬茉魔女罵道:「好狠的賊婆娘,我不殺你,誓不為人!」韓三娘子哈哈笑道:「柳清
瑤,陸地上由你逞能,在水上就由不得你吹大氣了!」一揚手又是一柄飛刀,這柄飛刀卻並
不是向蓬萊魔女擲來的,只聽得「卡嚓」一聲響過,蓬萊魔女船上的那枝桅桿已是給她斬
斷,風帆卸了下來,這隻小船在急流中登時變作無頭蒼蠅似的,團團打轉。
蓬萊魔女大怒,沉住了氣,用「千斤墜」的重身法定住船身,猛地把剛才接下的那兩柄
飛刀反打回去。
這兩柄飛刀是蓬萊魔女運足了內力發出的,急勁非常,韓三娘子剛聽得暗器破空的呼嘯
之聲,飛刀已經來到。韓三娘子情知不能抵擋,百忙中「卜通」的跳下江中,饒是如此,她
露出水面的一片頭髮還是給飛刀削去。
另一柄飛刀直飛進船艙,赫連清波嚇得慌了,她不會潛水,不能似韓三娘子般跳下水
去,只好拔劍招架,「噹」的一聲,劍尖竟給飛刀削斷,飛刀餘勢未衰,插進赫連清波身
體,離心房只有數寸之處。也幸虧她撥劍擋了一擋,否則還焉有命在?雖沒喪命,傷得亦己
不輕。韓三娘子在水底把船推開十數丈,到了蓬萊魔女任何暗器打不到的地方,這才像落湯
雞般地跳上船來。只見赫清連波已是倒在血泊之中,斷斷續續地發出痛苦的呻吟。
韓三娘子傷了一個得力的幫手,心中想道:「我已殺了這魔女的舟子,還何必再去斗
她?且讓她在這江上自生自滅!」當下給赫連清波敷上了金創藥,然後站出船頭朝著蓬萊魔
女冷笑道:「你姑奶奶沒工夫陪你戲耍了,柳清瑤,你別得意,遲早你也要掉下江心餵魚!
說罷,便駕駛小舟,揚帆自去!
蓬萊魔女這才有工夫享看舟了,一探鼻息,可憐這舟子早已是氣絕多時了。
心頭如同包著一團火似的,蓬萊魔女又氣又恨,將卸下的風帆包裹了舟子的屍體,指著
江水發誓:「舟子大叔,我知道你死不瞑目.但你不會白死的,終須有日,我要把那兩個害
人的賊婆娘除去,為你報仇!」
但韓三娘於那隻小船早已去得遠了,江面上只見一個黑點,漸漸連這個黑點也不見了。
擺在蓬萊魔女面前的難題卻是如伺救自己脫險,渡過長江?大戰之後,長江南北交通雖然恢
復,但商旅還是裹足不前,往往三天兩日才有一兩隻小船渡江。偏巧今天的情形也是這樣,
蓬萊魔女抬眼望去,只見天連水,水連天,遼闊的江面,只有蓬萊魔女這隻小船在風浪之中
掙扎。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蓬萊魔女必須靠自己的力量劃過長江。幸虧在最近這半年來,蓬萊
魔女因為屢次在水上吃虧,下了決心補救自己的弱點,已經學會了一點操舟的本領,也稍微
懂得些水性。當下蓬萊魔女拿起染紅了舟子鮮血的篙漿,第一次在風浪之中實習她學來的本
領。
可是桅桿已給韓三娘子飛刀斬斷,風帆張不起來,這只有名無實的「帆」船失了風帆,
非但不能利用風力,反而常給一陣狂風吹得它東漂西蕩。蓬萊魔女也未怎樣懂得掌握水流的
方向,好幾次被捲入漩渦之中,費了好大的氣力才掙扎出來。
蓬萊魔女靠看勇氣和毅力支持自己,耐心地和風浪戰鬥,比一般舟子花多了三倍的時
間,終於將小船靠了岸。而且是被水流衝到下游一個荒涼偏僻的地方靠岸的。這時天已入
黑,月亮也升起來了。
但畢竟是靠岸了、蓬萊魔女感到異常的喜悅,這是她好幾次渡江都未曾體驗過的感情,
因為這是她自己在艱苦之中靠自己的雙手把舵渡過來的。蓬萊魔女吁了口氣,心裡想道:
「那賊婆娘詛咒我掉下江心餵魚,倘若是在半年之前,只怕就要當真應了她的話了,我是應
該學會在水上陸上都能夠應付敵人才行。
以後我還要學會在大風大浪之中游泳。」
這時她才感到腹中飢餓,初冬時節,江風吹來,身上也感到一絲涼意。蓬萊魔女是身具
內功的人,如今也感到又餓又冷,那當然是因為勞累過度,精神不濟了。
蓬萊魔女上得岸來,心裡想道:「須得找個人家投宿才行。」偏偏這是個渺無人煙的地
方,蓬萊魔女拖著疲乏的腳步,走了許久,還未找著人家。正是:戰勝狂風和巨浪,女中豪
傑渡長江。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六十八回 陌路相逢施毒手 敵營隱伏報深仇
蓬萊魔女正在焦急,忽見對面來了一人,帽簷壓得很低的,月淡星稀,距高尚遠,一時
間看不清他的面貌。蓬萊魔女大喜,快步上前,正擬向他問訊,忽地發現這人似曾相識。
蓬萊魔女心頭一凜,連忙止步。只見那人把氈帽一揭,露出了廬山真相,哈哈笑道:
「師妹,你好啊!別來兩月,我可是無時無刻不在想著你呢!」
陌路相逢,冤家路窄。此人不是別個,正是蓬萊魔女的師兄公孫奇。
倘若是平常時候碰上他也還罷了,此時蓬萊魔女正是饑寒困頓,恨不得快些找到一個地
方躺下去睡它一黨的時候碰上,這可真是太不巧了。饒是蓬萊魔女素來膽大,也不禁「啊
呀」一聲叫了出來。
公孫奇也「哎呀」地叫了一聲,說道,「師妹,你形容憔悴,是經不起風浪,生了病
麼?」
蓬萊魔女強攝心神,嗖地拔出劍來,斥道:「公孫奇,你攔住我的去路,意欲何為?」
公孫奇反而踏上一步,笑道:「啊,對了。你今日是風浪渡江,辛苦了!辛苦了!師
妹,你是要找個地方投宿吧?正好愚兄在此處也有個住所,咱們是一家人,不用客氣,你就
到愚兄下處,暫且歇歇吧!」
蓬萊魔女道:「不要你假惺惺,走開!」
公孫奇又縱聲笑道:「走開?你說得這麼容易?」
蓬萊魔女把心一橫,生死置之度外,淡淡說道:「好吧,那就拚個你死我活吧!」
公孫奇笑道:「這又何必?不過,你既然假裝糊塗,我也只好與你打開天窗說亮話了。
咱們雖然有很多過節,但畢竟是師兄妹,我豈能與你兄妹相殘?我是怕你遇險,一心一意來
尋找你的,好不容易找著了你,怎能容你走呢?你的命我是不要的,我只要你的人!」
蓬萊魔女大怒道:「瞎了你的狗眼,看劍!」
公孫奇一閃閃開,又打了個哈哈,說道:「師妹,你在為綠林盟主,難道連黑道的規矩
都不懂了?」蓬萊魔女怔了一怔,姑且暫抑怒火,說道:「怎麼,你還與我論哪門規矩?」
公孫奇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但我不想要你償命,只要你賠我一個人。」
蓬萊魔女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公孫奇大笑道:「這,你還不明白麼?你今日做了什麼事情,你殺了師嫂,我沒了妻
子,你不該賠我一個麼?嘿,嘿,咱們師兄妹正好親上加親啊!」
蓬萊魔女氣炸了心肺,厲聲斥道:「狗嘴裡不長象牙。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搶上
去又是一劍!
公孫奇揮袖一拂,用了個「引」字決,把蓬萊魔女的青鋼劍帶過一邊,冷笑說道:「你
眼中沒有我這個師兄,今日就叫你知道我的厲害。哼,哼!看你還有什麼狡計可以逃脫?我
非得親手將你擒了不可!」採石礬大戰前夕,公孫奇曾被師妹設計所擒,至今引為奇恥大
辱。是以言辭吐露,定要出這口氣。
蓬萊魔女已拼著豁了性命,反而鎮定下來,一招「春雲乍展」,解開了公孫奇那股粘
勁,劍鋒劃了一道圓弧,拂塵也同時揮出,轉瞬之間,與公孫奇對搶了十幾招攻勢。公孫奇
但憑一雙肉掌,對付她的兩件兵器,一時間竟也佔不到便宜。
蓬萊魔女心想:「他說我殺了他的妻子,不知是真是假?那妖狐是受了我飛刀之傷,但
當時還沒有斃命的,難道回家之後,當真是傷重不治了?若然屬實,則我今日縱然死在他的
手下,也對了本了。」
激戰中,公孫奇驀地一掌拍出,掌風隱隱帶著血腥的氣味,冷笑說道:「柳清瑤,我勸
你不要倔強了,乖乖地順從了師兄吧。
桑家毒功的厲害你是早就知道的了,這滋味可不好受啊!你要多吃苦頭麼?」
蓬萊魔女罵道:「公孫奇,你簡直禽獸不如!」一個「細胸巧翻雲」倒縱出一丈開外,
先避開他的毒掌。
蓬萊魔女在風浪中掙扎了一天,未曾進過飲食,饒她的內功深厚,畢竟不是鐵打的身
子,精神已感不支。此時她使出超卓的輕功,公孫奇的毒掌她是避開了,可是腳尖沾地之
時,卻不禁一個蹌踉,險險栽倒。
公孫奇哈哈大笑,撲過來就要點她穴道。蓬萊魔女倏地一個翻身,喝道:「你來吧!」
劍尖抖起三朵劍花,疾刺公孫奇胸前的「璇璣」、「玉衡」、「天柱」三處要穴。
公孫奇是個武學大行家,一看就知是厲害非凡的上乘刺穴手法。而且這一路刺穴手法竟
是公孫奇前所未見,只知其妙,不懂解法的刺穴功夫。
原來這是蓬萊魔女得自父親所授,並非師父武功,所以公孫奇不懂。上乘的刺穴功夫雖
然也要使用內攻,恫卻不需如使劍運掌那樣用力。
公孫奇享法已到收發隨心之境,心頭一凜,立即收回。咕哈笑道:「你已是網底之魚,
就讓你多掙扎一些時候吧。」
公孫奇有了顧忌,不敢近身纏鬥,毒掌也就打不到蓬萊魔女身上。可是他立即改用劈空
掌力,在距離十步之外發掌,腥風毒氣,仍然是撲鼻攻來。蓬萊魔女氣力不濟,自不能施展
輕功躲避。數十招之後,不覺頭暈目眩。
正在危急萬分之際,忽聽得公孫奇厲聲喝道:「什麼人?」話猶未了,只見一條黑影,
如箭飛來,人未到,掌先發,但那股掌力,卻是向著蓬菜魔女打來!
蓬萊魔女正被公孫奇的劈空掌力壓得透不過氣,忽地又感到一股掌力襲來,不由得大吃
一驚。但奇怪得很,這股掌力,雖然力道甚強,卻是柔和之極,蓬萊魔女驀地感到身子一
輕,雖然身不由己地給那股掌力推開數步,卻蹬時感到呼吸暢通,有說不出的舒服。
蓬萊魔女也是個武學大行家,一怔之後,恍然大悟,原來此人是以極巧妙的內家掌力,
一招兩用,既替她隔斷公孫奇的劈空掌力,同時將她推開數步,使她脫出了公孫奇毒掌所及
的範圍,免得她遭受傷害。
蓬萊魔女詫異之極,心道:「什麼人,竟有如此本領?」她起初還以為不是武林天驕就
是笑傲乾坤,哪知抬眼望去,只見是個年約三十左右的身材魁偉的中年漢子,初冬時節,只
穿一件單衣,衣衫上有許多補釘,腳蹬六耳麻鞋,似是個流浪四方的叫化子模樣。蓬萊魔女
看清楚了這人的模樣,越發感到詫異,這人似是在哪裡見過似的,但到底是在什麼時候什麼
地方見過的?蓬萊魔女卻怎也想不起來!
心念未已,只聽得那人已在厲聲說道:「你問我是什麼人嗎?我只是個路見不平,好管
閒事的無名小卒,你欺負女子,我瞧不順眼!」
公孫奇冷笑道:「好,你好管閒事,你要充當好漢,那就與我較量較量吧!」倏地欺身
直進,朝著那人一掌劈下!
蓬萊魔女叫道:「不可與他對掌!」但已遲了,只聽得「蓬」的一聲,雙方已是對了一
掌。那人不過身形一晃,公孫奇卻已「登、登、登」地接連退了三步。
蓬萊魔女又驚又喜,要知公孫奇的毒掌厲害非常,據蓬萊魔女所知,普天之下,敢天公
孫奇硬碰硬對掌的只有她父親柳元宗一人,除了柳元宗之外,甚至連笑傲乾坤與武林天驕那
等武功高明之士,也只是另用上乘的武功抵禦他的毒掌,決不敢讓他的毒掌觸著身體的。但
如今這人與公孫奇對了一掌,卻未見有中毒的模樣。
蓬萊魔女仍是忐忑不安,只怕那人是以深厚的內功強自支持,久戰下去,就會毒發。心
裡想道:「此人仗義救我,我決不能棄他而逃。且調養一下精神,也好助他一臂之力。」她
剛才所受的只是公孫奇的劈空掌力,身上未曾中毒,但那毒氣腥風,卻也令她心頭作悶,精
神難振。
幸虧蓬萊魔女身上有她父親給她的避毒丹,此丹雖不能解「化血刀」之毒,但蓬萊魔女
也並非身上中毒,只是受了腥風毒氣的影響,以至心頭作悶,以此丹的功效,辟除毒穢,卻
是綽綽有餘。蓬萊魔女服下一顆,立即神清氣爽。
蓬萊魔女一面默運玄功,恢復精神,一面抬眼望去,只見公孫奇與那漢子面對面的站
立,距離約有三丈之遙。公孫奇橫掌如刀,目不轉睛地注視對方;那漢子腳步不了不八,一
手握拳,另一掌則橫在胸前,也是像鬥雞一般地注視對方。彼此都是一聲不響。頗有點「萬
木無聲待雨來」的味道。
蓬萊魔女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一看就知公孫奇左掌使的是「化血刀」,右掌則是「腐骨
掌」;而那漢子則是在用「金剛掌」
護身。雙方都在蓄勢待敵,等候時機,不敢先發。
蓬萊魔女心頭一震,想道:「公孫奇這兩大毒功同時使用,只怕此人不能抵禦。」心念
未已,只聽得公孫奇一聲暴喝,閃電股地撲了上去,但見青光一閃,出乎蓬萊魔女意外,公
孫奇竟然捨棄兩大毒功不用,而是解下圍腰的軟劍,施展家傳的柔雲劍法。
原來公孫奇與那漢子對了一掌之後,發覺那漢子的掌力十分雄渾,自己發出的「化血
刀」毒功,竟給對方的掌力迫了回來,要不是他已練成了桑家的內功心法,立即護著心房,
只怕傷不了對方反而傷了自己。
公孫奇受挫之後,初時本來是想兩大毒功同時使用,斃了對方的。但他見那漢子蓄勢待
敵之際,儼如淵停嶽峙,氣定神閒,絲毫也沒有中毒的跡象,不禁又患得患失,躊躇起來,
心裡想道:「我的毒功還差兩分火候,倘若同時使用,雖然可以令得對方防不勝防,但我雙
掌的力量分薄,假如敵不過對方的掌力,我也勢必要受重傷了。這是利害參半的打法,勝負
難以逆料,還是不用力妙。」
也幸虧公孫奇患得患失,臨時變計,不敢同時使用兩大毒功,否則公孫奇固然難免受
傷,那漢子的功力不過比公孫奇略高少許,也決難避免中毒,比較起來,還是公孫奇佔了便
宜的。
如今公孫奇捨掌用劍,那漢子倒是求之不得,公孫奇來得快,他也擋得快,只聽得
「噹」的一聲,火花飛濺,就在那一瞬之間,那漢子也閃電般地拔刀出鞘,一招「龍翎鳳
舞」,就把公孫奇的寶劍架開,冷笑說道:「好,我就與你再較量較量兵刃上的功夫!」
公孫奇也不禁失聲讚道:「好一把寶刀!」要知公孫奇所用的軟劍乃是可以化作繞指柔
的百煉精鋼,平時束在腰間,作為腰帶,一解下來,就是一把鋒利非常的寶劍。但他這把寶
劍卻削不斷對方的刀,碰擊之後,雙方各無傷損,可見對方也是一柄寶刀,刀質至少不在他
的寶劍之下。
引起公孫奇失聲讚歎的,還不僅是對方刀質的本身,而且是在另一個意義上,那也是一
柄「寶」刀。這口寶刀刀柄上鑲有「貓兒眼寶石」,光華熠熠,只這一顆寶石,就可以價值
連城!
而那把刀鞘也是鑲金刻玉的寶物!這漢子是叫化打扮,使的卻是這樣價值連城的寶刀,
能不引起公孫奇的驚詫?蓬萊魔女全神貫注看雙方拚鬥,最初還未曾注意這把寶刀;給公孫
奇這一聲叫好,才引起了她的注意。可是她除了注意寶刀的本身之外,更注意到寶刀的式
樣。那是金國貴族通常所佩戴的月牙彎刀。蓬萊鷹女不禁疑心大起,「難道這漢子竟是金
人?是和武林天驕一樣、胸中另有抱負的豪傑?」
蓬萊魔女所注意的公孫奇也覺察了,略一躊躇,按劍喝道:「你是什麼人?」那漢子
道:「你管我是什麼人?你不知道我,我知道你!你這通番賣國的敗類,敢在這裡橫行,我
就不能饒你!
看刀!」蓬萊魔女聽他這幾句話的口氣,又似本身便是漢人,決非金國貴族,否則不會
罵公孫奇「通番賣國」。對他的身份越發感到難以捉摸。
心念未已,只見劍氣如虹,刀光勝雪,雙方已在大打起來,越鬥越烈!公孫奇身具正邪
兩大武學名家之長,所用的又是家傳絕學的柔雲劍法,使來得心應手。這「柔雲劍法」顧名
思義是擅能以柔克剛,公孫奇再把桑家的「大衍八式」運用到劍法之上,威力更增,招數也
更為奇詭。是以功力雖然稍稍不及對方,但激鬥之下,卻反而佔了招數的便宜,漸漸搶得了
先手,殺得那漢子只能招架。
蓬萊魔女凝神觀戰,忽地叫道:「走坤方轉糞位,刺他玉淵穴!」那漢子正被公孫奇的
一招奇詭劍招殺得他不知如何招架,一得蓬萊魔女提點,立即依言行事,果然扭轉了劣勢,
反守為攻。
蓬萊魔女自小跟隨公孫奇的父親,己盡得他家的武學真傳,對這「柔雲劍法」的精微之
處,比公孫奇更為熟悉。這麼一來,她雖然還未上前助戰,卻已等於與那漢子聯手對敵了。
公孫奇大怒道:「豈有此理,柳清瑤,你簡直是胳膊向外彎!」蓬萊魔女冷笑道:「胳
膊向外彎?哼,剛才你還恨不得把我的腦袋斫了呢!」「快,走離位,轉坎位,劍刺天樞,
掌擊血海!」前一段話是答覆公孫奇、後一段話是指點那個漢子。公孫奇又是羞慚,又是氣
憤,啞口無言。那漢子接連解了公孫奇幾次險招之後,更佔上風。
激戰中那漢子驀地喝道:「來而不往非禮也,看刀!」霎時間刀光大盛,金鐵交鳴之
際,宛如繁弦急奏。雙方都是一沾便即變招,快到極點。連蓬萊魔女這樣武學根底的人,凝
神看去,也只是見刀光,不見人影!
這漢子用快刀壓住了對方,此時已是無需蓬萊魔女再加指點了。蓬萊魔女暗暗讚歎:
「這閃電般的快刀法,當真是武林罕見的功夫。要不是我親眼見到,還不敢相信有人會使刀
使得這麼快的!看來除了幾個早已成名的前輩之外,他與武林天驕、笑做乾坤各具擅長,大
可以鼎足而三了!」
公孫奇這才知道,對方在刀法上也有他獨特的精妙造詣,實是與柔雲劍法異曲同工,難
分軒輊。剛才即使沒有蓬萊魔女的指點,他用這路刀法也未必便會吃虧。
本領相當的對手,所爭的只是誰人能佔機先。這漢子由於得到蓬萊魔女的指點,佔了機
先,已是主客勢易,殺得公孫奇只有招架之功。
不到一盞茶的時刻,那漢子已是劈出了九九八十一刀!在第八十一刀劈出之際,公孫奇
無法閃開,也無暇一沾便即變招,只能硬碰硬接。只聽得「噹」的一聲,震耳欲聾,公孫奇
的寶劍已給他削去了劍尖!
雙方的刀劍都是寶物,刀質劍質差不多的。如今公孫奇的劍尖被削,關係不在寶劍不及
寶刀,而是因為那漢子的功力較高,而這一路快刀,使到疾處,力貫刀鋒,勁道更勝過公孫
奇的柔雲劍法之故。
公孫奇毒功無效,如今又折了寶劍,黔驢技窮,哪裡還敢戀戰。當下撒腿就跑,卻還扔
下一句門面話道:「今日有我師妹助你,暫且讓你逞強,終須有日找你算帳!」
這雖是「門面話」,但公孫奇卻也是有他的打算,並非徒托空言的。他的毒功還差兩分
火候,自忖多則一年,少則半載,便可以爐火純青,到了那時,他就敢於同時運用兩大毒
功,克敵致勝了。
那漢子冷笑道:「很好。我隨時等你尋仇。你不尋仇,我也要尋你呢!」他因為不知蓬
萊魔女有否受傷,也就無暇去追公孫奇了。
那漢子把寶刀插入鞘中,回過頭來,與蓬萊魔女行了個見面禮道:「柳女俠,你好。」
蓬萊魔女道:「多謝好雙拔刀相助,我沒什麼,只可惜讓那賊子跑了。請問好漢大名。」蓬
萊魔女越看越覺得此人似曾相識,甚至他那柄寶刀,也好似在哪兒見過似的?心裡懷疑不
定,想道:「他知道公孫奇的來歷,又認得我,應該是個熟人。可我怎的想不起來?熟朋友
中除了武林天驕與笑做乾坤之外,又哪裡還有似他這樣武功高明之士?」
那漢子道:「我姓武,名叫士敦。『士人』的『士』,『敦厚』的『敦』。柳女俠不必
客氣,我也幸虧得你指點,要不然我與公孫奇只怕還未知勝負誰屬呢。」
「武士敦」,這可是個陌生的名字,蓬萊魔女大感詫異。人家認得她,她不認得人家。
初次會面,又不便盤根問底。正自惶惑,那漢子似是知道她的心思,已在笑道:「柳女俠記
不起了麼?咱們可是會過一面的呢!」
蓬萊魔女尷尬笑道:「請恕我記性太差,真的是想不起了。不知曾在何處與武大俠會
過?」
武士敦笑道:「就在那邊那座山頭。兩個月前的事情。」他所指的那座山頭,正是採石
礬大戰之時,金主完顏亮紮營的地方。採石礬之戰距今也正好是兩個月。
蓬萊魔女恍然大悟,叫起來道:「哦,原來你就是取了完顏亮首級的那位好漢!」當日
在那座山頭,兩軍混戰。完顏亮中箭墜馬,在保護他的金國御林軍之中,突然有個軍官手起
刀落,一刀把他的首級割掉。金國御林軍統領完顏長之飛予擲他,也給他打落。這軍官取了
完顏亮的首級之後,在亂軍中逃得不知去向。戰事過後,蓬萊魔女等人都不知道此人是誰,
紛紛猜測。這疑團,至今始解,原來就是武士敦。那柄寶刀原來也是完顏亮的佩刀,當日給
武士敦順手牽羊取了去的。
武上敦道:「好漢二字不敢當。那日完顏亮先給你們射下馬,我不過補上一刀,僥倖成
功而已。」
蓬萊魔女道:「要不是你這麼一說,我還當真想不起呢。武大俠,你先後的裝柬可是差
得太遠了。」當日取完顏亮首級的是個軍官,此刻的武士敦卻是個叫化子打扮,不過他的衣
裳雖然打了許多補釘,卻看得出是件新衣,故意打上補釘的。
武士敦笑道:「是麼?我也不過還我本來面目而已。」
蓬萊魔女道:「請問武大俠可是丐幫中人,尚幫主和你是怎麼個稱呼?」蓬萊魔女是綠
林盟主,看了他如此裝束,已知他定是丐幫的重要人物。
武士敦道:「尚幫主正是我的恩師,但不幸已在月前逝世了。」丐幫幫主尚昆陽是武林
前輩,平生俠義自持,很得同道擁戴。丐幫幫規是只許討化,不許搶劫的。故此丐幫弟子與
綠林中人,一般很少來往。縱有私交,也是各行其是。但雖然如此,由於彼此都是抗金的領
袖,蓬萊魔女與尚昆陽也曾互通聲氣,有點淵源,聽得他的死訊,好生歎息。但蓬萊魔女也
有點覺得奇怪,心中想道:「丐幫最高級的幾個大弟子我都認識,雖然不算庸才,但論到武
功,卻是比武士敦差得太遠了。這武士敦又曾殺了完顏亮,即使只是對丐幫來說,也是功勞
極大。照理尚幫主死了,應該推他繼任幫主的,難道是因為他在丐幫資歷尚淺,丐幫中人幅
於陳規,所以另選他人麼?還有一層,丐幫老幫主逝世及今,未足一月,武士敦也該幫忙新
幫主料理幫務才是,伺以他卻單獨一人來到此間?」
但蓬萊魔女與武士敦乃是初次會面,卻不便去打聽人家幫內的事情。而且目前她最想知
道的還是武士敦何以以丐幫弟子的身份,卻混進了金國的御林軍中,殺了完顏亮。當下,蓬
萊魔女對尚幫主之死表示了哀悼之後,就問起武士敦這件事情。
武士敦道:「咱們邊走邊說吧。柳女俠你未曾吃過晚飯吧?」蓬萊魔女是個爽快的人,
說道:「我今日在風浪中渡江,幾乎整天沒有吃過東西,正想找尋食物。你知道附近可有人
家?」
武士敦道:「我在這裡有個住處,不過還有一段路程。要是你不嫌骯髒,就把這條羊腿
暫且充飢如何?」打開了繫在腰間的討米袋,拿出了一條烤熟的羊腿,叫化子弄的燒烤食
物,習慣是用爛泥已包裹,就在田頭野外燒起野火,埋在熱灰之中弄熟的,和普通燒烤的方
法大大不同。所以這條羊腿還沾有剝落的泥污和灰塵。蓬萊魔女笑道:「好極了。我又不是
公子小姐,哪有這許多講究?」接過羊腿,便撕來吃,吃得津津有味。武士敦見她脫咯形
駭,也頗為欣賞,心道:「怪不得像笑傲乾坤華谷涵那樣眼高於頂的人,也為她傾倒。」
武士敦道:「我本是南陽人氏,父親是鄉下教書先生。金寇攻下南陽那年,我才五歲。
爹爹不願做順民,帶了全家七口跟著一大群難民想要逃過江去。不料中途遇上寇兵,大肆殺
戮,我的父母兄弟姐妹全給寇兵殺死。只剩下我一人,當時被刺了一刀,卻未曾死。大約因
為我是個孩子,寇兵不怎麼注意,未補上一刀。才僥倖留下我一條小命。」
戰亂中像這樣家破人亡之事,幾乎是無日無之,「尋常」得很的。但在有相同遭遇的人
聽來、卻不禁特別難過。蓬萊魔女心中想道:「我雖然也是家破人亡,自小死了母親,夫了
父親,不知生身父母。但幸而苦盡甘來,今日仍得父女團圓。卻是比這武士敦幸運多了。」
武士敦繼續說道:「我僥倖未死,後來得一個過路的叫化於救我,給我治好了傷,叫我
跟他付皈。這叫化子是丐幫弟子,我跟了他幾年,在一次丐幫聚會之時,他帶我拜見幫主,
請幫主收錄我為本幫弟子。那年我只有八歲,在丐幫中是最小的一個弟子,又過了兩年,幫
主說我有學武的根骨,這才正式收我為徒。
「恩師知道我有血海深仇,決意成全我報仇的心願。要我學金人的生活習慣、言語文
字,到了十八歲那年,就叫我假充金人,趁著一次完顏亮招選御林軍的機會,報名應試,我
故意隱藏了幾分本領,免得惹人特別注意,考了個第五名。本來當金國的御林軍還要有家世
和身份的說明的,好在我恩師交遊廣闊,在金國的志士之中也有他的朋友,經過恩師的安
排,這一關也順利地通過了。從此我就在御林軍中當上了一個小軍官。
「小軍官還沒有接近完顏亮的機會,這樣一當就當上了十年,好不容易等到了採石礬之
戰,這個機會才等到了手,我手刃了完顏亮,這才發洩了十年來的烏氣,報了我忍受了二十
三年的血海深仇!」
蓬萊魔女聽得眉飛色舞,撕下了最後一片羊腿,喝彩道:「好!你苦心孤詣,終極大
仇!如此堅毅不拔的心志,當真是令人佩服!」武士敦黯然道:「我得以報仇,都是靠了恩
師的栽培。
可惜我帶了仇人的首級回去稟報恩師之日,卻只能趕上最後一面了。他那時已病得很
重,見了完顏亮的首級,一時歡喜過度,哈哈大笑,就在笑聲中氣絕而亡。」
蓬萊魔女安慰他道:「我記得三年前是令師的七十大壽,他得享高壽,又得見愛徒雪了
國恨家仇,如此一死,死無遺憾,他是可以含笑九泉了。但不知是誰繼任幫主?」
武士敦眉頭一皺,似乎不大願意談這個問題,說道:「是我的一位大師兄繼任。這位大
師兄對我有點小小的誤會,也許將來還要請柳女俠幫我一個忙。」蓬萊魔女道:「力之所
及,決不敢辭。武大俠請說。」
武土敦道:「此事說來話長。我的住處已經到了。柳女快不嫌委屈,便請在小處歇腳,
容我細道其詳。」蓬萊魔女抬眼望去,看到山上的一間石屋,屋中有燈光明亮,蓬萊魔女眼
光銳利,還看見屋中隱隱有個人影,竟然似是個女子的背影。
蓬萊魔女壓根兒就沒想到武土敦的住處會藏有女人,見此情形,不禁愕然止步。要知丐
幫雖然不禁婚嫁,但在武士敦的情形卻又不同。他十八歲投軍,當了十年金國的御林軍軍
官,未曾結婚,一回本幫,又逢恩師葬事,在這一段期間,也不可能結婚。丐幫習慣是不收
女弟子的,但這個女子與武士敦同居一處,三更半夜尚自亮燈等他回來,顯然關係很不尋
常。蓬萊魔女雖然是個脫略形骸、不拘小節的女中豪傑,見此情形,也不由得皺了眉頭,心
中想道:「難道這武士敦竟是個行為不端的人?」
心念未已,只聽得武士敦已在笑道:「柳女俠,今晚真是巧遇之至,你有一位好朋友在
我這兒,你想不到吧?」
蓬萊魔女此時也發覺屋中女子的背影似是熟人,一時間卻想不起是誰,大為奇怪,正要
動問,武土敦早已揚聲叫道:「紫煙,你看看是誰來了?」
屋中女子飛跑出來,與蓬萊魔女打了一個照面,兩人都是義驚又喜,「啊呀」一聲叫了
出來,來不及說話,就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柳姐姐,四年不見,想死我了!」蓬萊魔女道:「雲姐姐,你也是的,這四年你躲到
哪兒,也不來看一看我?」
原來這女子乃是蓬萊魔女最要好的一個朋友,南陽武學名家雲仲玉的女兒雲紫煙。
她們兩人不但是好朋友,且還有過一段特別的交情。四年之前,正是蓬萊魔女開始當上
北五省的綠林盟主,威名遠播江湖的時候,她的好朋友雲紫煙卻碰上一個飛來橫禍,有一個
惡人向她無理糾纏。這個惡人不是別個,就是蓬萊魔女的師兄公孫奇。
公孫奇要迫雲紫煙做他姬妾,但卻不用強槍的手段,而是到雲家公然提出,要雲仲玉把
女兒送上門來,舉行「納妾」的儀禮的。他並聲明,倘不答應,就要一路糾纏,令雲家父女
無法在江湖立足。這對於久享盛名的武師雲仲玉,當然是一個天大的侮辱!
雲仲玉父女敗在公孫奇的手下,公孫奇限令雲仲玉在十天之內,把女兒心甘情願地送
來。雲仲玉邀了許多好友與公孫奇拚鬥,結果又是敗得一塌糊塗。
雲紫煙並不知公孫奇是蓬萊魔女的師兄,派了一個師妹,向蓬萊魔女求救。蓬萊魔女匆
匆趕來,但也還是遲了一天,過了公孫奇所定的十天期限。
蓬萊魔女惴惴不安,以為雲紫煙已給她師兄擄去,即使不然,最少也是受了一場侮辱。
哪知雲家父女滿面笑容地出來迎接她,向她道謝之後,說道:「好了,好了,那惡賊已經給
人趕跑了,從今之後,他是不堪再來糾纏我們了。但你拔刀相助的高義,我們還是一樣銘感
於心。」
蓬萊魔女當時聽了,大為驚詫,忙向雲紫煙詢問,是什麼人有那麼大的本領,能夠將公
孫奇趕跑。這才知道是一個少年書生,就在那千鈞一髮之時,忽然不請自來,用一把折扇,
把公孫奇打敗,要公孫奇立下誓言,從今之後不許再騷擾雲家,這才將他放走的。當日的情
形當真是險到了極點,公孫奇已經把雲家邀來助拳的親友全部打傷,雲仲玉也正要橫劍自刎
了,要是那書生來遲一步,真是不堪設想。這書生打敗了公孫奇之後,仰天大笑,也跟著走
了。雲家父女還來不及問他的姓名,事後雲家的一位朋友,因為曾聽過一位老前輩談過笑傲
乾坤的行逞,這書生所用的折扇、年貌,以及瀟灑不羈的風度,佯樣都與那位老前輩所說過
的笑傲乾坤相符,這才猜想到定是笑傲坤華谷涵。
蓬萊魔女第一次聽到笑做乾坤華谷涵的名字,就是從雲紫煙口中說出來的。
如今蓬萊魔女在一別四年之後,與好友意外相逢,想起四年前的舊事,當年她還是初次
知道有華谷涵其人,而今則已是心心相印的知己,自己也正在為著尋覓他的下落而奔走風
塵,思想起來,不禁心間悵觸。同時蓬萊魔女也恍然大悟,問道:「你們來到此間,可是為
了追蹤公孫奇這惡賊?」
雲紫煙道:「不錯。正是因為丐幫弟於發現了公孫奇的行蹤,我要武大哥來給我報仇
的。柳姐姐,想不到這賊子是你師兄,但際好幾次要大義滅親的事情,我們也知道了。」
蓬萊魔女歎口氣道:「我早已不把這賊子當作師兄了。我此次北歸,其中的一個原因,
就是為了要去稟告恩師,請他處置這個逆子的。不過公孫奇如今已練成了桑家的兩大毒功,
本領亦已是今非昔比了。」
武士敦說了剛才和公孫奇動手的情形,雲紫煙聽說公孫奇已經逃跑,也不禁大歎可惜。
蓬萊魔女笑道:「你們知道了我的情形,我還未知道你們的因果呢!雲姐姐,你瞞得我
好苦,一直不讓我知道你有這一位武大哥。你們是幾時『孟光接上了梁鴻案』的?」
雲紫煙面上一紅,說道:「姐姐別取笑,我們也正有為難之事呢。進屋子去再說吧。」
雲紫煙也是個性情豪爽的女俠,雖然難免有點害羞,但仍是把他們之間的事情,毫不隱
瞞地向蓬萊魔女說了。
原來他們是同邑人,而且兩家還是鄰居。雲紫煙的父親是名武師,武士敦的父親是鄉下
教私塾的先生,兩人雖是一文一武,倒是意氣相投,甚為相得。武士敦比雲紫煙年長三歲,
武上敦家破人亡那年,武士敦五歲,雲紫煙才是兩歲。
兩家在戰禍之中失散之後,經過了十二年,雲仲玉才打聽得武士敦的下落,知道他做了
丐幫幫主的弟子。
雲仲玉是武林名宿,與丐幫幫主尚昆陽同一輩份,頗有交情。有一日聽得尚昆陽說起他
最得意的「關門弟子」是南陽人氏,雲忡玉心中一動,叫來一認,果然是故人之子。
雲仲玉見故人之子已經長大成材,當然大為高興,想起在日與他爹爹的交情,又憐憫他
家破人亡的遭遇,遂起了將女兒許配於他之意。自此之後,雲家父女時常來探望武士敦,在
雲仲玉有意安排之下,兩個少年人日益親近。那時雲紫煙正是年方十五,情竇初開,對這位
本領比她高強得多的「武大哥」極為崇拜,和他在一起就覺得開心。也許她還不懂得這就是
愛情,但在別人眼中,他們早已是情投意合的「小兩口子」了。
雲仲玉曾經幾次向尚昆陽提起給他們定親,奇怪的是尚昆陽反而諸多推搪。直到有一
天,雲仲玉酒後發了怒氣,質問尚昆陽是否認為自己的女兒配不上他的愛徒?其時別無旁人
在座,尚昆陽這才把真正的原出告訴他。原來尚昆陽已經安排好了,武士敦就要趁今年金國
招選御林軍的機會,冒充金人,前往投軍,以便伺機刺殺金國的皇帝,報家國之仇的。但武
士敦此去,成敗未可知,甚至能否活著回來,亦屬渺茫。而且即使能活著回米,也不知是何
年何月?尚昆陽是為了怕誤了他女兒的青春,這才推搪婚議的。
雲仲玉聽了大為感動,更決意要定這門親事。當下兩個老人就把女兒。徒弟叫來,由尚
昆陽與他們說個明白,間他們的意思。尚昆陽是怕只由父親作主,事後女兒或有後悔。哪知
雲紫煙年紀雖小,深明大義,又加以一向崇拜、愛慕這位「武大哥」,所以反而比她父親還
要堅決,事關終身大事,她也顧不了害羞,當場就發下誓言,誓等武士敦回來,非武士敦不
嫁。武士敦感於他們父女之誠,於是這件婚事遂定奪了。
但武士敦混入金國的御林軍中,這是一件非常秘密的事情,此事在丐幫之中只有幫主尚
昆陽和另外一位長老知道,丐幫之外,就只有雲仲玉父女知道了。雲家父女當然要守口如
瓶,雲紫煙也不敢讓外人知道她的這位未婚夫。即使是對著最知己的朋友如蓬萊魔女者,她
也不敢吐露半句。
自從武士敦投軍之後,他們就沒有再見過面。到了第六年,發生了公孫奇迫害他們父女
的事情,事情過後,雲仲玉一氣成病,第二年就病死了。
雲紫煙不願留在傷心之地,同時也怕公孫奇再來找她麻煩。
遂離開家鄉,到峨嵋山跟她師父無相神尼,深造武功,再學了三年之後,這寸回來的。
她回來之後不久,恰巧武土敦也大功告成,刺殺了完顏亮,回來找她了,兩人一別十年,至
此方才重見。正是:歷劫了無生死念,經霜方顯傲寒心。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