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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心至死--萬劫》第0章
傷心至死--萬劫 作者:鬼谷女  

  引 子

  雲很重,是江京夏末常有的悶熱夜晚。

  張聰從校門口「毋忘我」咖啡屋木然地走出來,想仰天長歎一聲,半抬起頭,卻如雕

塑般紋絲不動,雙瞳因為恐懼而放大。

  黑色的天穹上,現出了四個暗紅的字。

  傷心至死

  每個字的每一筆劃好像都是血寫就的,再仔細看,那些字確確實實是血寫就的,鮮血

正順著筆腳向下滴落。

  有一滴,正滴在張聰的嘴唇上。

  難道那個人說的都是真的?

  張聰不願相信,那是再荒唐不過的一派胡言。他使勁揉揉眼,天空中根本沒有任何字

跡,更不要說有什麼鮮血滴落。都是因為自己太傷心,陷入了古怪的幻覺中。

  傅霜潔的話語仍如利針般刺著他的耳膜:「他……很上進,明年就會博士畢業,在職

的博士,對我……追得很緊,我……在他的科室裡實習,還要朝夕相處至少半年,真不知

道該怎麼辦。不過……總體感覺,他……比你成熟,和我很投緣,所以,我不想再為難自

己了,也不想讓你蒙在鼓裡……你形象這麼好,又是『小劉玉棟』,學校的籃球明星,一

定不會少了女孩子追……我們還做好朋友、好同學,好不好?」

  其實,張聰被傅霜潔約出來前就有了預感——「毋忘我」咖啡屋幾乎是全校緣盡分手

的情侶們必須拜訪的一站,開張以來,不知有多少對鴛鴦成了分飛之燕。半個小時前,傅

霜潔還是張聰視若掌上明珠的漂亮女友,此刻,他呆呆地目送傅霜潔窈窕的身影坐進了一

輛「捷達」車,揚長而去。

  自己只擁有一輛自行車,當然很不「成熟」。早應該看出她才真的很「上進」。

  但三年來呵護備至的愛呢?初戀的熱情和純潔,熱戀的如膠似漆,難道就這麼輕描淡

寫地一筆勾銷?張聰才發現自己的確很不成熟,一米八九的大個子,站在當街竟要以淚洗

面。

  有淚不能輕流,尤其不能讓同學們看見,形象還是很重要的。

  他將甜蜜又痛苦的回憶強行忍住,胸口卻微微一痛。

  原來這就是所謂「心痛的感覺」?一直以為那些失戀的歌曲裡是在無病呻吟呢。

  他忽然感覺,從暑假後,倒霉事兒似乎接踵而至:醫院裡實習,出了好幾次大小事故

;全市大學生籃球聯賽裡發揮失常,從主力大前鋒改為坐冷板凳;現在,相戀多年的女友

一杯咖啡間就斬斷了情緣。這都是怎麼了?

  木立了很久,身後的咖啡屋已經打烊,四周暗下來,沉靜下來,只有不遠處的路燈為

他在地上塗抹出一個猙獰的黑影。他知道自己雖然仍挺拔地站著,內心已如那個影子,頹

然地趴在路面上。

  走吧,你最終要走出這一步。

  終於,他使足了全身氣力,向馬路對面的校門走去。

  但胸口似乎鬱積了太多傷感和煩悶,每邁出一步,就是一陣劇痛。他只好停住了腳步

,深呼吸,卻感到一陣暈眩。

  為了更暢快地呼吸,他又抬起了頭,卻再次驚呆了:烏黑的天幕上,「傷心至死」四

個血字,鮮血順著筆腳滴落,落在了他的唇上,唇上確實沾上了溫熱的液體。

  這次,張聰將信將疑地去抹嘴唇,著手粘濕,他藉著不甚明亮的路燈光看去,手指上

正是烏紅的血跡!

  難道他……他說的都是真的?

  張聰的雙腿開始微微顫抖。

  他猛然覺得鼻腔火辣辣的,手指摸去,不禁啞然失笑:原來是自己在流鼻血。一定是

被失戀氣得上火。此刻更應該仰著頭,減少鼻血流出。他將頭向水平方仰去,沒錯,天上

根本沒有什麼血字,完全是自己嚇唬自己。

  耳邊忽然傳來一聲尖叫,張聰心裡一緊,這才意識到自己還站在馬路當中。兩道耀眼

的燈光直照入眼,原來有汽車開過來。他想邁腿跑開,胸口又是一陣劇痛,舉步維艱。

  在這樣的緊要關頭,他竟然從眼角中看到一個身影,長長的雨衣,連著雨衣的尖尖帽

子豎著,遮住了幾乎全部的臉。

  難道真的是他?

  急剎車的車輪和地面的尖利摩擦聲在黑夜中聽來尤為刺耳,「砰」的一聲鈍響過後,

驚叫聲響了起來:「有人被撞了,快叫救護車!」

  昭陽湖游泳區的沙灘上,傅霜潔懶懶地靠在躺椅上,墨鏡下是茫然的目光,呆呆地望

著波瀾不興的湖面。

  龐鈞盡興游了一圈,上岸來,看到傅霜潔打了蔫兒的模樣,又憐又怒:她這是怎麼了

?這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他走上前,還是控制住了情緒,溫存地撫著傅霜潔裸露的肩膀,柔聲道:「瞧你,坐

了這麼久,連水都沒沾。你知道江京的天氣,雨季馬上就到了,也要轉涼了,今天這麼好

的天兒,只怕是最後一次游泳的機會,你還不抓緊游個痛快?」

  傅霜潔淡淡地說:「我今天感覺不是很好,你自己去游吧,我在這裡看著,曬曬太陽

,也挺舒服的。」

  龐鈞終於按捺不住火氣,緊緊抓著傅霜潔的胳膊,厲聲說:「你是不是還在想著張聰

的事?他不小心被車撞死了,那是他的不幸,你何必為他哭喪著臉?」

  淚水從傅霜潔的墨鏡後流了出來:「他被車撞,是緊接在我和他說分手之後。他是個

行動敏捷的籃球運動員,怎麼可能這麼『不小心』被撞?我已經聽說了,那輛卡車開過來

時,他已經在馬路正中站了很久,別人叫他,他似乎也沒反應,顯然是在自尋短見……」

  「即便他是因為失戀自殺,也只能說明他本人不夠堅強,和你又有什麼關係?難道你

沒有選擇愛情的自由嗎?」

  「難道我沒有傷心的自由嗎?」傅霜潔憤然起身,但胳膊仍被龐鈞拉著。她摘下墨鏡

,冷冷地望向龐鈞。龐鈞心裡一寒,鬆開了手。

  傅霜潔徑直走向湖水,龐鈞在她身後叫了一聲,她頭也不回地應了一句:「我接受你

的建議了,『痛快』地游一次!」

  湖灘上附近的遊客聽到了這對戀人的爭吵,紛紛注目,傅霜潔回視過去,彷彿在說:

有什麼好看的?沒看過人鬧彆扭嗎?

  一個奇怪的身影落入她眼中:遠處樹林前,一個瘦高的人,穿著一件長雨衣,雖然艷

陽高照,但尖尖的雨帽豎著,讓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難道是他?

  傅霜潔繼續向水邊走,越走越覺得不對,她再次抬眼望去,那穿雨衣的身影如鬼魅般

消失了。她打了個機靈,有點想回頭,但眼前的湖水似乎有股魔力,牢牢地吸引著她。

  龐鈞隱隱覺得不安,又叫了一聲,但傅霜潔已沒入了湖水。

  湖水能將淚水沖淡,沖走,這是傅霜潔此刻的唯一希望。

  她憋足了一口氣,頭往下潛,手足輕輕向上划水,讓身體往下沉,似乎在感受墮落的

滋味,彷彿這樣才能稍稍釋放自己的負罪感。

  近岸的湖水並不深,傅霜潔靜靜地沉到湖底,忽然全身一陣痙攣。

  只見湖底的沙上,深深劃著四個字。

  傷心至死

  每個字似乎都是用血寫的,是的,真的是用血寫的!鮮紅的血水在湖水中緩緩地漾開

,向她漂來。

  天哪,難道那個人說的都是真的?

  不可能。傅霜潔再仔細看,才發現其實因為光線暗淡,根本看不太清湖底的一切,不

可能辨認字跡,更不用說會看到什麼血水。全是自己的想像!

  她還是受了驚嚇,不再划水,緩緩浮向水面,眼看頭頂上就是陽光了,她又不經意地

往下一瞥,卻再次清晰地看見了湖底沙面上「傷心至死」四個血字,幾道從血字上漾開的

血水線竟緊緊跟隨著她升上水面。

  她的心陡然一緊。

  已至深秋,江京第二醫科大學解剖教研組的解剖實驗室裡漫著似乎永遠揮之不去的涼

意,副教授章雲昆已經裝束停當,一套潛藍色的手術服、綿紙口罩、塑膠手套,他的助教

已經將解剖刀、針、鋸、鑷、剪、血管鉗等一應解剖器械擺放整齊。

  校保衛科科長於自勇也按照解剖室的規定穿上了白大褂,戴上了口罩,站在屋角,看

了一眼解剖台上的女屍,又看了一眼章雲昆,雖然無法觀察他的表情,但見他濃眉緊皺著

,便大約體會出他此刻的心情。

  他一定是被勾起了十一年前的往事,「405謀殺案」,那一系列神秘的命案*(詳情請

參閱《碎臉》)。

  「章老師,最近這幾個學生的死亡,雖然越來越不像是偶然事件,但還是和『405謀

殺案』大不相同。這幾個學生都是死於有因可查的事故。」於自勇覺得這時應該說些什麼



  「我只是大致瞭解了這個同學的遭遇,但其他幾位的背景我並不清楚,不知道於科長

方便不方便介紹一下,說不定對我這次病理解剖有幫助。」章雲昆邊說,邊開始仔細觀察

女屍的外觀、皮膚和毛髮。

  於自勇歎了口氣,低沉著聲音說:「至今一共有五名死者,都是02級的臨床醫學院學

生。先是一個叫張聰的男生,死於校門口的一場車禍。據稱他那天晚上剛失戀,有目擊者

說他站在馬路當中一動不動了很久,所以也有可能是一種自殺行為。第二起恰好是張聰的

前任女友傅霜潔,她喜歡上一附院的一位在職博士後,不再和張聰戀愛。但張聰死後不過

一星期,她在昭陽湖游泳時溺死。據她的新男友說,她下水前情緒很低落,似乎對張聰的

死有自責,兩人為此還爭執過,所以她的不幸很可能和張聰之死有關。

  「這兩起事故發生,學校雖然震動,但覺得有在情理之中的解釋,所以並沒有太緊張

,直到後三起接連發生,才引起了高度關注。這三位同學,一個是在宿舍打掃衛生擦玻璃

窗時不慎墜樓;一個是違反三令五申的校規,在校外租房,結果煤氣中毒身亡;這個女生

殷文芳的情況您已經知道了,她在二附院的婦產科實習,在一個尋常的剖腹產手術時忽然

暈倒在手術台上,正被一把手術剪穿入頸部……這些死亡的發生雖有離奇的成分,但經仔

細調查,人證確鑿,都是純屬意外。不過學校有過『405謀殺案』那段歷史,非常謹慎,

正在認真處理,我們已經和區公安分局聯繫過,在說服他們立案,但希望不是很大,畢竟

其中沒有任何謀殺的跡象。我們自己也不知道該查些什麼:這些死亡都是不折不扣的事故

,又能怎麼預防?想來想去,我們和醫院以及你們教研室主任的合作,徵得了殷文芳家長

的同意,對她進行屍體解剖,至少可以查找到導致她那天暈倒的原因。」

  章雲昆的濃眉皺了皺:「這我可沒有能耐保證做到,病理解剖對診斷的幫助很大,但

也是有限的。」他一邊腦中飛快地消化著於自勇說出的那些信息,繼續仔細察看殷文芳的

屍體,從頭到腳。

  忽然,他停住了,乳白色塑膠手套下的食指輕輕點了點屍體的腳踝。他取過放大鏡,

俯身觀察著腳踝區域。足有三分鐘後,他猛然起身。

  「於科長,您還有什麼線索沒說,請告訴我。」

  1.死亡請束

  一入秋,江京就淫雨霏霏,彷彿那清安江和昭陽湖陡然有了靈性,執著地要沾濕這一

方城郭。

  孟思瑤抱著小貓Linda走下車,細密的雨絲撲面而至,不遠處的昭陽湖面上刮來一陣

清清冷冷的風,她不由打了個寒戰。蹙眉望天,和她心情一樣陰鬱的灰色天空上堆積著和

她心事一樣厚重的烏雲。見過孟思瑤的人,都不理解她居然會有無盡的煩惱——她是那種

清麗中又透出十分靈氣的女孩子,平時愛笑,笑到能感染最古板的心。但近來,或者說自

從去年父母去世後,她雖然表面上仍巧笑嫣然、一片清新,私下裡,從偶爾的鬱鬱寡歡,

逐步發展到愁思不斷,一顆玲瓏心更促成了多愁多疑、敏感傷感。尤其近來,以前所在的

公司瀕臨倒閉,她的舊居裡魅影憧憧,為了去新公司上班方便,也為了告別那段記憶,她

特地搬了家,向老房東賠了提前解約的罰金,無一順心。

  孟思瑤出了會兒神,直到開車送她來的常婉輕輕搡了搡她,拉著她的前臂說:「搬家

公司的車已經到了,你還不去盯著點兒,當心他們把你的那些寶貝碰壞了。」

  這就是我和Linda的又一個棲身之所了。

  孟思瑤在心裡歎了一聲,抬頭又將新居的外觀打量了一番:西班牙式的拱形門廊,清

真寺式的闊大房體,中式的飛簷屋頂,這樣的搭配設計,本來很容易不倫不類,在這裡卻

被糅合得幾乎天衣無縫,顯出設計者的別具匠心和深厚功底。這小樓原本是座別墅,據說

是一名頂尖的建築設計師的「小手筆」,不過目前分做四戶出租。不久前來看房時,孟思

瑤一見鍾情,毫不猶豫地簽下了合同。

  身邊的常婉忽然也打了個寒戰,雙眼直視著樓門。門前站著一名和她們年齡大致相仿

的黑裙女子,黑髮高高挽起,皮膚蒼白如雪,陰雨天裡,竟帶著副墨鏡,大概是乍見來客

,出於禮貌,她摘下了墨鏡,寒意竟從目光中滲了出來。

  孟思瑤心不在焉,不知道常婉看到了什麼:「你說什麼?」

  常婉再定睛看時,只看到一個搬運工背著孟思瑤的小梳妝台進了樓門,那黑裙女子已

經了無蹤影。

  「見鬼了!」常婉幾乎是在大叫。「我剛才明明看見的……」

  黑裙女子又出現在了門廊裡。

  孟思瑤認出了門前的女子,正是別墅裡的房客之一,記得當時看房時互相介紹過,名

叫酈秋,是江京師範大學音樂系的一名助教。初見時,酈秋讓孟思瑤驚歎不已:世上竟仍

保留著這樣素面朝天卻明艷不可方物的稀有品種!寥寥數語的寒暄中,酈秋談吐有致,不

囉嗦,不俗氣,每句話點到為止,像是警幻仙子文件櫃裡的歌詞,讓孟思瑤更是折服,更

是心儀。眼前的麗人高雅出塵,感覺很特殊,該怎麼形容呢?她想了很久,覺得「不食人

間煙火」用在酈秋身上很貼切。

  所以此刻聽到常婉「見鬼」的抱怨,孟思瑤心頭一顫:這也是一種「不食人間煙火」

的說法!

  孟思瑤和常婉走上台階,Linda迫不及待地從孟思瑤臂間跳下來,渾身一陣哆嗦,將剛

才沾上的一點雨水盡數抖落,又伸了個長長的懶腰。酈秋淡淡地笑了笑,說了聲「歡迎」

,又指著門廊裡一大盆綻開的海棠說:「你人未到,賀禮就先到了,算是為你慶祝喬遷之

喜嗎?」

  那海棠和花盆在一起,足有一米高,花盆邊放著一個一尺見方、用絢麗包裝紙包裹精

良的禮物。

  「真的是給我的嗎?」孟思瑤驚喜道。

  「一大早EMS專遞來的,是給你的,我代簽收了,本想放到你屋裡去,又怕妨礙了搬家

,」酈秋的聲音婉轉動聽,卻不帶情緒。「你還有一封信呢,是普通郵件,郵遞員剛走不

久。」

  孟思瑤這才注意到酈秋的手裡拿著一個白色信封。

  不用看也知道,那禮物一定是袁荃送來的,只有她知道自己的新居地址——這新居就

是袁荃幫她找的。那封信呢,當然也應該是袁荃寄來的。這可有些奇怪:袁荃是她最好的

朋友之一,同在一個城市裡,一道吃飯、喝茶、泡星巴克、買衣服、逛唱片店、電話、手

機、短信、電子郵件、QQ,兩人交流方式多種多樣,可從來沒有以書信這種最傳統的方式

溝通過。

  孟思瑤接過那封信,見寄信人是魏容萍,一個很熟的名字,又想不起是誰。

  是先看信,還是先打小靈通給袁荃,謝謝她的禮物?

  這一周來袁荃都在出差,不見得會開私人手機,孟思瑤這兩天曾試過幾次,都沒人接

。想了想,她還是撥通了袁荃的手機,雖沒有通上話,但留了言,表達了謝意。

  她這才拆開信封。

  孟思瑤的目光在一張黑字白紙上掃了一下,忽然搖搖欲墜,若不是身邊常婉及時扶住

了,她一定會摔倒在地。

  手中的信封和信紙淒然飄落。

  「瑤瑤,你怎麼了?」常婉喚著孟思瑤的暱稱,關切地問。

  「袁荃……」孟思瑤唇中喃喃念出這兩個字,臉上已添了兩道淚水。

  常婉忙將那張信紙從地上拾起,略略一看,「啊」地叫了一聲,身體劇烈地一顫,要

不是和孟思瑤互相扶持著,也說不定會頹然倒地。

  信紙上寫著:

  孟思瑤女士:

  我們以十分悲痛的心情告訴您,小女袁荃於2005年9月16日遭遇車禍,與世長辭。火化

及殯葬儀式將於9月24日上午10:00在江京市萬國墓園殯儀館舉行。叨在

  母 魏容萍

  父 袁國勝

  泣告

  袁荃就這麼不辭而別?!

  孟思瑤和常婉靠在門廊內的牆邊,沉默良久,不約而同地互視了一眼,又不約而同地

輕聲道:「難道他說的都是真的?」顫抖的話語幾不可聞,卻如驚雷般響在彼此耳中。

  在一霎那間,兩人陷入了難以自拔的深深恐懼中。

  2.哀別離

  萬國墓園離孟思瑤的新居一湖之隔。昭陽湖的水色已是醉人,加之園周密植常青松柏

,園址坐落於西郊,遠離車馬喧囂,即便細雨紛飛,仍是讓人流連忘返的絕妙環境。可孟

思瑤此刻的心情比袁荃靈堂裡的氣氛還要沉重,絕無心思欣賞週遭風景,和常婉並肩急匆

匆走進了袁荃的父母為女兒遺體告別租用的大廳。

  大廳正中的牆上掛著袁荃大學畢業時的一張放大照片,照片上的她有著一片燦爛的笑

容,臉上泛著青春的容光。

  但現實殘酷,青春已逝。

  她就這麼去了?

  這是兩天來始終縈繞在孟思瑤心頭的一個不需要解答的問題。她沒斷了追思這位最貼

心的朋友,淚水不知流了多少,每天清晨上班前,都要花很長的時間修飾自己的面容,以

免讓新公司的同事覺得異樣。此時看著照片上袁荃那栩栩如生的笑臉,淚水又充盈了眼眶



  袁荃的父母看見孟思瑤和常婉出現在門口,移步招呼。二老曾經無數次見過孟思瑤,

登時想起長別的女兒,邊走邊灑淚,孟思瑤趕忙走上前,挽住了兩位老人,叫了聲「阿姨

」、「叔叔」,也哽咽起來,轉而又想到二老是白髮人送黑髮人,尤其傷感的境況,在他

們面前怎能毫無節制?她忙深吸了一口氣,安慰道:「你們可別太傷神了,早就聽說,阿

姨的身體本來就特別需要多保養,千萬要節哀。你們知道的,我和袁荃從中學起就是好朋

友,婉兒她們也是從大學起就像親姐妹一樣,今後一定會盡心盡力照顧好你們。」

  「前提是,如果我們能活到『今後』。」一個聲音在孟思瑤身後冷冷地響起。

  孟思瑤的心猛地一抽,彷彿被這句話無情地刺了一下。

  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身後的女孩有張純淨的鵝蛋臉,一雙標準的「杏眼」,睜得大大的,隱約帶著悲憤之

意,頗有些凶相地盯著孟思瑤。

  「小曼,你這樣說話太傷人,瑤瑤心裡已經夠難過的了。」常婉竭力護著孟思瑤。

  袁荃的母親魏容萍滿面疑惑地看了看商小曼,又看了看孟思瑤。常婉又說:「叔叔、

阿姨,你們別聽小曼瞎說,她也是傷心到了極點,有些胡言亂語。」

  商小曼仍盯著孟思瑤、仍是冷冷地說:「失去了這麼好的一個朋友,我的確是傷心到

了極點,但婉兒你錯了,我比任何時候都清醒。」

  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孟思瑤覺得有些頭暈,難受不堪地閉上了雙眼。

  魏容萍似乎突然領悟到了什麼:「你們都是很要好的朋友,總共是五個人,對不對?



  商小曼點頭說:「我們是上大學時,在旅遊協會認識的,在一起春遊、秋遊、黃金周

遊、暑假旅遊,爬了好多山,有些男生惡作劇,叫我們『狼牙山五壯士』。畢業後,小荃

、婉兒和瑤瑤留在了江京,我回到武漢父母的身邊,另外一個女孩回了上海,但幾年來,

我們五個人每年至少有一次聚會。」

  魏容萍哀歎了一聲:「你說的那另外一個女孩是叫喬喬吧,是今年夏天……最先去的

?」

  常婉感覺局面越來越無法收拾,忙插嘴道:「阿姨,您別跟著多想了,喬喬是出了意

外。」

  「難道袁荃去世,不也是因為一場意外事故?」商小曼步步緊逼。

  淚水又崩了堤壩,從袁母的眼中洶湧而出,商小曼這才感覺自己有些過分,立刻住了

口,常婉狠狠掐了她胳膊一下,又不停地安慰袁母。

  孟思瑤仍閉著眼,兩個月前的一幕幕在眼前如淚水般淌過。真沒想到,才兩個月,如

同經歷了兩年的煎熬。想想這兩個月裡,諸事不順,心情一直沒有好過,事業上的阻滯,

好友的亡故,接踵而來。

  莫非,那個人說的都是真的?

  萬國墓園提供火化和殯葬的綜合服務,遺體告別後是火化,然後是簡單的葬禮,時間

安排得很緊湊。所有來賓都跟在捧著袁荃骨灰的袁氏夫婦身後,穿過微雨,踏著墓園濕滑

的石徑,走向袁荃的墓址。

  「『五壯士』就只剩下三個了,只怕,我們最終都得向命運認輸。」商小曼垂著頭嘟

囔著,她心裡存不住事,但說出來的恰恰是孟思瑤的想法。這個小曼,你能不能放過我?

  商小曼、孟思瑤和常婉,三個親如姐妹的好朋友,三套黑裙,撐著傘並肩站在袁荃的

墓前,低頭默哀,心裡各有各的心事,但難脫同一個主題:那人說的究竟是不是真的?要

多少個意外和不幸,才能證明那詛咒的準確?

  風突然緊了,雨點刮在臉上,冰涼。孟思瑤抬起頭,看見袁氏夫婦的身邊,一個面容

憔悴不堪的青年。

  是啊,如果喬喬和袁荃的命運會降落在其餘三個好朋友的身上,這個男孩也逃不過的

,他們曾一起經歷過那驚心動魄的一夜。

  那男孩渾身衣服已經被雨水浸濕,顯然站在墓前有好一陣了,他是袁荃生前熱戀中的

未婚夫劉毓舟。剛才在靈堂裡並沒有看到他,一定早就站到這裡悼念未婚妻,任憑風吹雨

打。劉毓舟同時也是袁荃生前所在會計事務所的同事,孟思瑤見過他許多回,每次都是衣

冠楚楚,瀟灑帥氣,而今天這副頹唐的模樣,可見他對袁荃愛之深切、念之淒苦。

  孟思瑤大受感動,走到劉毓舟身邊,輕聲道:「小劉,葬禮已經基本上結束了,你們

公司來了不少人,都要動身了,你也別太難過,跟他們一起回去吧。一起去吃個午飯,緩

解一下。」

  劉毓舟長歎一聲,僵直著脖子,好不容易回過頭,嘶啞著喉嚨說:「這種時候,我其

實更想一個人安靜一陣,別人的勸慰當然是緩解悲痛的良藥,但只有在適當的時候服用,

才會有效。」

  孟思瑤仔細咀嚼劉毓舟的話,覺得不無道理,不再多說,默默地陪他站了一會兒。劉

毓舟忽然問道:「會不會,那個人說的都是真的?」

  「難道你也相信這些?」孟思瑤已經怕了這句話。

  「怎麼會?我是想勸你們這些女孩子,不要胡思亂想。」

  孟思瑤心生感激,說了聲「保重」,轉身要走,又聽劉毓舟說:「謝謝你來送小荃,

她臨出事的頭一天,還惦記著你搬家的事呢,給我發了短信,讓我有空去幫你。可惜她這

麼一走,我最近和伯父伯母一直在忙她的後事,也沒來得及和你聯繫。」

  這番話讓孟思瑤心中又一陣酸楚,點頭說:「她做的很周到,雖然在外出差,還安排

EMS給我寄了喬遷的賀禮,正好在我搬家那天收到。」

  劉毓舟微微動容:「有這樣的事?她就是這樣的人,心細如髮。」

  「這些天顛三倒四的,連那禮物也沒顧得上拆,更害怕睹物思人,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

  「你是說,你到現在還不知道禮物是什麼?不過我同意你睹物思人的說法,我算是體

會深刻了。你知道的,我們連婚房都準備好了……」劉毓舟臉色越來越難看。

  孟思瑤瞥見常婉和商小曼站在不遠處等著自己,商小曼時不時地抬腕看一下手錶,知

道她們在候她一路去吃飯,只好中斷和劉毓舟的交談:「毓舟,我回去後會把我新居的地

址和電話用E-mail發給你,你要是難受,想找人談談,可以給我打電話。」

  「上個月底,在天津的一個商品交易會上,我又看見他了,好像還是很春風得意的樣

子。」餐桌上,商小曼似乎是無意提起,但孟思瑤知道,她決非無的放矢。

  「你說誰?」常婉是「狼牙山五壯士」中最沒有心機的,不解其中奧妙。

  「瑤瑤,你總知道我在說誰吧?」商小曼今天似乎存心和孟思瑤作對。

  「我只能猜一下,是說林芒吧?小曼,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我心裡坦蕩,以後你總

會明白,你的那些猜測毫無道理。」孟思瑤心煩急了,但又不能全怪商小曼。誰讓自己和

林芒有過一段歷史。

  「小曼,你今天好像存心和瑤瑤作對?她欠你多少錢,我替她還得了,」常婉試圖打

消孟思瑤和商小曼之間的僵持。「小曼,我也理解你的想法,但喬喬臨去的情形我們都看

見了,瑤瑤的確是無能為力了。」

  可惜常婉的話孟思瑤並沒有聽進去,她的雙眼直直盯在雪白的餐桌布上,什麼也沒有

看進去,腦中驟現那雷雨之中的一幕:喬喬那雙無助的眼睛仰視著她,充滿了受驚嚇後的

淚水,還有被雨水淋濕的烏黑長髮,搭在額前,閃電亮起時,那張蒼白的臉。

  而自己的手,正在虛脫,已握不住喬喬同樣濕滑、虛脫的手!

 「瑤瑤,你也不要多想了。」常婉發現孟思瑤走神的異樣,連忙提醒。

  「如果不是有林芒這檔子事兒,我當然不會有什麼懷疑。」商小曼仍自顧自說。

  孟思瑤緩過神來,定睛看著商小曼:「我和你說過多少遍了,林芒雖然是我上大學時

交過的一個男朋友,但我們之間早結束了,他畢業後和喬喬同在上海,關係比較接近,至

於是否產生了感覺,有多少感情,我不知道,也無所謂,這個回答你滿意嗎?」

  「但林芒在天津向我暗示,那次武夷山的重逢,使他舊情復燃。」

  「舊情復燃好像需要兩個人同時有火花才行,我沒有那個興趣。」

  「但你對他仍然甜蜜蜜的,喬喬因此很不高興,難道你沒看出來?」

  「我開始並不知道他們之間可能的關係,等知道了以後,我幾乎沒有和林芒再說過一

句話。」孟思瑤覺得好累,要解釋這些紛亂的情感糾葛。

  「有沒有可能林芒的出現使你眼前一亮?你至今沒有遇見哪怕能和林芒有一拼的王子

,對不對?」

  「你是說我因此害了喬喬?你和我朋友七年,真的認為我是這樣的人?」聽好友幾乎

赤裸裸說出了這可怕的猜測,孟思瑤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是出離憤怒。她本以為商小

曼不過是誤解了自己和林芒間的關係。

  常婉也生氣了:「小曼,瑤瑤為這件事,心裡有多煩,你又知道多少?我看你是被喬

喬和袁荃的過世嚇著了。」

  商小曼見孟思瑤捂著臉,淚水從指縫中流出來,她雖然個性潑辣,此時心還是軟了,

暗暗自責:是不是有點過了?是不是對瑤瑤有些不公平?於是柔聲勸道:「瑤瑤,別哭了

,是我話說過了,太多疑,我再不提了,好不?」

  3.刺心的禮物

  商小曼只在江京逗留了一個週末,就匆匆登機回武漢。常婉駕車,和孟思瑤一起去機

場依依不捨地送走了好朋友,又將孟思瑤送回昭陽湖邊的公寓。

  「我還忘了問你,你現在沒有了公司配的車,上下班還算方便嗎?要不要我每天來接

你?」常婉問著跨出車門的孟思瑤。

  「還好,走出去十五分鐘左右就有一個專線車,我每天穿跑鞋走到車站,隨身帶雙中

跟鞋或高跟鞋在辦公室裡換好,即不耽誤上班,又鍛煉了身體,不用忙於減肥,挺好的。

」孟思瑤笑著說。

  常婉看了一眼孟思瑤的表情,瑤瑤和往日一樣,還是那麼笑顏如花,但怎麼看,都有

些強顏歡笑的感覺,想到她在舊居裡獨處時的掙扎,心裡為她一陣惋惜:「你要覺得一個

人難受,一定打電話給我。」

  「好。但我最終還是得學會自己應付,對不對?」孟思瑤感激地看著常婉。一直以來

,袁荃是孟思瑤最好的朋友。但這些天來,是常婉一直陪在她身邊,讓孟思瑤看到這個小

妹妹般的嬌憨女孩,其實有顆極柔軟的心。

  常婉點點頭,輕輕說了聲「再見」,踩起了油門。

  孟思瑤目送著常婉的小車離去,眼神逐漸有些空洞:真的又到了自己獨立應付寂寞的

時候了。

  她在門廊裡站了很久,才依依不捨地向自己那間公寓走去。她的房間在別墅的二樓。

別墅裡除了她和酈秋分住在二樓的兩間客房,底樓的兩間臥室由兩位年輕的男性房客租住

。這兩位都是大忙人,一天到晚難見到個影子。他們早和孟思瑤見過面,其中一個是本市

天華律師事務所的律師鐘霖潤,另一個叫郭子放的是名娛樂記者。兩人帶給孟思瑤的印象

都很深:鐘霖潤頎長身材,黑髮有些自來卷,雙眼總是光芒閃爍,眉宇間帶著一半聰明氣

,一半英氣,待人接物的尺度把握得極佳,雖和酈秋一樣彬彬有禮,但他更多一份熱情和

親切;郭子放瘦長臉,有個相當長的脖子和一張大大的嘴。他第一次和孟思瑤見面時,就

自嘲說他天生就該做娛記的:長脖子便於探頭探腦打聽小道消息,大嘴可以一邊吃那些努

力想在媒體亮相的未入流演員歌手們的白食,一邊可以散佈大腕巨星的八卦。

  他們的生活好像都很充實,披星戴月的。想想自己也曾經和他們一樣,早出晚歸,一

刻也清靜不下來,甚至還抱怨過,希望能過個平淡的生活。但現在呢?從舊公司熟悉的業

務走開,社交頓時少了一大半,又徹底失去了最貼心的朋友——尤其袁荃的過世,像是給

她的心套上了一個重重的枷鎖,確切說,是她自己不讓自己得到解脫。

  有時,她也覺得這個想法很荒唐,但又無可救藥地一次次掙扎在自責的泥沼中:是我

害了袁荃,是我害了喬喬!

  也許,所有的人都會因我而死。

  一切都源自那個風雨之夜。

  「小孟,你的朋友都走了?」郭子放開門見山的問話打斷了孟思瑤的思路。

  孟思瑤這才發現自己在樓梯邊發呆,勉強笑了笑說:「是啊,我也總算可以有點時間

,把東西整理整理。搬來有幾天了,還沒請你們這三位鄰居到我屋裡來玩玩呢,實在是太

亂了。」

  「聽說你搬進來當天,收到了一件EMS專遞,就是你那位剛去世的好朋友寄來的?好像

當時她出車禍已頗有幾天。我的意思是,這可真夠邪門兒,難道她是從陰曹地府裡寄的特

快?」郭子放口無遮攔,這番話聽在孟思瑤耳中,當然很不受用。

  「郭大記者這麼神通廣大,難道不知道專遞可以委託別人寄?袁荃前一陣一直在出差

,她又是很嚴謹的人,為了保證禮品能在我搬家當天抵達這裡,事先安排是不是最優方案

?」孟思瑤揶揄道。

  郭子放臉色微微一變,心想這個新搬來的女孩看似嬌弱,原來很有性格。他冷笑說:

「我當然知道,看來我需要把每句話都說清楚才行,我的意思是,她雖然在外面出差,一

來可以讓她在本地的男友甚至父母代勞給你送一下禮物,沒有必要動用EMS;二來她預訂的

返程機票顯示,她應該在你搬家的前一天就返回江京,完全趕得上幫你搬家,當場送你禮

物……」

  「你到底想幹什麼?你怎麼知道這些的?難道你看了她的機票?」

  「我產生了好奇心,只是牛刀小試,用了一些關係,看到了她的機票,其實她購票的

信息都儲存在聯網的電腦裡,只要手續合法,很容易就能得到這些信息。」

  「謝謝你的好奇心,可惜這不是娛樂新聞,我的生活也不是個娛樂圈,郭先生,你還

是多用你的牛刀、你的慧眼慧心去捧紅那些新人、追逐那些大牌吧。」孟思瑤開始對郭子

放產生了厭惡感,說完,加快腳步上樓而去,將郭子放晾在樓梯邊,不再理睬。

  郭子放在她身後叫道:「其實,真正讓我產生好奇的,是短短兩個多月裡,你有兩個

好朋友去世,有沒有什麼巧合?袁荃在EMS的安排,是不是說明她對自己的死有預感?嗨,

這只是一名優秀記者的直覺……」

  孟思瑤用手指塞著耳朵,一頭扎進自己那間屋子。

  郭子放的聒噪雖被拒之門外,這簡簡單單、方方正正的小屋卻如同一個迷宮,讓她深

陷其中,找不到出口,因此在裡面一呆就是半天。

  先是對袁荃的思念。

  此刻你在哪裡?天堂還是陰間?我該相信哪種宗教的死後歸宿?

  等輪到我的時候,我該去哪裡找你?

  她被自己這樣的想法嚇了一大跳:這實在太不健康!什麼時候,我開始相信詛咒和預

言?但喬喬的死,就在那預言的幾個小時後;然後是袁荃的死,連那個認識了不過幾天的

記者也在問,難道是巧合,讓自己在短短兩個多月內接連喪失兩個最要好的朋友?

  還有在舊居裡的那揮之不去的惡夢和幻影,徹底動搖著她對美好明天的希望。

  相信直覺,如果覺得這不健康,就應該轉移思路。

  她還是無法停止思考袁荃之死。

  這個新居,就是袁荃幫她找的,現在她面壁獨處,又怎麼會不想起袁荃?那就實事求

是地想一想。袁荃在華東出差時,駕駛的小車在滬寧高速公路上忽然失去控制,開離車道

十幾米後,迎面撞在路邊擋板上。尋常的一起交通事故,似乎沒有什麼可疑,而且事發在

光天化日之下,目擊者很多。事後調查,這輛從袁荃所在會計事務所上海分所借出來的別

克車的剎車系統並沒有故障,基本排除了有人做手腳的可能。倒是有目擊者說袁荃的車一

直處於超速行駛和不穩定行駛的狀態,所以很可能是出現了因車速太快方向盤失靈或「滑

輪」的失控現象。

  但如果剛才郭子放說的屬實,袁荃應該在自己搬家前一天就返回江京,為什麼要提前

安排EMS送包裹?而不是在我搬家當天親自捧來,或者讓向來在她鞍前馬後的未婚夫劉毓舟

送來?也許她就是這樣精於籌劃(這也是為什麼她在公司裡業績這麼出色的原因吧),只

信賴EMS這樣專業的服務。

  孟思瑤幾乎不能相信自己居然到現在還沒有拆開禮品的包裝。她的確害怕睹物思人;

她在等待傷心的平復;她一直在迴避任何觸痛。也許,自己就是太善於迴避,才會有今天

的種種不順心事,藏在她一貫的笑臉之後。

  那個禮物就在書桌上,旁邊的鏡框裡,是袁荃和孟思瑤今年春天的合影——兩人笑得

都燦若朝霞,擋不住的青春華容,躍出鏡框。禮物外七彩的包裝紙正是袁荃一貫的風格,

她個性使然,從不掩飾審美情趣上對大紅大綠和鮮明色彩圖案的喜好。孟思瑤恰恰相反,

她的世界裡,一切都是淺淡朦朧的,她喜歡本白、銀灰、沙色、天藍……這大概也是一種

迴避吧,迴避鮮明的對比,迴避強烈的視覺衝擊。

  孟思瑤又權衡了一番,走到書桌前,伸手去撕那包裝紙,不知為什麼,她的手顫抖得

厲害,在怕什麼?僅僅是怕包裝紙下的禮物帶來失去好友的觸痛嗎?

  包裝紙下只是一個尋常的紙盒子,有個可以上翻的蓋子。孟思瑤輕輕咬著下唇,打開

了盒蓋。

  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盒子裡是一個玲瓏剔透的水晶球,週遭塞滿了防震的充氣塑料袋和細碎的泡沫塑料團

。孟思瑤小心翼翼地將水晶球取了出來,斗室中頓時一亮。此刻孟思瑤心中對袁荃充滿感

激:她知道我怕陰天、怕黑、怕獨處,而這水晶球能將一點點光線折射四散,帶給我更多

的光亮,還有什麼比這個禮物更適合自己這個新居呢!再仔細看去,這是個精品屋裡常能

見到的那種水晶球,裡面有座小房子,還有慢慢降下的雪花,只要稍一晃動或轉動,雪花

就重新飄舞、下降,落在房頂上。

  紙盒中還有一個鍍銀的不銹鋼架子,是擺放水晶球的。孟思瑤帶著微笑將架子和水晶

球擺設好,就放在電腦顯示屏的旁邊。她又上下端詳一番,心想:「無論袁荃怎麼樣的精

心籌劃,都有個簡單不過的目的,就是希望我快樂,生活中充滿光明。她走了,我更應該

滿足她的願望,讓自己快樂。」

  可這談何容易!

  將紙盒扔進垃圾桶之前,孟思瑤忽然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她又看了一眼那水晶球,再

看了一眼那紙盒子。相對那個水晶球的體積而言,紙盒子顯得異乎尋常的大。

  她又打開了盒蓋,將眾多的泡沫塑料團一點點撥開,果然,在盒底,躺著一張塑封的

照片。這個袁荃,怎麼這樣寄東西,萬一我不去仔細找,把紙盒子扔了怎麼辦?是了,她

對我太瞭解,知道我至少有足夠的細心去將紙盒子翻到底。知我者袁荃,可你為什麼偏偏

去得那麼早?

  這是一張風景照。

  不祥之感陡然升上心頭,孟思瑤的手再次顫抖起來,費了很大周折,才將那張照片從

盒底拿了起來。

  果然是它!

  照片上是座五彩絢爛的麗山遠景,山上有飛瀑如銀河落天,石壁下,一條碧綠的秀水

蜿蜒流過。

  為什麼?袁荃,你這是為什麼?!

  難道他,說的都是真的?

  孟思瑤像是捧了猙獰嚙人的怪物,忙不迭地撒手將那照片鬆開,任它墜落在地板上。

她連連往後退了好幾步,最後頹然坐在了床邊。

  她將頭深深埋在臂間,腦中有個聲音一直在問「為什麼」、「為什麼」。她真的不敢

相信、也不願相信,袁荃居然會在禮物裡放上這麼一張必定會灼痛她的照片,別人也許不

瞭解,但袁荃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洞悉她那份深深內疚感的人——就是因為這張照片

,導致她孟思瑤的一個錯誤決定,以至於厄運接二連三地不邀而入五個女生的平靜生活,

害得喬喬喪身於那青山碧水之間,讓她為此朝思暮想,背上沉重的包袱,恰恰是袁荃,一

貫開導、鼓勵自己,並盡量避免不去提那次出遊的場景。

  孟思瑤越想越覺得以袁荃對自己的體諒,絕沒有道理送她那張照片。這幾乎夠得上是

惡作劇了,而且是那種純惡意的作弄。

  除非,這禮物不是袁荃送來的。

  或者,是含了怨恨的袁荃送來的,提醒著自己,你孟思瑤的一個錯誤決定,造就了那

個詛咒的兌現。

  這是一種最怨毒的報復。

  這個念頭一起,孟思瑤渾身微顫著走向書桌,盯著那個水晶球。袁荃為什麼又送這個

能照亮我世界的水晶球呢?

  她忽然想起,水晶球是占卜預言的工具,難道說,袁荃希望自己從水晶球裡看到未來

?希望自己看到什麼樣的未來?

  她看出來了,是死亡。

  喬喬去了,袁荃去了,下一個會是誰?

  4.我就在你身邊

  不知不覺夜幕已降臨。天擦黑的時候,外面又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遠處還有雷聲陣

陣,孟思瑤卻打開了小屋的兩扇窄窗。這是她每晚必做的一件事,無論嚴寒酷暑,從無例

外。她從小就有一個壞習慣,天黑後一個人不敢呆在封閉的屋子裡,如果不開窗,她會由

心緒不寧、驚恐萬狀,直到產生窒息的感覺。其實非但是在家中,任何狹窄封閉的環境都

會使她不安,電梯、地鐵、飛機,她都盡量避免。她恨自己這個毛病,看過的醫生都說,

這是幽閉恐懼症,一種特定的「場所恐懼症」。曾經有心理醫生以放鬆療法和認知療法為

她治療過一段時間,她又是個感性和理性平衡的女孩,所以有了很大的進展,已經能基本

適應那些公共交通工具。但在居處,她仍保留了開窗過夜的習慣。這個習慣幫助她度過了

在舊居的兩年波瀾不驚的生活,直到頻頻出現的惡夢和死者的影像將她逐出了那間公寓。

  換了新家,惡夢是否還會延續?

  至少過去這些天裡,風平浪靜。

  孟思瑤坐到書桌邊,多日來頭一次打開了電腦,啟動將結束時,聊天用的QICQ(QQ)

自動跳了出來。她一眼看到好友名單上袁荃的名字,鼻子又是一酸——袁荃名字邊上的那

張笑臉符號再也不會閃動,向自己問寒問暖了。

  兩個月前,她有過同樣的經歷,看著喬喬在QQ上永遠暗淡的名字,不知所措。斯人已

逝,她一直不捨得將喬喬的名字刪去。

  此時,她不由自主地對著好友名單上常婉和商小曼的名字多看了幾眼,在心中暗暗祈

禱,希望再也不要有這樣的心情。

  她發一下愣的工夫,QQ的小企鵝閃了幾下,對話窗口彈了出來。

  「你來了,我好等。」

  孟思瑤心頭一顫,這聲招呼怎麼這麼熟悉?

  向她招呼的是喬喬!

  她全身血液似乎頓時凝結了。這個名字自兩個月前就再也沒有上線過,因為喬喬已經

離開了這個世界。

  喬喬,你終究還是不放過我。

  孟思瑤湊近了電腦屏幕,看得真切,果然是喬喬的名字,喬喬的賬號。她急促地喘息

著,顫抖的手敲打著鍵盤。

  「喬喬?」

  「好久不見,很想你,想你們三個。」

  「三個?」

  「記性這麼差?小荃已經和我是同路人了。」

  孟思瑤幾乎要叫出聲來,不自覺地去捂嘴。她努力靜下心,飛快地敲打著鍵盤:「你

在哪裡?」

  「我就在你身邊。」

  孟思瑤「啊」地輕輕叫了一聲,回顧四周,並沒有一個人影,這才舒了一口氣。但她

隱隱覺得有些異樣,一種被人窺視的感覺。

  她猛然抬起頭,一道閃電劃破夜幕,照亮眼前的小窗。她看見了,窗口處,現出一個

少女蒼白的面龐,一雙無助的眼神,被雨水沾濕的烏黑長髮一縷縷凌亂地垂在臉頰,正是

喬喬!

  她永遠忘不了這張臉、這個眼神,這是喬喬臨死前的面容,讓她刻骨銘心。

  在舊居裡,也是這張臉,多少次讓她徹夜難眠。顯然搬家並沒有使惡夢結束。

  她已出離恐懼,似乎連驚叫的力氣也蕩然無存,呆呆地站了起來,緩緩地移向窗邊。

  喬喬的嘴唇在微微嚅動,孟思瑤似乎聽出她在說:「為什麼不抓緊我?」

  這句話讓孟思瑤淚如泉湧。她不知該怎麼回答,只好用自己都聽不見的聲音說:「不

要怨我,那是個意外,你已經虛脫,我也盡力了。」

  喬喬臉上掛起了一絲冷笑,現出詭秘的神色,讓孟思瑤毛骨悚然,向後退了兩步。

  喬喬向前探身,伸出了左手,是她臨死前的動作!

  孟思瑤崩潰了,用手摀住了臉。

  四下裡除了風聲雨聲,異常地安靜。

  什麼都沒有發生。

  她放開了雙手,窄窗外黑洞洞的,什麼都沒有。

  難道,剛才都是幻覺?

  不像是幻覺,因為電腦屏幕上,對話窗口又彈了出來。孟思瑤喘息了片刻,輕咬著嘴

唇,又坐在了書桌前。

  發來對話的仍是喬喬。

  喬喬:今夜的雨好大,雨水很涼,天快要寒了。你以為換了間公寓,就能趕我走?

  孟思瑤因驚嚇而變得僵硬的手指敲著鍵盤:「你為什麼這樣對我?」

  喬喬:我還要問你呢,為什麼是我?為什麼讓我這麼早地離開?你為什麼不抓緊我?

  妖妖(孟思瑤在QQ上的暱稱):都是我的錯,但我不明白這一切為什麼會發生,我無

能為力。

  喬喬:難道他說的都是真的?

  妖妖:有可能嗎?你可是學理工科的!

  喬喬:知不知道,我在死去的瞬間,看見了他!

  妖妖:可是,所謂預言、所謂詛咒,都是唯心的。

  喬喬:那我們只好走著瞧,看你們會不會陸續來找我,陪伴我。

  這是喬喬在QQ上留下的最後一句話,她的名字隨後恢復成「下線」狀態。

  孟思瑤焦急地看著常婉等人的名字,希望其中一個好友能上線,她可以有人傾訴。誰

知一看之下,她的身軀劇烈一震,只見商小曼、常婉和她自己的名字開始變色,變成了紅

色,變成了鮮紅,字跡模糊起來,幾個名字逐漸化成幾攤鮮血!

  孟思瑤惡夢驚醒,發現自己趴在書桌上睡著了。電腦根本就沒有打開。

  還是自己想得太多了,成為了一種折磨。能不能坦然地告訴自己:喬喬的死和我無關

,袁荃的死更是純屬偶然?

  這算是自欺欺人嗎?但我還要生存。喬喬揮之不去的影子將我逐出了舊居,難道還要

讓我再搬離新居?這都是幻覺,心理負擔太重引起的幻覺,希望能隨著時間化去。

  這夜好長啊!

  想到太陽穴微微發脹,孟思瑤又覺得飢腸轆轆,原來晚飯都沒顧上吃。她想起兩天前

還有份盒飯,只吃了一半,放在冰箱裡,可以胡亂填填肚子。

  她走下樓,見廚房的燈開著,餐桌邊坐著一個人,從背影可以認出,正是另一位房客

,律師鐘霖潤。鐘霖潤面前的桌上攤著厚厚一本書,他正看得入神。孟思瑤腳下拖鞋輕軟

,他竟絲毫沒有覺察到廚房裡已多出一個人。直到冰箱門開啟,他才猛然抬起頭:「喲,

是小孟啊,什麼時候進來的?你走起路來,動靜可真不大,是不是跟你那隻貓學的?」

  孟思瑤笑了笑:「是它跟我學的。你自己看書看得太專心,哪怕衝進來一輛救火車你

都不會聽見。」

  「不好意思,好不容易借來幾本原版的英美法學經典,我英文不夠過硬,非得很專心

才能將每句話都吃透。」

  孟思瑤一眼看見餐桌上有碗吃了一半的方便麵,心想:「他能在高手如雲、競爭激烈

的天華律師事務所站穩腳跟,已經算是事業小成了,居然還這麼用功!」她原本以為鐘霖

潤不過徒有其表、頂多再能說會道一些,此刻頓時對他刮目相看,笑著說:「可惜魚和熊

掌不可兼得,法學經典吃透了,方便面卻沒吃透。」

  鐘霖潤黑長的眉毛向上挑了挑,饒有興趣地看了一眼孟思瑤:「說實話,你給我的第

一印象是外表有簡單的笑容,但內心比較憂鬱的那種女生,沒想到你還挺風趣。」

  孟思瑤覺得心上的那份重壓似乎輕了一些,索性和鐘霖潤「胡攪」到底:「謝謝你的

直率和誇獎,說我笑容簡單、多愁善感、表裡不一的人你不是第一個,肯定也不是最後一

個,但不要忘了,《紅樓夢》那些女生裡,就屬多愁善感的林黛玉最會搞笑的。我還差著

遠呢。」

  「既然你自己也承認了,我就不妨再直率一回,你這會兒雖然在說笑,但氣色很差,

希望你注意身體。」

  孟思瑤暗暗感激,實在很難得,他並不追問我為什麼會「氣色不好」,畢竟不是娛樂

記者出身。於是她笑著說:「你的方便面也涼了,請你先用微波爐吧。我這碗飯菜放了兩

天,想要吃了不拉肚子,且得多加熱一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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