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回 青衫忍濕英雄淚 黑手高懸霸主鞭
蓬萊魔女聽了他們這段悲歡離合的故事,又是感動,又是喜歡。感動的是他們相愛的堅
貞,喜歡的是好友終身有托。當下笑道:「願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屬;是前生注定事莫錯過
姻緣。你們等待了十年,如今已是苦盡甘來了。我也就等著喝你們的喜酒啦。」
雲紫煙雙頰暈紅,卻苦笑道:「哪裡就談得到這個?柳姐姐,你不知道武大哥他正有為
難之事呢。」
蓬萊魔女道:「武大俠,照你們的幫規,你是要為恩師服孝一年吧?十年都已經過了,
那也不在乎多等一年了。」宋代崇尚儒家,很講究葬喪之禮,儒家對於父母,是要守三年喪
禮的。武林中人,父母與師父的地位相等,但丐幫注重「心喪」,卻不似儒家之講究表面形
式,不過也多少受了當時習俗的影響,所以師父死了,規定弟於要服孝一年,一年之內,不
許婚嫁。蓬萊魔女正在與雲紫煙談到她的婚事,只道她是有著這種心事,故此隨口將她打
趣。
雲紫煙紅了臉道:「柳姐姐,我是和你說的正經事兒,這件事情,對於武大哥來說,比
我們婚姻之事,更重十倍!」在知己面前,雲紫煙一著急,也就顧不得害羞,坦率他說了出
來,也不避忌「婚姻」二字了。
蓬萊魔女聽她說得這樣鄭重,倒是不禁有點驚愕,連忙問道:「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武大俠看得這樣緊要?」
武士敦歎了口氣。說道:「柳女俠,你提起我的恩師,我是有苦說不出口。我、我已經
不是丐幫的弟子了。」
蓬萊魔女怔了一怔,道:「你高開了丐幫?」
武士敦道:「不是我自己離開的,我身受師父大恩,怎能離開丐幫?我、我是給逐出本
幫的棄徒!」
蓬菜魔女大吃一驚道:「這卻為何?」
武士敦道:「我帶了完顏亮的首級回米稟告恩師,恩師死後,大師兄未曾接任幫主,就
在靈堂之內,宣告將我逐出丐幫。」
蓬萊魔女驚愕不己,連忙問道:「這是什麼道理?照理說,你殺了金國皇帝,這是一個
極大的功勞,丐幫應該立你為幫主才是,怎能反而將你驅逐出幫?」
武士敦苦笑道:「問題就出在完顏亮的首級上。」
蓬萊魔女道:「我越聽越糊塗了,完顏亮的首級有何不對?」武士敦道:「不是完顏亮
的首級不對。是因為丐幫之中,從沒有一個人見過完顏亮的,誰也不能分辨是真是假。大師
兄說我是不知從哪裡胡亂取來的一個首級,誑報功勞,意圖欺騙本幫,掩飾自己的罪過!」
蓬萊魔女道:「還有什麼罪過?」
武士敦道:「我在金國御林軍中當了十年軍官,這都是奉了師父之命,也是由我師父安
排的。但幫中上下,卻沒人知道我是負有秘密任務,只知道我是做了金虜的官。大師兄因此
給我加上了一條天大的罪名,說我是貪圖富貴,背叛本幫。如今看到金國戰敗,完顏亮戰
死,一看大勢不好,這才捏造功勞,用假首級冒充是完顏亮,回來行騙。」
蓬萊魔女道:「你同來的時候,不是見過你師父的麼?當時有無旁人?」
武士敦道:「當時大師兄也是在場的。但師父見了完顏亮的首級,就笑死了。他安排我
去刺殺完顏亮這個秘密,他並沒親口說出來。」
蓬萊魔女道:「但你師父當時的態度,已足以證明你不是叛徒。要不然他早已叫人將你
拿下了,還會那樣高興麼?」
武士敦道:「話是不錯,我也曾據理力爭。可是師父當時是在病中,大師兄說師父病中
神智不清,相信了我的假活,這才高興的。而他則因我從前是最得師父寵愛的徒弟,他雖然
知道我拿來的是『假首級』,但也因師父是在病中。所以不願當面戳破,以致師父傷心。總
之,說來說去,師父既沒有親口證實我是奉命而為,我也拿不出別的人證物證,他們就不能
相信我,始終認為我做了金虜的軍官,就是貪圖富貴,背叛本幫。只把我驅逐出幫,已經是
格外寬容了。」蓬萊魔女道:「你幫中不是還有一位長老,知道此事的麼?」
武土敦歎口氣道:「這位長老倒是還在世上,只是亦已年老多病,似乎有點神智不清
了。我的大師兄去問他,說了半天,他卻記不起當時是否曾有此事,結果還是不能證實。」
蓬萊魔女大起疑心,心裡想道:「這樣重大的一件事,即使如何老得糊塗,也不會忘記
的。莫非其中另有別情?」
武士敦道:「知道這個秘密的,除我這外,只有四個人。幫內是幫主和長老,幫外就是
紫煙和她的父親。幫主和紫煙的父親已經死了。長老不肯作證,剩下一個紫煙,幫中許多人
知道她是我的來婚妻子,未婚妻子當然不能當作證人!」
蓬萊魔女道:「你的大師兄是風火龍吧?從前我也見過一面的,只是不大清楚他的為
人,還正派麼?」
武士敦道:「大師兄一向的行事倒是公正平直。頗得幫眾擁戴的。」
雲紫煙目光中流露出求助的神情,望著蓬萊魔女。蓬萊魔女卻在低首沉思,一時沒有說
話。
雲紫煙道:「柳姐姐,你是有要事在身吧?」蓬萊魔女道:「雲姐姐,你別誤會我是藉
口推搪。武大俠砍下完顏亮的腦袋,這是我親眼見到的,莫說他是我的姐夫,即使是個素昧
平生的人,我知道了他的這個冤枉情事,也該義不容辭地結他作證。但就只怕我單獨去會他
的師兄,也未必有用。」
雲紫煙道:「柳姐姐,你是北五省的武林盟主,一言九鼎,鳳火龍可以不相信別人,難
道還能不相信你嗎?」
蓬萊魔女道:「這裡面有一層顧忌,丐幫與綠林素來是各行其是,很少往來的。正因為
我是綠林盟主,若是由我出頭作證,只怕反而惹了嫌疑。」
雲紫煙一時不解,問道:「什麼嫌疑?」
蓬萊魔女道:「有一句話不知我該不該說?」
武士敦眼睛一亮,說道:「莫非柳女俠懷疑我的師兄……」蓬萊魔女道:「不錯。依我
看來,只怕風火龍是蓄謀將你陷害,立心逐你出幫的。因為你殺了完顏亮,這是不世奇功,
若然他不一口咬定首級是假的,給你加上個叛幫求榮的罪名,恐怕丐幫的弟子,就要擁戴你
做幫主了。」
武士敦本是個精明幹練的人,要不然他焉能混在敵人心臟的御林軍中,十年沒有出事?
蓬萊魔女所懷疑的他也早已想過了,不過他不忍說出來而已。他這個大師兄,除了貪圖權位
之心較重之外,別的行為倒沒有什麼不端之處。為了顧全大局,武士敦也是不願引起丐幫的
分裂的。
蓬萊魔女接著說:「所以若是由我出頭作證,只怕風火龍更要犯疑,說是武大俠要請綠
林撐腰,謀奪幫主之位。而丐幫又是一向提防綠林中人插手管他們幫中事務的。」
武士敦歎口氣道:「其實我決無要當幫主之心,只是想洗此不白之冤,得以重回丐幫,
報丐幫對我的深恩而已。」
蓬萊魔女道:「若要洗此不白之冤,必須當眾表白。我意欲邀請當日在場目擊的人,包
括武林中的老前輩,以及在江湖上久負盛名的俠義之士,都來給你作證。但不知你們的丐幫
大會,何時召開?」丐幫慣例,接任的新幫主必須召開一次大會,在會上由長老正式宣佈,
通過這個儀式,新幫主才算得本幫公認,而新幫主就任之後,也需要重新分配本幫職務,故
此蓬萊魔女有此一問。
武士敦道:「我被逐出幫,幫中事務,不復與聞。但事有湊巧,前幾天我碰見一位遠地
來的本幫弟子,與我從前十分要好的,他尚未知我已被逐出幫,透露了一點風聲。但我卻只
知地點,不知日期。」
蓬萊魔女同道:「什麼地點?」
武士敦道:「首陽山上。」
蓬萊魔女有點詫異的神色,道:「什麼?就是涼州境內的首陽山麼?」
武士敦道:「不錯。據那位朋友說,幫中已有通告,凡是五袋以上的弟子,都要到首陽
山聚會。那日我在路上遇見他,他還問我是不是要到首陽山的呢?這位朋友是七袋弟子,在
一個偏僻的邊城當舵主,是十年以前從總舵調去的。他還未知道我混入金國御林軍中的事
情,以為我最少也是五袋以上的弟子了,故而有此一問。我不想騙他,但白地告訴了他,我
已是本幫的棄徒。他倒是相信我的,很為我歎息了一番。可是格於幫規,他知道我被逐出幫
之後,當然就不再告訴我來會的日期了。」
丐幫的所謂幾袋弟子乃是用來區分級別的。五袋以上算是高級。天下的叫化子不知幾十
百萬,所以丐幫「大會」只能由五袋以上的弟子參加。
蓬萊魔女道:「奇怪,為什麼要定在首陽山上?你可想得到其中原故?」
首陽山在今甘肅省隴西縣西南,乃是商朝遺老伯夷、叔齊隱居的地方,他們因為商亡之
後,不肯降周,「不食周粟」,放而到首陽山上采薇(一種野菜)過日的。山下有個「采薇
村」,正就是如今蓬萊魔女的師父公孫隱隱居的地方。
首陽山地處西陲,交通不便,按說丐幫的大會應該在中原舉行才是。如今新幫主要遠遠
地跑到首陽山去召集他就任之後的第一個丐幫大會,未免令人覺得出乎常理之外。
武士敦道:「我見棄本幫,不便再問其中原故。我也覺得有點奇怪,或者是有意挑選這
麼一個偏僻的地方,避免金虜的耳目吧。」
蓬萊魔女心中想道:「我師父隱屆采薇村,與外界隔絕多年。丐帚到他那兒舉行大會,
想來只是一個巧合,大約不至於和他有甚關連?」蓬萊魔女本來是要回去見她師父的,因此
丐幫大會在首陽山舉行,對她來說,卻是最好不過,她可以不用耽擱時間,兩樁事情都可以
在一處來辦。而且在師父之處還可能見著她的爹爹。這兩位老人雖然在江湖上消聲匿息多
年,但在二三十年前,卻是名震武林的泰山北斗,提起他們的名頭,丐幫中老一輩的料想人
人知道,而且她的爹爹也是當日曾目擊武上敦砍下完顏亮首級之人,正可以請他們兩位老人
家同赴丐幫之會,給武士敦說精、作證。
當下蓬萊魔女把她的計劃說了出來,說道:「我現在就趕往首陽山,沿途我還可以傳綠
林箭,邀請當日在採石礬之戰的許多位義軍領袖、江湖上成名的英雄都來給你作證。總可以
給你洗刷這不白之冤!」
武士敦一揖到地,說道:「柳女俠,多謝你鼎力幫忙,大恩不言報,我武士敦只有銘記
於心了。」
蓬萊魔女連忙還禮,說道:「今晚,不是你拔刀相助,我早已遭了公孫奇這賊子的毒手
了。」
武士敦道:「柳女俠,你在路上有事要辦,我是丐幫棄徒,也不便早去赴會,另外我與
紫煙也還有一點私事要料理,大約要遲兩天才動身。」
蓬萊魔女道:「好,那麼你們到了首陽山之時,可先到山下的采薇村找我。村頭有一家
人家,門前有一棵大樹的,那是我師父的隱居之所。」
雲紫煙道:「哦,原來你的師父就是住在首陽山下的,那真是最好也不過了。」這不是
尋常的客套說話,要知武士敦已被逐出丐帝,失去了參加丐幫大會的資格,倘若冒昧前往,
只怕要給新幫主轟他下山.如今在山下有個落腳之處,又可以仰仗公孫隱之力,先作疏通。
隨著公孫隱上山,那就方便多了。他之不敢提前赴會,也是怕在路上碰到大多的丐幫弟子,
倘若不予諒解,很可能把他趕回。所以寧可落後兩天,等待幫中較重要的人物都走了之後,
他才隨後趕去。
武士敦謝過了蓬萊魔女,笑道:「你們姐妹久不見,也該讓你們敘敘體己的話了。我去
找點食物,準備柳女俠明早動身。」
武士敦走後,蓬萊魔女笑道:「你這位武大哥對你真是體貼。」
雲紫煙道:「對了,咱們是該敘些體己的話兒了。柳姐姐,你有了合意的人沒有?」
蓬萊魔女雙須暈紅,說道:「沒有。」
雲紫煙笑道:「你別瞞我,我都已知道了。我們前幾天才見過了笑傲乾坤華谷涵呢!」
蓬萊魔女禁不住衝口便問:「真的?他說了什麼來了?」心想:「華谷涵與雲紫煙不過
一面之交,難道就會把心事向她言說?」
雲紫煙道:「原來華大俠和武大哥還是好朋友呢。那一日我們在路上碰見他,他們兩人
打了一個照面,突然哈哈大笑,就打起來!」蓬萊魔女詫道:「好朋友怎麼見面就打?」
雲紫煙道:「當時我也奇怪,也還未知道他們是好朋友,我就上去與華大俠相認,勸他
們住手。華大俠哈哈一笑,說道:『小武,你的本領可是大大的長進了呵!』武大哥也笑
道:『彼此彼此,都不用客氣。咱們隔別了十年有多,打起來還是平手。』「後來我聽他們
敘舊,這才知道華大俠的父親生前和尚幫主乃是知交,他們二人小時候曾有一段時間常常見
面,也常常鬧著玩打架的。可惜我從前不知道他們有這段交情,華大俠也不知道我與士敦訂
有婚約。那次華大俠救了我們父女,我還未曾向他道謝呢。」
蓬萊魔女道:「武大哥可曾和他說起丐幫之事?」
雲紫煙道:「華大俠已經知道尚幫主去世的消息。武大哥告訴他如今已經不在丐幫,華
大俠只是哈哈一笑,淡淡說道:『不做丐幫的弟子又有什麼打緊?不一樣可以行快仗義麼?
何須如此煩惱?好,咱們談釗的事情,惱人之事,再休提起!』他非但沒有問武大哥何以被
逐出幫的原因,還把他的話頭也打斷了。武大哥當然也不便再提啦!」
蓬萊魔女心中起了一陣疑雲,暗自想道:「這可不大似華谷涵的平日為人。」
雲紫煙接著說道:「當時武大哥也有點尷尬,但事後推想,華大俠多半是已經知道了他
被逐出丐幫的原因,對他也是相信的;可是一來因為華大俠不是當日在場之人,與你不同,
你可以作證,他是不能作證的。二來丐幫的事情,也不容毫無關係的外人干涉。華大俠自忖
幫不上忙,就只好不談此事了。而武大哥當時要告訴他這件事情,不過因為彼此份屬知交,
這才談起,倒也並無向他求助之意。」
武士敦那樣的推想當然是合情合理,可是蓬萊魔女仍是不能盡釋所疑,心裡想道:「華
谷涵一向是個喜歡打抱不平的熱心人,從前他和雲家父女素不相識、也曾幫了他們的大忙,
把雲姐姐從公孫奇的魔爪之下救出。如今是他的好朋友遭了不白之冤,何以他反而漠不關
心?即使幫不上忙,也應該代想辦法,卻怎能擺出一副置身事外的態度?莫非他另有打算,
未到時機,不便先說?」
雲紫煙笑道:「他沒有再問丐幫的事情,倒是問起你來了。」蓬萊魔女心頭一跳,道:
「問我什麼?」
雲紫煙道:「他已經知道你我的交情,問我有沒存你的消息。我看他對你這樣關心,也
就猜想得到你們的交情非同泛泛啦。」
蓬萊魔女心道:「原來如此。我道華谷涵怎能與他們一見面,就把心事向他們訴說呢?
原來是雲姐姐聽言察色,猜想到的。」
她給雲紫煙套出了她心中秘密,雖然以她們姐妹般的交憎,讓雲紫煙知道也沒什麼,但
在雲紫煙含笑注視之下,也不禁羞紅了臉。
雲紫煙接著說道:「他聽說我自從那次之後,就沒有和你再見過面,也不知道你任何消
息,很是失望,後來就走了。」
蓬萊魔女道:「他可有說他上哪兒?」雲紫煙道:「他說他是去陽谷山光明寺。他還告
訴我們,說是你有可能在這十天之內渡江北返,請我們代為留意,要是碰上了你,或知道你
的行蹤,就叫我們代為傳送這個消息,讓你知道他的去處。」蓬萊魔女聽了這個消息,不覺
又是頗感意外。
蓬萊魔女心裡想道:「據東海龍所說:華谷涵與他分手之時,曾對他說明是要去找我的
師父的,怎的又臨時改變了主意了?」
陽谷山光明寺的方丈明明大師是蓬萊魔女父親的老朋友,他們父女分手之時,她父親也
曾吩咐過她,說是他要先往光明寺,再赴采薇村,若他女兒北歸之時,可以先到光明寺打聽
他的行蹤,順便拜訪前輩高僧。陽谷山在山西,首陽山在甘肅,相距一千多里,但卻是在一
條路上。蓬萊魔女心想:「莫非華谷涵也已知道了我父親的行蹤,急於失去會他?但他一直
是在王宇庭的義軍之中,半個月前才離開的,他又怎能知道我父親的消息?他又何以不逞赴
采薇村等我父親?明明大師生平足不出寺,不是爹爹說起,我也不知道有這麼一位前輩高
僧。難道華谷涵與他也是忘年之交?」
不過更感意外的卻是,華谷涵要雲紫煙把他的行蹤告訴她。當日華谷涵是負著氣離開她
的,後禾蓬萊魔女從東海龍口中知道。華谷涵曾在路上遇見武林天驕的姐姐慧寂神尼,慧寂
神尼拉他到路邊說了一些話。說些什麼,東海龍不知道。華谷涵就是在碰見慧寂神尼之後,
意渡江北上的。猜想也許與慧寂神尼這一席話有關。不過,華谷涵卻沒有要東海龍代傳消
息,甚至他在東海龍面前,從沒提過她柳清瑤的名字。
蓬萊魔女感到意外、也感到喜悅,這件事情表明了華谷涵心上還牽掛著她,而且也諒解
她了。要不然以華谷涵的驕做,絕不會先向她表示願與她相晤之心。
雲紫煙似乎猜到她的心事,笑道:「我看華大俠對你很是有心,你怎麼樣?你們兩人正
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可不要錯過姻緣了。」
蓬萊魔女雙頰暈紅,低聲說道:「還遠著呢,哪裡就談得到這個?」想起雲紫煙與武士
敦雖然好事多磨,但卻比她的情況單純得多,心中不無感慨。
第二日一早,武士敦打獵回來,三人飽餐野味,武士敦又送了一袋乾糧給蓬萊魔女,准
備她在路上找不到人家之時食用,蓬萊魔女與他們約好在采薇村見面,便分手了。
蓬萊魔女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決意要幫武士敦的忙,但她卻抽不出空先回山寨。她想
起宋金剛家住六合縣(今安徽省境內)西鄉,靠近金江北岸,宋金剛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
又是當時的一路義軍首領,曾參與採石礬之戰,便兼程趕路,先去找他。
百多里路程,蓬萊魔女無須在路上施展輕功,惹人注目,只是稍微加快腳步,當日天未
入黑,便趕到了,宋金剛見她突如其來,又驚又喜。
宋金剛說道:「柳女俠,什麼風把你吹來的?大夥兒都在盼望著你呢。你這次可以往個
三五天吧?桃兄弟、衛兄弟他們都是在附近一帶的,比較住得遠的是韻二哥,也不到三百里
路程,如果你可以住個三五天,我就馬上派人請他們來和你見面。」
蓬萊魔女笑道:「對不住,我馬上就要走的。但你所說的這幾位兄弟,我也正要你去替
我知會他們一件事情。」
宋金剛道:「好的。但你總要喝一懷茶才走吧。請進裡面說話。」宋金剛是個江湖豪
俠,見蓬萊魔女行色匆匆,也就把一切客套的說話全都免去,開門見山地便同她因何而來。
坐定之後,蓬萊魔女說道:「我是想請你代約一些朋友,前往首陽山聚會。其中有些是
江湖好漢,有些是綠林豪傑。江湖好漢方面由你具名發出英雄帖;綠林豪俠方面,請你代我
傳綠林箭。這件事情,待大夥兒在首陽山見面之後,我再詳談。你總可以相信我吧。」
宋金剛是一莊之主,手下有數百壯丁,幾十匹好馬,邀人之事,交給他辦,正是最好不
過。但因為此事涉及丐幫內部廢立之事,蓬茉魔女不匾引起太多的猜疑,所以需要暫時保守
秘密。
宋金剛哈哈笑道:「盟主言重了。你的吩咐,我自當遵辦。只不知你要邀請哪一些
人?」宋金剛並非綠林中人,但因他是曾受過蓬萊魔女指揮的一路義軍領袖,故而以下屬自
居。他也深知江湖上有許多禁忌,蓬萊魔女既然這樣說,他也不便多問,當下取來紙筆,便
記下蓬萊魔女所說的那些人名字。
蓬萊魔女看過名單無誤,說道:「首陽山下有個采薇村,村裡有一家人家,門前有棵大
樹,那是我師父公孫隱所居之處,你通知他們,先在那兒會齊。」
宋金剛大為歡喜,說道:「原來令師公孫前輩就住在那兒。我在二十年前曾有幸見過他
一面,也曾受過他的恩惠的。如今正好趁此機緣去拜見他。柳女俠還有什麼吩咐嗎?」
蓬萊魔女道:「不敢。我想知道一些別後情形,你們各路義軍怎樣安置了的?你可以扼
要告訴我麼?」
宋金剛歎口氣道:「金宋如今正在談和,義軍得不到王師的支援,只好暫時遣散,各自
回家務農,以求生計。但還是互通消息的,如果你們綠林豪傑要幾時再舉義旗,盟主你只須
派個人來傳令,我一定再集義軍,執鞭隨蹬!」
蓬萊魔女道:「這個待咱門會齊以後再作商量,還有什麼消息麼?」
宋金剛道:「沒有什麼大的消息,只是我前兩天看見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從這裡經過。」
蓬萊魔女問道:「是什麼人?」
宋金剛道:「柳女俠,你還記得在採石礬之戰中,對完顏亮倒戈卻轉過來幫助咱們的那
個金國貝子嗎?原來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武林天驕,在金國百姓之中最受崇敬的一位英雄。戰
事過後,我才打聽到的。」
宋金剛一點也不知武林夭驕與蓬萊魔女的關係,還怕她不知道武林天驕是誰。蓬萊魔女
怔了一怔,又驚又喜,問道:「你所說的前兩天碰上的那個『意想不到的人』,就是武林天
驕麼?」
宋金剛道:「不錯。那日我在屋後的山上教幾個徒弟練習輕功,忽然發現一人一騎,從
山下經過。我首先注意的是那匹馬,真是一匹人間罕見的驗馬,最初發現之時,估計總在六
七里之外,從山頂望下去,只見一個黑點,轉瞬之間,便似旋風般的疾馳而來,不到一盞茶
的時刻,就從山下經過了。我這才看得清楚,就是那日曾和你一同作戰的那個武林天驕。他
雖然是金人,但也是金國反抗暴政的志士,我認為是可以作咱們的朋友的。當時我就想叫住
他,與他結識。可是又覺得冒昧了些,正自躊躇,他那匹馬已經去得遠了。」
蓬萊魔女道:「是向著哪個方向走的?」
宋金剛道:「是向著江邊走的。這兩天我叫門人留意,可還沒發現他,也不知他回來了
沒有?」
蓬萊魔女道:」既然沒有發現他,那也就算了。以後總還有機會可以相識的。」
蓬萊魔女說得很平淡,心裡卻是起了一陣波動。她從前的習慣,每逢想起了笑傲乾坤,
就會連同想起了武林天驕,直到她暗自決定了終身大事,決定了只把武林天驕當作她的一個
知已朋友之後,武林天驕在她心中的地位才比不上笑傲乾坤,對他的思念也就稍減了。可是
武林天驕畢竟還是一個她最知己的朋友,因之聽到他的消息,自是分外關心,心裡想道:
「不知他是否要渡江尋我?當日他為了避嫌,是決意不再見我的了。若他還願意見我,那一
定是他已經與笑傲乾坤先見了面,兩人已言歸於好,彼此諒解。噫,也許他根本就不是來尋
找我的,我胡思亂想作甚?唉,我只盼他與赫連清雲能成為鴛侶,與我們永遠保持友誼。」
蓬萊魔女心中的「我們」不用說就是包括了笑做乾坤的,想至此處,雙頰不覺微暈。
宋金剛當然不知道蓬萊魔女這些心事,當下說道:「柳女俠說的是。反正這也不是什麼
重要的消息,讓他過去也就算了。結識武林天驕之事,以後再找機會也還不遲,但因此提醒
了我另一件事。」蓬萊魔女道:「你又想起了什麼事了?」宋金剛道:「柳女俠,你沒有坐
騎,趕路很不方便,我想送你一匹,雖然比不上武林天驕的坐騎,也還可以將就使用的。」
蓬萊魔女性憎爽朗,與宋金剛也用不著客氣,便即笑道:「白天在路上是不便施展輕
功,我正想找匹坐騎代步呢。你肯送我,那是最好也不過的了,好,我就領你的情啦。」
兩人分手之後,蓬萊魔女騎上宋金剛送她的坐騎,繼續趕路,宋金剛說的「可以將就使
用的坐騎」,真實已是千中挑一的駿馬。這一天功夫,就跑了三百多里。
一路上果然碰到許多大大小小的叫化子,但品級最高的也不過六袋弟子,蓬萊魔女與丐
幫甚少往來,所認識的不過是幾個首腦人物,路上碰上的這些叫兒子,也不知道她就是名震
江湖的綠林盟主,雖然見她腰懸寶劍、背插拂塵,一個年輕女子,單騎獨行有點奇怪,但丐
幫弟子,走遍天下,什麼奇怪的人物沒見過,倒也沒有特別在意。雙方各走各,蓬萊魔女自
顧趕路,也沒有和他們搭訕。
這一日她正在一片一望無際的草原上放馬疾馳,忽聽得前頭有廝殺的聲音,走近去一
看,只見有三個金國武士與兩個老叫化在草原之上浴血激戰,地下有五具屍體,三具是丐幫
的,兩具是金國武士的。那兩個叫化子身上都受了好幾處創傷,就似兩個血人一般,眼看就
要支持不住。
蓬萊魔女義憤填膺,厲聲叫道:「金狗休得行兇!」飛騎便衝上去。其中一個光頭武
士,突然回過頭來獰笑道:「好呀,原來是你這個魔女又來多管閒事,我正要攏你算帳!
來,來,來!
咱們再來較量,分個強存弱亡!」
這武土不是別人。正是完顏亮從前的國師金超岳。
金超岳與蓬萊魔女曾經兩度交手,第一次蓬萊魔女因得武林天驕的暗助,打敗了他;第
二次就是三個月前在飛龍島上的那一戰,兩人不過鬥了十數招,蓬萊魔女的父親柳元宗就替
下女兒,一掌將金超岳打成重傷,是以採石礬之戰,金超岳還在養傷期中,未能參加。但他
也因此幸而逃了一條性命。
金超岳養傷三月,早已恢復如初。他與蓬萊魔女仇深似海,如今狹路相逢,一見蓬萊魔
女單騎獨行,並無她父親陪伴,登時放下了心,決意要報前仇,立即便來迎戰蓬萊魔女。
可是金超岳也沒有放過那兩個老叫化,迎戰之前,反手一掌,用到了八九分的功力,先
把那兩個老叫化打得重傷倒地。
蓬萊魔女大怒,嗖的飛身下馬,拂塵一揚,發出她獨門暗器,把十幾根塵尾當作梅花
針,向金超岳那兩個夥伴射去。那兩個武士此時正在要制服那兩個已經重傷倒她的乞丐。金
超岳發出了一記劈空掌,盪開蓬萊魔女的暗器。可是也還有一個武土給她的塵尾射進了穴
道。
那兩個老叫化功力甚高,雖受重傷,尚未斷氣,趁此時機,突然雙雙躍起。給蓬萊魔女
射中穴道的那個武士正在搖搖欲墜,瘦的那個老叫化一撲上去,一把將他箍住,五指如鉤,
己是緊緊叉住他的喉嚨。蓬萊魔女正想叫道:「留活口!」話未出口,只聽得「呼」的一
聲,胖的那老叫化子與另一個武士撞個正著。雙方都是頭破血流,倒在地上,動也不能動
了。
金超岳反手一掌,意被把那個瘦的老叫化打死,以解同伴之危。說時遲,那時快,蓬萊
魔女亦己飛身趕至,出手如電,唰的一劍,疾刺主超岳脅下的「魂門穴」。金超岳迫得移轉
掌力。
先解蓬萊魔女的劍招、雙方都是不由自主地退後三步,避開對方的鋒芒。
被叉住喉嚨的那個武士,喉頭發出咕咕幾聲響,兩眼翻白,寂然不動。叉他喉嚨那個老
叫化發出一聲裂人心魄的厲笑,說道:「我也總算對了本啦!」笑聲中雙手仍然緊緊扼住對
方的喉嚨,卻已跟著倒下去了。
草原上就只剩下了金超岳與蓬萊魔女兩個活人,金超岳獰笑道:「好,他們都死了倒也
乾淨,咱們可以免受干擾,來,來,來!你我也來決個你死我活!」獰笑聲中,雙掌一圈,
疾的拍出!
金超岳練的是「陰陽五行掌」的功夫,一拿拍出,登時寒風挑地,冷意沁肌。蓬萊魔女
拂塵一揮,也帶起了一股勁風,反而向前迫近了兩步。金超岳心頭一凜,想道:「這魔女的
功力竟是大進了。」喝道:「好!你再接一掌!」左掌一揚,隨著又激起了一股熱風,炙人
如燙。蓬萊魔女冷笑道:「你雙掌齊出,又能奈我何哉?」拂塵掃蕩對方的陰陽二氣,右手
已是挽了個劍花,一招「春雲乍展」,欺到金超岳身前,便刺過去。
這一招平淡輕舒,看似毫不著力,但劍尖刺出,卻「嗤嗤」有聲。原來蓬萊魔女自從父
女重逢之後,得她父親傳授上乘的內功心法,功力已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內力直透劍
尖,那「嗤嗤」聲響,就是她劍尖戳破了對方的陰陽二氣所構成的無形的包圍圈,氣流激
蕩,發而為聲的。
金超岳打起了全副精神,雙掌揮舞,把陰陽五行掌的妙用盡數發揮,寒風熱浪,迪人而
來。傀如大海狂潮,一個浪頭過了又是一個浪頭。周圍方圓十丈之內,沙飛石走。蓬萊魔女
那匹坐騎也似識得厲害,早已遠遠跑開。
蓬萊魔女在寒熱交攻之下,也不禁汗出如雨,心裡也是有點驚詫,「這老怪病了一場,
功力竟是絲毫未減。」蓬萊魔女也使出了全副本領,右手是柔雲劍法,柔中寓剛,輕靈翔
動;左手是「天罡拂塵三十六式」,拂塵起處,勁風如削。塵劍兼施,不論是塵式,或者劍
招,全都蘊藏著強勁的真力。
兩人棋逢對手,不知不覺,已是鬥到百招開外。蓬萊魔女固然大汗淋漓,金超岳亦已吁
吁氣喘。他這「陰陽五行掌」的功夫最耗真氣,打到百招開外,尚還未能取勝,不由得心頭
震恐:「這樣下去,即使我最後可以得勝,只怕又要大病一場。」
激戰中金超岳急於求勝,忽地使出險招,「錚」的一聲,在蓬萊魔女劍脊上彈了一下。
這是「隔物傳功」的上乘內功。蓬萊魔女的長劍給他以「雷神指」的指力彈中、一股熱氣,
登時傳到她的虎口,渾身發燙。
幸在蓬萊魔女今非昔比,雖然覺得很不好受,可還經受得起。金超岳冒險進招,防守不
免較疏,露出了老大一個破綻。蓬萊魔女身手何等矯捷,幾乎就在同一時刻,猛地喝一聲:
「著!」
唰的一劍,迅如閃電,已是刺中了金超岳!
這一劍蓬萊魔女用的是她父親所授的刺穴手法,本是要刺金超岳脅下的「愈氣穴」的,
金超岳身有護體神功,劍尖著體,給他的反彈之力彈得滑過一邊,刺歪少許。但雖然如此,
這獨門的刺穴手法,即使不是刺正穴道,亦已破了他的內家真氣。金超岳就似一隻戳破了的
皮球,洩了氣了。
金超岳大吼一聲,轉身便跑。他真氣已洩,居然還能健步如飛,功力之深,蓬萊魔女也
不由得為之驚駭。
蓬萊魔女吁了口氣,暗暗叫聲:「僥倖!」原來蓬萊魔女在他陰陽二氣寒熱夾攻之下,
打到後來,亦已漸漸感到精神不濟,倘若再過百招,她即使能夠勝得了金超岳,自己也不免
大病一場。
此時金超岳負傷逃跑,以蓬萊魔女的輕功,本來可以追得上他的。但一來那幾個叫化子
不知都死了沒有,蓬萊魔女想著救人要緊;二來蓬萊魔女此時亦已是強弩之未,也擔心金超
岳還有接應的黨羽,追上去只怕兩敗俱傷。
蓬萊魔女調勻一下氣息,知道並無內傷,便立即過去察看那五個丐幫弟子的生死。
一看之下,不由得大大吃驚,這五個丐帚弟干都是在丐幫中地位很高的人物,其中四個
是七袋弟子。還有一個是八袋弟子,而且是蓬萊魔女認識的人,前丐幫帚主尚昆陽的師侄龔
浩。
他的師父是尚昆陽的大師兄,他又是師父的大弟予,故此年齡不過比尚昆陽小十未歲,
是一個將近六旬的老人了。武士敦則是尚昆陽的關門弟子,雖然同一輩份,相差卻三十歲有
多。丐幫的九袋弟子只有四人,第二代中的八袋弟子以龔浩為首,亦即是他在丐幫中的地位
名列第五。丐幫是天下第一大幫,金國的武土除非是在戰場上交鋒,否則是不敢輕易與丐幫
結仇的。
「金超岳為什麼要襲擊龔浩呢?」蓬萊魔女懷著疑團,連忙去探龔浩的鼻息。正是:江
湖處處多凶險,奇案而今又一樁。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七十回 青竹杖中藏秘密 光明廟裡見奇情
一探之下,不由得叫聲:「苦也!」龔浩的氣息已是微若游絲,幾乎不能覺察了。蓬萊
魔女是個武學的大行家,跟著父親也多少學了一點醫學,審視之下,知道龔浩已給金超岳的
掌力震斷心脈,縱有華佗再世,扁鵲重生,只怕也難救治。
蓬萊魔女歎了口氣,再去察看那四個七袋弟子,更是糟糕,龔浩還有一絲氣息,那四個
弟於卻是體冷如冰,早已死了多時了。
蓬萊魔女心裡想道:「龔浩的性命是保不住的了,但好壞也得讓他多活片刻。」當下把
一顆「小還丹」納入龔浩口中,將他扶了起來,手掌貼在他背脊的「大椎穴」上,默運玄
功,一股內力輸送進去。
「小還丹」功能補氣培元,作用等於千年老參,雖不能起死回生,卻可以令在彌留狀態
的病人苟延殘喘。「大椎穴」是人身三陽經脈匯聚之點,受到外力的刺激,可以暫時復甦。
過了一會,龔浩身軀微微顫抖,果然慢慢睜開了眼睛。蓬萊魔女說道:「我是柳清瑤,
龔老前輩還認得我麼?」龔浩緩緩點了點頭,眼光中露出驚喜的神情,表示認得蓬萊魔女。
蓬萊魔女連忙加強輸送內力,待得龔浩呼吸的氣息隱約可聞,便問他道:「龔老前輩,
你可有什麼事情需要交代?」時間緊迫,蓬萊魔女不能再用空言安慰,只能開門見山地問他
了。
龔浩伸出顫抖的手指,吐出微弱的聲音,斷斷續續他說道。「這支打狗棒,請、請你交
給武士敦。」他所指的方向,有一支碧綠色竹棒,那是叫化子隨身攜帶,對付惡狗用的,剛
才他與金超岳激戰,給主超岳將他的打狗棒擊飛,恰好落在一個岩石縫中。
龔浩費盡力氣說出了「武士敦」這三個字,還怕蓬萊魔女聽不清楚,又掙扎著把手指在
地上劃字。蓬萊魔女連忙說道:「是尚幫主的關門弟子,最近被你們驅逐出幫的那個武士敦
麼?我和道他。我和他是好朋友。」
龔浩露出欣悅的神情,接著說道:「這是我師父要我給他的,你,你到首陽山去,找著
他,告訴他,有非常、非常、重要……」說到此處,已是不能成聲。蓬萊魔女忙再輸送內
力,間道:「有什麼重要東西?在哪兒?」可是龔浩說了這許多話,已是油盡燈枯,蓬萊魔
女的內力也不能給他續命了。他把頭一低,眼皮闔上,已是溘然長逝。
蓬萊魔女道:「好,龔老前輩,你放心去吧,你所托的事情,我一定給你辦到。」
蓬萊魔女放下了龔浩,過去將那支打狗棒取了出來。打狗棒給岩石擦傷一道裂痕,幸喜
尚未破損。
蓬萊魔女早就疑心武土敦之被逐出幫是另有隱情,丐幫中的首腦人物,未必人人同意此
事。只可惜龔浩已死,未能夠將他要說的話說完。
這支打狗棒是大巴山中一種特產的竹子,堅韌異常,若用普通的鋼刀,砍一刀也不會砍
斷的,竹色也碧綠可愛。但除了這兩個特點之外,也沒有什麼古怪的地方。蓬萊魔女心裡想
道:「龔浩臨終說的那半句話,指的不知是重要的事情還是重要的物件?他托我把這支打狗
棒交給武士敦,也不知是何用意?不錯,打狗棒是丐幫弟子的一種標記,可以解釋為送了打
狗棒給武士敦,就是承認他仍是丐幫弟子。可是這必須得幫主同意才行,私相授受有什麼
用?」
蓬萊魔女想不出所以然來,把這支打狗棒把玩了一會,也看不出有什麼特別古怪之處。
心裡想道:「反正我將來會在首陽山與武士敦見面,這個疑團早晚總會揭破。龔浩鄭重托
付,我只須將他這支打狗棒交到武士敦手中就是。」
蓬萊魔女把打狗棒收了起來,跨馬登程,繼續趕路,一路沒有歇息,黃昏時候,已進入
河南的伏牛山區,蓬萊魔女在山上找到一個破廟,這是一個香火冷落的藥主廟。山門破爛,
泥牆剝落,屋頂穿漏,廟裡也沒廟祝,但卻正好省了蓬萊魔女求宿的麻煩。蓬萊魔女把馬匹
放在廟外,讓它自行尋覓草料,便在廟中打開了隨身攜帶的輕便臥具,倒頭便睡。那支打狗
棒則隨著包袱,放在她的身旁。
蓬萊魔女實在是太疲倦了,一躺下來便睡著了。也不知睡了多少時候,夢中好似有人在
她耳邊叫道:「醒來,醒來!」同時手臂上也好似給人打了一下似的。
蓬萊魔女驀然驚醒,忽地嗅到一股異香。蓬萊魔女是個大行家,立即覺察乃是迷香,心
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想道:「不知是什麼黑道上的下三門人物,略算竟推算到我的頭上
來了。我是綠林盟主,若是當真看了小賊的暗算,這可真是天大的笑話呢。我且先別聲張,
倒要看看是什麼人來了。」
蓬萊魔女含了一顆「辟邪丹」,仍然假裝熟睡。過了一會,只聽得有人細聲說話:「已
經過了一盞茶的時刻了,可以動手了吧?」另一個道:「這魔女的武功十分厲害,還是小心
些幾,再待一會的好。」蓬萊魔女聽得出這兩人是躲在屋頂悄悄耳語,說話的聲音比蚊叫還
細,不過由於蓬萊魔女內功深湛,聽覺比常人敏銳十倍,卻是聽得清清楚楚。
蓬萊魔女又驚又怒,心道:「原來他們還是知道我的來歷的。哼,這就不是普通的小賊
了。」心念未已,只聽得屋頂上的一個人又在說道:「不如就乾爽一刀把這魔女殺了,省得
多做許多手腳!」
另一個說道:「不行!幫主的命令只是要取回這支打狗棒。」先頭那個人的聲音又道:
「其實依我看來,還是卡嚓一刀殺了乾淨,也免得秘密洩了出去。」他的同伴似乎有點動
怒,斥道:「胡說!幫主也不怕洩漏秘密,要你替她擔憂?你知道這魔女是什麼身份!她是
北五省的綠林盟主!你要想闖下滔天大禍麼?」
先頭那人道:「正因為她是綠林盟主,仇人定必不少。咱們是丐幫弟子,誰能疑心是咱
們殺了她?」他的同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下毒手,最少有我知道。我就要
告發你!你怎可以起這個歹毒的念頭?你心裡還有幫規沒有?」
先頭那人似乎是著了慌,連忙分辯道,「我其實只是為了幫主著想。咱們偷了打狗棒,
這魔女能不疑心是咱們丐幫所為麼?那時他來找幫主的麻煩怎麼辦?」
他的同伴道:「打狗棒是咱們丐幫的東西,咱門取回來是名正言順。這魔女即使找上門
來,幫主也自有言辭對答。幫主是為了避免與她動武,也不願與她撕破了臉硬討,才要咱們
來偷竊的。但卻並不害怕秘密洩露。你懂不懂?」先頭那人這才說道:「懂了懂了。請你恕
我適才無知,亂出主意。你只當我沒有說過那些活,幫主面前,切莫提起。」他的同伴笑
道:「只要你打消這個念頭,我又何必害你?」
蓬萊魔女弄明白了這兩個人的來歷,不禁大感意外,心裡想道:「原來竟是奉了丐幫新
幫主風火龍之命而來的兩個丐幫弟子。論理說,風火龍若是用丐幫幫主的身份,光明正大地
向我討回他幫中之物,我倒是很難拒絕。但他使出這種江湖上下三門的手段,卻是令人不齒
了。」又想道:「這支打狗棒雖然是他幫中長老之物,卻並非法杖可比。又不是什麼了不起
的寶貝,何以風火龍看得如此緊要?好,我偏不交還丐幫,看他們如何取去。」心念未已,
只聽得屋頂上那兩個人說道:「是時候了吧?」
「好,可以動手了。但還是要小心些兒,切莫驚醒了她!」蓬萊魔女暗地冷笑,只等他
們下來。但那兩個人卻沒有下來。只聽得有輕微的聲響,原來是那兩個人揭開瓦片,從屋頂
破洞之處,吊下一支漁竿。
這晚有點朦朧的月色,好在蓬萊魔女自小練習暗器,有在暗中視物的本領。只見漁竿一
端的釣鈞,在黑暗中閃了一閃,「啊」的一聲,就勾著了她身旁的那支打狗棒,這個下手的
丐幫弟子是個慣家,手法當真是快捷無倫,純熟之極。
蓬萊魔女驀地冷笑道:「小賊,偷東西麼?給我放下來!」一揚手,把她的青鋼劍飛了
出去,割斷漁竿的鋼線,打狗棒掉下地來。蓬萊魔女顧念丐幫的面子,不願揭破對方的來
歷。蓬萊魔女只道她出聲之後,那兩個人定必飛逃,不料結果卻井非如此。
就在竹棒墜地之時,忽聽得「蓬」的一聲,一團火焰隨之而降,登時將那支打狗棒卷在
熊熊烈焰中。與此同時,另外一支火箭則在朝著蓬萊魔女射來。
屋頂的兩個丐幫弟子,一個是要殺蓬萊魔女的,另一個則是要救蓬萊魔女的。前者的暗
器剛打出手,後者便即喝逼:「不許傷人!」「叮」的一聲,發出了一顆鐵蓮子將火箭打
歪,一溜火光在蓬萊魔女側邊飛過,火星都沒濺著她的衣裳。
蓬萊魔女冷笑道:「諒你也傷不了我。」呼的一記劈空掌發出,將屋頂揭去了一大塊,
連同那支還帶著火光的蛇焰箭,都給她的掌力從缺口送了出去。不過,蓬萊魔女一來看在丐
幫份上,二來對方也有一個心腸好的,是以蓬萊魔女不願玉石俱焚,她聽得出那兩個人是躲
在屋頂的某一個方位,她的劈空掌卻是朝著另一個方位打去。但儘管如此,那兩個丐幫弟子
在屋頂上亦已是立足不穩,慌忙跳了下來,沒命奔逃。
蓬萊魔女顧不得追人,先去救火,幸喜這支打狗棒倒是是很能耐火,蓬萊魔女很快把火
撲滅,竹棒尚未燒燬。不過竹棒上本來是有一道裂痕的,經過了這一燒,竹棒兩面僥焦,裂
痕也更深更大,變了一道五寸多長兩寸多闊的,好像給用小刀剖開的一道裂縫了。
蓬萊魔女提起竹棒檢查,忽然發現一件奇事,原來這支竹棒是中空的,在裂縫處露出一
個紙頭,已經有點燒焦了。蓬萊魔女小心翼翼地將紙頭拉了出來,一看,乃是捲成指頭粗細
的一卷文書,幸喜只是燒焦了一點紙頭。
蓬萊魔女正要打開來看,就在此時,忽聽得一聲駭人心魄的呼叫救命之聲,蓬萊魔女心
頭一震,暗地叫聲:「不好!」忙把文書納入懷中,背起包袱便追出去。
這包袱倒沒有什麼重要的物事,只是幾件替換的衣裳和日常應用的一些東西,但丟了也
很不方便,所以蓬萊魔女隨手將它帶走。
想不到在她彎腰拿起包袱之時,忽覺眼睛一亮,又發現了「講古怪的東西,是一顆亮晶
晶的珠子。
從這顆珍珠的光澤看來,最少也值幾百兩銀子。但蓬萊魔女不知見過多少奇珍異寶,一
顆小小的珍珠,當然不會放在她的眼內。她所以感到奇怪的是,這顆珍珠並不是她的,在這
破廟裡卻哪來的珍珠?蓬萊魔女一怔之後,隨即恍然大悟。她想起了自己在熟睡中驚醒之
時,似乎是有螞蟻在她手臂上咬了一口似的,她就是因此驚醒的。一醒之後,便嗅到丐幫弟
子的迷香了。在發覺這顆珍珠之前,她一直沒有餘暇推究這件事情,只道是朦朧中的錯覺。
如今方始恍然大悟,是有心人在暗中救她。將這顆珍珠輕輕打在她的身上,把她驚醒的。要
是沒有這顆珍珠,她早已著了丐幫弟予的道兒,性命或可無憂,那支打狗棒卻必定給他們盜
去了。
是誰有這樣闊氣把珍珠當作暗器?這個人救了她又為什麼不肯現身與她相見?這不是古
怪得很麼?蓬萊魔女驀地想起一個人來,心道:「是了,一定是他。除了他也沒有別的人會
把珍珠當作暗器。而且有那麼高明的輕功!」
蓬萊魔女所想到的「他」乃是武林天驕。
要知武林天驕乃是金國貝子,又是從來不用暗器的,但是他倉卒間找不到合用的東西,
例如小石子之類,就隨手把身上當作飾物用的珍珠摘下一顆,打進來了。也說不定他是有心
自下標記,好讓蓬萊魔女知道是他的。
蓬萊魔女心裡想道:「不知他走了沒有?但倘若他還未走遠,他也一定會聽到有人叫喊
救命的。說不定他現在早已經到了出事的地方了。」
蓬萊魔女心中思索,腳步則已走出廟門。但見星河黔淡,月色朦朧,四圍靜悄悄的,哪
有一個人影?連她的馬也不見了。
蓬萊魔女吃了一驚,心道:「這匹坐騎十分得力,若是給那兩個臭叫化害死了,卻是可
惜。」
但蓬萊魔女終於在一條山溪之旁,找到了她的坐騎,那匹馬並沒給人害死,也沒受傷,
只是躺在地上,好像睡著了一般,但聽得蓬萊魔女的腳步聲,卻還能抬起頭來望著主人喘
氣。原來它是著了迷香,跑了一段路,就暈過去的。馬抵抗迷香的能力比人強,過了這許多
時候,沒有解藥,它也開始醒過來了。蓬萊魔女用冷水澆它,又把一顆辟邪丹納入它的口
中,不多一會,這匹馬已是精神抖擻,恢復如初。
那一聲叫喊「救命」的聲音是從西北方傳來的,蓬萊魔女跨上馬背,便向那個方向跑
去。跑了一會,風中聞得一股血腥氣味,蓬朵魔女暗叫不妙,下馬找尋,到了血腥氣味濃烈
之處,撥開茅草,赫然發現一具屍體!
此時已是東方大白的清晨,那具屍體身軀俯伏,背上插著一柄尖刀,蓬萊魔女看得分
明,這人正是不同意同伴傷害她的那個丐幫弟子。
死因很是清楚,那兇手是怕他同伴告發,就在同伴背後偷愉插上一刀的。蓬萊魔女十分
難過,心道:「我早該想到有此一事的,一時疏忽,卻叫好人喪了命了。」但從這一件事,
也可以推斷得到,設若救她的那個人是武林天驕,則武林天驕此時也早已下了山,走得遠
了。否則以他的本領,跟蹤著這兩個丐幫弟子,焉能容許有此事發生?蓬萊魔女掩埋了這具
屍體,心中想道:「為了那支打狗棒,已經死了六個丐幫弟子了。如今我倒要看看打狗棒中
那卷東西了,為什麼金超岳要截殺龔浩,為什麼風火龍要派人盜它,或者都可從那卷文書找
到答案。」
蓬萊魔女小心翼翼地打開那卷文書,幸喜只是紙頭燒焦一些,紙上的文字雖然稍稍薰
黃,每個字都還看得清楚。
蓬萊魔女看了之後,不禁倒抽一口冷氣,呆了好一會子。心道:「原來是這麼回事!怪
不得風火龍要陷害武士敦,要搶回這支打狗棒!」
原來蓬萊魔女所看到的正是前丐幫幫主尚昆陽在得病之後所寫的一封親筆書信,這封信
是寫給他的大師兄魯陽戈的,這魯陽戈也正是武士敦所說的,那個在丐幫中除了幫主之外,
唯一的知道武士敦所負的秘密任務的那個長老。
這封信是尚昆陽留作憑證用的,信中首先說明武士敦之混入金國御林軍是奉他之命,其
次說明,倘若武士敦當真能夠刺殺了完顏亮回來,丐幫幫主之位就該由武士敦繼承。尚昆陽
是恐怕到了其時,他自己已經死了,所以留下親筆書信,交給長老保存,作為證明。信中最
後還說,即使武士敦不能刺殺完顏亮,他回來之後,也該承認他的功勞,讓他做個九袋弟
子。幫中弟子若有懷疑,就由長老在丐幫大會上宣讀這封信。
龔浩是這位魯長老的大弟子,蓬萊魔女把幾件有關之事組織起來一想,整個事情就明白
不過了。魯長老在他做幫主的師弟死了之後,自己也得了重病,同時也由於已知道風火龍要
奪位的陰謀,故而不敢將這秘密抖露。他因為病重不能參加首陽山的丐幫之會,於是叫大弟
子龔浩把藏有幫主親筆信的打狗棒拿去,設法交給武土敦。
蓬萊魔女弄清楚了丐幫這件事情,心中不勝感慨:「風火龍本來也算得是個響噹噹的漢
子,卻為了貪圖權位的一念之私,把自己變成了個卑鄙小人了。」「若只是意圖爭奪幫主之
位,排擠師弟,事情還小;最怕他不擇手段,以求一逞,那就更不可饒恕了。」
蓬萊魔女隱隱感到一個危機,不由得柿然震恐。一個疑問驀地在她心頭升起,「金超岳
之截殺龔浩,是不是為了這支打狗棒的呢?不錯,龔浩是丐幫的八袋弟子,但也還不是十分
重要的人物,金超岳何以要單單截殺他?看來多半是為了此事了。但金超岳又何以會知道這
件秘密?是不是風火龍和他串通了的?」
尚幫主的親筆信交給風火龍的大師伯魯陽戈保存,魯陽戈將它藏在打狗棒中,這是非常
秘密的事情。風火龍以繼任幫主的地位,探聽到這個消息,已不知要費了多少心力了,但以
他的地位,還不算稀奇。金超岳是丐幫的敵人,也知道這個秘密。
那就是不可思議的了!
可是從那兩個前來盜取打狗棒的丐幫弟子口中,蓬萊魔女又知道風火龍曾經嚴令那兩個
弟子「只許取物,不許傷人」的。
再從他處置武士敦這件事情來看,固然他是隻手遮天,欺騙幫眾,陷害師弟;但也只是
把武土敦驅逐出幫而已,並沒將他殺害。似乎風火龍也還不是喪盡良心的窮凶極惡之輩。
到底風火龍是否曾與金超岳串通?蓬萊魔女作了正反兩面的推斷,兀是不能確定。但茲
事體大,蓬萊魔女卻不能不作預防,心想:「丐幫是天下第一大幫,若任由風火龍陰謀得
逞,後患無窮!倘若他再與敵人勾結,那更是不堪設想:」
蓬萊魔女藏好那封信,盤算好如何對付風火龍的事情,便跨馬登程,續向西行。
路上沒再碰見丐幫弟子,也沒見著武林天驕。不過,蓬萊魔女向路邊茶亭的人打聽,說
了武林天驕的模祥,卻知道是有這麼一個人騎著白馬,早已過去了。
這個消息證實了昨晚藏在暗中將她驚醒的那個人是武林天驕了,蓬萊魔女收起那顆珍
珠,心頭不覺有絲惆悵。雖然她對自己的終身大事早已有了抉擇,但與武林天驕過去的一段
友情,總也是不能忘懷的啊!良友避面,情何以堪?但她知道武林天驕的坐騎乃是一匹日行
千里的寶馬,要追也是追不上的了。
蓬萊魔女按照原來的計劃,先上陽谷山探訪光明寺的方丈明明大師,打聽她父親與笑傲
乾坤的行蹤。一路無事,這一日終於來到了陽谷山,已經是開始落雪的初冬時節了。
蓬萊魔女因為明明大師是她的父執尊長,為了表示尊敬,上了陽谷山,便即下馬步行。
雪下得正緊,地上已似堆瓊砌玉,天空仍在吐絮飄綿。蓬萊魔女本是北國長大的姑娘,如今
從江南回來,重見她所熟悉的雪景,自有一種親切之感,喜悅之情。
「景物依稀似舊時,故人零落各分飛。」蓬萊魔女心中默念這兩句詩,不覺忽生悵觸,
浮想連翩。武林天驕與笑傲乾坤,一個是她平生知己,一個是她心上之人,她是多麼渴望與
這兩個人重聚啊!「如今武林天驕在哪兒呢?」」這次總可以見著笑傲乾坤吧?」一次兩次
錯過見面機緣,直到如今,她還未曾有過與笑傲乾坤傾訴衷曲的機會,造化弄人,何其太
忍,她自思自想,亦不覺自笑自傷了。
不知不覺雪已止了,滿山銀白,樹上的枯枝也披上新裝,凝結枝頭的雪花砌成各種美麗
的圖案,比真花還更好看。蓬萊魔女不覺又想起唐人岑參的詩句:「北風捲地白草折,胡天
八月即飛雪。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詩人的想像多麼美妙神奇,把一場大雪
造成的枝頭雪景,比作一夜春風催開的萬樹梨花。當真是令人從冷寂中看到生機,從蕭索裡
感到春意。
皚皚的白雪淨化了蓬萊魔女的心境,她忘掉了感傷,陶醉於銀花雪浪的琉璃世界,獨自
踏雪前行。
山上的光明寺已經可以看見了,白茫茫的雪海裡忽然映出一片耀眼的鮮紅,原來就在光
明寺的旁邊,有幾十樹紅梅,開得如胭脂一般,映著雪色,分外鮮艷,賽似畫圖!
「好一幅雪裡紅梅的天然圖畫!」蓬萊魔女一邊讚歎,一邊走去。就在此時,忽又聽得
一縷簫聲從梅花叢中飛出,如怨如慕,如位如訴!
這剎那問,蓬萊魔女不由得摹然呆了。是武林天驕麼?是造化再一次戲弄她。她這次是
為著笑傲乾坤而來,造化小兒卻有意教她與武林天驕先碰上麼?心念未已,只聽得又有妙曼
的歌聲替代了簫聲,唱的是唐代大詩人杜牧的一首絕句:「青山隱隱水遙迢,秋盡江南草木
調。
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這是少女的歌聲!這個少女而且已從花樹叢中走
出來了,只是她一個人,並沒有武林天驕。蓬萊魔女又喜又驚,連忙跑上前去握著那少女的
雙手,說道:「怎麼,是你?你怎地也會走到這兒來的?檀公子呢?他是不是也已來了?」
原來這少女不是別人,正是赫連清雲。她吹的是她那支古笛,並非玉簫。笛韻蕭聲,精
於音律者本來可以分辨得出,但蓬萊魔女剛才一心想著的只是「笑傲乾坤、武林天驕。」遂
把赫連清雲的笛韻,錯作武林天驕的簫聲了。
赫連清雲笑道:「柳姐姐,我倒是知道你會來的,不過卻料不到你來得這樣快!」蓬萊
鷹女怔了一怔。正想問她如何知道,赫連清雲忽地揚聲叫道:「大姐,客人來啦,快出來
吧!」蓬萊魔女又是一怔,道:「怎麼,你的大姐也在這兒?你們已經和好了?」
蓬萊魔女只道清雲所說的「大姐」是玉面妖狐赫連清波,是以感到奇怪。
赫連清雲噗嗤一笑,說道:「這個大姐不是我那不仁不義的姐姐。我,我是和他的妞姐
一同來的。」說到一個「他」字,雙頰微暈,蓬萊魔女這才知道她說的「大姐」乃是武林天
驕的姐姐慧寂神尼。
心念未已,只見光明寺中走出一個尼姑,果然是慧寂神尼。
慧寂神尼也在笑道:「柳女俠,我們等你己等了好幾天了。
你想不到我門就住在這兒吧?」
蓬菜魔女確實是意想不到慧寂神尼會住在一個和尚廟中。
光明寺的方丈明明大師雖然是一個可以作得她祖父的老人,且又是高僧身份,但佛門最
重清規,僧尼有別,尼姑住在和尚廟中,總是一件奇怪的事。
蓬萊魔女心道:「也許她們與明明大師有甚淵源。他們是世外高人,原也不必拘泥於小
乘佛法。」便道:「這可真是巧極了,我正是來拜訪明明大師的。你們怎麼知道我會來
的?」
慧寂神尼道:「你的來意我都已知道了,請進寺中說話。」蓬萊魔女跟隨她們進寺,卻
不見明明大師出來,連一個小沙彌也沒見著。這光明寺是明明大師三十年前將一座荒山古廟
改建的,早已斷絕了香火的了。寺中建築除了供奉彌勒佛的正殿之外,也只不過幾間房子。
明明大師避世隱居,沒收徒弟,沒有職司打掃的小沙彌都不足為奇。所奇的是這座光明寺地
方甚小,她們進來,明明大師是應該聽得見的,卻何以一直沒有出來?而且從她們的說話之
中,明明大師也應該早已知道她是他老朋友的女兒,也在等著她來的。
蓬萊魔女坐定之後,忍不住便問道:「明明大師可在寺中?請你們給我通報一聲,就說
是柳元宗的女兒前來拜謁。」
慧寂神尼笑道:「反正你已來了,也不必這麼著急謁見明明大師了。你想探聽的事情,
我可以代明明大師回答。咱們難得有此機緣聚會,我也有活和你說呢。」
蓬萊魔女詫道:「我要探聽的事情,你們也都已知道了。」
慧寂神尼笑道:「連你胸中的疑問我都可以替你解答。現在我就按照你所想知道的先
後,依次答覆你的問題。第一件你所想知道的是笑傲乾坤來過了沒有?第二件我們為什麼住
在這兒?第三件明明大師何以直到如今未出來見你?是不是這樣?」
蓬萊魔女給她說中心事,雙頰微暈,點了點頭,說道:「還有我的爹爹呢?不知也來過
沒有?」
慧寂神尼道:「你爹爹沒有來過,笑傲乾坤則是已經來過了。」蓬萊魔女不覺有點詫
異,光明寺的明明大師是她父親的老朋友,他父親還俗下山,重涉江湖之後,就一直想去探
防這位老朋友的,卻苦於沒有機會。這次他前往首陽山,只須繞一段路,耽擱一兩天工夫,
就可以來光明寺一行了。而且他事前也對女兒說過是必定先往光明寺的,還吩咐女兒可向明
明大師打聽他的行蹤呢。「為什麼爹爹臨時改變了行程的計劃?」蓬萊魔女頗感意外,疑慮
頓生。
慧寂神尼似是連她這點心事亦已覺察,笑道:「你爹爹武功絕世,決不至於有意外發
生。他是在路上碰見了笑傲乾坤,遂托笑傲乾坤來光明寺代他向明明大師致意的。據說首陽
山你師父那兒有緊要的事情等看他,他要繞道固原順便了結一樁公案,再在首陽山,故此就
不能在光明寺耽擱時間了。他準備在從首陽山回來之時,再來探訪明明大師。」
蓬萊魔女稍稍放了點心,暗自想道:「我師父那兒有什麼要事?莫非就是與丐幫聚會之
事有關?」
慧寂神尼說道:「首陽山的事情與固原的什麼『公案』,我是出家人,不想多管閒事,
笑傲乾坤沒說,我也沒有問他。不過,笑傲乾坤這次一來,我們姐弟和你們之間的一重『公
案』倒是了結了。」說至此處,笑了一笑,道:「我這才知道,柳姑娘,你真正喜歡的心上
人是笑傲乾坤,不是我的弟弟。從前我莫明所以,做了無聊之事,曾與笑傲乾坤說了一些不
該說的活,我已經向他道歉了。」
赫連清雲也紅了臉孔,握著蓬萊魔女的手道:「我從前對你也有點兒誤會,柳姐姐,我
也向你道歉。」
胡女性情爽直,慧寂神尼出了家也還是這樣性情,不避忌談男女之事。蓬萊魔女卻稍稍
感到一點尷尬,笑道:「事情都已經過去了,那就不必提了。嗯,這麼說來,你是在採石礬
戰後,第二次見到笑傲乾坤了。」
慧寂神尼道:「不錯,第一次是在江南道上,那時他還與王宇庭他們同在一起的。想不
到前幾天又在這裡會面。我這才知道他離開王宇庭的義軍之後,曾托人向你送信,故此估計
你在這幾天也會來到。」
蓬萊魔女道:「笑傲乾坤見著了明明大師麼?」要知笑傲乾坤到光明寺是專為拜訪明明
大師而來的,慧寂神尼卻一直沒有談及,蓬萊魔女自是感到有點蹊蹺。
慧寂神尼道:「沒有。他已經托我轉告明明大師了。」蓬萊魔女道:「明明大師是到別
處去了麼?」慧寂神尼又是答了兩字:「沒有!」正是:深閉禪關因底事?高僧只在此山
中。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七十一回 問罪魔頭來古剎 閉關高士練神宮
蓬萊魔女詫道:「既在寺中,何以不見。」
慧寂神尼道:「因為明明大師正在閉關練功,要到今晚子時,方能功行圓滿。笑傲乾坤
來的那天,他正在緊要關頭,我們不敢驚動他,是以未曾相見。」
「閉關練功」是佛門武學中練最上乘內功的秘法,練功時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嚴禁外
界一切騷擾。因此這種練功,危險性極大,必須有人「護法」,以防外敵入侵;而且偶一不
慎,還有走火入魔之險。
蓬萊魔女解開了一個疑團,又生了另一個疑團,心中想道:「明明大師是前輩高僧,武
學修為,人所罕及。且又是遁世隱屆了幾十年,與世無爭,與人無尤,為何還要冒險閉關練
功?」
慧寂神尼道:「還是讓我依次回答你的問題吧。把你的問題解釋清楚,你也就會明白
了。」
「第二個問題是:我為什麼住在這兒?」
說到此處,慧寂神尼喟然歎道:「你可知道明明大師是我的什麼人?」
蓬萊魔女當然不會知道,也不便亂猜,慧寂神尼已接下去自問自答道:「明明大師是我
的公公!」
這一答倒是大出蓬萊魔女意料之外。心道:「原來如此,怪不得她當然是無須避嫌
了。」
慧寂神尼歎了口氣,繼續說道:「我那寡情薄義的丈夫名叫穆亦欣,是完顏亮生前的心
腹武土,他要謀害我們姐弟,終於與我肚離。這些事情,聽說三妹已經告訴你了?」
蓬萊魔女默默點了點頭,不便多言撩起她傷心之事。
慧寂神尼苦笑道:「我如今已是勘破色空的出家人,也不怕重提傷心之事。明明大師是
我公公,但穆亦頎則並非他的親子。
明明大師削髮之前,本是武林高手,平生行仗俠義、決意不仕朝廷的,他沒有子女,他
的一位好朋友臨終時將兒子托他撫養,作為他的義子,這個孩子就是我日後所嫁的那個無良
心之夫穆亦欣。
「明明大師因為他是好友遺孤,難免放縱了些。穆亦欣練成武藝,貪圖名利,離開義義
之後,便奔走權貴之門,使勁地向上爬,終於做到了完顏亮的御前帶刀侍衛,後來又出任御
林軍的副統領。他一意逢君之惡,在他手下,不知陷害了多少忠良。
「我是他的妻子,但他所做的壞事,我卻是毫無所知。直到他設謀要利用我陷害我的弟
弟之時,我才看清了他的本來面目。
「但他做的事情,我的公公則是知道的。也正因此,他一氣之下,遂削髮為僧,意冷心
灰,再也不問世事。
「我與穆亦欣夫妻變作仇人之後,一來是在家鄉難以立足,二來也不願留在傷心之地。
這才隻身逃到江南,在棲霞嶺玄女觀出家的。」
慧寂神尼幽幽唄了口氣,接下去說道:「我以為從此可以不涉紅塵,哪知還是捲進了風
暴。完顏亮興兵侵宋,我的弟弟反對他的窮兵黷武,為他所囚。清雲給我報訊,我不能不趕
到採石礬救他。後來的事,你是已經知道的了。」
慧寂神尼在採石礬曾與蓬萊魔女並肩作戰,又碰上她的丈夫穆亦欣,穆亦欣為她所傷,
終於在亂兵中戰死。這一段經過,既然蓬萊魔女也是在場之人,慧寂神尼就略而不談了。
慧寂神尼喝了口茶,繼續說道:「那無義之人死了之後,我與二妹(赫連清雲)找尋我
的弟弟,沒有找著。卻意外地碰上笑傲乾坤,得知我的公公是在陽谷山光明寺做了和尚。但
笑做乾坤卻未知道明明大師就是我的公公。
「金國暴君已除,我在江南又過不慣,遂決意重回本國。穆亦欣雖然對我無情無義,但
他的義父卻是我所尊敬的公公,我想我應當把這件事情告訴他,求他饒恕。他失了義子,年
老無依,我也應當以媳婦的身份侍奉他。就這樣,半個月前我與二妹來到了這兒。來得恰是
時候。」
慧寂神尼歇了一歇,悄悄地抹去了她眼角的淚水,接著說道:「我公公沒有責怪我,反
而安慰我。他說他早已料到穆亦欣多行不義,必定難得善終。這應怪他作義父的不善管教,
小時候太過放縱了他。他也慨歎是名利二字害了他的義子,令他陷入歧途,不能自拔。但清
者自清,濁者自濁,雖是父子夫妻之親,也是挽救不來的。叫我也不要為這件事情太傷心
了。我勘悟了色空,過去之事,也就當它是浮雲逝水了。」
蓬萊魔女聽了她的故事,心中卻是不禁感觸興歎,她的師兄公孫奇所走的道路,不也正
是與穆亦欣大同小異?只怕穆亦欣的下場就是她師兄未來要蹈的覆轍!
慧寂神尼說道:「我談自己的事情談得太多,現在應該談到我公公的事情了。
「我為什麼說來得恰是時候呢?因為我公公正是要想閉關練功,我和二妹一來,就恰巧
趕得上給他充當『護法』了。」
蓬萊魔女問道:「明明大師武學深湛,為何還要閉關練功?」慧寂神尼道:「我公公說
是有一個強敵已知他的蹤跡,已放出風聲,要來找他。他近年精研佛法,在武學的修為上不
免鬆懈了些。是以要閉門再練一種絕世神功!」
蓬萊魔女大為駭異,問道:「這強敵是誰?明明大師要這麼鄭重地對付他?」
慧寂神尼道:「我公公沒有說出此人名字,他不知是怕我恐懼,還是別有顧慮,不願我
知道此事底蘊,只說這是他在俗家時候一點小小的過節,那人只是找他,我只須給他『護
法』,不須插手。」
慧寂神尼說道:「公公的用意我明白,他的那個對頭,一定非常厲害,怕我不知輕重,
胡亂出手。但倘若那人當真來了,我豈能置身事外?」
赫連清雲道:「一到今晚了時,明明大師功行圓滿,就不怕了。最怕的是在這期限之
前;明明大師尚未能開關迎敵的時候。
強敵就來!」
慧寂神尼道:「大約不至於有這樣巧吧?咱們給他老人家護法已有十多天了,一直平安
無事。難道就只這最後一大過不了關?」
赫連清雲道:「凡事總是從最壞處設想的好。說不定真有這祥巧呢?」說著話眼睛望著
蓬萊魔女。
蓬萊魔女立即說道:「我留住這兒一晚,明天才走。兩位姐姐可歡迎我麼?」
赫連清雲喜道:「這就最好也不過了。說老實活,這正是我所盼望的,但只怕柳姐姐趕
著要往首陽山,所以不敢挽留。」
蓬萊魔女道:「明明大師是我爹爹的好朋友,我既然剛好碰上這件事,做小輩的,理當
稍盡『護法』之責。」
首陽山那邊風雲正緊,蓬萊魔女個是不掛慮她的恩師,也不是個急於去見她的爹爹與笑
傲乾坤,但她如今已經確切知道了笑傲乾坤的消息,笑傲乾坤已經光走了三天,此時想必早
已到了首陽山,會見了她的師父了。有他們兩人同在一起,天大的事情也可以應付。比較之
下,明明大師這邊的事情卻是更需要她相助的。
慧寂神尼道:「好,柳女俠肯留下來,我也安心了。但願今日平安無事,咱們可以暢敘
一天。對啦,我也想問問柳女俠,可有我弟弟的消息?」
蓬萊魔女遲疑了一會,說道:「據宋金剛說,他似曾見著你的弟弟騎馬南行,那是半個
多月之前的事情,他的馬跑得極快,也許現在早已回來了。」蓬萊魔女怕引起她們的誤會,
將自己那晚得到武林天驕暗中相助之事略過不提。而且,那一晚用珍珠作暗器驚醒她的那個
人,她一自未曾見到,雖然根據跡象推測,十九是武林天驕,究竟尚未能完全確定。
慧寂神尼道:「哦,是這樣嗎?那想必是他以為我還在棲霞嶺,故此渡江覓我。」其實
慧寂神尼聽說弟弟南行,心中也曾想到恐怕是為了蓬萊魔女而去的,但她也不願意在赫連清
雲心上抹上陰影,故而為她弟弟「開脫」。赫連清雲卻是爽朗地笑道:「可惜你們沒有碰
上。檀師兄與華大俠、柳姐姐本來是好朋友,要是咱們能聚在一起,那多好啊!」
慧寂神尼笑道:「既然知道他的行蹤,日後總可以見著他的。
二妹,你也不用擔心了。柳女俠,你一路勞碌,先歇一會,說不定今晚還有事呢。」蓬
萊魔女養好了精神,吃過了晚飯後,就與慧寂神尼、赫連清二三人一同守夜。直到二更,仍
然沒有事情發生。
慧寂神尼吁了口氣,說道:「還有一個時辰,就可以平安度過了。」
話猶未了,忽聽得一聲長嘯遠遠傳來。蓬萊魔女是善於聽聲辨向的大行家,這嘯聲初起
之時,少說也在五、六里外,剎那間,回聲還未過去,連踏在雪地上輕微的腳步聲響,蓬萊
魔女也可以聽見了。
蓬萊魔女聽出發嘯的雖是一人,但腳步聲卻有兩種,倒是頗感意外,連忙悄聲說道:
「你公公的對頭還邀有一個武功極高的幫手,咱們先躲起來,相機行事。」她們三人,早已
商量好了幾個對敵方案,如何「相機行事」,那是不必細說了。
她們剛剛躲好,那兩個人亦已推開了寺門,走了進來。來人先發嘯報訊,再從正門進
入,那是表示明人不做暗事之意。
這晚月色很好,在大殿與寺門之間,有個天井,空庭積雪,雪月交輝,蓬萊魔女躲在暗
處張望出來,看得很是清楚。
這一看連蓬萊魔女也不禁心頭狂跳,來的乃是一老一少,年輕的那個不是別人,正是蓬
萊魔女的師兄公孫奇。她與公孫奇才不過是半個月之前交子的,如今又在這裡碰上了。
年老的那個則是個身材高大的駝背漢子,只見他踏過鋪滿積雪的天井,一步一步跨上台
階,雪地上竟然沒有留下一個足印。
蓬萊魔女心裡想道:「這駝背老人其他的武功不知,但只看他這『踏雪無痕』的輕功,
就已在我之上,縱不能說是蓋世無雙,當今之世,能與他相比的,恐怕也只是有限幾人了。
公孫奇大約是充當他的幫手來的,我或者可以勉強抵敵公孫奇:但慧寂神尼與赫連清雲卻如
何打得過這駝背老人。說不得只好選擇時機,冒險行事了。」
心念未已,這兩人已進入大殿。駝背老人哈哈笑道:「明明大師,老朋友來拜訪你啦!
何不出來一敘?」
明明大師此時正在功行即將圓滿的關鍵時刻,對外間一切,聽而不聞,當然沒有回答。
公孫奇道:「莫非是這老和尚聽得風聲,早已離開此寺,躲避他方?」
那駝背老人搖了搖頭,道:「不會的。明明大師絕不是怕事之人,我不信他出了家就改
了原來的性格。」
公孫奇道:「天有不惻之風雲,莫非這老和尚已圓寂了?」那駝背老人道:「這個可能
倒是大些。但我好不容易找到這兒,即使是圓寂了,我也要『瞻仰』他的法體。」駝背老人
正要破門而入,進內搜查,忽地似是發覺什麼,突然停下腳步。就在此時,公孫奇也猛地喝
道:「什麼人躲在這兒?給我滾出來吧!」
就在此時,只聽得「轟隆」一聲,橫樑懸掛的一口大鐘突然掉下,公孫奇正好從這橫樑
底下經過,但他機靈之極,早已有所覺察,有所提防,不待大鐘罩下,先就一掌拍出,
「噹」的一聲,震耳欲聾,那口大鐘給他的掌力一推,如受巨錘打擊,從他的頭頂上空飛了
過去。與此同時,躲在樑上的赫連清雲亦已跳了下來,一揚手,就是三柄飛刀。
駝背老人喝道:「不用躲了,都出未吧!」說時遲,那時快,蓬萊魔女與慧寂神尼一同
現出身形,各自打出了獨門暗器,蓬萊魔女是一蓬塵尾,當作梅花針來使;慧寂神尼是一串
念珠,以「天女散花」的手法,長串佛珠,一出了手,便即散開,顆顆打向對方穴道。但蓬
萊魔女的塵尾是射向公孫奇,慧寂神尼的念珠則是打那駝背老人。
原來這是她們三人預先商量好了的計劃,只待敵人走到那口大鐘底下,便由赫連清雲發
動,跟著三人一齊出手,以暗器奇襲強敵。
可惜計劃雖好,卻稍稍出了一點意外。赫連清雲因為心情緊張,呼吸的氣息粗重了些,
先給公孫奇發覺,以致赫連清雲不能不提前發動,時間扣得不准,大鐘也就罩不著公孫奇
了。還有一個她們始料不及的是:來的不止一個敵人,而是兩個。因此在她們齊發暗器之
時,就各自認定目標,而不是集中攻擊一個敵人。慧寂神尼囚為要保護公公,她認定駝背老
人是「正點兒」,公孫奇只不過是駝背老人的幫手,故此她的那串念珠,臨時改了主意,不
打公孫奇而打那駝背老人。
倘芳她們的晴器是集中攻擊公孫奇的話,公孫奇即使不受重傷,至少也要給打中一兩處
穴道,縱有自行解穴的功夫,那也得在一個時辰之後,才能恢復功力了。如今她們力量分
散,卻給了敵人各個擊破的機會。
駝背老人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把手一招,說也奇怪,那一串念珠,本來
已在空中散開,從四面八方打來的,給他這麼輕輕一招乎,念珠竟然又再聚攏,都朝著他的
手心落干。與此同時,公孫奇也揮袖捲去了蓬萊魔女的一蓬塵尾,又打落了赫連清雲的三柄
飛刀。
大鐘還未落地,駝背老人義加上了一掌,噹的一聲,大鐘去勢更疾,朝著蓬菜魔女立足
之處飛來。
蓬萊魔女使出上乘內功中的借力功夫,身形一閃,橫掌一抹,用的全是柔勁,掌緣在鍾
上輕輕一抹一推,那口大鐘立即改了方向,並沒有發出響聲,就向旁邊飛過,平平穩穩地落
在地上了。可是蓬萊魔女雖然能夠推開大鐘,看似不費氣力,其實卻給駝背老人那股內家真
力,震得胸口氣血翻湧,不由自主地在地上接連轉了兩圈。
駝背老人「噫」了一聲,似乎也是有點詫異。問道:「你們是些什麼人?」
蓬萊魔女未曾開口,公孫奇已在冷笑說道:「師妹,你倒是很會躲在暗處放冷箭啊!
嘿,嘿,你學了我家的本領,卻拿來暗算於我,你不覺得過份了麼?還有你,清雲二妹,你
竟然也要用飛刀殺我,難道你忍心要你姐姐守活寡麼?」
駝背老人道:「哦,原來這女娃兒就是你的師妹,身為綠林盟主,外號人稱蓬萊魔女的
麼,這麼說,倒是自己人呀?」
公孫奇道:「不錯,她們一個是我師妹,一個是我小姨。可惜我把她們當作自己人,她
們卻把我視同仇敵。」
蓬萊魔女柳冒倒豎,斥道:「公孫奇,你這為虎作倀的奸賊,居然還有臉皮與我說理?
不錯,我是學了你家的武功,連偷施暗算的本事也是向你學的!所不同的是我暗算的是喪盡
天良的奸賊,你暗算的卻是好人,甚至是你的親人、恩人!」
公孫奇喝道:「住嘴!」
蓬萊魔女冷笑道:「我說得不對麼?你的妻子桑白虹不是你暗害了的麼?你偷學了她桑
家的兩大毒功,還將妻子殺害,只舉這一件事情,就足夠說明你喪盡天良了。你還敢顛倒過
來說我!」
公孫奇變了面色,連忙說道:「老前輩別聽她的胡說八道。
她不認師兄,她與我有仇,她是含血噴人!」聲音微微顫抖,似乎他很害怕蓬萊魔女揭
他的底,尤其殺害妻子這件事情,似乎更是害怕這駝背老人知道。
駝背老人淡淡說道:「你們師兄妹的糾紛我沒工夫理會。你我既然聯手,你以往的事
情,我也不會追究你的。你們說夠了吧,也該輪到我說正事了。明明大師何在?是他叫你們
在此埋伏的麼?嘿,嘿,這可不大像他為人,自己不敢出頭,卻叫小輩為他送死。」
慧寂神尼挺身而出,說道:「明明大師是得道高僧,早已泯了爭競之念、恩仇之念。是
我們不願意外人擾亂他的清修,是以特地替他謝客。總之,明明大師是不見你們的了,施主
你請回吧!」
駝背老人打了個哈哈,說道:「笑話,笑話!明明大師可以不見別人,怎能不出來見
我?你是他的什麼人,要你替他出頭說話?」
公孫奇道:「她是武林天驕的姐姐。卻不知她與明明大師也有什麼關係?」
公孫奇不知,這駝背老人卻是知道。他打量了慧寂神尼一下,驀地又笑起來道:「哦,
原來是穆夫人。你殺了丈夫,卻來投靠公公了。」
慧寂神尼冷冷說道:「你知道的那位穆夫人早已死了。我是法號慧寂的比丘尼。」
駝背老人道:「好,你既出了家,就不該再跳進是非場中。
念珠還你,你自去唸經禮佛吧。」把手一揚,一串佛珠帶著刺耳的破空之聲,向慧寂神
尼飛去。
這串佛珠本來已是散開一顆顆落在他的手心的,如今不過是說幾句話的時間,他已把佛
珠重新串起,又再當作暗器打出了。手法之快,真是難以形容。
慧寂神尼見這佛珠連成一申,並非用打穴的手法打來,知道駝背老人是意欲試她的功
力。她不敢硬接,當下把拂塵一揚,消去了對方的幾分勁道,拂塵捲上了那串佛珠。但,雖
然是消了幾分勁道。那串佛珠掛在她的拂塵上還似墜著千斤巨石一般。
這,一剎那,慧寂神尼也不禁胸中氣血翻湧,險險栽倒。幸虧蓬萊魔女在她身邊,掌貼
她的背心,一股內力傳了過去,這才穩定了她的身形,取回那串佛珠。
慧寂神尼呼了口氣,說道:「不錯,出家人是絕不無故挑惹是非。但若有邪魔外道入
侵,即使是低眉菩薩也會變成怒目金剛!」
駝背老人大笑道:「那也該是明明大師來作怒目金剛。難道你還要抵擋我麼?」
慧寂神尼道:「明明大師不願外人擾亂他的清修。你若定要在佛門鬧事,我雖然力不敵
你,也決不能容你胡為!」
駝背老人向蓬萊魔女一指,說道:「你呢?你是綠林盟主,也要來充當佛門的護法
麼?」
蓬萊魔女道:「明明大師是我爹爹的好朋友,你要來干擾他老人家,我理該為他驅敵。
好,你就先來闖我這一關吧!」
駝背老人雙眼一翻,又是微微一噫,說道:「你的爹爹,嗯,就是當年大鬧金宮的那個
柳元宗嗎?」
蓬萊魔女道:「不錯,原來你也知道我爹爹的名字。」
駝背老人點了點頭,說道:「我也聽說柳元宗已經重現江湖,還了俗了。怎麼,他若有
意給老朋友助拳,為什麼不親自來此?」
蓬萊魔女道:「你這就不必管了。我爹爹不與等閒之輩交手的。你勝得我再說。」
駝背老人又是哈哈一笑,說道:「我不伯你是綠林盟主,也不懼你的爹爹。但你雖然身
為綠林盟主,畢竟還是我的小輩。我與你交手,勝之不武。你識趣的快走吧,別要迫我傷
你,叫人笑我是以大欺小。」話雖如此,其實駝背老人對柳元宗確是有幾分顧忌。蓬萊魔女
武功不同凡俗,他自忖倘若動手他雖然可以勝得蓬萊魔女,但卻難保不令蓬萊魔女受傷。傷
了蓬萊魔女,那就只怕柳元宗不肯與他干休了。
公孫奇道:「大老前輩(「太」是胡姓),你不屑與小輩動手,她是我的師妹,我卻止
要擒她。你就把她交與我吧。」
駝背老人心中想道:「聽說柳元宗在金宮獲得武學奇書,這匿女是他女兒,想必已得她
父親傳援。趁這機會,讓公孫奇試探她的虛實,看看她學了些什麼稀世武功,對我倒是大有
好處。」
於是說道:「好,那就有勞公孫世兄了。」
蓬萊魔女道:「小妹把重擔留給兩位姐姐了。」這活的意思即是要慧寂神尼與赫連清雲
保護明明大師,由她獨戰公孫奇,不管勝敗如何,都不可上來勳戰。
蓬菜魔女交待完畢,使即上前迎戰公孫奇,冷笑說道:「公孫奇,你比完顏亮如何,完
顏亮手握百萬大軍,只因作惡多端,死無葬身之地。你經過採石礬這場教訓,卻至今仍未自
知悔過麼?此去採薇村不過三日路程了,我勸你只有回家向你父親請罪,這才是你唯一的生
路!」
蓬萊魔女倒是一番苦口婆心,卻不料公孫奇陷溺已深,迷途難返,他最最害怕的就正是
他父親知道他投敵的罪行,蓬萊魔女說的正是觸了他的大忌!
公孫奇解下腰間軟劍,臉上倏然變色,說道:「柳清瑤,你是不是要到采薇村去的?」
蓬萊魔女道:「是又怎樣?你倘能痛切梅改,我倒可以在恩師面前,代你求饒。」
公孫奇驀然冷笑道:「你還想到采薇村去嗎?哼,我可不能容你在我爹爹面前撥弄是
非!你既無情,我亦無義,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辰了!」
公孫奇殺機陡起,劍中夾掌,一出手就是最厲害的邪派毒功。
一掌打出,腥風撲鼻,蓬萊魔女口中含了辟邪丹,兀是覺得胸口作悶。蓬萊魔女拂塵揮
舞,拂開了這股腥風:與此同時,雙方的寶劍亦已碰上,「叮」的一聲,蓬萊魔女打了一個
盤旋,劍鋒斜削面出,公孫奇則退了一步,橫劍當胸,封著蓬萊魔女的攻勢。呼、呼、呼!
瞬息之間,又是接連打出三掌。
公孫奇以毒功為主,以劍法為輔,緊緊進逼,蓬萊魔女以攻為守,施展騰、挪、閃、展
的小巧功夫,不敢讓他毒掌打中。
但雖然沒給打中,那撲面面來的掌風,卻也厲害非常,竟似無形有質一般,向她施以重
壓。蓬萊魔女胸口煩悶,有增無已!蓬萊魔女這次是在公孫奇練成毒功之後,第三次的交
手,比前次感覺難受得多。
蓬萊魔女暗暗吃驚,心道:「只不過半個月的工夫,他的毒功竟然厲害了這麼多,內功
造詣也是大勝從前了。」原來公孫奇利用孟釗與桑青虹的關係,把桑家的內功心法全騙到
手,邪派內功,見效極速,更兼他有家傳的純厚肉功作基礎,正邪合一,練成了那兩大毒
功。功夫已勝過了當年的桑見田。
蓬萊魔女劍法倏地一變,瞬息之間,踏遍了八個方位,向公孫奇刺出了九劍,劍劍指著
他的要害穴道。公孫奇從未見過如此複雜而又古怪的劍法,大吃一驚,給她迫得連退八步。
好不容易用劈空掌力輔以柔雲劍式才能夠堪堪化解。
原來蓬萊魔女這套劍法是她父親所授。她父親柳元宗在金宮得了穴道銅人的十三張圖
解,學成了天下最精妙的點穴功大。
柳元宗又精益求益,把點穴的「驚神指法」化到劍法上來,創了這套「驚神劍法」,用
劍代指,可以在一招之間,逼襲對方的奇經八脈。蓬萊魔女跟父親學了這套劍法,這次還是
第一次使用。
公孫奇家傳的柔雲劍法本來也是極其精妙的一種劍法,但因柔雲劍法他與蓬萊魔女都很
熟悉,兩人若是使用同一樣的劍法誰都佔不到便宜。如今蓬萊魔女改用公孫奇從未見過的
「驚種劍法」,公孫奇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應付,便只有招架的份兒了。
蓬萊魔女反守為攻,著著進迫。公孫奇招架不來,只好運用他那非常霸道的邪派內功,
加強掌力,蕩歪蓬萊魔女的劍尖。
幾度爭持,才扳回了平手的局面。
但一心難以二用,公孫奇既要默運玄功,加強劈空掌之力,他那兩大毒功卻就難以發揮
得淋漓盡致了。蓬萊魔女有了喘息的機會,按照父親所授的內功心法,運氣三轉,氣達重
關,胸中煩悶之感漸漸消失。
駝背老人看了蓬萊魔女這套劍法,也不禁暗暗驚心.心中想道:「以我的功力,勝這魔
女大約還不很難,但倘若是換了一個功力比她高的人使這套劍法,我就一定要吃虧了。嗯,
應該如何破解這種刺穴奇招呢?」駝背老人當然想得到這套劍法是柳元宗所創,自從他知道
柳元宗再次「出世」之後,亦已準備在無可避免之時與柳元宗一戰的,如今他驚奇於這套劍
法的威力,自忖毫無破解的把握,焉不心焦?駝背老人聚精會神地觀看,暗自思索破解之
方,不知不覺入了迷。直到蓬萊魔女循環反覆地使了三遍這套劍法,已是過了半個時辰,將
近子時了。
這破廟屋頂有兩處穿漏未補,如同開著天窗,駝背老人偶一抬頭,只見月亮已到天心,
清輝如水。駝背老人驀地吃了一驚,心道:「我怎能把正事忘了?」
慧寂神尼與赫連清雲在明明大師的禪房之外把守,絲毫不敢鬆懈。忽聽得駝背老人哈哈
一笑,說道:「明明大師是不是就在這禪房之內閉關練功?」他是個武學的大行家,根據今
晚的種種跡象推測,終於給他猜著真相。慧寂神尼聽他一口道破,這一驚非同小可。
慧寂神尼當門一立,拂塵一指,沉聲說道:「不許進去!」駝背老人哈哈笑道:「明明
大師真也看得起我,竟要練功對付我麼?嘿,嘿,原來你們兩個是給他護法來的。但憑你們
兩個女流之輩,又焉能阻攔得我!」
駝背老人笑聲未止,赫連清雲也發出了充滿鄙夷的冷笑之聲。駝背老人雙眼一翻,瞪目
說道:「你這女娃子又笑些什麼?」
赫連清雲道:「我笑你以武林前輩自居,卻原未膽小如鼠!」
駝背老人怒道:「我怎麼膽小了?」
赫連清雲道:「不錯,明明大師是在閉關練功,而且功行即將圓滿。有膽的你就該等待
明明大師開關出來,與他光明正大地較量!你現在硬闖進去,意欲何為?我們兩個『女流之
輩』,或許不在你的眼內,但我們卻是不畏強敵,誓死與你周旋。死了也不能讓你用卑鄙的
手段,暗害明明大師。」
駝背老人本來自負,給她說得面上一陣青一陣紅,但轉念一想,倘給明明大師練成絕頂
神功,只怕自己難以抵敵,難得有此機會,豈能平白放過?這瞬間駝背老人轉了幾個念頭,
終於邪惡之心,蓋過了他由於自負而產生的羞恥之感,冷笑說道:「你們怎知我是要暗害明
明大師?我是來探望老朋友的,他閉關練功,我正好給他護法。」
慧寂神尼道:「你這話只能騙騙孩子。」
駝背老人惱羞成怒,說道:「你們不相信那有什麼辦法?我沒工夫與你們糾纏,快快讓
開,我見了老朋友一面就走。否則你們可休怪我下手無情、欺負小輩。」駝背老人既知明明
大師功行即將圓滿,這機會端的是稍縱即逝,他更是不肯放鬆了。
駝背老人口中說話,腳步不停,便要強行闖進。慧寂神尼冷笑道:「好個不要臉的老前
輩!」拂塵一展,攔著他的去路。駝背老人喝道:「你找死麼?」掌挾勁風,倏地就是一把
抓去。
慧寂神尼只覺勁風撲面,掌未著身,胸口已似給巨石所壓。
說時遲,那時快,赫連清雲亦已出手,揮笛疾點駝背老人腰脅的「愈氣穴」。駝背老人
反手一彈,錚的一聲,彈開她的玉笛,但抓向慧寂神尼的那一抓,已是準頭略偏,慧寂神尼
一閃閃開,繞過側邊。拂塵一揮,塵尾散開,又再向他拂到。與此同時,赫連清雲亦已退而
復上,揮笛攻來。
慧寂神尼本領不如她的弟弟武林天驕,但也算得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尤其她的拂塵拂
穴功大更是武學一絕。哪知駝背老人竟不躲閃,依然追擊赫連清雲,背向慧寂神尼。他穿的
是一身寬袍大袖,只見他衣裳鼓起,就似漲滿的風帆一般。「蓬」
的一聲,慧寂神尼的拂塵已拂著他背心。
背心的「大椎人」是人身死穴之一,內功高明之士,倘被擊中,也有性命之憂。不料那
駝背老人以真氣鼓蕩衣裳,慧寂神尼的拂塵拍擊下去,只聽得「蓬」的一聲,聲如擊鼓,拂
塵四散,竟被盪開。駝背老人的衣裳,連一片布也沒破裂。
駝背老人在前後夾攻之下,不理會慧寂神尼的襲擊,瞬息之間,已是向在他前面的赫連
清雲,連發三招。赫連清雲玉笛翻飛,招數奇幻之極,駝背老人三次抓空,竟然未能奪得她
手中玉笛。
駝背老人道:「好,原來你這女娃子竟是三和逸士遼國一脈的武學真傳。但可惜你火候
未到,至多能接我十招。」三和逸士即是當年將武學三分,傳給金、宋、遼三國弟子的那位
武林奇人,遼國一脈的嫡傳弟於就是赫連清雲的父親,這一脈以招數奇幻見長。
慧寂神尼拂穴無效,倏地改變打法,玄功一運,將塵尾聚成一束,當作判官筆使,點戳
駝背老人的三十六道大穴。這麼一來,攻擊的面雖然不如施展拂穴功夫之廣,但力道卻強勁
得多。駝背老人不能不分出精神應付。
駝背老人急於要闖進禪房,不耐糾纏,殺機陡起,喝道:「你們退不退下?可休怪我手
下無情了!」忽地反手一揮,掌力有如排山倒海,震得慧寂神尼插搖晃晃,幾乎立足不穩。
駝背老人喝聲:「撒手!」長袖一捲,捲住了慧寂神尼的拂塵。
蓬萊魔女正在與公孫奇惡鬥之中,但她眼觀四面,耳聽八方,一見慧寂神尼這邊情形不
妙,倏地騰身飛起,也是一聲喝道:「撒手!」身形一掠,腳未沾地,已是向駝背老人刺出
八劍,電光石火之間,遍襲他奇經八脈。
駝背老人最顧忌她這刺穴的「驚神劍法」,迫得騰出手來應付,呼的一記劈空掌將蓬萊
魔女推開,蓬萊魔女在半空中一個觔斗倒翻回來,剛好又接上了公孫奇的劍招。
慧寂神尼僥倖脫險,嚇出了一身冷汗。心中禱告:「我佛慈悲,子時快到。讓我公公練
成無上神功,逐走這個魔頭。」赫連清雲也吁了口氣,心道:「要不是柳姐姐猛古丁地給他
這一下子,莫說十招,以怕我接他五招也難。」
駝背老人雖然一掌擊退了蓬萊魔女,但對她輕功之妙,劍招之辣,也不禁有點駭然。他
要防備蓬萊魔女冉來突襲,對付慧寂神尼與赫連清雲的精神就不免減了幾分。慧寂與清雲穩
住了腳步,連忙並肩作戰,進退如一,兩人合力抗擊,居然又可以勉強支持了。但蓬萊魔女
卻是吃了點虧,她剛才身在半空,給駝背老人那一掌之力,震得她胸口氣血翻湧,雖沒受
傷,元氣亦耗損不少。公孫奇的內力本來就勝過她,再加上這麼一來,此消彼長,公孫奇已
是從平手的局面轉為著著搶攻!
公孫奇運足功力,施展家傳的柔雲劍法,劍尖上就似懸了千斤重物一般,東一指,西一
劃,招數越來越是緩慢。但每出一劍都蘊藏著一股柔勁。蓬萊魔女那快如閃電的「驚神劍
法」竟然結他克制,漸漸施展不開。原來這兩種劍法乃是互為生剋,倘若功力相差不遠,
「驚神劍法」招數奇幻,以快打慢,可以稍佔便宜,但如今此消彼長,公孫奇的功力勝過蓬
萊魔女已不止一籌,他的柔雲劍法把「以柔克剛」的作用發揮得淋漓盡致,蓬萊魔女就不免
要屈居下風了。
蓬萊魔女縮小圈子,苦苦支撐,步法劍法仍是絲毫不亂。但公孫奇一佔得上風,毒掌的
威力也漸漸增強。蓬萊魔女要運功抵禦毒氣的侵襲,更見吃虧。不過片刻,已是在公孫奇的
劍光籠罩之下,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了。
駝背老人也是眼觀四而,耳聽八方,一看這個形勢,蓬萊魔女只能自保,他已是無須提
防蓬萊魔女再來突襲。顧忌之心一去,便即全力腦力,又對慧寂神尼頻施殺手。
慧寂神尼與赫連清雲台力抗拒,勉強拆了幾招。駝背老人喝道:「穆夫人,你再不讓
開,我可要請你去會你的丈夫了。」雙掌猛地一推,掌力有如排山倒海。慧寂神尼的拂塵脫
手飛去,禁不住連退了六七步,「哇」的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就在此時,忽聽得神房內有異聲發出,初起時宛若游絲裊空,音細而清,忽而一個拔
高,竟似龍吟大澤,虎嘯空谷!
駝背老人大吃一驚,原來這是閉夫練功功行圓滿前一剎那的預報。靜坐修練上乘內功,
有四個境界。第一關是「風」,靜坐中陡覺「萬竅灑灑生清風」,這是真氣開始在體內暢通
的階段。
第二關是「喘」,練功者覺得真氣充滿體內,處處是氣,便自然而然地要發出深長面急
促的呼吸,但與普通的喘氣不同,並無難受之感,而是喘得安適愉快。第三關是「氣」,坐
中因喘急而發奇聲,這便是氣達重關,功行將滿的境界。清詩人龔定庵有夜坐詩云:「萬一
禪關若然破,美人如玉劍如虹。」說的大抵就是這個境界的跡象與感受了。
駝背老人大驚之下,顧不得再去追擊慧寂神尼,便要闖進禪房。驀地「轟」然一聲,嘯
聲突然中斷。禪房中的明明大師已過了第四關通「息」的階段。所謂通息,即是神功已成,
轉為和平寧靜的氣息。
駝背老人連忙收了腳步。就在此時,只見禪房已是打開,明明大師口宣佛號,說道:
「善哉,善哉!佛門之內何來殺伐之聲?各位可看在老僧面上,暫停片刻麼?」明明大師緩
緩地走出來了。
駝背老人早已住手,但公孫奇正使到「化血刀」的毒掌功大,眼看就可以把蓬萊魔女斃
於掌下,卻是不肯罷休。
明明大師嗅了嗅那毒掌所發的腥鳳,壽眉一皺,念了聲。
「阿彌陀佛」,合什說道:「佛門乾淨之地,難容穢氣。請施主給老袖幾分面子,斂手
也罷。」
明明大師這邊遙遙合什,公孫奇那邊所發的毒氣腥風已是反捲回去。公孫奇吸進自己所
發的那股腥毒之氣,不由得大吃一驚,連忙住手,跳出圈子。隨即默運玄功,總算他對桑家
的內功心法,已有八成火候,當下長長呼了口氣,把吸進去的毒氣又都呼了出來,但雖然如
此,也兀自感到頭暈目眩,好不駭然。心中想道:「怪不得神駝太乙那麼高的武功對這老和
尚也是心懷戒懼,果然是非同小可。也幸虧我己練成了正邪合一的內功,要不然就險些是害
人不成反害己了。」
殊不知公孫奇固然是駭然震慄,明明大師也不禁心頭微凜。
原來他是為了憎惡公孫奇使用邪派氣功,有心讓他吃點苦頭,才試用他新練成的無上神
功的,雖然所發的不過三四成功力,但公孫奇居然能夠抵受得住,沒有給他掌力迫回去的毒
氣所侵害,也算是極為難能的了。
那駝背老人是深知公孫奇的本領足以充當他的副手,才邀他來的。此時見明明大師舉手
之間,就輕描淡寫地迫退了公孫奇,心中更增戒懼。暗自想道:「只怕我今日是難以討了好
去,但既然來了,也只得一試。」他心中駭懼,神色卻是絲毫不露,淡淡說道:「恭喜大
師,義練成一項絕世神功。」
明明大師道:「原來是太乙兄,別來無恙。不知何事光臨?」
駝背老人翻出一雙白瘆瘆的眼珠,眼中似含怒火,說道:「二十年來托庇平安,沒病沒
痛。就是讓人嘲罵幾聲老殘廢,那也早已聽慣了。」明明大師歉然道:「當年之事,老衲也
很是後悔。太乙兄此來,可是要向老衲興師問罪麼?」
駝背老人道:「過去之事你不願提,我也不願再提。但又不得不提,這個結是否能夠解
開,就全要看你了。」
明明大師歎了口氣,說道:「世網櫻人,無由自解。好吧,老衲也早已等待你來的了。
你要怎麼樣解開此結,就請說吧。」
駝背老人道:「我此來一是為公,二是為私。公私兩事,若能得到你圓滿答覆,你我還
是老朋友。」
明明大師微有詫意,說道:「怎麼,你還是因公而來的麼?老衲遁跡空門,久已不聞世
事,太乙兄你懷著公事,走入佛門,那不是走錯地方了嗎?」
駝背老人:「你雖然削髮為僧,也還是金國之人。國主有命,你總不能不接吧?」
明明大師漠然說道:「我跳出紅塵,已成化外。王法嘛,也未必就管得到我的身上。接
與不接,還得由我。」
駝背老人哈哈笑道:「明明大師,你別拒絕得太快了。你還未知道國主之命是什麼
呢?」
明明大師道:「好,那你就說吧。出家人只知皈依我佛,恕我不擺香案恭接聖旨了。」
駝背老人道:「新君即位,但國師之位仍是虛懸。皇上意欲請你出山,做大金國的國
師,我知道你無心富貴,但這可是極大的光榮啊!你願不願意?」
明明大師道:「不是有了個金超岳做了國師麼?」
駝背老人道:「一朝天子一朝臣,金超岳是完顏亮的國師,現在當然輪不到他了。皇上
知道你武學精湛,又是得道高僧,素為國人景仰,所以才要我來聘請你去輔助他的。這是別
人求也求不到的,你到底願不願意?」
明明大師淡淡說道:「多謝好意,我不願意!」
駝背老人道:「這卻為何?」明明大師道:「人各有志,名利於我如浮雲,國師於我如
糞土。我早已是四大皆空,沒來由做什麼國師.招什麼煩惱?而且我也不是做國師的料子,
金超岳之類倒是適合的,要不然,就是你太乙兄也挺適合。」
語含譏刺,駝背老人面色一變,隨即打了個哈哈說道:「可惜皇上不是請我。這麼說,
你是不願輔佐皇上的了?」
明明大師道:「我說一不二。難道還要我再說一次麼?」
駝背老人道:「明明大師,請恕我坦率問你;你不願輔佐皇上,是否要跟柳元宗他們一
起,助宋反金?」
明明大師道:「我不歡喜受人盤問!」
駝背老人道:「我只是請你看在老朋友份上,答我一句!你不是也意欲與我解開此結
麼?」
明明大師道:「好,為了你有個交待,我就回答你吧。老衲只知青燈禮佛,過去二十年
沒下過山,今後也是不會下山的了。
你可滿意了吧?」駝背老人熟知明明大師的性格,明明大師不會去當國師,這早在他意
料之中。他所要的正是明明大師這一句話。當下喜出望外,道:「此話當真?」
明明大師道:「出家人不打誑語。哪能有假。」
駝背老人道:「好,那麼這個結是解開一半了。現在公事已了,我該和你說說私事
了。」
明明大師神色黯然,說道:「私事麼,不說也罷!」
駝背老人道:「老實說,我這次上山,公事還在其次,這件私事我卻是非向你問個明白
不可的。」明明大師無可奈何,道:「好,那就請問吧!」
駝背老人斜眼瞅著明明大師,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來道:「小鈴子來過你這裡沒有?」
明明大師面色一沉,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駝背老人緩緩說道:「十年前她背我私逃,我直到如今還未找著她的下落。我以為她會
來投奔你的,至少也要來見你一面的吧?」
明明大師眉宇間現出一絲迷茫的神色,但瞬息歸於平靜,漠然說道:「你們不知道我早
已出了家麼?」
駝背老人冷冷說道:「我知道、她也知道。你是為她出家的。」明明大師道:「太乙
兄,這話似乎不是你應該說的!」他雖然是有數十年修行的高僧,但說這一句活的時候,聲
音也高亢了些,而且微微顫抖,顯得心情頗為激動。
駝背老人仍然在瞅著他冷笑道:「出家人不打誑語,你敢說這不是事實麼?」
明明大師喟然說道:「好,你既然猜疑不息,那我就跟你說個明白吧。三十年前,我出
家之初,確是有幾分為了要逃避你們,但也不全然是為了你們。出家之後,我早已勘破色
空,割斷紅塵,昨日之我,已經死了,我還焉能再招煩惱?」
明明大師一口氣說了一大段話,駝背老人眼珠轉動不定,對他的話似乎是將信將疑。明
明大師歇一口氣,接著說道:「太乙兄,你今日遠來,老僧給你說個謁吧:世法如夢如幻,
如露如雪,如鏡中花,如熱時炎,如水中月。執象以求,咫尺千里。無嗔無猜,免招煩
惱!」
駝背老人道:「我還不想出家呢,你就不必對我說什麼謁語了。我只乾脆問你一句:你
當真不知道小鈴子的消息麼?」
明明大師見對方不受點化,仍是苦苦追問,心中不覺有點難過,說道:「我既沒見過
他,也不知道她的消息!你若要瞎疑,那也只好任由於你!」駝背老人道:「好,那就恕我
來擾了你的清修了,多謝你的指教,告辭了!」
慧寂神尼與蓬萊魔女只道這駝背老人乃是知難而退,心中都在慶幸可以避免一場惡鬥。
公孫奇則好生失望,心道:「想不到這神駝太乙,也是雷聲大、雨聲小,見對方練成神功,
就連試也不敢試了。」原來公孫奇與駝背老人乃是受了金主之命,來試探明明大師的態度
的,倘若試出他稍有不滿朝廷之意,就要他們把明明大師殺掉。試探的結果,明明大師雖然
不肯接受國師之命,但也許下允諾,絕不下山。論理駝背老人是可以據此回報,不必動手
的。不過在公孫奇心裡,卻因明明大師是柳元宗的好友,心裡還是希望神駝太乙把他殺掉,
但他們兩人聯手是否就能把明明大師殺掉,公孫奇也殊無把握。於是轉念又想:「也好,只
要這老和尚不下山,不插手首陽山那件事情。我也可以少了許多顧忌了。」
正是:高僧說法圖消孽,豈料凶頑未肯休?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七十二回 疑雨疑雲談舊事 亦真亦幻溯前情
各有各的心思,心念未已,只見駝背老人在說出「告辭了」三字之後,忽地向明明大師
深深一揖。表面是行告別之禮。實際則是施展他最陰狠的暗算!
一揖之下,寒風陡起!蓬萊魔女與慧寂神尼站在兩旁,也自覺得有一股刺骨的奇寒,要
不是她們內功頗有根基,幾乎不能抵受。
蓬菜魔女突然受襲,吃了一驚,斜躍三步。但她深知明明大師的內功遠勝於她,她既然
能夠抵受,料想明明大師也不至於受到什麼傷害。雖然她是站在旁邊,而明明大師則是當看
正面。
駝背老人作了一個長揖,明明大師仍似一尊佛像似的兀立不動,既不正「禮」,也不閃
躲。蓬萊魔女是個武學的大行家,知道明明大師並無還擊,心中氣憤,叫道:「大師,你不
知道他是暗算你嗎?你是出家人慈悲為懷,我可不能讓他逞兇肆虐!」
蓬萊魔女嗖的拔劍出鞘,就在此時,忽見明明大師向她擺了擺手,蓬萊魔女此時也止自
朝著明明大師看去。她本來以為明明大帥不至於受到傷害的,哪知道一看之下,不由得又是
大吃一驚!
只見明明大師一隻左眼泌出血水,明明大師一聲苦笑,閉上眼睛,看情形這隻眼睛已是
瞎了!
駝背老人冷笑道:「禮多人不怪,我再為小鈴子向你道謝!」蓬萊魔女未及過來,駝背
老人已是又再一揖。
明明大師驀地喝道:「一掌還一目,你也應該可以滿足了!你還要怎地了?老衲債已清
償,可不能容你再在這佛門立足了!」
公孫奇此時也正要發動攻擊,配合駝背老人的偷襲。忽覺一股冷風利箭般的向他射來,
原來是明明大師使出上乘內功,將駝背老人向他襲擊的那股力道轉移了方向。
公孫奇識得厲害,連忙一個「鷂子翻身」,倒縱出數丈之外,出了廟門。
蓬萊魔女喇的一劍刺出,慧寂神尼則趕忙去扶住明明大師。蓬萊魔女這一劍眼看認可以
刺到駝背老人,忽地似有一股無形的潛力把她的劍尖撥開。只見明明大師合什說道:「冤家
宜解不宜結,由他去吧!走!」
說到一個「走」字,蓬萊魔女、慧寂神尼與赫連清雲三人都未覺得怎麼,但聽在駝背老
人耳中,卻是如同霹靂。原來明明大師是施甩佛門的「獅子吼」功,對他作當頭棒喝!他的
聲音凝成一線,只送人駝背老人耳中,旁人並無影響。
駝背老人心頭一震,這才知道明明大師練成了無上神功,果然是比他高強得多。明叨大
師既然讓他毀了一目,未曾還手,他怨氣一洩,怯意便生。果然如奉綸音,連忙逃走!
慧寂神尼也是個武學的大行家,學過佛門的內功心法,知道明明大師用的是「獅子吼」
功。明明大師既然能夠運用這樣高深的內功,當然是不會受到內傷的了。但慧寂神尼翁媳關
心,仍是禁不住要問一聲:「公公,你沒事麼?」
明明大師道:「幸喜我剛練成了『金剛不壞身法』,要不然決不能抵禦那人的玄陰指
力。如今我捨棄了一隻眼睛,將從前恩怨一筆勾消,倒也心安理得!」
蓬萊魔女等人郁不禁駭然,原來「玄陰指」乃是從「修羅陰煞功」演變而來,這是一種
非常難練的邪派功夫,能夠發出一種陰寒的掌力或者指力,令人血液冷凝,傷人於無形。如
今明明大師並不運功反擊,任由對方施展,要「捨棄」一隻眼睛便是一隻眼睛,決不容對方
任意傷害。這「金剛不壞身法」的神奇功力,也真是令人難以思議了!
但明明大師畢竟還是毀了一隻眼睛,慧寂神尼撕開一條手帕,給明明大師抹去眼角的血
水,敷上金創藥,包紮起來,忍不住心中氣憤,說道:「公公,你忒也心地慈悲了。」
明明大師道:「慧寂,你也已是佛門弟子了。難道不知我佛慧悲,割肉喂鷹、捨身救虎
的故事麼?」
慧寂神尼道,「但佛祖也曾教導他的弟子,要以『大雄大無畏』的精神,掃蕩一切害人
的邪魔!」
明明大師道:「我只求心安理得,化解一重冤孽。那兩人或是邪魔,或者不是邪魔,我
年紀老邁,已沒有精神追究了。不過,假設他們仍然無惡不作,這世上也還有人能夠制服他
們,老衲也不想多事了。」
蓬萊魔女很不同意這種見解,不過明明大師是前輩高僧,蓬萊魔女又覺察到他的情緒有
點激動,不便和他辯論。但一時間卻也忍不住好奇之心,問道:「大師與那駝背老人又有什
麼冤孽?」心想:「那駝背老人分明是個大魔頭,難道明明大師還能做了對不起他的事?」
明明大師歎了口氣,說道:「這件事情也不知是我對不起他還是他對不起我?我本來很
不想再提的了,你既然問起,我就說吧。
「我也曾喜歡過一個女子的,那是許久、許久以前的事情了。那女子就是太乙口中所說
的『小鈴子』。不幸後來發生了一宗悲劇,在這悲劇之中,太乙變成了駝背,我做了和尚,
而小鈴子的遭遇則最可悲,做了太乙的妻子,夫妻不知,終於出走,至今不知下落。呀,她
失蹤的事情,我也還是剛剛知道的。這宗悲劇,呀,這宗悲劇——」
說至此處,明明大師連那只未曾受傷的眼睛亦已閉上,話聲突然中斷,恢復了盤膝靜坐
的姿勢,閉目沉思。一幕幕的往事,在他心頭重現。他眼前也幻出了一個年輕美貌的姑娘—
—小鈴子。
小鈴子現在也許是個雞皮鶴髮的老太婆子,但在明明大師和她相識之時,她還是一個未
到二十歲的小姑娘,名叫聶金鈴,因為她說話,也似清脆的鈴聲一樣悅耳,人人都叫她做小
鈴子。
小鈴子年紀雖輕,在江湖上已是有點名氣的女俠,追逐在她裙下的頗不乏人,明明大師
也是其中之一。
那時的明明大師還未出家,他的俗家名字名叫匡扶。他是金國人,卻因不滿朝廷,在江
湖上做了個劫富濟貧的俠盜。
匡扶比小鈴子年長十歲,當時的武功,在江湖上也已是第一流的了。小鈴子初時將他當
作大哥一樣看待,匡扶也像對小妹妹一樣愛護她,在闖蕩江猢的生涯之中,曾好幾次助她兔
除險難,漸漸日久情生,但也還未到「水到渠成」的境地,兩人只是心心相印,未訂鴛盟。
就在兩人情意日增之際,小鈴於的裙下又添多了一個角逐之人,這人便是今日的駝背老
人。可是那時他既未駝,亦未老,相反的卻是個風度翩翩的美少年。
這美少年名叫太乙,是金國官宦人家的子弟,卻有一身上乘的武功,當時正在遊歷四
方,不知怎的在一個偶然的機緣中,給他結識了小鈴子,從此對小鈴子大為傾慕,開始追
逐。
太乙比小鈴子不過年長三歲,兩人的年齡才貌,都比匡扶更為「登對」,匡扶初對不禁
有點自慚形穢之感,但漸漸看出,小鈴子與太乙的志趣似乎不大相投,小鈴子雖也與他交
游,但一顆心還是向著匡扶。
小鈴子的感情偏向匡扶,太乙不久也看出來了。他為了得到小鈴子,竟然使出卑劣的手
段,做了一件匡扶夢想不到的事情,在一個風雨之夜,利用途藥,把小鈴子姦污了。
事後,小鈴子痛不欲生,拿起劍就與太乙拚命,太乙只好暫且躲避。小鈴子趕跑了太
乙,自覺無顏再見匡扶,也躲起來不再在江湖露面。
匡扶找到小鈴子家中,從她的女僕口中、得知當晚所發生之事,那女僕很害怕她的小姐
因此自尋短見,還央求匡扶給她家小姐報仇。匡扶大怒之下,四出尋覓太乙,終於有一天得
到一個友人供給的線索,在一個山村找到了太乙。
太乙當然知道匡扶是來找他算帳,卻一點也不懼怕,反而得意大笑,一見面就說道:
「匡扶,你來遲了。小鈴子早已是我的人了,朋友之妻不可欺,我不願你心裡難過,勸你還
是快快走吧。今後你也別想再見小鈴子了。」
匡扶在怒氣頭上,根本就不去盤問太乙,二話不說,就要取他性命。兩人惡鬥一場,太
乙畢竟功力較弱,打不過匡扶,給匡扶一掌打斷了他的脊樑骨。
匡扶正要再補一掌,取他性命,就在此時,又一件意想下到的事情發生了。
屋子裡突然有一個滿面眼淚的女子跑出來,撲在太乙身上。哭喊道:「匡大哥,不,不
要,不要示他。我,我對不住你,我已經嫁了他了!」
這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匡扶所要尋覓的小鈴子!
匡扶在為她報仇,而她則早已做了仇人的妻子!匡扶哭笑不得,只好嚥下眼淚,悄然離
開。
原來在匡扶尋找太乙報仇的時候,太乙已先他一步,找著了小鈴子。太乙少年英俊,又
善言辭,跪在小鈴子面前,百般哄騙,再三求饒,口口聲聲是為了愛她,一時理智昏迷,才
做出冒犯她的事。他發誓作小鈴子裙下不二之臣,只求小鈴子原諒他的過錯。
小鈴子也是一時意志不堅,自念受了他的污辱,自己是決計不能嫁給匡扶的了,太乙雖
然手段卑鄙,畢竟也還是由於愛她而起,生米既已煮成熟飯,自己的終身也只有付託與他
了,就這樣,一個純潔無邪的女俠,竟然嫁給了一個卑污邪惡的魔頭。
這件事情過後,匡扶痛心之極,遂遁跡山林,從此終身不娶。但他也還未立即出家,他
是在他義子穆亦欣走上歧途之後,他先後受了兩重刺激,這才萬念皆灰,削髮為僧的。
匡扶變成了和尚,太乙則變成了駝背。太乙本來是個風度翩翩的美少年,給匡扶打斷脊
梁骨,變成了駝背的醜八怪,他對匡扶的痛恨自是可想而知。
太乙的殘廢,不但是影響了他的身體,又影響了他的性情。
他本來就與小鈴子志趣不投,殘廢之後,性情暴躁,兩人更是時常爭吵。太乙自慚形
穢,往往要用虐待小鈴子的手段來發洩他的鬱悶,小鈴子終於受不了他的折磨,離他而去。
明明大師遁跡空門,本已是心如止水,不料太乙今日一來,不啻在他平靜的心湖投下了
巨石。他第一次在分手三十多年之後,聽到了小鈴子的消息,不禁更為小鈴子的遭遇麗感到
可悲了。
三十多年的往事一幕幕從明明大師心中流過,他眼角不由自主地沁出了一顆淚珠,像是
從一個惡夢之中醒來,張開了他那未受傷的眼睛,茫然四顧:「小鈴子在哪裡呢?」小鈴子
的影子已消失了。他喃喃自語道:「這宗悲劇,這宗悲劇,……」但對這宗悲劇,他還怎麼
再說下去?慧寂神尼、蓬萊魔女與赫連清雲,都是曾在情場中受過折磨的人,一見明明大師
如此神情,不必他說已是明白他的心境。
慧寂神尼悄聲說道:「人我兩忘,色空並遣。塵緣已斷,不提也罷。公公你累了,進去
安歇吧。」明明大師歎了口氣,說道:「不錯,過去的是不必再說了。」
蓬萊魔女上來拜見明明大師,說明來意。明明大師得知她是故友之女,十分歡喜。說
道:「你的父親和你的師父都是老衲俗家時候的老朋友,那時你還沒有出世呢。日子過得真
快,晃眼便是三十年了。你是去首陽山見你師父麼?」蓬萊魔女道:「不錯。我爹爹也會到
那兒的,回程我們再來拜見大師。」
明明大師道:「那麼你就趕快去吧,首陽山那邊既是有事情發生,你早日見了師父,也
好安心。」
蓬萊魔女道:「大師,我還想請請雲姐姐和我同去。」赫連清雲明白蓬萊魔女的心意,
是想和她一同去碰機會,說不定在首陽山上也可見到武林天驕。因為蓬萊魔女從宋金剛那兒
得到的消息,武林天驕是去了一趟江南又回來了。倘若他得知丐幫在首陽山聚會之事,想來
也會到那兒找尋朋友的。
赫連清雲當然願意與蓬萊魔女同行,但卻沒有立即答應。明明大師道:「你們去吧。有
慧寂陪我就行了。我雖然瞎了一隻眼睛,但太乙亦已知道我的本領,諒他是不敢再來的
了。」
明明大師既然沒有受大傷,赫連清雲也就放心離去。此時已是東方既白,赫連清雲遂與
蓬萊魔女拜別明明大師,一同上路。
蓬萊魔女有宋金剛送給她的駿馬,兩人合騎,仍可日行三四百里。從光明寺所在的陽谷
山到首陽山不過一千多里路程,第三日中午時分,已是遙遙可見了。
這三日來她們感情又進了一步,從前的嫌隙早已消除。赫連清雲笑道:「但願這一去兩
人都可見著,更願他們也像咱們一樣,重新做個好朋友。」赫連清雲性情坦率,想到什麼就
說什麼,她說的「他們」當然是指武林天驕與笑傲乾坤。蓬萊魔女回想往事,卻不禁雙頰微
暈,說道:「我也但願如此。好!咱們催馬走快一些,還可以趕得及到我師父家中吃晚
飯。」
這時已進入山區,估計路程,到首陽山下的采薇村,不過百里路了。不料正在行走之
間,忽聽得暗器破空之聲,迎面飛來,蓬萊魔女揮塵拂落,卻原來是塊石頭,那塊石頭沒打
著她們,卻打傷了馬足。蓬萊魔女、赫連清雲飛身下馬,只見在她們面前己出現了兩個人,
正是那神駝太乙與公孫奇!
原來公孫奇亦已料到蓬萊廈女定然隨後就來,他最害怕的就是師妹在他父親面前揭發他
的罪行,別的或許還可饒恕,他私通金國之事,倘若給他父親知道,性命定然不保。故此他
有心放慢腳步,等候蓬萊魔女前來,中途攔擊。
蓬萊魔女又驚又怒,喝道:「公孫奇你好大膽,敢在你的家門行兇,不怕氣死你的父
親?」公孫奇笑道:「還有一巨多里呢,你就是喊破喉嚨,我爹爹也不會聽見的。」
公孫奇聲到人到,一股腥風,毒掌拍出;蓬萊魔女一個盤龍繞步,瞬息問已是踏過了九
個方位,刺出了連環九劍。
公孫奇大笑道:「你的驚神劍法又能奈我何哉?」笑聲中只聽得一片金鐵交鳴之聲;公
孫奇掌劈劍戳,竟然把蓬萊魔女這一招九式、複雜非常的劍法盡都化解!
原來在這三天之中,公孫奇與神駝太乙對「驚神劍法」已經進行了研究,劍法的精奧之
處,他們雖然尚未能心領神會,畢竟也揣摩了幾分。公孫奇家傳的柔雲劍法本來不在「驚神
劍法」之下,他第一次之所以吃虧,那是因為從未見過的夫系,如今已摸到了幾分深淺,當
然就可以從容應付了。不過,他也只是能夠「化解」,並非能夠「破解」,而且還要加上掌
力作為輔助,這才能夠從容應付的。
十數招一過,公孫奇隱隱佔了一點上風,但要想取勝,還是大不容易。蓬萊魔女固然難
奈他何,他也奈何不了蓬萊魔女。
駝背老人忽他說道:「老夫可沒功夫久候,讓我替你打發了吧。」邁步上前,竟然不顧
身份,大袖一揚,便向蓬萊魔女驟下殺手。
蓬萊魔女使出絕頂輕功,一個「細胸巧翻雲」避開了駝背老人這「鐵袖功」的一拂。避
是避開了,但勁風撲面,遍體生涼,胸口竟似受了千斤巨石所壓,幾乎喘不過氣來。
赫連清雲揮舞玉笛,在蓬萊魔女與公孫奇之間擋了一擋。公孫奇笑道,「你是我的小
姨,我看在你姐姐的份上,不忍傷你,你可別來自討苦吃。」赫連清雲罵道:「好不要臉,
誰與你這賊子攀親認戚?」口中說話,手底絲毫不緩,拚命與公孫奇糾纏,不讓他去追蓬萊
魔女。赫連清雲的招數以奇幻見長,公孫奇的本領雖然勝她許多,也不能不稍有顧忌。
蓬萊魔女喘過口氣,也罵那駝背老人道:「在你是武林前輩,竟無半點羞恥之心!明明
大師慈悲為懷,甘棄一目,放你過去,你就該自知悔改,還敢在這裡行兇?」駝背老人獰笑
道:「老夫意欲如何便要如何,你這女娃子敢來教訓老夫!」獰笑聲中,已追上了蓬萊魔
女,一指點出。蓬萊魔女只覺冷風如箭,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噤。說時遲,那時快,駝背
老人已欺到他的身前,迎頭便是一掌。蓬萊魔女拂塵一個「雪花蓋頂」,右手長劍一顫劍
尖,對準了駝背老人虎口的「關元穴」。她的「天罡拂塵三十六式」與「驚神劍法」都是武
學中不傳之秘,駝背老人識得厲害,連忙變招。可是蓬萊魔女的功力畢竟與對方相差甚遠,
十數招之內是可以抵擋的,時間稍長,就應付得極為艱難了。
公孫奇急於了結,一掌盪開赫連清雲的玉笛,身形掠了過去,竟然與駝背老人聯手夾攻
他的師妹!
駝背老人已堵塞了蓬萊魔女的退路。公孫奇一掌劈去,眼看就可以把師妹斃於掌下,忽
覺微風颯然,原來是赫連清雲亦已趕到,揮笛點他背心的「風府穴」。
「風府穴」是三陽經脈匯聚之處,赫連清雲這一招正是攻敵之所必救。公孫奇只得竄過
一邊,隨即回身運劍,架住赫連清雲的玉笛。
蓬萊魔女道:「雲妹,不必顧我,你快走吧!」可憐她在駝背老人掌力壓迫之下,短短
的兩句話說來已是吁叮氣喘。
赫連清雲哪裡肯走?說道:「瑤姐,你怎能說這個話?我豈是臨危背義之人?今日之
事,咱們生則同生,死則同死!」不顧性命,狂揮玉笛,拚死纏著公孫奇。
公孫奇怒道:「二妹,你再不知進退,可休怪你姐夫手下無情了!」蓬萊魔女叫道:
「雲妹,我感激你的好意就是了。你送命無益,還是趕快走吧!」話猶未了,那駝背老人忽
地冷冷說道:「公孫奇你不忍下手麼?我給你打發!」只聽得「蓬」的一聲,赫連清雲已給
他的掌力震翻,倒在數丈之外!
蓬萊魔女這一驚非同小可,說時遲,那時快,駝背老人又已回過身來,對她再施殺手,
公孫奇的毒掌亦在同時拍出,兩大高手的掌力會合一起,勁道之強,當真是有如排山倒海。
就在這瞬息之間,忽聽得「叮叮」的鐵杖觸地之聲,來得快速無比,駝背老人大吃一
驚,叫道:「未者是——」一個「誰」字尚未出口,只見來人已現出身形,按聲斥道:「豈
有此理,你這駝子,竟敢欺負我的女兒!」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蓬菜魔女的父親柳元宗!
柳元宗聲到人到,揮杖猛擊,公孫奇在他手下吃過大虧,不敢硬接,閃過一旁,駝背老
人呼的一掌拍去,柳元宗的鐵杖勁疾如矢,來勢絲毫不緩。駝背老人的掌力蕩不開他的鐵
仗,吃了一驚。連忙化掌為抓,一招「龍口捋鬚」,抓著杖頭,左手駢指如戟,使出「玄陰
指」的功夫,冷風如箭!
柳元宗鐵杖往前一送,駝背老人拿捏不住,連忙鬆手,倒縱出三丈開外,叫道:「柳
兄,且別動手,這是誤會。」柳元宗那一杖給駝背老人用「卸」字決化去了幾分力道,竟然
傷不了他,也有點詫異,心道:「這駝子的功力比起三十年前,也是大不相同了。」不過柳
元宗自付,還是可以勝他。但因他試出了駝背老人的功力遠在他女兒之上,卻不禁為女兒擔
心,不知女兒受傷沒有。柳元宗喝道:「什麼誤會?」提杖又要打去。駝背老人道:「我不
知她是令嬡,我給你賠罪便是。」柳元宗大怒道:「你和公孫奇這小賊在一起,竟敢說不知
是我女兒?」公孫奇見駝背老人露出怯意,生怕駝背老人棄他不顧,不待柳元宗鐵杖打來,
早已慌忙逃走。
駝背老人聽得柳元宗說話的聲音中氣充沛,心中也不禁暗暗吃驚。原來他剛才曾使用了
「玄陰指」的功夫,偷襲柳元宗的穴道,他之所以沒有立即逃走,就是要試探柳元宗有沒有
受傷的。他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一聽柳元宗開口說話,便知他內力亢盈,毫無受傷跡象。
駝背老人倒吸了一口冷氣,心中想道:「想不到三十年後,柳元宗的功力也還依然勝我
一籌。三十六計,只有走為上計了。」
當下虛晃一招,轉身便跑,說道:「柳兄既不肯見諒,小弟只有待柳兄怒氣過了,再來
賠罪。」
柳元宗記掛女兒,顧不得追趕敵人,回過頭來,只見女兒還在地上打著圈圈。原來蓬萊
魔女剛才受了兩大高手的掌力震盪,尚未能定著身形。
柳元宗連忙過去扶著女兒,道:「瑤兒,你怎麼啦?」蓬萊魔女吐了口氣,道:「好厲
害,幸虧還沒受傷,哎呀,雲妹可是受傷了!爹爹,我不打緊,你趕快去看看她。」
柳元宗醫道高明,一搭女兒的腕脈,亦已知她沒有受傷,放下了心,便去察看赫連清雲
的傷勢。
赫連清雲暈倒地上,人事不省。柳元宗將她扶起,掌心貼著她的背心,一股柔和的內力
輸送進去,給她推血過宮。過了半炷香時刻,赫連清云「哇」的一口瘀血吐了出來,柳元宗
吁了口氣,說道:「幸虧未曾震斷心脈,還可救治。」
柳元宗將一顆「小還丹」納入赫連清雲口中,這是醫治內傷的聖藥,又過了半炷香的時
刻,赫連清雲這才悠悠醒轉,叫了一聲「瑤姐」。
蓬萊魔女道:「那兩個惡賊已給我爹爹趕跑了,雲妹,你安心養傷。」赫連清雲謝過了
柳元宗救命之恩,歎口氣道:「我可拖累了你了。你還要趕著去見你的師父呢,別為我耽擱
太久了。」
蓬萊魔女道:「哪兒的話。你捨身護我,我還來曾向你道謝呢。見師父慢一步也不
遲。」赫連清雲道:「不,公孫奇這賊子趕在你的前頭,恐怕他又有什麼陰謀詭計。還是旱
點兒見著你的師父,才能安心。我現在好得多了,請你扶我上馬。」
柳元宗一想,丐幫之事也是急不容緩,便道:「好,此去採薇村好在也個過百里之遙。
你小心照料赫連姑娘,到你師父家去養傷。」
蓬萊魔女與赫連清雲合乘一騎,但因赫連清雲剛在受傷之後,蓮萊魔女怕她不勝顛簸之
苦,只好策馬慢行。柳元宗不用施展輕功,只是邁開大步,已能跟上。
蓬萊魔女這才得有空暇,將光明寺發生的事情說與父親知道。柳元宗又驚又喜。喜者是
故人無恙,驚者是神駝太乙與公孫奇同在一起,此時前往首陽山,只怕定有重大的陰謀。
不久天色已晚,幸好這天晚上有月亮,宋金剛所送的這匹坐騎又是匹素有訓練的戰馬,
雖然山路崎嶇,晚上也能趕路。
蓬萊魔女要保護赫連清雲,在崎嶇之處必須專心注意控制坐騎,只有到了稍為平坦的地
方,才能分出心神,與父親說話。
柳元宗聽她說了別後的經過,好生感慨。尤其有關柳元甲的那個消息,令他更為難過。
柳元宗歎了口氣,說道:「禍福無門,唯人自招。他如今已是喪家之犬,但願他從此能夠革
面洗心,還有一條生路。」蓬萊魔女恨恨說道,「他對我也下得毒手,當真是人面獸心,無
可救藥!這次他被逐出太湖,我看他在江南站不住腳,一定是逃到北方,公然投敵。」柳元
宗道:「若然如此,我從前已饒了他兩次,第三次是再也不能饒他的了。」
蓬萊魔女講完了自己的事情,說道:「爹爹,你別後又是如何?」
柳元宗道:「我訪了幾位老朋友,也遭遇了一些事情。最令我欣慰的是谷涵賢侄與我已
經重會。」蓬萊魔女道:「這我已經知道。」柳元宗笑道:「我知道你已經知道。可是也還
有你未曾知道的。」蓬萊魔女道:「什麼?」
柳元宗道:「他很是後悔,說是沒有領會你的好意,那次拒絕與你同行。他也很後悔那
次與武林天驕發生誤會,在小孤山上動手傷了武林天驕之事。他在我面前,當然不便說得十
分明白,但我已知道他對你確實是很有情意。」蓬萊魔女臉上飛起一片紅雲,心中卻是甜絲
絲的,半晌說道:「爹爹,別只是談我的事了。聽說你這次繞道固原,是為了要了結一樁公
案。究竟是何公案?」
柳元宗道:「這事說來話長,和丐幫今次之事是有點關連的。」說至此處,抬頭望望前
面,笑道:「不知不覺,已經到了。
這樁公案,不久你就會明白的,到了你師父家中再說吧。」蓬萊魔女出了師門七年,今
日重臨舊地,又是歡喜,又是感傷,心道,「不知公孫奇這賊子已經見過他父親沒有?」抬
頭望去,只見師父家中,隱隱有燈光透出,蓬萊魔女喜道:「師父在家,卻不知何以這麼晚
了,他還未睡?」此時已是月過中天,將近四更的時分了。
蓬萊魔女把赫連清雲抱下馬背,便去扣門。赫連清雲經柳元宗椎血過宮之後,在蓬萊魔
女抱持之下,在馬背上已經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覺,此時醒了過來,問道:「哦,已經到了
麼?咦,你敲門敲了這許久,怎的不見有人答話?」
蓬萊魔女也覺奇怪,當下朗聲說道:「師父,我和爹爹來看你了。」一掌推開大門,走
了進去,只見廳中燈火未火,杳無一人,她師父竟不在家,還有華谷涵本來是說好在她師父
家中等候他們的,此時也沒有見到他的影子。
蓬萊魔女驚疑不定,說道:「這一大支牛油燭不過燒了半截,顯見前不久屋內還有人
的。這裡義不似經過打鬥的模樣,人到哪裡去了?奇怪!」
柳元宗道:「你師父武功蓋世,又是與華谷涵同在一起,他們兩人聯手,天下有誰能
敵?這層倒是不必顧慮。」
蓬萊魔女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我倒不怕敵人明來,只怕我的恩師受騙。」柳元
宗道:「你是指他那寶貝的兒子?」蓬萊魔女道:「是呀。我師父雖說嫉惡如仇,早已不認
這不肖之子,但公孫奇畢竟是他的獨子,父子乖離,我師父內心也是很痛苦的。公孫奇能言
會道,我就擔心不知是公孫奇說了些什麼花言巧語,我師父給他騙走了!」
柳元宗道:「這也很有可能,倘若只是你師父一人在家的話。不過,有華谷涵在此,這
就不同了。華谷涵是知道公孫奇私通金國之事的,你師父別的可以饒恕,但若是知道兒子叛
國投敵,他總不能饒恕吧?」
蓬萊魔女道:「就不知華谷涵是否已經來了?說不定他也在路上出了意外呢?」柳元宗
道:「這是你關心過甚,就難免往壞處設想。我想不至於這樣巧吧。好在燈火既然未滅,咱
們至多等到天亮,總可以等著消息。現在最緊要的是先找個地方安頓赫連姑娘。」
蓬萊魔女面上一紅,說道:「是。我看看我舊日那間房間是否還在,讓雲妹住我的房間
最好。」
蓬萊魔女點燃了一支油燭,打開了她從前所住的那間房間,只見一切佈置都是原來模
樣,而且打掃得乾乾淨淨,連床鋪被褥都是換過新的。看來她師父早已得知她就要回來,故
而作了準備。
蓬萊魔女貧下了心上一塊石頭,想道:「這麼看來,我師父定然是見過華谷涵了的。要
不然他不會知道我會回來。」
蓬萊魔女把赫連清雲放在床上,柳元宗重新給她把脈,換藥,說道;「脈博比前平和,
三日之後,大約就可以起床了。赫連姑娘,現在你可以拋開優慮,安心睡一覺了。」
蓬萊魔女瀏覽房中景物,摸摸這個,摸摸那個,心中有說不出的歡喜與感傷。一別七
年,風光依舊,就似昨日出門,今日回來一樣。蓬萊魔女坐到梳妝台前,「開我東閣房,坐
我舊時床,當窗理雲鬢,對鏡貼花黃。」小時候念過的「木蘭辭」,此時忽在心頭流過。她
雖然不似花木蘭的百戰歸來,但這幾句木蘭辭卻恰似為她今日寫照。
往事如煙如夢,此時卻忽地都上心頭。她想起了少年情事,想起了與師父相依為命的一
段日於,想起了師兄公孫奇曾教過她武功的童年。她慢慢拉開了一隻油展,眼光落在一件東
西上,不覺癡了。正是:舊夢塵封今再啟,幾多幽怨上心頭。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