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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江山系列》第7章
鐵勒《戰雲密佈四》(百年江山二部曲)

簡介

盛長淵用計逃回南國,

與樂浪在石守展開復國之戰!

經過一番鬥爭,

玄玉、鳳翔、德齡、爾岱,

四王各自分封並且前往赴任。

各皇子面對飽受戰火摧殘的原南土居民

要如何重建封地,贏取民心?

戰雲密布最終章,

楊國勢力重新分配,

各皇子即將開始為自己的百年大計奠定基礎!

第一章

  奉鳳翔之命率軍前往巴陵平亂的閔祿,在越江之前,即聽聞前南土巴陵四處,處處有民起義。

  相較於其他兩位皇子的封地──九江與丹陽,巴陵的動亂較兩地為甚,原因是當初女媧營為求時效,攻下巴陵並在往東與往南推進之時,採取的手段過於激烈,以致百姓心中生忿恨與畏懼,在得知這處土地被賜封予當初派軍毀他們家園的鳳翔後,為求日後不活在水火之中,經盛長淵一號召,無論是南國殘軍或是百姓,皆紛紛響應於盛長淵的復國大計。

  站在船首,早起的晨光映照在閔祿的臉龐上,在滅南之後,面上多了具眼罩的他,看來更是令人畏懼三分。

  「盛長淵人呢?」一逕眺望著對岸的他,沒回首地問著身後的殷泉。

  「回將軍,盛長淵,盛長淵已攜玉瑤前往九江。」

  閔祿揚起嘴角,「算他有自知之明。」

  「看樣子,盛長淵似乎打算一路東進。」同樣都是東進,不同的是,攻防交替,這回欲阻擋其軍前進的,換成了他們楊國的人。

  「巴陵城中敵軍人數多寡?」閔祿壓根就不在意盛長淵能否復國,只在乎他必須在鳳翔抵達封地就任前所拿下的巴陵。

  「約萬人。」

  「留這麼點人?盛長淵是想輕巴陵或是瞧不起本將軍?」在鬆了口氣之余,閔祿相當不以為然,「當初巴陵既是由我一手拿下,我自然能再破它一回。」

  殷泉要他別高興得太早,「城中幾乎都是百姓。」這才是盛長淵留給他的難題。

  當下閔祿緊皺起眉心,面色也變得相當不自然,「王爺交待,萬不可傷及百姓。」

  以往要下巴陵之時,巴陵之人乃敵軍,但現下的巴陵已經是鳳翔之地,鳳翔在他出發前不斷向他叮嚀,巴陵那塊地上之人,不是他的敵人,而是他日後的子民,日後他能否在巴陵東山再起,可全要靠封地上的百姓。

  殷泉怔了怔,有些訝異地看著他,還以為他還是會像以往一般,不計代價地先攻下巴陵再說。

  閔祿不滿地瞪他一眼,「你以為,本將軍有了婦人之仁?」

  他趕緊低首,「卑職不敢。」有著先例在前,這教他怎能不這麼想?他還記得,當時閔祿是如何在長沙一帶將民兵屠於秋原之上。

  要不是因為巴陵將是鳳翔日後的據地,他才懶得與這些余孽慢慢周旋。

  他不耐地揚掌,「上岸後,設法先將叛軍趕至城外。」

  「但……」殷泉為難地看著他,「啟稟將軍,不少將軍藏匿於民家之中。」

  「那就先殺個當榜樣。」不把這點小事看成阻礙的他,揚首一笑,「咱們得讓南民知道,如今天下是我楊國的,誰要感藏匿叛軍謀亂!」

  另一方面,趕在閔祿率軍揮抵巴陵前既已東進的盛長淵,此刻正在前往石守的路途上。

  知道九江絕不可能輕易拿下的他,雖明白九江或是丹陽都有重兵,他卻也不能退回巴陵,他不能將玉瑤留在巴陵,因為巴陵若遭閔祿一破,玉瑤恐將性命不保,在玉瑤已號召起南民的復國之心時,他不能再失去玉瑤這個小小的希望。

  未到石守,即在數十裡外停軍的他,站在營外,抬首遠望四處,在那遠方,處處楊國飄揚的旗幟。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就算他再如何逞勇沙場,手中兵寡,若要再次遇上軒轅營,他也不知他是否能有勝算。

  但他已沒有回頭的余地。

  「殿下,原諒臣還不能隨你而去。」遠眺著東方丹陽方向的他,喃喃朝晴蒼低語,「待幼主復國後,臣,定會給殿下一個交待。」

  長安。

  春夜裡的花朵綻放著清香,明燈晃晃的齊王府內,不似長安城內其他人家皆已在夜深睡去,府中正忙著打包的下人們,在府內來回穿梭,人聲一片。

  在聽聞余丹波已返回軒轅營後,等得心焦的玄玉即刻起程前往軒轅營,與余丹波一同前往九江,因九江局勢尚未平穩,故而玄玉不敢帶著王妃冬卿一塊前去領地,只好留下袁天印以及寶親王在長安伴著她。

  風塵僕僕趕來長安的尹汗青,一踏入齊王府府門,所見到的即是四處熱鬧的景象,在向府內管家遞上拜帖,且說明是何人叫他來此後,早就等著他大駕的管家,即刻迎他入府將他帶去給袁天印。

  「袁師傅。」經由下人領來的尹汗青,在書房房門開一時,站在門外恭謹地喚。

  「你叫汗青是吧?」代替玄玉為他接風的袁天印忙迎他入內,「一路上辛苦了。」

  「不敢。」

  知道他是何等人的袁天印,並沒有對他拐彎抹角,也不想浪費口舌,故一開始就開門見山的對他直說。

  「丹波何以請你來長安,我想你也明白。」

  尹汗青拱手以覆,「下官之力雖然綿薄,但下官定會為王爺竭盡全力。」

  「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袁天印笑笑地領他在屋裡坐下,「日後就是自家人,別這麼客套。」

  趕來長安首先就是想先見玄玉一面的尹汗青,環首看向這座不屬於玄玉的書房。

  「王爺不在府中?」

  袁天印親自為他斟了碗茶,「玄玉他趕去九江了。」

  他點點頭,在前來長安的路上,也已聽聞盛長淵在巴陵起兵,意圖復國之事。

  「對於閻相,你可有把握?」坐在他身旁的袁天印,所關心的不是九江之事,而是長安那方面玄玉使不上力之人。

  早有腹案的尹汗青自信地應道,「要得閻相並不難,只是得花點時間。」

  「都已想好該如何下手了?」閻翟光這事之所以棘手,並非只是玄玉的那點小心結而已,而是要打聽閻翟光的這一部分。

  「是的。」

  袁天印露出滿意的笑容,「很好。」幸好余丹波有這名舊同窗,不然,他可真不知道該找誰去對閻翟光下工夫。

  「袁師傅,下官想問,拉攏閻相這事,王爺可知情?」單單只是推想,也知道玄玉對閻翟光不會有好感的尹汗青,很是擔心一旦他去拉攏閻翟光,但玄玉這邊卻擺不平時該怎麼辦。

  「他知道,也同意這麼做。」邊說邊回想玄玉那夜不情願的臉龐的袁天印,朝他擺擺手,「這方面不需操心,你只管放手大膽去辦就是。」

  門扇輕叩的聲音,在夜裡聽來格外清晰。

  「袁師傅。」探首而入的冬卿,在進門時瞧見房裡另有來客,意外地揚高了眉。

  「汗青,這是王妃。」袁天印起身向他介紹。

  「下官尹汗青見過王妃。」首次見著齊王府內的當家主母,尹汗青連忙起身拱手行禮。

  「免禮。」

  「說的是。」袁天印一把扶起他,「方才我已說過了,往後都是自家人,不必太拘束。」

  各卿好奇地瞧著來客,「他就是余丹波特意為王爺請來的人?」一介小小尉官也有三萬兩身價?他可真敢向余丹波開口要價。

  「嗯。」袁天印納悶地瞧著大半夜不睡地她,「王妃找袁某有事?」

  「我只是想來問問,袁師傅可都打點好了?」現下全府大致上都已準備好了,就只差他一人文風未動。

  早就習以為常的袁天印聳聳肩,「袁某沒什麼身外之物,隨時都可上路。」

  「袁師傅要出遠門?」聽出他們話中意的尹汗青,隨即回想起入府時所見到的景況。

  袁天印輕嘆,「長安畢竟是個是非之地,自然不宜久留,袁某打算依王爺之令隨王妃與寶親王回到洛陽。」不需他叮嚀,近年來已養成草木皆兵性子的玄玉,深怕要是在長安多待上一段時日,將可能會攬上意外的麻煩,因此玄玉在離開長安前,已知會他得帶著冬卿遠離長安這塊地。

  一手撫著下頷的尹汗青,思索不過半晌,馬上抬首再問。

  「王爺既身在九江,那短期內河南府是否將由寶親王代治?」河南府的主人是玄玉,除滅南之戰乃身不由己外,總不能一直都讓河南府與洛陽全權交給王妃。

  尹汗青當下皺起了眉心,「什麼?」

  「尹大人認為不妥?」將他的反應都靜看在眼底的冬卿,慢條斯理地問。

  驚覺自己有些失態的尹汗青,在袁天印一手掩著嘴直忍著笑時,忙揮手解釋,「不,下官只是……」

  她再說出所有人都會有的疑問,「尹大人是想說,一個婦道人家,怎會懂得治民治地之道?」

  「下官……」

  「冬卿,你就別為難他了。」待她如玄玉的袁天印出面幫他解圍,「不如就聽聽他對你赴任洛陽後該有什麼作為,才能讓洛陽接受你這個新王妃如何?」

  「願聞其詳。」冬卿柔順地順著他的話鋒走,算是留給尹汗青一個台階下。

  跟個婦道人家商議大事?尹汗青將質疑的眼眸轉看向袁天印。

  袁天印暗示性地再提醒他一回,「王爺不在,王妃可是河南府的主人。」為什麼所有的人都跟尹汗青一樣,都不相信他特意為玄玉選來的王妃呢?他的相人之術應該沒那麼差吧?

  聽懂他話意的尹汗青,也只好不情不願地吐出。

  「王爺治理河南府多年,無論是河南府內與洛陽皆聽令於王爺,相信王妃抵達洛陽之後,不會遭到王爺當年的待遇,相反的,洛陽城內之人應是會對王妃敬愛有加。」

  「倘若我要治理洛陽呢?」那些理所當然的官話不是她想聽的。

  要求癒來癒離譜,也不想想她是什麼身份……

  冬卿在他噤聲不語之時,輕聲道出她會有此念頭的主因。

  「如今王爺封地在九江,洛陽也仍屬王爺代聖上總管之地,這兩地之距,說遠不遠,但就近也非近,更何況王爺無法身處二處,為王爺代勞,自是當然。」

  「只怕……」不想太傷人的尹汗青說得很含蓄,「王妃得下點工夫。」官場之上哪有女人?就算有著康定宴的支持,只怕她將這話對洛陽那些官僚與異姓王說出口,不過是在日後給人說笑話罷了。

  大抵也知道他藏著不說的是什麼的冬卿,拐了個彎再問。

  「若由寶親王代理呢?」

  尹汗青立即頷首,「有康大人穩勢,相信寶親王可將洛陽操持得安穩妥當。」一來冉西亭是個男人,又是親王,二來冉西亭隨玄玉居住在洛陽也有一段時日,若由他代治,洛陽中人應當不會有人說話。

  冬卿隨之推翻他的話,「但王爺所需要的可不是什麼安穩妥當。」在歷經滅南之戰以及分封領地之後,洛陽這塊地,對玄玉的作用再也不只於安身立命。

  一旁的袁天印聽了她的話後,深感興趣地挑高了眉。

  「王爺所需何物?」也感到有些意外的尹汗青,問得很刻意。

  冬卿微微一笑,「尹大人可知,日後洛陽與太原、揚州,終將收回朝廷?」

  「此三地原屬於太子,收回乃天經地義。」若不是如此,余丹波又何需拉下臉面來找他?

  她相當懂得什麼是未雨綢繆,「九江不若洛陽繁盛,且九江於戰後百廢待舉,王爺要想讓九江與洛陽平起平坐,恐也要個三年五載,因此王爺絕不可失去洛陽。」

  尹汗青猶疑地拖長了音調,「這話……是袁師傅告訴王妃的?」眼前的這個女人,不就只是個婦道人家罷了,怎麼連她也會知道這等見解?

  袁天印笑揮著手,「袁某可從未在她面前提起過這事。」

  冬卿淡淡地解釋,「好歹我也是王爺的妻子,在王爺仕途方面,我也總有些自己的想法。」怎麼這些個男人和其他男人一般,都認為女人除了操持家務、當個高高在上的當家主母之外,就都沒半點腦袋了?

  不想讓她太難堪的尹汗青,敷衍性地隨口應著。

  「王妃若想替王爺捉緊洛陽,就必須在太子收回洛陽之前替王爺做點事。」

  「何事?」

  「這就看王妃怎麼想了。」他也不給答案,反倒是想看看她有沒有能耐找出來。

  「好。」收下戰帖的冬卿睞他一眼,「你等著對我刮目相看。」

  「下官拭目以待。」尹汗青拱手朝她彎身一揖。

  「袁師傅,我去命人準備在天明時出發。」走向門邊的冬卿,一手按上門板向袁天印點頭致意。

  在她走後,袁天印深感慶幸地拍了拍他的肩。

  「幸好方才你沒同她下賭注。」

  尹汗青揚高一眉,「袁師傅這麼看好王妃?」他可是靠謀略賺進錢財的,在這方面,他會輸給一個女人?

  「當然。」袁天印只留給了他一個高深莫測的答案,「她可不是一般人。」

  即將出發前往巴陵前,據文翰林派在宮中之人來報,近來皇後正與太子妃鬧得不愉快,把握機會的鳳翔,趕在出發之前特意進宮晉見皇後。而在同一時刻,與鳳翔同時採取行動的賀玄武,則是攜著文翰林來到國舅府,好讓文翰林攀借著關系進入府內一見皇後之兄──國舅顧史丘。

  因有他客在府中,被安排稍後才見國舅的他倆,在被府中管家請至客室前時,文翰林再次開口要求陪同他來的賀玄武,最好是先行離開。

  「你真要獨自見他?」賀玄武不放心地看了看甚有信心的他,「不需由我做陪?」若是顧史丘不願見他,或是話不投機想趕他出府,有個陪客留在這,好歹顧史丘也會賣個面子。

  文翰林再次婉拒,「希望賀大人相信下官,下官一人就綽綽有余了。」

  「機會就只這麼一回,可千萬別弄砸了。」忐忑不安的賀玄武,臨行前再三地向他交代。

  「是。」知情的文翰林面上仍是全無緊張的模樣,依舊對他笑笑。

  絲毫不知他是哪來的自信及把握,但又幫不上忙也不知該如何說服國舅的賀玄武,一手輕撫著緊鎖的眉心,揚手示意下人帶他出府。

  賀玄武前腳剛走,文翰林隨即收走了笑掛下了臉,由府中管家的帶領下來到客室等候,方步入客室,文翰林的兩目隨即遭一旁的棋桌所吸引。

  他走上前,低首看著桌上所留之殘局。

  「敢問管家,這句棋,何人所下?」趕在管家離開之前他出聲留步。

  「國舅與眾來客。」因他派頭不大、在朝中官位也不顯眼,更在入府後沒懂得疏通這道理,管家懶懶停下了腳步,回答得有些不情願。

  「何以留有殘局?」

  他愛理不理,「因無客可解。」

  「國舅所執之子是黑是白?」端詳了盤中局勢一會後,文翰林登時露出了有把握的笑。

  這回管家連開口都不願了。

  久候不到下文,文翰林回首瞧了瞧愛理不理的管家,會意過來的他僅是一笑,走至管家的身旁,自袖中取出一張銀票塞至他的掌心裡。

  「黑子。」他要的答案立即自管家口中吐出。

  「多謝。」

  「國舅就到了。」收了好處的管家,在步出客室前不忘提醒。

  兩目定在棋局內的文翰林頷首致謝,思索了一番後,在廊上腳步聲響起之時,把握時機地執起一白子在局中走了一步。

  「你動了那句棋?」剛入客室即見文翰林的手仍在盤中,顧史丘微瞇著兩眼,雙目不善地看著來客。

  「國舅見諒,都怪下官不知規矩自做主張……」忙表現出失態模樣的文翰林,急急退離棋桌邊,拱手朝顧史丘深深作揖。

  來到棋桌邊的顧史丘抬起一手,制止他漫天的歉言,低首朝棋盤一看,赫見這盤自三年前陷入僵局,即無人可動的棋局,已遭他一枚白子所破。

  「你是何人?」在棋桌旁坐下的顧史丘,再次抬首看向文翰林時,眼中多了分存疑。

  「下官文翰林。」

  顧史丘一手撫著下頷,「聽聞清流之首提及,你是近來朝中後起之秀。」原來這個突然在朝中急速竄升之人,不但拉攏了清流一派,這回還找上他來了。

  「國舅過獎。」文翰林謙虛地再頷首。

  在盤中僵局已破之後,等了三年終於等到下一步路的顧史丘,慎重地執起一枚黑子下了一步路之後,朝他攤手。

  「坐,繼續。」

  「謝國舅。」獲坐的文翰林,思路敏捷得幾乎像是沒有思考,轉眼間又在盤中下了一子。

  「老夫還聽說,你近來與鳳翔走得很近。」不若他落子那般快速的顧史丘,拈著長須思考下一步該如何走時,狀似不經心地說著。

  文翰林抬眼看向他,「宣王在日後亦會與皇後走得近。」

  顧史丘在嘴邊哼了哼,刻意說得話中有話,「老夫若沒記錯,鳳翔的領地分封在巴陵那塊遠地。」

  「只要有心,縱使領地再遠,亦可幹出一番大業利。」在見他終於布開子之後,文翰林隨即再下一子。

  眼看每下一子,黑子的情勢就變得更加險惡,顧史丘面色不禁變得嚴峻了起來。

  「太子再無志,也總是太子。」除開身份不看,就憑宣王也想拉下太子?皇後與那些人是否也太看得起宣王了?

  相較於他,文翰林的神色就顯得很輕鬆,「有能者勝出,自古以來即是不變的道理。」

  顧史丘將一子重重下在險處,「老夫有何好處?」

  文翰林隨即再斷他盤中生路,「最起碼,在太子登基後、國舅爺換人做之時,國舅不會遭貶,而皇後外戚這一勢,亦不會隨即遭太子妃之流所取代。」

  寂然間,棋盤之中不再有動靜,對弈的二者亦封口不語,過了許久,下心亦下棋的顧史丘一反前勢,再次動起手來時,既準且快。

  他邊提去白子邊道:「太子未必會趕盡殺絕。」

  「國舅可有把握?」不遑多讓的文翰林,亦將圍地內的黑子吞噬殆盡。

  「太子乃皇後所生,皇後日後終會是太後。」始終低首沒正眼看過他一眼的顧史丘,總算是將兩眼對上他的,「只要皇後之勢不墜,老夫必然無虞。」太子總也是皇後親血脈,太子若動了皇後,如何向天下人交代天子不孝這大罪?

  文翰林偏首笑問:「日後皇後遭太子逐出長安奉養呢?」要貶一族,法子多的是,同理,要讓一個太後失權失勢,借口同樣也多的是。

  正欲自砵中抓起黑子的顧史丘,在聽了他的話後,一把用力捉緊了砵中的黑子。

  「聖上能有今日,乃靠外戚之勢起家,因此聖上深知外戚顛政之理,下官不以為,聖上與太子皆不會記取教訓。」文翰林淡淡再續,「俗話說共苦易,共榮難。天下一統不易,拱手相讓更是難上加難,相信太子日後絕不會輕易將此座河山分與外戚,更不會坐視外戚一勢在朝中長久坐大。」

  「文大人未免言重了。」力持鎮定的顧史丘再下一子。

  看了失了準勢的這一子後,成竹在胸的文翰林,火上加油地再道。

  「外戚一旦不除,太子一日如芒刺在背,聖上亦然。」

  「若要擇鳳翔,倒不如選玄玉。」被逼得不得不正面答話的顧史丘,抬眼瞪向別有用心的他。

  「但皇後屬意宣王。」文翰林咧出一笑,「更何況,在太子視齊王為眼中釘之時投靠齊王,難保太子不會對國舅開刀,提前排除外戚之勢。」

  「你這是要老夫在鷸蚌相爭之時選擇漁翁?」

  他技巧地回避,「下官只是認為,國舅該有更明智的選擇。」

  一如棋局般,陷入兩難的顧史丘,手中之黑子猶豫躊躇地停在棋盤之上,遲遲無法落下,而好整以暇的文翰林,則趁此時全覽棋局一回後,決定提前收。

  舉棋不定的顧史丘好不容易才下一子,梗在他心裡的問話,同時也忍不住問出口。

  「太原那方面……」眼下鳳翔只有巴陵這塊地是不夠的,若是鳳翔不能捉緊太原,那日後……

  「一官一民,皆在宣王之手。」文翰林順勢除去他的疑慮。

  再次抿嘴不語的顧史丘,腦中一片混亂,雙眼也迷途在錯綜復雜的棋陣裡,眼見他如此,文翰林索性推他一把作決定。

  將他所有去路堵死,並開始圍地提子的文翰林,不再對他放水,絲毫不給生機地殺盡盤中泰半的黑子。

  「按理,你是該讓讓老夫的。」眼見大勢已去,不得不服輸的顧史丘,在他結束棋局時嘖嘖有聲地向他搖首。

  文翰林莞爾地問:「無論是閻相或祿相,日後可會對國舅承讓?」

  聽明白他話裡威脅的是什麼後,心頭上早就有此隱憂的顧史丘,激賞地瞧了他半晌,慢條斯理地交代。

  「有空,多來這走走。」

  達到目的後,文翰林拱手笑問:「國舅可願再來一局?」

  山道上連綿了數裡的隊伍,在最前方石寅與爾岱的領頭下,正朝爾岱所分配的封地益州出發。

  策馬騎在前方的爾岱,看著沿途上再熟悉不過的景致,忍不住在嘴上嘮叨幾句。

  「我的領地雖是四王之中最廣,但卻也是國中最偏遠之地。」

  示意下屬不需跟那麼緊後,石寅策馬來到他的身旁,「王爺不如換個方式想,西南與西北這二地,可是王爺的機會。」

  「怎麼說?」

  對於未來情勢,石寅很是看好他,「歷經滅南之戰,無論是軒轅營、女媧營或是伏羲營,兵力皆大不如前,相形之下,西南與西北在並入我楊國之後,此二地兵員大增,而這二地皆屬王爺所有,王爺可得把握這個機會。」

  「機會?」爾岱譏誚地問著,聲音裡暗藏著憤懣,「這機會,還是太子親自給的。」

  「王爺。」聽出端倪的石寅壓低了音量。

  他早看穿了靈恩的目的,「天子想借我牽制其他諸王。」刻意將他的領地給在鳳翔旁邊,若不是為壓制鳳翔,他又何必得再回到西北與西南這兩個破地方?

  「或許太子認為王爺不具威脅性。」

  「我的確是,」爾岱睞他一眼,「不是嗎?」不只太子這麼認為,或許父皇、其他皇兄亦都如此認為。

  總覺得他在說反話的石寅,不得不提醒他。

  「王爺,你現下可別有什麼念頭。」想那鳳翔在爭領地上頭不過積極了些,就遭太子給封在巴陵,他若不想也讓太子對付他的話,他最好就是繼續保持低調的作風。

  爾岱冷冷反問:「我能有什麼念頭?」多年來被趕至西北與西南,滅南之中也沒算上他一份,除了只能閉上嘴默默為朝廷辦事之外,他可有表現出什麼念頭過?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盡快一統西北與西南二地,除此之外,中土之上所發生的任何事,王爺都該視而不見。」知道他對聖上、太子、德齡不滿已久的石寅,再次向他重申他目前最該做的事為何。

  爾岱嘲諷地聳著肩,「放心,我本就是個睜眼瞎子。」那些個皇兄們,愛鬥,就去鬥吧,且最好是在他返回中土前個個都鬥個筋疲力盡。

  鬆了一口氣的石寅,還以為他那火爆的性子會害他壞事,沒想到這一回,他在汲取了上回的教訓後,硬是學會了忍氣吞聲這門學問。石寅抬首瞧了瞧快升上天頂的烈日,在馬兒走上山谷通道時,因無樹木遮陰的他忍不住抬手拭汗。

  他轉首看向無動於衷的爾岱,「盛長淵起兵之事,王爺可知情?」

  「當然。」朝中為了這事鬧得一片沸沸揚揚,聖上更是龍顏大怒,他就算再想置身事外也聽得到消息。

  「益州近於巴陵,王爺是否願出兵助宣王一臂之力?」

  「助他?」爾岱冷聲輕哼,「鳳翔不是有個號稱天下無敵的女媧營嗎?」滅南之戰中鳳翔率軍毀巴陵,現下可好,父皇哪個領地不給,偏給了鳳翔巴陵,他等著看鳳翔如何收拾那些恨他入骨的巴陵人。

  「宣王若向聖上討兵請王爺出馬呢?」雖說這機率很小,但也非不可能。

  「鳳翔還不至於會低聲下氣求人,他要臉面,咱們何不就成全他?」壓根就不想助鳳翔的他,主張能省一事是一事,「更何況盛長淵之兵不過是南軍余孽,根本就用不著咱們出手。」鳳翔最拿手的本事不就是袖手旁觀嗎?這回,就換他也來個壁上觀。

  石寅邊笑邊搖首,「看來王爺似也同信王一般,都把宣王當成敵人來看了。」

  「廟堂之上無兄弟。」爾岱冷淡地問,「並非我無情,而是鳳翔比我更血冷,誰若站在他那方,誰曉得何時會在暗地裡遭他反捅一刀?」

  石寅不語地瞧著他那看似冷漠的臉龐。

  也用力扯過韁繩,「我不過是自保。」

  自保……

  何時起,爾岱面對自家兄弟,得用上自保這字眼?國中何處人家,在面對自家人時,得向他冉家一般提防著彼此?

  遠遠落在爾岱後頭並未策馬趕上去的石寅,望著爾岱馬上的背影,癒看,心情益發復雜。他不知道,此次西行,再次返回中土將會是在何等景況之下,他亦不知,那柄配掛在爾岱腰際的佩刀,將會在日後的何時,揮向自家兄弟。

第二章

  趕在盛長淵出兵九江之前,奉玄玉之命特意自洛陽率兵趕來九江的樂浪,在盛長淵率兵逐步推向九江之時,已率一半軒轅營兵力,做好自滅南以來頭一回平亂的準備,現下,就等著盛長淵踏進玄玉所屬的領地之內。

  一面面軒轅營軍旗,在風中飄搖急打,率大軍開至石守平亂的樂浪,先讓大軍在石守停軍歇息,一來是借此讓大軍調養生息補充軍需,二來,為玄玉設想的他,是為不讓玄玉的領地受到任何戰火損傷,故才特意選在此處提前開戰。

  站在石守城上一身戎裝的樂浪,在風中舉目西望,他知道,在閔祿將軒轅營開至巴陵後,閔祿定後奪回鳳翔的領地,而好不容易才集結南國殘軍的盛長淵,是決計抵擋不住閔祿的強攻,因此他若是盛長淵,他定會攜著新任南國太子玉瑤一同前往下一個可收復之地,而這座石守城,雖說也是鳳翔之地,可石守城在先前滅南一戰中,遭到辛渡火攻,城中百姓皆死於戰火之中,石守已成廢城一座,故石守不會是盛長淵所考量之地,盛長淵所要拿下的,將會是九江。

  「將軍。」隨同樂浪一塊前來的顧長空,站上了城頭後在他身後低喚。

  「信送至盛長淵手上了嗎?」抱胸看向遠處的樂浪只是淡問。

  「送了。」

  「盛長淵有何回應?」關於那封勸降書,他想,以盛長淵寧死不屈的脾氣來看,八成早就扔了。

  顧長空搖首長嘆,「生為南國人,死為南國鬼。」盛長淵所率之軍,在打下巴陵時已死傷不少,雖然盛長淵一路東移,沿途又再吸收了不少南軍,可再怎麼看,盛長淵能打下九江的機率也仍是不大,偏偏盛長淵復國之心太過強烈,任誰也勸他不住。

  「看樣子,是避免不了一場血戰了。」早料到如此的樂浪,除了為同是武人的盛長淵可惜之外,亦為那些又得再次遭逢一次戰火的百姓感到無辜。

  「這還不一定。」顧長空忙不迭地指出他們先前所派之人,「目前使者仍在敵營。」若是使者的嘴巧了點,說不定就能說動盛長淵。

  樂浪淡淡輕哼,「恐怕咱們派去的人已是兇多吉少。」

  「那……」

  走下城頭的樂浪,提振起精神走至他的身旁交代。

  「石守城不需留守,你率軍趕回九江城內幫助城中楊軍平定下民心,並徹底讓九江城中的南軍死了復國那條心,這兒就由我去會會盛長淵。」

  顧長空遲疑地道:「但使者仍未回營……」

  「盛長淵聽不進耳的,他是個堂堂正正的武人,他若要死,定會選擇在沙場之上為國捐軀,因此兩軍一搏,早已是注定。」當初丹陽城破擄獲盛長淵者,是他與余丹波,因此他明白,幾度欲殉主的盛長淵是何等忠烈,他根本就不敢指望盛長淵會有低頭的一日。

  「將軍不等余將軍趕來會合嗎?」想當初打下盛長淵的,可是余丹波,而如今余丹波並未趕來助陣,只憑他一人就對上盛長淵,也不知這樣是否妥當。

  樂浪莞爾地挑起眉,「你認為我會敗給盛長淵?」上回盛長淵自他手中救回玉權之事,他都還沒討回來呢,他怎能放過這個機會?

  顧長空搔搔發,「我只是有點擔心……」

  樂浪笑看著工作分量更重的他,「你該煩惱的是你要如何為玄玉平定下九江城。」

  「將軍。」欲下城的樂浪止住腳步。

  顧長空皺眉地再問:「據探子來報,盛長淵所擁立的南國新太子玉瑤也在陣中,將軍打算拿玉瑤怎麼辦?」聽人說,那名新太子玉瑤,也不過十二,什麼事都還懵懵懂懂,充其量,不過只是南國殘軍的一個小希望而已。

  「這事得等聖上聖裁。」想起建羽是如何對待玉權之後,玉瑤的下場可想而知,「可依我看,聖上是絕不會留下後患。」

  戰爭裡,不分年長年幼,也不分男女,在這座鮮血砌成的鬥場裡,當然也沒有什麼真理正道,一切都只為私心,都只為上位者的利益,因此無論是他們這些底下賣命的人,或是被用作棋子工具者,都是身不由己,都只是權與欲的祭品而已。

  一如素節,也一如玉瑤。

  但在盛長淵的眼裡,玉瑤除了是號召南國殘軍的希望外,玉瑤更是帖撫平他心坎上那道傷口的止疼藥。

  坐在南軍行轅裡看著知道即將開戰,面上表情一臉悸怕的玉瑤,盛長淵有些不忍,但卻不能不強迫玉瑤得堅強起來,繼續扮演著南國新主的角色。

  雖然明知希望渺小,但若是玉瑤能復國,日後,他也總算是能還給南民一個交代,因此即使玉瑤再不願,再怕再難,他還是得逼玉瑤放棄那些屬於他年紀的天真單純,隨同他們這些身懷亡國之恨的武人們,一塊踏上戰場。

  得知樂浪已調派來大軍駐紮在石守城後,在行轅中與眾將軍商議該如何攻克石守續朝九江推進的盛長淵,雙耳雖聆聽著眾將軍的進言,但他的眼,總是不時地悄悄移至在行轅中坐立不安的玉瑤身上。

  記得在攻破巴陵迎來玉瑤之時,年幼的玉瑤雖知國已破,但並無復國之心,相反的,在極力保住皇室血脈的皇親庇護下,玉瑤可說是被迫同他前來的,即使他知道這對玉瑤來說責任太過重大,對他這年紀也稍嫌殘酷了些,但他還是不顧那些願且服於楊國的皇親們的反對,執意接走玉瑤。

  但成全了他的心願之余,他是否,也抹煞了另一個孩子的未來?

  「將軍,楊國派人來使。」收到帳外的通報之後,袁樞輕聲提醒著坐在行轅裡發怔的他。

  回過神的盛長淵,想了想,朝他揚手。

  「叫他進來。」他倒要看看,續召降書之後,樂浪還有什麼花樣。

  奉命只身前來,身無攜械的楊軍來使,在進了行轅後,行禮跪在盛長淵的面前,不拐彎抹角地道出來意。

  「將軍,車騎將軍樂浪欲見將軍一面。」

  盛長淵冷冷一哼,「我與他無話可說。」

  來使拱手字字懇切地再道,「將軍,戰後百業蕭條、百姓生計困難,南土已是元氣大傷,請將軍切勿再置百姓於水火。」

  「這是樂浪叫你說的?」盛長淵步至他的面前,厲眼瞪看向他。

  不承認也不否認的來使徑自把想說的話說完,「還請將軍站在南民的立場為南民設想。」

  盛長淵忿忿地揮揚著掌心,「真要為南民設想,楊軍又何以鐵騎踏上我南土?掀戰毀我南國者,可是楊國!」

  「戰爭者,乃攻與防互相交替,難道這事南軍就兩手親白、就可脫罪?」不願讓他將全盤責任都推至楊國上,來使難以認同地搖首,「南國前太子玉權愛民如子,相信玉權殿下九泉之下有知,定不樂見將軍為了一個不可能實現的夢,進而再次拖累百姓,還望將軍三思。」

  何人不提偏提遭建羽賜死的玉權?心頭舊恨頓時再被挑起的盛長淵,難掩忿恨地朝一旁喝令。

  「把他拖出去斬了!」

  神色緊張的袁樞,忙在他耳邊低聲說道,「將軍,兩國交戰,不斬來使。」

  「兩國交戰?」盛長淵火目一瞪。「咱們可還有國?」

  也被說中心頭痛處的袁樞,登時也只好噤聲。

  「拖出去!」當盛長淵再次喝聲忿吼之時,坐在行轅裡頭從沒見過這等殺人景況的玉瑤,當下忍不住哭出聲來。

  「別怕、別怕,沒事的……」一旁的袁衡忙不迭地安慰。

  回首看向僅僅如此就心生懼怕的玉瑤,忍不住在心底又拿他與玉權比較起來的盛長淵,沒好氣地別過頭,在來使被拖出帳外後,朝行轅裡的眾將軍下令。

  「準備應戰!」

  當樂浪看見所派去的使者,人頭高掛在盛長淵所佔之城的城門之上時,高坐在戰駒上的樂浪,一把握緊了手中的韁繩。

  「來人。」他朝後揚起一手,示意副官上前。

  在副官策駒來到他身旁之時,找著了開戰借口的樂浪,開口下令。

  「叫戰。」

  「樂浪還未打下盛長淵?」

  一臉錯愕的玄玉,在終於等到余丹波返回軒轅營後,立即與余丹波一塊趕來九江,但他原以為在他與余丹波來到九江時,樂浪應早就已拿下起兵的盛長淵,萬沒想到,他所聽到的,卻是一場遲遲拿不下的戰況。

  玄玉不禁要懷疑,「難道樂浪不敵盛長淵?」想當初為敗盛長淵,他楊軍可是三營齊攻,可如今盛長淵手中之兵並不若樂浪,難不成是樂浪敗在軍技上?

  「不,依卑職看,樂將軍不是敵不過盛長淵,而是手下留情。」被派來支援樂浪的燕子樓,雖不想出賣樂浪,但為了軒轅營著想,還是硬著頭皮再對玄玉稟報詳情。

  玄玉怎麼也想不通,「為何要手下留情?」樂浪以為打仗都不必花銀兩嗎?這仗拖得癒久,也就癒拖累民生,虧他從軍那麼久,居然連這道理都不懂。

  他的聲音有些尷尬,「或許……是因他有些同情盛長淵吧。」

  余丹波朝天翻了個白眼,「受不了他……」何時不仁慈,偏偏挑在這節骨眼上可憐起盛長淵?

  不能再任樂浪因個人好惡而繼續拖延戰況的玄玉,立即向行事作風都較樂浪明快的余丹波下令。

  「丹波,你速與樂浪會合,他若仍想拖拉下去就由你接手。」

  「是。」老早就想與盛長淵再戰一回的余丹波,巴不得快去搶過樂浪的位子接手應戰。

  在余丹波領命走出堂外去準備點兵出發,堂上的燕子樓也想隨他一同而去,卻遭玄玉開口留下。

  「燕將軍,城中情況如何?」因他來到九江的時間較晚,在他抵達之時,九江城附近城鎮並未像當初得知消息時那般動盪不安,想必樂浪在一抵九江時就已先行掃平九江周遭的叛軍,而九江城因先前有派軍駐守,情況似乎也沒他想象中的那麼糟。

  「壓制住了。」為此費九牛二虎之力的燕子樓,慶幸地吐了口大氣,「百姓已不再像當初反應那般激烈。」他來九江,是奉玄玉之命助樂浪平亂,沒想到分身無暇的樂浪卻將他給趕去九江城,再將他踢去幫顧長空平定動亂。

  「九江以東、丹陽以西呢?」相當在意自個兒領地情況的玄玉再問。

  「大致上情形都還好,只有九江西北方因盛長淵之故仍需剿亂。」目前就剩下樂浪那塊戰地上最是不安穩。

  「派令下去,全面封鎖有關盛長淵的消息,我不要百姓仍在心中存有一個希望。」在余丹波他們斬草除根之前,他不要這塊已平定的土地再生波亂。

  「是。」

  「還有,百姓民生狀況如何?」

  燕子樓無奈地攤著兩掌,「九江在戰後大不如昔,民生方面皆有困難。」戰後分封領地,乍聽之下是犒賞諸王,實際上,這不僅是代聖上督統天下,亦是諸王的一大考驗。

  「將我軍在九江城中的糧草釋出,以百姓吃飽為優先。」在來這之前早料到會有此等景況的玄玉,在有限的財源內,也僅能這麼做。

  他一臉迷思,「那軍中士兵該吃些什麼?」

  「我會速派人自洛陽運來物資,這段期間內,包括我在內,九江城中的軒轅營士兵,必須挨餓給百姓看。」玄玉抬首看了他一眼,「我會如此做,道理你可明白?」

  得去向士兵解釋的燕子樓嘆了口氣。

  「明白。」不就是要九江的百姓知道上頭的人與他們同苦嗎?

  「有件事,還得交給你去辦。」雖知燕子樓手邊的公務已多不勝數,但手邊之人不若在洛陽時那麼多的玄玉,也只能再委以他重任。

  「何事?」自攻南以來就相當刻苦耐勞的燕子樓,相當認命地問。

  「率兵重建九江城。」他將大部分財源都砸在此處,「當初咱們毀了多少百姓的房舍,如今就得還他們多少新居,還有,盡快將九江渡口修建完成,如此一來物資往來也才便利。」

  燕子樓不禁皺眉,「但一磚一瓦都得要銀子……」

  「我已備好了,需要多少開銷盡管開口。」雙目炯亮的玄玉,謹慎地向他囑咐,「記住,此事攸關重大,千萬不可在這上頭偷工減料。」

  「卑職知道。」

  「長空人呢?」發落完他這邊的事後,玄玉在身後的堂旭將地圖放上案時邊看邊問。

  「仍在九江近處掃平小動亂。」

  玄玉彈彈指示意他上前,「命他回九江,他另外有事得辦。」

  「這是……」不知玄玉要他看什麼的燕子樓,在上前細看之時,不解地看著九江一帶的地圖。

  玄玉一笑,「軒轅營。」

  「但軒轅營不是在長江以北的永嘉?」

  「日後咱們得在九江落土生根,軒轅營自然得遷到我的領地上。」若不盡早將軒轅營遷來,難道要在日後拱手讓給太子,讓太子坐享其成嗎?

  「王爺想將軒轅營遷至何處?」若是兵駐九江,雖說短期內對壓制任何可能的動亂相當有助益,但也容易招來南民的反感,因此若要長期駐軍,最好就是選在九江近處。

  「絳陽。」在戰時親自到過絳陽的玄玉,頭一個考慮的地點即在這交通往來便利之處。

  「在養兵之前,王爺得先有財。」癒想癒為他們往後前途憂慮的燕子樓,嘖嘖有聲地搖首,「這財,王爺打算往哪找?」他每開一回口,銀庫裡就少一分銀子,而康定宴再有錢,

  洛陽也只是玄玉的總管之地,他可不能老往洛陽那邊挖。

  玄玉也正為這問題頭疼得很,「你問對問題了。」

  燕子樓聳著肩,「卑職出身商府,所關心的自然是錢財。」

  默然將他所說之話收進心裡的玄玉,表面上裝作若無其事,順勢地往下問下去。

  「倘若你所是本王,你該如何發展九江?」

  「依地利之便,發展漕運船隊與兩江通商。」兩眼埋在地圖裡,直盯著九江河運與江邊便利的水道,與河南府南邊水陸交通一會兒後,燕子樓理所當然地應著。

  玄玉只是回首瞧了堂旭一眼,而不多話的堂旭也朝他點點頭。

  「王爺?」遲遲沒聽他出聲,抬起頭來的燕子樓,納悶地看著他突然看似心情很好的表情。

  他懶懶地問:「你可有興趣在日後與本王同待在書房或是賬房裡?」

  燕子樓馬上不給面子地搖頭給他看。

  「沒有!」誰想跟他攪和在同一個房裡呀?他情願出去喝酒或是帶兵!

  但玄玉卻一手撐著下頷,看他看得很不懷好意。

  「若我勉強你呢?」九江雖少了個打理錢財的康定宴,可卻多了個燕子樓,他是很知人善任的。

  燕子樓苦皺著一張臉,「王爺……」

  當余丹波將大軍開到石守,並在戰場上與樂浪會合後,知道他是為何而來的樂浪,在他責備的雙眼瞪來時,朝他抬起一掌。

  「什麼都不需對我說,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余丹波沒好氣地叉著腰,「已經夠了吧?」就算是惺惺相惜,或是同情盛長淵那顆愛國之心,他也算給夠盛長淵機會了。

  「是夠了。」由於盛長淵的態度始終沒有軟化,別無選擇的樂浪,其實在余丹波趕來之前就已決定結束這場仗。

  余丹波不忘交代,「王爺要速戰速決。」

  他立即應道,「你我兵分二路,由我正面進攻,你自後頭斷他生路。」

  「你都當好人這麼久了,這時才讓你來扮壞人?」余丹波不以為然地瞥他一眼,隨後更改計劃,「就由我正面進攻。」反正那個姓盛的已經恨他恨很久了。

  自認應該為此戰拖延這麼久而負責的樂浪,不讚同地看著他。

  「別忘了我是你的上司。」余丹波在壓他之余不忘找好借口,「元麾將軍對元麾將軍,盛長淵就算是死,也值得了。」採石一役,他仗著軍員數對於南國,逼得盛長淵不得不退向丹陽,這回,他就給盛長淵個一較高下的機會。

  「遵命。」

  余丹波朝身後的前將軍下令,「先擒玉瑤。」

  拋頭顱、洒熱血,這些場景對他來說原應是早該麻木的,可在亡國之後,對盛長淵來說,手中每一個人都是珍貴的復國希望,在余丹波與樂浪聯手,以軍員數勝出他們數倍之姿前後夾攻時,恨不能以一敵百的盛長淵,眼睜睜地看著身旁的下屬一一在箭雨來襲時倒下,但蒼天卻沒有給他扶起他們的機會,更沒有讓他避開這場不該在滅國後仍持續的戰爭。

  先前的樂浪為何不一舉拿下他,其中的來龍去脈他不是很清楚,但他眼前這個曾敗他於採石的余丹波,根本就不似樂浪一般願與他耗時間,急於結束這場仗的余丹波,毫不留情地派出一對對的箭伍,一再地將箭矢朝他這方向射來。

  縱使盛長淵有著不能輸的決心,更願戰死沙場,但在玉瑤遭擒,並遭余丹波以其性命要挾時,他,亦不得不在樂浪斷其生路將他包圍時束手就擒。

  只是,他敗得很不甘。

  手中的希望竟成了夢破之鍵,他不甘心。

  結束兩軍交戰,將生還的南軍俘擄的余丹波,在將他們繳械之後集中驅至一處,惟獨那名不願繳械,亦不願承認承認戰敗的盛長淵沒動,仍是站在原地手執著陌刀與他們對峙著。

  為了讓他死得明明白白,不希望他帶著一腔的忿恨離開人世,樂浪往前走了兩步,沉聲向他說著。

  「我要你知道,丹陽未破之前,聖上與太子皆欲生擒你,目的是盼能攬你為我楊國之將,但齊王卻主張殺你免留後患。」

  盛長淵愕了愕,原是以為玄玉與楊主一般,皆以為忠誠是可買來的,故在城破之時才會下令生擒他。

  「齊王不認為,忠心耿耿如你,可在日後為我楊國效忠。」單從盛長淵率兵趕至採石救主來看,玄玉既知道,盛長淵一腔愛國熱血,並不會因玉權之死而熄滅,因此即便是惜才,為了日後天下的安定,玄玉還是不能留他。

  沒料到最了解自己的人,竟是敵軍之首,在這遲來的話聽進耳裡之時,盛長淵握緊了手中的刀柄,那些他親口對玉權說過,屬於忠誠的誓言,在他的心版上造成了某種回響,讓他重新再次看見,那個以往一直認為對不起玉權的自己。

  有些了解樂浪為何對他說那些的余丹波,木著一張臉踱至樂浪的身旁。

  「齊王敬你是條漢子,同時齊王要我轉達你一句話。」

  「什麼話?」盛長淵深吸了口氣,極力不讓半絲哽嚥泄漏而出。

  余丹波肯定地望著他的眼,「你對得起玉權了。」

  何人在滅南之戰中為南國力戰到底,何人在玉權死後欲以身盡節,以及又是何人欲再造一座失去的南國江山,相信玉權在九泉之下,皆看得清清楚楚,但勢單力孤的盛長淵,實在是太累也太追念過往,因此在此次出發征剿盛長淵之前,玄玉狠下了心向他交代,必定要讓盛長淵死在沙場之上。

  讓他……自何處來,也自何處去。

  他得合目在他認為看得見玉權的地方。

  聽完余丹波的話後,終於放下心中那份歉疚的盛長淵,仰首望向丹陽的方向。

  「本將,死兒無憾。」

  「盛將軍──」盛長淵在話落之後,兩手握緊手中的陌刀,用力抹向頸間,被阻攔在後頭的南國殘將們,痛心地汲淚朝他大喊。

  在盛長淵原本撐持著南國這片天空的身子,緩緩朝後倒下之後,余丹波與樂浪不約而同地取下頭盔以目遠送,在身後低泣的聲音傳來時,樂浪走上前來到盛長淵的身旁,低首看著合目的盛長淵那張歷經風霜的臉,最終仍無法圓夢的臉龐許久。

  不語的余丹波,並沒有阻止樂浪在他的身旁蹲下,取來系在頸間的紅色汗巾,將它裹在盛長淵不斷湧出鮮血的頸間,並拉來他仍有微溫的兩掌放在胸前,再取來那柄伴著盛長淵出生入死的陌刀讓他握著。

  當身後的南國殘將們仍不斷捶胸飲泣,余丹波忿忿地別過臉,大步走向他們,用力推開攔阻他前進,不讓他在此時再添加他們傷痛之情的下屬,命滿心悲忿的他們抬首看著他。

  他不留情地喝問:「你們還想為玉權犧牲誰?」

  情緒激動的眾人恨恨地瞪著他。

  余丹波仍是一股勁地再罵,「到頭來,你們的復國大夢,不過只是個拖累南民之夢,你們還想多少南民再以雙手奉上性命才能大夢初醒?你們還要多少人家破人亡,才能承認玉權不能死而復生?」

  列中的袁樞一手按下欲沖上前的袁衡。

  「今日南國會遭楊國所滅,不是天命如此,亦非國運不昌,而是必然之局!」非要把這些執迷不悟者罵醒的余丹波,兩目一一瞪回去,「堯光若能扶得起,玉權會為國送掉一命?」南國若百姓富足、文武齊心,何以抵擋不了楊軍入侵?何以在滅國之後再賠上一個原不該死的盛長淵?說穿了,楊軍不過是拆穿南國只剩個空架子這事實,就算楊國不出兵,不出十年,在堯光盡失民心後,南國亦會自取滅亡!

  熱淚停留在眾人的臉上,仰首望著余丹波那雙刺痛他們心坎的雙眼,沒有人出聲。

  「承認一個事實,有這麼難嗎?」仍舊蹲在盛長淵身旁的樂浪,喃喃低問。

  所有人轉眼都看向他。

  「難道真要和他一般,才算對得起南國?」解下身後的戰袍後,樂浪將它披蓋在盛長淵的身上,「他不明白,他只是對得起玉權一人,他對不住南國的百姓。」

  余丹波轉身一把捉起袁衡,揪者他的衣領冷冷地問。

  「倘若你們仍執意要再復國、仍是鐵了心要再打下去,我們自是可以奉陪!但你們可想過,你們手中所有的一切,全是自百姓身上榨出的民脂民膏?究竟你們還要百姓再過多久的苦日子才甘心?」

  被問得啞口無言的袁衡,盯看了余丹波許久,不願承認地別過頭去,余丹波看了,沒好氣地用力甩開他。

  「我會命人將盛將軍運至丹陽,就將他厚葬在玉權的墓旁。」樂浪站起身,邊說邊對身旁的手下彈指。

  在余丹波吩咐好下屬將人押回九江後,樂浪回首看了被手下放上推車的盛長淵一眼,隨後轉過身打算跟上準備離開的余丹波。

  「樂將軍!」在他走遠前,袁樞忽然出聲叫住在余丹波加入戰局前,一直對盛長淵放水,不願一鼓作氣打完這場仗的他。

  樂浪默然回首,余丹波則是兩手環胸地站在原地等待。

  掙紮了許久,袁樞才自口中擠出。

  「……請讓我等扶柩。」

  樂浪體恤地頷首,「當然。」

  世上沒不透風的牆,更何況是在天子腳下的長安,在這座四處有太子眼線的京畿裡,任何風吹草動,自然都會傳至太子的耳裡。

  當然包括賀玄武帶人親訪國舅府之事。

  聽完甘培露所稟的消息,靈恩木著一張臉,相當不滿鳳翔在他背後搞的那些小動作,他更介意的是,鳳翔竟敢在長安如此明目張膽,這是否擺明了,鳳翔根本就沒將他看在眼底?

  「翅膀硬了?」靈恩冷冷低哼,「賞他一口飯吃,他偏不安安分分的做個王爺。」以為滅了個南國,就可騎到他的頭上來?將封地給在巴陵,是不想將鳳翔打壓至一無所有之地,沒想到鳳翔竟不領情,還想在他的腳下作亂?

  善於察言觀色的甘培露,順勢地照著他的話接口。

  「自滅南一戰即可看出,宣王不是個安於己位之人。」丹陽城破之時,生擒堯光者,不是別人,正是處心積慮邀功的鳳翔。

  靈恩有些沒好氣,「不然我怎會將他的封地給在巴陵?」原本想說將他給分配至巴陵後,鳳翔就變不出花樣來了,沒想到,鳳翔在臨行前,仍不忘為自己的往後舖路,一找,就找上了皇後與國舅。

  「殿下打算怎麼辦?」皇後與國舅皆是可以左右聖上之人,這事可不能置之不理。

  「玄玉那方面如何?」不急著盤算鳳翔,反倒是擔心另一人的靈恩擺擺手。

  「齊王忙於九江平亂,據下人來報,齊王已敗盛長淵之事,明日應會上奏。」

  靈恩的眼中有著狐疑,「玄玉在長安沒特別的動作?」就連鳳翔都懂得保己之道了,更善於隱藏的玄玉會啥事也不做?經過御使一事後,玄玉不可能不提防於他才是。

  「並無聽聞。」甘培露搖了搖頭,「齊王現下全副的心神應在九江。」諸王所受封之地,於戰後皆百廢待舉,眼下的齊王應當沒法子去管遠在長江對岸的事。

  不可能,就算九江再棘手,玄玉不可能不在乎他在長安的動向,玄玉更不可能會任鳳翔在長安安排好人脈,而自己卻不尋條能與鳳翔並駕齊驅之道。

  始終不懂為何他把玄玉看得比鳳翔重要,也更需提防的甘培露,走至案前朝他深深一揖。

  「臣以為殿下該防的,應是宣王而非齊王。」他不忘提醒鳳翔之事可是燃眉之急。

  「倘若玄玉僅是隱而不發,按兵不動呢?」總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的靈恩向他搖首。

  「最起碼宣王是台面上看得見的敵人。」面對他的心結,甘培露的語氣裡摻夾了些責備,「就因殿下處處防以齊王,這才給了宣王機會。」玄玉的行事作風本就引人注目,但低調的鳳翔在底下動手腳的工夫卻不亞於玄玉,偏偏他就只是把玄玉當成眼中釘,所以才給了其他人生存與發展的空間。

  靈恩瞥他一眼,「你這是在說,這是本宮之過?」

  「臣不敢。」甘培露再次朝他拱手,並挺直了身子直言,「如今宣王之人已在拉攏國舅,宣王又不時派王妃入宮與皇後一敘,殿下應在宣王日後為患之前採取必要的行動。」

  「命太子妃之人,在朝中行事收斂點,盡量別再得罪母後一派之人。」忙於補救的靈恩想了想即下令,「今日起東宮節約用度,不能再讓母後有話可說。」

  甘培露總覺得還是不夠,「國舅與皇後方面,殿下還得親自走一趟。」

  「當然。」他也知道這事若沒他出面肯定是擺不平。

  「宣王呢?」說來說去,他都還未提到要怎麼對付鳳翔。

  「重建巴陵非易事,鳳翔若向朝廷求援疏困,就以國庫困難為由。」絲毫不予留情的靈恩,決定斬斷鳳翔與長安中的後援,「將你的兩眼盯緊朝中百官,誰若是想為鳳翔說話就設法在暗地裡刨了他。」

  「是。」

  在甘培露欲領旨去辦時,靈恩抬起一手要他緩一緩。

  「鳳翔手中有兵多少?」鳳翔的自信有一半是來自女媧營,忽略了女媧營,就等於忽略了另一枚重要的棋子。

  「戰後所剩不多。」甘培露偏頭想了想,「宣王若要吸收封地上的南軍,起碼也要個三年五載也才能成氣候。」

  這一回不打算任女媧營再次坐大,「我可不能等他個三年五載再任他擁兵自重。」

  「殿下想如何?」兵是鳳翔自己養的,他能耐鳳翔如何?

  他指出默默在暗中進行的一事,「霍天行將盤古營整頓得如何?」四位王爺手下皆有兵,身為太子的他,難道就無將可用?美其名為護衛京畿的盤古營,實際上可是他這太子手下的第一大營。

  「前朝東宮六騎與前南國東宮六騎皆已在營中。」這兩支訓練有素的東宮六騎,霍天行不需如何整頓,霍天行只需設法讓他們效忠於太子。

  靈恩瞇細了眼警告,「告訴霍天行,盤古營若能成氣候,本宮自是不會虧待他,但若盤古營連個女媧營都及不上,那就當心他的腦袋!」

  「遵旨。」

  在甘培露離殿之後,兩目緊盯著甘培露所呈之摺的靈恩,忿忿將它掃落至地,恍然間,他仿佛看見了鳳翔的笑臉。

  他忍不住一手握緊了拳心,「養虎為患。」

第三章

  杭州。

  在杭州一戰中為國殉亡,被視為南國英雄的邢萊,就葬於他生前力守的杭州城城外,而在戰中親自擊破邢萊的趙奔,在信王德齡已抵達丹陽治地,並開始整頓起丹陽之後,即奉信王之命前來杭州這座百廢待舉之城鎮守。

  派出手下之兵一邊鎮壓藏於杭州城的南國殘軍,一邊發動杭州城的修葺工事的他,在杭州百姓訝異的目光之下,決心還已死的邢萊一個心願,還他一座美麗富蔗的杭州城。

  在這日,手下來報城中工事已告一段落之後,趙奔提了兩壇老酒帶著隨扈出了城,來到葬於城外的邢萊墳前,邀他供飲一杯戰後的和頭酒。

  「師傅。」

  「見過信王了?」光聽聲音即知來者是誰的趙奔,坐在墳前沒有回首地問。

  「見過。」剛自丹陽一路風塵僕僕趕來的狄萬歲,經他一提信王二字,眼眉間掠過了些許的不悅。

  「丹陽城安頓得如何?」派他與黎諾一同為德齡壓鎮下丹陽的趙奔,很是關心德齡是否能夠在丹陽力足。

  他恭謹回復,「除了少數南國舊員仍需派人嚴加看管外,丹陽城內外風浪已平息。」

  在朝員那方面,或許是因德齡當初並非親手擄走堯光,更非殺玉權之人,因此留在丹陽城內的南國舊員,並未仇視德齡入骨,且德齡一入丹陽,即對丹陽百姓發糧賑災,並迅速自揚州水路運來丹陽所需民生,因此在百姓方面,吃著德齡運來的米,百姓並沒有太大的排斥現象。

  「南國殘軍呢?」

  「信王已交由黎諾將軍派重兵看管。」或許是南國前太子玉權治軍太過成功,以致這些南國殘軍至今仍不願效忠他楊國,再加上聽聞盛長淵已在巴陵起兵,目前丹陽所剩南國殘軍,仍是相信南國可能復國有望。

  趙奔朝後勾勾指,示意他上前,「你該為信王做什麼,可清楚了?」

  「師傅真要將這大任交予我?」被自家師傅舉薦到德齡面前的他,一想到得將戰後伏羲營所剩之兵重新訓練,並使之壯大,肩上背負這沉重擔子的他,不禁有此埋怨。

  「沒比你更合適的人選了。」趙奔邊笑邊用火折子點燃數炷清香,「老夫的眼光不會錯的。」跟伏羲營裡那些食古不化、又在戰場上毫無建樹、亦幫不上德齡半點忙的老將相比,他對自個兒一手提拔的學生還有點自信。

  站在他身側的狄萬歲不滿地低語。

  「戰後伏羲營能用之人不多。」現下伏羲營所剩之兵,已全都交由黎諾派去鎮守丹陽,以免丹陽城內將會發生南國殘軍叛亂之事,要他親手再打造一個能為德齡所用,且不會被軒轅、女媧二營比下去的伏羲營?他的這個師傅可真會挑難題給他。

  趙奔並不認為這對他來說會是個困難,「那就找出能用的人來。」

  「若真要用,首推丹陽殘余之兵。」早有腹案的他緊皺著眉心再道,「只是丹陽之兵多效忠於盛長淵,要將他們收為己用,恐非易事。」光是那票視玉權有若神明、視盛長淵為心目中不二將軍的南國殘軍,就夠他頭疼的了。

  「不戰而屈人之兵,法子多的是。」使勁吹滅火折子後,趙奔將已點燃的香柱在邢萊墳前的香案插妥。

  所訴之苦,皆被等閑視之,胸口裡皆是不滿的狄萬歲,索性抿著嘴不再答話。

  趙奔偏首看著他,「還有沒有其他借口?」

  「沒有。」他有些沒好氣。

  「成也伏羲,敗也伏羲。」趙奔自地上站起伸了個懶腰後,回首拍了拍他的肩頭交代,「今後伏羲營由我師徒倆領著,可千萬別讓信王在同個地方跌兩次。」

  不似鳳翔那般會諉過的德齡,在戰後返回長安之時,在殿上果然遭到聖上責難以及鳳翔的落井下石,可是德齡並沒有逃避身為行軍元帥該背負的責任,亦沒有否認伏羲營軍中無大將這個事實,據嵇千秋的說法,德齡甚是懊悔自己為何在滅南之前沒有多些戰歷,更認為該找來能夠統領伏羲營的大將,以避免伏羲營龐大的損失,沖著德齡的這份勇於負責之心,他除了感到欣慰之外,他更有必要協助德齡在丹陽那塊土地上重新站起。

  「師傅為何這麼看得起信王?」真要投效明主,首推滅南大元帥齊王玄玉,偏偏趙奔什麼人不檢,卻挑了個最是無用的德齡。

  凝視著狄萬歲質疑的眼眸,趙奔沉默了半晌,透露出一個令他不能認同的答案。

  「他有心。」

  「學生不這麼認為。」治軍方面,德齡不過是個生手,德齡最拿手之事,是在生財這方面,而商者,通常不奸即狡,這等人也會有心於以性命為代價的武人身上?他不信。

  沒有反駁他的趙奔,反倒是先拐了個彎問起另一事。

  「你可知道韋重次是如何而死?」

  「韋將軍在採石為信王斷後。」早已聽聞過此事的狄萬歲,每每在想起身為行軍總管的韋重次,為了保全德齡,犧牲自己讓德齡率著伏羲營退至貴安一事,不禁要為韋重次的大義感到不忍。

  他淡淡地問:「你認為韋將軍死得值得嗎?」

  狄萬歲撇過頭,並不想在他的面前說出看法。

  在人死後,才來論值不值,不嫌太晚了嗎?就算德齡在戰後曾經親臨韋將軍府上致哀,那又能挽回些什麼?

  「值得嗎?」趙奔有耐性地重復。

  狄萬歲不掩其心態,「不值。」

  「別與他人一樣,都被表面上的假相給蒙了眼。」也知道他和他人都一樣會這麼想的趙奔,語重心長地向他開導,「你是塊料,日後,待你找出信王過人之處時,你就會明白為師為何會助他一臂之力,而韋將軍又是為何願為信王一死。」

  他並不想等到日後,「學生想請師傅明示。」

  看來不給他一個答案他是不會死心了。

  「此次滅南之戰中,楊軍三軍何者兵員最寡?」決意將他觀念扭轉過來的趙奔笑了笑,揚起一指淡問。

  「伏羲營。」

  他再問出一個人人皆知之事,「何者死傷最重?」

  「伏羲營。」不解的狄萬歲眉頭癒皺癒深。

  趙奔又提出一個不容置疑的事實,「何者主帥領兵親征?」

  提到這點,狄萬歲就有話要說了。

  「信王之所以率兵親征,是因信王手下無將可用。」並非德齡是個英雄,只是在那等情境之下,德齡若不親征,難道伏羲營還有其他將領可用?德齡不過是被逼得不得不上沙場而已。

  趙奔不以為然地看著他,「今日宣王若是無將可用,你認為宣王也會挺身抗敵?」

  「齊王亦身先士卒。」深知鳳翔之例不可舉,狄萬歲立刻抬出另一個就算手中有將,依然率軍直撲敵營的元帥。

  趙奔嘖嘖有聲地搖首,「手中人才濟濟卻不顧自身安危,那不叫驍勇,那是愚勇。」

  一時之間答不上話來的狄萬歲,轉眼間又合上了嘴不再出言頂撞。

  「你是個不服輸的武人,而信王那小子堅持在何地慘跌一跤,就要從何地爬起,同樣也是個不服輸的元帥。」摸透他性子的趙奔,鼓勵地朝他睞了睞眼,「若是你仍是不相信老夫的眼光,何不就親自去驗証一下?」

  他也正有此意。

  「學生這就回丹陽。」躬身行完禮後,準備返回丹陽的狄萬歲,打算就如他所願,在整治伏羲營的同時,親自去將德齡的過人之處找出來。

  在他走後,唇邊晾著笑意的趙奔轉身走回墳前,席地而坐後,自一旁再取來一壇老酒將它開封,斟滿了墳前的空杯,舉杯再敬邢萊一杯。

  「將軍請安心,有他二人之後,老夫保証,日後的丹陽與余杭,絕對會遠盛於南國之時。」

  長安城內,除開皇帝所居的皇宮外,在長安城內佔地最大的府宅,非宰相閻翟光府邸莫屬,其佔地之廣、所築房舍之多,就連長安城中諸王也無法比擬。

  但閻翟光並非耽於享樂之人,府宅雖廣,卻非他一人所用,亦非眷養美妾子女所用,建築舒適的房舍,主要是為了他們數量龐大的客卿,而身為宰相所領的俸餉,泰半也都是用在養這些專為他分憂解勞的客卿。

  他很清楚,在朝為官如履薄冰,每一步皆行走在生死邊緣上頭的他,可不能在聖上的面前出半點差錯,亦不能讓同為宰相卻早有除掉他人獨大想法的祿相趕在前頭,即使苦心經營大半生的榮業,恐將如黃粱一夢,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他門下的客卿,雖不比孟嘗食客三千,但也算是楊國第一,在座客卿皆為自各地網羅而來的人才,有的原本在朝為官,有的出身市井名不見經傳,但他們皆各有所長,亦日夜為主上費心思量,今日他能在朝中站穩無人可動搖地位,除了他自身數十年來的努力之外,門下每日為他進諫之書少說也有萬言的客卿們,功不可沒。

  相形之下,總是愛與其相比的祿相,同他一樣也是養有客卿,但祿德功卻不加善用他們,反倒是處處以太子之見為己見,與其說他是太子的丈人,倒不如說他是太子所飼的鷹犬,在長安中四處代太子走動,順道也替太子鏟平有逆於太子之人。

  在這日,下了朝返府的閻翟光,一如既往,並未先行歇息。在前往書齋褪下朝服稍微盥洗之後,立即坐在書案內審閱起一本本堆疊在他案上,由客卿所書的折子。

  「相夜。」

  府內管家自一旁端來了碗香茗,閻翟光只是頷首示意,兩眼仍是投注在折子上頭,管家自他身旁看了看,見他專心不顧它事,於是便不著痕跡地自袖中取出一本折子,悄悄擺放在未看的那疊褶子最上頭,再退至他身後。

  看完一本取下來一本的閻翟光,並不知管家在暗地裡動了什麼手腳,翻開褶子一看,裡頭所寫的,並不若他人一般,皆是洋洋洒洒的治國之道,抑或朝政方面的議事諫言,在這本褶子裡,僅只寫了兩行字。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目光如豆。

  十年閻相十年祿相,指日可待。

  「這是誰寫的?」看了肝火大動的他,嚴厲地瞇起了雙眼。

  沒料到他的反應竟是這樣,一頭冷汗的管家忙來到他的身旁低垂著頭。

  閻翟光一掌重重拍在案上,「誰寫的?」

  「回相爺,此乃尹汗青所書……」在他更加光火之前,管家連忙道出書摺之人。

  感覺從不曾被如此羞辱過的閻翟光,非得會會這個實他之米卻有辱於他的客卿。

  「立刻把他帶過來!」別說朝中一、二品的官員,就連聖上也不敢這般對他說話呢,小小一名客卿竟也如此膽大包天?他以為他生了兩顆腦袋不成?

  「是……」滿面倉惶的管家,怯怯朝後退了幾步後,快速走向門外喚人至客院傳人。

  受余丹波之請,離開洛陽來到長安為齊王辦事的尹汗青,在府中下人急忙來到客院裡傳他去見相爺時,混入閻府當客卿已有一陣子的尹汗青,愉快寫意地露出了笑容。

  因閻相德高望重、在朝中分量更是不輕,當今楊國有志之士莫不想入相府當個門下客卿,但一來閻相挑檢人選嚴格,二來若無適當的管道,相府這窄門,進之不易,想當初欲混入相府的他,可足足花了五千兩賄賂府中其他客卿們為他舉薦,而為能在上千門客中脫穎而出、吸引閻相的目光,他又再花了五千兩疏通總是在閻相身旁的管家,這才總算是等到了個機會。

  慢吞吞踱進齋內的尹汗青,在案後的閻翟光擺了副吃人眼神之時,慢條斯理地拱手朝他深深一揖。

  「參見相爺。」

  眼見他面上表情無一絲惶恐,甚至是略帶悠閑之意,腹火叢生的閻翟光,頓時怒火退了一半,反倒是疑惑卻生了一堆。

  「你是何人!」敢做這等事,也不敢大方面對,他可算是府中第一人。

  尹汗青抬首回望,「回相爺,下官乃洛陽清節縣尉官尹汗青。」

  「你是何居心?」

  「下官不明相爺所指何謂。」尹汗青笑了笑,反而要他看清楚。

  「相爺……」彎身拾起折子的尹汗青,意喻深長地睨向他,「很介意摺中所書之意?」

  「來人,將他攆出去!」不讓這等小輩在他面前放肆的閻翟光,即刻揚手大喝。

  在總管依令派人前來準備駕走尹汗青之時,一臉萬事不急的尹汗青,不疾不徐地再道。

  「不出十年,祿相將在朝中呼風喚雨,相爺則將流落街頭乞食為生。」

  閻翟光抬起一掌,「慢!」

  正欲拖他出去的下人們,連忙止步,但雙手仍是沒放開尹汗青。

  「居安當思危。」尹汗青回首看向他,表情相當不以為然,「這道理,難道相爺府中門人都無一人告知相爺?」

  面上神情陰晴不定的閻翟光,在沉默了一會後,朝左右指示。

  「都出去。」

  「謝相爺。」被留下的尹汗青,在身後的門扉掩上之時,再次拱手致謝。

  閻翟光冷冷低哼,「別謝得太早,把話說清楚再謝也不遲。」要不是他的話裡有譜,他以為他算何物?

  已將他全副心思都勾至自己身上後,終於能夠與他談談的尹汗青,不再試煉他的耐心,清了清嗓子後直接問向他。

  「敢問相爺,可滿意現況?」

  閻翟光得意地揚高了下頷,「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老夫有何不滿?」放眼朝中,百官奉他為首,在聖上腳底下,國中最具權勢之人非他莫屬。

  尹汗青卻搖首,「但也目光如豆。」

  「何解?」

  「狡兔有三窟,相爺位居權貴之首,所需何只三窟?」尹汗青隨即指出他目前最大的弊病,以及遲早將面臨的遠憂,「世代交替一如四季遞擅,試問相爺如今可尋好日後退據之道?可找著另一座可倚之山?可想過如何保全身家性命?」

  從未與門下客卿商討過這點的閻翟光,面色峻歷地攏起了兩眉,思索了一會後,又再問向另一個令他相當介意的人物。

  「十年閻相十年祿相,此話又何意?」

  尹汗青聳聳肩,「相爺雖是聖上面前的紅人,但祿相在朝中與相爺平起平坐,又是太子丈人,一旦太子登基,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子,由祿相取代,理所當然。」

  「你倒是挺會說話。」被他一席話說得心生煩惱的閻翟光,當下臉色又更加陰沉了三分。

  「不敢。」尹汗青微勾起唇角,「下官不過是說出下官愚見罷了,聽與不聽,還在相爺。」

  「你是何人所派?」聽完他的話後,壓根就不把他當成與府內客卿一般的閻翟光,不禁要懷疑,這是哪一方人馬想要拉攏他而派出來的說客。

  尹汗青並未在這事上再扮胡塗,一臉正經地吐實,「下官為齊王玄玉而來。」

  「齊王?」他有些意外。

  尹汗青恭請地揚起一掌,「相爺若欲得退據之道,齊王可為相爺親掘日後安居之窟。」

  果真如此。

  摸透來者居心的閻翟光,往椅內一靠,可從沒想過要將自己日後仕途寄望在個王爺身上,再說,服侍在聖上面前,又與太子交好的他,為何要去向一個身份次於太子之人靠攏?

  他冷冷打了個回票,「太子在京中只手遮天,老夫為何非得齊王不可?」

  「相爺乃開國功臣,在朝中鋒頭處處壓過太子,功高震主,太子早有戒心,再加上相爺不如姻親血親,太子日後又為何非留相爺不可?」有招拆招的尹汗青,切中要害之余,說得比他更加毒辣,「祿德功官居相位,領太子妃皇戚在朝中專權,相爺在朝中雖是中流砥柱,卻與祿相不屬同道中人,一山不容二虎,試問,日後祿相又為何非得容下相爺不可?」

  當下激動得氣息不順的閻翟光,從沒想過遠日之慮非但不遠,且已即將來到身後,經尹汗青一席話後宛如酸醣灌頂的他,在激動之余,心底不禁升起一陣寒顫,但倔著面子的他,卻又不願加以承認他所說是真。

  「太子有敬於我。」再次開口時,他的聲音顯得有些沙啞。

  尹汗青抬起頭來,徐徐搖首,「日後未必。」

  「朝臣眾臣惟我是瞻。」

  他挑高了兩眉,「此景不長。」指望那些牆頭草?身為一國之相,看遍朝中權術耍弄,他應該還沒笨到會相信那些市儈的官吧?

  「聖上視我如兄弟。」也只能搬出最後的靠山了。

  「歲月可會饒人?」只此一句,全盤推翻他所有的希望。

  望著尹汗青的雙眼,明白自己是在自欺欺人的閻翟光,不願承認地別過臉。

  「齊王未必敵得過太子。」就算要撿其他高枝以供日後棲身,齊王可會是太子的對手?

  「上位者,欲御下臣,需財權兵三者並獲。太子有財,但漕運之首康定宴卻向齊王臣首;太子有權,但位居東宮卻令太子行事不可明目張膽,權勢更不若相爺;太子有兵,手下卻無滅南元麾將軍余丹波更無樂浪。」一鼓作氣詳析三者的尹汗青,語氣既重且犀利,「齊王先下洛陽再滅南國,總管洛陽、地獲九江,左擁兩江富利、右擁軒轅大營,若有相爺助勢,齊王直撲長安只是早晚,屆時太子可擋其勢與否,尚待商榷。」

  沉默在房中盤旋了許久。

  冷靜下來後,閻翟光不得不照著他的話分析利弊。的確,手擁丈人祿相的太子,並不是非他不可,而祿相一派早想除掉他這股勢力,以在朝中坐大,這也是不爭的事實,好歹他也是助聖上開國,並進言滅南的功臣,若只是巴望著太子在日後不動其地位,他的顏面將往哪兒擺?而權勢,則是種一旦沾上了,就將永無休止的麻藥,若是日後再不能在朝中翹首,別說他將有不甘與怨忿,就連身家性命恐將難保。

  他可不願,身為兩朝老臣的他,得在日後搖尾乞求太子饒他一命,並低首懇求太子賞他一口飯吃。

  「坐。」深吸了口氣後,閻翟光朝一旁擺手。

  尹汗青滿意地再次致謝,而這一回,則謝得閻翟光再無他見。

  「謝相爺。」

  聽聞玄玉即將返回長安面聖報告九江之亂已平,特意趕來替玄玉送行的樂浪,原本許許多多想告訴玄玉路上得小心等那類的叮嚀,皆沒有說出口,只因在見著他後就一直沉默不語的玄玉,總覺得在他這趟返回長安前,有件事,得同他說一說。

  而這事,亦是樂浪最不能接受的事。

  「你說什麼?」滿面忿紅的樂浪,顧不得堂上還有他人在,忿聲扯大了嗓門朝玄玉喝問。

  玄玉面無表情地再次重復,「我要與閻翟光聯手。」據袁天印來書,閻翟光那方面已經打點好了,現下就差他未親自過相府與閻翟光一敘。

  「素節是因何而死,你可還記得?」忿忿忍不住一身怒火的樂浪,兩手緊握著拳,不信他竟能把那事拋諸腦後說忘就忘。

  「我很清楚。」若是不清楚,若是不知道一手促成滅南之事者是何人,他先前又何須反對?但他不能只沉溺於私情之中,為了自己,也為了手底下這些跟著他的人,他有更重要的事得做。

  早知道樂浪將會有何反應,去請來尹汗青找上閻翟光的余丹波,站在堂上,滿臉不悅地兩手環著胸,冷眼看著那個仗著自己有傷口,就毫不體恤玄玉之人,反而跟玄玉大呼小叫的樂浪。

  玄玉淡淡再道,「天下之勢,本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一統江山如此,人事方面,亦無長遠之敵。」

  樂浪忿忿揮著手,「少找借口!」一心只想往上爬的他,早就變得和那些朝中之臣一樣,面目可憎、心態更是貪婪可憎。

  任他發泄怒氣的玄玉自案中站起身,快刀斬亂麻的他,也不管樂浪的火氣是否仍在心頭上,朝身後輕問。

  「堂旭,都打點好了?」

  知道他再忍也不能忍多久的堂旭,立即來到他的身旁向他頷首。

  「丹波,九江就交給你了。」玄玉朝余丹波睞了睞眼,再彈指朝後頭的堂旭指示,「上路。」

  愕瞪著玄玉徑自領著堂旭走出堂外,被留在堂上的樂浪朝他的背影大喝。

  「玄玉!」

  「將軍……」在這節骨眼上,也不知該對樂浪安慰些什麼好的顧長空,才來到他的身旁,樂浪隨即撤下他,踏著重重的步伐朝外頭走去。

  深感頭疼的燕子樓一手撫著額,只好開口向另一人求救,「余將軍。」

  「盡你的職責,辦好王爺留給你的差事。」火氣不比樂浪來得小的余丹波,先是一手指著顧長空交代,再朝燕子樓揚手,「你同我一道去。」

  「我?」身上要務比顧長空多的燕子樓,納悶地指著自己的鼻尖。

  余丹波陰狠地瞇細了眼,「我怕一個不小心我會打死他。」

  他無奈地低嘆,「是……」反正他是負責去滅火的就是了。

  回到自己府上的樂浪,即將自己關在府中的祠堂內,面對著素節與玉權的靈位,氣憤難平的他實在是不敢相信,玄玉竟選擇在朝中投靠閻翟光,玄玉是忘了閻翟光曾對他楊國做了什麼嗎?還是玄玉忘了,害他家破人亡的禍首是誰?

  「樂浪。」追至他府內的余丹波,進了祠堂後,站在他身後冷冷地喚。

  「出去!」

  「都別進來。」一塊趕來的燕子樓,識相地對站在祠堂外頭的手下與府中下人交待完後,順手把門關起。

  「你知道這事?」因玄玉突有的打算,以及余丹波方才不出聲的態度,癒想癒覺得不對勁的樂浪,將目光掃向很可能是同謀的他。

  「向王爺進言得找上閻相的人名叫尹汗青。」滿面冷清的余丹波大咧咧地承認,「汗青是我去洛陽找來的,他是我的舊同窗。」

  當下樂浪沖向余丹波的面前,一手緊揪住他的衣領,用力將他拽按在牆上,另一只握緊的拳頭,差點就要落下。

  余丹波以更銳利的眼神嚇瞪著他,「你不能不為王爺的前途著想。」

  「那也不必是閻翟光!」樂浪說著說著,一拳重重捶打在一旁的牆面上。

  在樂浪動手之後,心眼狹窄、脾氣也不佳的余丹波,再也不同他客氣,扯過他的衣領即將拳頭使勁朝他的臉上揮去。

  「居然來真的……」燕子樓一手掩著臉,不忍去看被余丹波揍得差點站不穩腳步的樂浪。

  「若非閻翟光,誰還能動得了太子?」不待樂浪站穩,余丹波立即再拉過他厲聲喝問,「若非閻翟光,王爺在朝中還有誰人可倚?」

  樂浪嫌惡地架開他的手,「別跟那些文人一樣同我說些權術之道。」

  「難不成要我跟你這目光短淺的武夫一樣,坐視王爺在朝中自生自滅?」余丹波更是瞧不起地一個勁數落,「朝中之險,甚於虎狼,更甚於沙場,你這顆百年不通的死腦袋,為何總是在扯上了私仇之後就連動也不會動?」

  不想與他大打出手的樂浪,忿忿扭過頭去不看他。

  「樂浪……」還沒說完的余丹波,站在他的身後扳著蠢蠢欲動的兩掌。

  他氣息難平地問:「玄玉的手……一定要弄臟嗎?」

  雖然他其實很明白,向高官權貴靠攏,這不過是朝中常態,可他一直認為,總是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玄玉也是如他所想,事事皆靠自己,不求他人,他還將不會如同朝中那些在權勢中打滾的官員一般,就算在日後有了金盆,卻怎麼也洗不清。

  「這只是生存之道。」走至他面前的余丹波,隱忍著怒氣一聲聲質問著這個冥頑不靈,自居於清白者,「今日王爺若不防患未然,他日也定會有人對付王爺,難道你要王爺就這般居於下風打不還手?還是你要眼睜睜的看著王爺辛苦經營這麼多年後,卻因此一無所有,或是無故遭那些人狠狠鬥死?別忘了鳳翔之例,太子若真要對付起王爺,眼下的王爺根本不是太子的對手!」

  「將軍,在朝中,咱們無法替王爺做什麼的。」倚在門邊的燕子樓,感慨地說出他的看法,「真要關心王爺,咱們就得助王爺找到一條生存的活路,不然王爺就算再單打獨鬥亦是惘然。」

  樂浪無言地站在原地握緊了拳,半晌,他抬首看向就是因在朝中無人可救,故才不得不犧牲的素節靈位。

  燕子樓搔搔發,「其實王爺不只需要閻翟光的幫忙,現下的王爺,更需要咱們的幫忙。」

  「咱們?」他低啞地問。

  余丹波馬上把握這機會向他說明現況的險惡,「九江兵力尚未整合,若是軒轅營兵力不能在數年內超越其他三位王爺及太子,王爺身後的九江城這座後盾就一日不牢靠。袁天印說過,九江居於全國之中,上有長安,旁有巴陵與丹陽,倘若這三者同時起兵,九江就只能坐以待斃!」

  樂浪搖首,「其他二營未必會是軒轅營的對手。」戰後軒轅營損失雖重,但其他二營更甚於軒轅營不是嗎?

  「可咱們要對付的可不只是這二營。」余丹波冷冷一哼,「除開太子的盤古營不看,眼下晉王爾岱之兵冠於全國,手下之兵皆長年久居沙場,真要打起來,咱們未必會是勝者!」都能獨自打下西北與西南了,那個在西邊積極練兵的爾岱,手擁重兵後,在日後定會是龍是虎,只是眼下皆沒有人察覺罷了。

  在余丹波的話後,祠堂裡有一陣的寂靜,裊裊香煙旋繞在他們的上頭,案上日夜不熄的白燭,閃閃搖曳。

  「將軍,王爺亦是身不由己啊。」兩手叉著腰的燕子樓,邊說邊搖首嘆息,「要去向閻翟光低頭的人不是將軍,而是王爺,他心裡的苦,你又怎會明白?」

  一陣鼻酸,伴隨著泛上心頭的不舍,頓時一湧而上,根本就不願意去想象玄玉將如何說服自己踏入閻相府的樂浪,心裡的矛盾,拉扯得他好疼。

  余丹波撇過臉刻意不看他,「你要真為王爺心疼、為王爺著想,你就該將你能為王爺做的事做好。」

  知道他在示意些什麼的樂浪,過了很久後,努力將話擠出口。

  余丹波嘲弄地瞥他一眼,「你以為我和你一樣不長進嗎?」

  「余將軍……」燕子樓已經很想拜托他留點口德了。

  在燕子樓與樂浪沒好氣的目光下,余丹波不情不願地開口。

  「我都已盤算好了,現下,就等你們來幫我。」

  日夜兼程趕回長安,進宮面聖上稟九江現況後,出宮的玄玉方登上乘輿,隨即朝外頭的堂旭交待設法甩掉太子派來跟在他後頭監視他的人。了解玄玉不想被太子察覺行蹤的堂旭,隨後向手下作出的安排,,在出了皇宮即派來另一座簡朴的小車讓玄玉換乘,而原來的官輿則是照原定計劃返回齊王府。

  「到閻相府。」在堂旭坐至車頭駕車之時,車裡的玄玉低聲吩咐。

  坐在搖搖晃晃的車內,心思百般復雜的玄玉,眼前不時閃過素節當年的笑臉,與在九江時樂浪忿怒的面孔,他用力合上眼,企圖甩脫開來,一再地在心底復習著袁天印曾對他說過的話,他努力告誡自己,縱使再不願,他也得向現實低頭。

  因此在朝中一收到閻相私底下派人傳給他的字條之後,手握字條的他,雖不知由余丹波找來的尹汗青究竟是如何打動閻翟光,讓閻翟光主動找上他的,但他知道,尹汗青想必是費了一番工夫,為了他身後在日後還得仰賴他的眾人,他不能不來。

  顛簸的馬車停止了行進,刻意選在相府後頭小門停車的堂旭,詳細觀察了四處的情況後,趁著沒人瞧見,趕緊將玄玉迎下馬車,隨著已在小門處等候他們許久的總管入府。

  在得知玄玉回長安後,急欲見他一面的閻翟光,在廳堂裡斥退左右,就連堂旭也一並給請出堂外後,坐在椅內默不做聲地看了玄玉良久。

  「你得了個能手。」打破沉默的頭一句話,指的是誰,他倆都心中有數。

  坐在他對面的玄玉,謙虛地頷首,「相爺過獎。」

  閻翟光卻緩緩搖頭,「尹汗青雖能言善道,但你這上頭的主子是否真如他所說一般,可就未必。」

  「本王可曾令相爺失望?」玄玉笑看著這個在滅南之戰前,向聖上主張任他為大元帥的老人。

  「但你這回的對手可是太子。」沙場與官場是完全不同的兩碼子事,沙場上他或許得意,但官場僥幸勝出,則還是個未知數。

  「還有鳳翔。」玄玉提醒他忘了尚有一人,「我聽底下的人說,鳳翔已展開行動,正朝外戚這一勢力靠攏。在我與太子交鋒之前,鳳翔的所作所為,將會令太子先行找上他開刀。」

  在朝中四處有眼線,消息靈通的閻翟光,當然知道鳳翔在遠赴巴陵之前,在私底下已晉見過皇後,至於那名突然冒出來,在朝中與國舅走得很近的文翰林,他也知其效力於何人。

  他把玩著手中的扳指問:「以你看,鳳翔勝面如何?」

  「太子位居東宮乃楊國儲君,即便母後有微詞,若無動搖國本大事,父皇不會動太子分毫,再加上太子門人在朝中助威,因此鳳翔在短期內就算有母後在旁使力,太子勝面仍是較大。」將自己分析之見說出之後,玄玉語帶保留地頓住了話尾,「只是……」

  「只是?」

  他別有用心地看向閻翟光,「只是鳳翔若掌握住太子把柄,再加上他人之勢欲拖太子落馬,兩派之勢齊攻,雙拳難敵四手,即便太子再如何佔盡風流,太子之位也恐將堪慮。」

  一點就通的閻翟光,饒有興味地挑高了兩眉。

  「老夫若沒聽錯,方才你可是在說,你願與鳳翔聯手扳倒太子?」

  玄玉不急著否認,「聯手倒未必,眼下,本王只打算冷眼旁觀。」他不過想坐收漁翁之利罷了。

  閻翟光刻意深嘆了口氣。

  「再怎麼說,太子總是你的親兄弟。」從方才到現在,在他的話裡,皆無一絲手足之情,再三確定他是否真能絕情的閻翟光,必須先把這點弄清楚,免得在日後才來後悔選錯人並因此處處制肘。

  「太子可會放本王一馬?」玄玉的面色逐漸變冷,「御使是如何死在丹陽的,相信相爺心底應當有數。」太子想殺他,連局外人的玉權都清楚,站在太子近處的閻翟光,豈會有不知的道理?

  閻翟光喃喃笑問:「你這是在怪老夫沒阻止太子?」

  「怎會呢?」玄玉四兩撥千斤地帶過,「太子對本王懷有成心,本王早就知情,這事怪不到別人身上。」

  「有件事,老夫想問你。」對他仍是有些擔心的閻翟光,再次挑出了個攸關他性命的話題。

  「相爺請說。」

  「你是否仍與樂浪走得近?」樂浪恨他入骨,全朝皆知,身為素節皇弟的玄玉,沒理由不恨他,要是日後玄玉在事成之後來個秋後算帳,他豈非送羊入虎口?

  玄玉朗聲笑道:「相爺何不直言本王是否仍對皇姐之事耿耿於懷?」

  「是,或否?」目光專注的閻翟光,固執地想得到答案。

  「真要掛意此事,本王不需找上相爺,真要對相爺保持成見,那未免也顯得本王目光淺短。本王是要成大事之人,而非沉湎於昨日之中的愚者。」早在心底編排好一套說詞的玄玉,說來沒有一絲遲疑,「相爺若擔心本王在日後將會翻臉清舊帳,那麼相爺就太看輕本王了,無論過往前塵再如何,本王還不至會對自己人下手。」

  「看不出來你倒是挺看得開。」安下心的閻翟光,臉上的神情明顯地似鬆了一口氣。

  他聳聳肩,「時勢所逼。」

  「對了,在你手下,可有袁天印這人?」

  頗訝異他會突然提及袁天印的玄玉,只怔愣了一會,立即聰明地選擇不在他面前裝傻。

  「有。」

  他又再問:「你可知袁天印是何人?」

  「知道。」看樣子,閻翟光不只是詳知朝中動態,就連袁天印的底細,他可能也已經摸透了。

  「你可知袁天印與我是同鄉?」可說是全楊國惟一知道袁天印出處的閻翟光,徐徐道出袁天印的來歷。

  「本王從不過問師傅之事。」玄玉狀似不以為意,「師傅若願說,師傅自會告知。」

  「你信他?」

  玄玉反問:「不信,何以統管洛陽?不信,又何以滅南?」

  閻翟光不得不提醒他,「為達目的,袁天印同老夫一般,皆不擇手段。」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在玉權死後,他就已得到了這個結論,「今日師傅既有心助我,本王自取信於他,同理,今日相爺若願提攜,本王自當也對相爺深信不疑。」

  「你可知袁天印為何棄玄玉而去?」怕他生毀的閻翟光,不死心地再抖出袁天印與他極力想隱瞞的事實。

  「既然相爺深知師傅的性子,那麼相爺就更該相信本王,本王絕不會讓師傅失望。」往後靠坐在椅內的玄玉,以自信的眼神看向他,「同樣的,本王亦不會讓相爺失望。」

  原本猶在搖擺的那顆心,在玄玉的保証出口後,終於止定了下來,明知這是場風險極大的賭注,不得不為日後盤算的閻翟光,端來一章小桌上的茶碗,起身走至玄玉的身旁落坐。

  「你可知太子即將收回三地?有何因應之道?」

  玄玉綻出一笑,轉身朝他坐正了身子,一句一句地與他開始討論商議。

第四章

  洛陽。

  自在長安辦妥閻翟光一事後,即來回往返於長安與洛陽間的尹汗青,也忙著依袁天印之意處處幫忙王妃冬卿打理起洛陽的事務。

  說幫忙,其實他也未幫上什麼忙,他的居心只在於想知道她有何能耐居多,因她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並非只是安坐在總管府內操持府內,自抵達洛陽之後,她於次日起便開始走訪於洛陽城內的各座異姓王王府。

  全洛陽城裡的異姓王,不需康定宴多置一詞,看在齊王的份上也會主動接近王妃,因王妃作風除親民之外,亦甚是懂得做人,全城異姓王,無論是何人何日過壽、或是喜喪之日,定會在府中見著親自登府的王妃的身影。

  在觀察了一陣之後,不僅止於袁天印的樂於指導,就連他也忍不住拋開成見,走近她的身邊開始傳授她那些與官員周旋的法子,與她處久了後,在他眼中,王妃的印子,是癒印癒深。

  「夫人,王爺回府了!」一臉喜色的去雁,在他與袁天印正在書房裡與她商討洛陽情況之時,一股碌地拍開門扇闖進來。

  「當真?」盼著玄玉回府已久的冬卿立即站起,又驚又喜地想去迎接之時,恍然想起房裡尚有二人,她忙不迭地看向他倆。

  「去吧。」袁天印了解地揚手,「你很久沒見他了。」才新婚就分隔兩地這麼久,說起來,還是玄玉虧待了她。

  眼看著冬卿興沖沖地拎起裙擺朝外跑,坐在房裡的尹汗青不語地起身,慢吞吞地走出房外,準備見見那個他未曾謀面,卻為之效命的齊王。

  慢他倆一步的袁天印,則是若有所思地瞧著尹汗青看似沉重的背影。

  「王爺!」才步出大廳,就見玄玉已帶著堂旭步入府門,沒聽見一旁的去雁拼命向她暗示要有當家主母形象的冬卿,任府中下人好笑地掩著嘴,一鼓作氣地朝玄玉跑去。

  「冬卿,慢點、慢……」看她簡直是另一個素節的翻版,為她提心吊膽的玄玉忙想阻止她別跑那麼急。

  在所有人看好戲的目光下,大步上前的玄玉,在兩手撈住她止住她的沖勢之後,總算放心地深深吁了口氣。

  「你回來了……」挨在他懷中,這才驚覺自己在眾人前失態的冬卿,小聲地在他胸前說著。

  「對,我回家了。」看著站在廳門處迎接他的袁天印,與懷裡的冬卿,他以指輕撫過她微紅的面頰,一家團圓的感覺,令他頓時忘卻了京中之事,一股暖意,隱隱泛過他的心梢。

  在府內的總管命人將玄玉的姓李搬進屋內時,滿心雀躍的冬卿本想挽著玄玉的手一塊入內,但又覺得不妥地想撤開來時,玄玉拉來她的手搭在自己的臂上。

  他眼中寫滿了關心,「在洛陽待得還慣嗎?」匆忙離開長安後,他就只是將她托給袁天印與冉西亭,而他卻連一回都沒有看過她,也不知離鄉背井地她是否能適應。

  「嗯。」她點點頭,期待地仰起了臉龐,「王爺去過長安了?」

  他知道她想問的是什麼,「我還順道去拜見了岳母。」

  「我娘她……」水亮的眼眸頓時睜得更大。

  「她老人家很好。」玄玉拍拍她的掌心,「有空,我再派人接岳母來洛陽與你敘敘。」

  站在遠處所看的不只是他們夫妻倆,更在意尹汗青的袁天印,在看出端倪之後,慢步踱至一旁,來到尹汗青的身後警告他。

  「汗青,別忘了她是王妃。」光是看他極力壓藏妒意的眼神,就知道他心底在想些什麼。

  「我知道。」知人亦知命的尹汗青,看了冬卿臉上那抹只有玄玉才能給的笑意後,快刀斬亂麻地別過臉死了那條心。

  袁天印體諒地拍拍他的肩頭。

  但在冬卿一塊步入廳堂內,眼尖地瞧見袁天印與尹汗青的玄玉,盯審著那名陌生男子臉上的表情半晌,再看了看挽著他的手的冬卿臉上全然無知的模樣,一想到日後之事,他迅即掩飾地撇過臉,裝作,什麼都沒看見。

  九江。

  平亂雖易,定心則難。

  在洛陽停留一段時日後,再次返回九江,面對那些聖上下旨延用的九江地方官,玄玉總覺得自己就像當年初到洛陽時,又遇上了一票難纏的地方官。不同的是,當年的洛陽官員與異姓王,皆是為私而群起團結對付他,但九江這處的地方官,則是與他有著國仇家恨。

  召齊九江城內所有官員在堂上一敘後,對於那些壓根就沒把他放在眼底,或是出言不遜者,顧長空是早已在腹裡氣翻了好幾回,不得不被他攆出堂外,若不是堂上有布兵士,他想,那些人之中若有較激進的份子,只怕早已在堂上演出行刺戲碼。

  好不容易才結束了堂上的唇槍舌劍,這些年來早已學會忍耐這門學問的玄玉,在退至內堂裡時並未發火,只是靜靜地喝著堂旭送來的茶水。

  站在帘後眼見玄玉在堂上所吃的悶虧,袁天印不禁開始為玄玉在九江日後的日子擔憂。

  「看來,九江遺民仍是對王爺懷有余恨。」一時之間要改變這些人的看法,並將他們收編己下為玄玉所用,只怕要花上一番工夫。

  「不僅是九江,相信丹陽、巴陵也都是這等情況。」沒把方才的小挫折放在眼底的玄玉很能體諒,「滅南之時我率軍毀了他們的家園,他們會如此,也是人之常情。」

  「若九江遺民在日後仍是固持己見呢?」袁天印倒想考考他在面臨這等困境時的做法,「王爺是否要對他們屈膝?」

  「屈膝就能買來人心嗎?」他不敢苟同地搖首,「我不認為。」先滅他南國再向他們叩首?只怕這樣反而更壓不住他們。

  袁天印提醒他,「高壓統治可不是良方。」

  「可採中庸之道並行。」自打下盛長淵以來,他就一直在思索究竟該如何將術與法,兩者齊頭在九江並進的法子。

  「如何中庸?」看著癒來癒會思考的玄玉,袁天印的臉上隱隱帶笑。

  「首先得立下規矩、法治嚴明,如此底下的人方據法行事,統管起來也才有個規章。」「咱們得讓南民明白,復國之事絕不可行,他們得和其他楊民般,依我楊國的法過日子。」治人治地首重在法,他得先立下標竿好讓百姓有所依據,日後就算南民猶想謀亂,他方可據此祭出法典。

  「其次?」邊聽邊頷首的袁天印催促他把話說完。

  「兼容並蓄,入境隨俗。」在法之外也重情的他撫額再道,「南民的生活將與往常無異,不會因我楊國一統天下而有所變更。日後,南民會知道,誰當天子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何人能讓百姓的日子過得更好。」

  盛長淵所堅持的,是一個南國皇室的血統,是一具玉權的背影,那些與盛長淵一般一心只想復國的南民,在努力追求復國大夢之際,全無人站在百姓的立場為百姓考量過,他們都忽略了戰爭的本錢出自何處,答案是出在百姓身上,無論是沙場上的士兵,抑或是他們手中所拿的刀械、所食的米糧、所穿的軍衣,皆是由百姓而來,戰爭的根本是由百姓的血汗構築而成,為了他們,百姓不知得花出多大的代價。

  江山替換,不過只是個常態而已,而為國盡忠盡節,也沒有他們想象中的那麼神聖偉大,成全了他們自己的名節,百姓呢?天子這位置換個人坐,並沒有那般不可接受的,誰人能讓百姓安居樂業,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若只是一味地反對和平到來,只想圖榮南國舊業,那麼,他們也未免太過自私。

  「南國遺臣呢?」袁天印不忘指出他疏漏的一點,「可要拉攏他們?」方才他話裡說的全是治民之道,可對於九江現有的地方官卻只字未提。

  「拉攏他們無用,重要的是,咱們得做給百姓看。」在有了洛陽的例子後,玄玉治起九江已是駕輕就熟,「臣九江,就與臣洛陽一般首重在民,只要咱們掌握了百姓,何愁無法將這些九江舊官手到擒來?」日久自會見人心,眼下忍一忍便過了,因此那些南國舊官對他再無禮刁難,他皆可睜只眼閉只眼。

  「王爺,洛陽與九江不同之處,就在於洛陽只是王爺暫時總管之處,但九江,可是今後王爺手中之地,因此對九江,王爺日後得花更多心思才是。」

  「我知道。」玄玉朝他拱手,「日後若有不夠周全之處,還望師傅提醒。」

  「師徒倆還同我客氣些什麼?」袁天印輕聲一嘆,順手拍拍他的肩頭,「對了,信王派人來了。」

  玄玉頗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依師傅看,德齡派人來這所為何事?」

  「漕運。」

  他也這麼想,「德齡願將漕運拓展至巴陵嗎?」德齡若要在短期內建設丹陽,就必須聯合揚州與丹陽兩地水陸,並且拓展長江上遊的通商,但問題是,在巴陵可有個德齡最不願往來的鳳翔在。

  「信王似乎仍在記恨。」袁天印一臉看好戲的模樣,「信王派人傳話,丹陽不願與巴陵通商。」

  「那小子是該記恨的。」報仇三年不晚,他尚未對鳳翔動手,可不代表德齡也能同他一樣沉得住氣,更何況滅南之後鳳翔在父皇面前處處對德齡施壓欲拖德齡下馬,這仇,德齡恐永不會忘。

  「王爺呢?」袁天印轉眼看向與鳳翔有仇的他,「王爺亦不願與巴陵通商?」

  他卻搖首,「我可不能做得似德齡那般明顯。」德齡興師,理所當然,至於他呢?他若想打壓鳳翔,則得找個好借口才行。

  「短期內,王爺可不能讓聖上知曉諸王都在私底下幹些什麼。」天下方才一統,三位王爺又皆派駐在南土之上,這事若要讓聖上知道了,恐怕太子那邊將會拿來作為日後的把柄。

  對靈恩相當忌憚,也不希望把這事鬧到台面上的玄玉,瞥眼看向袁天印征詢他的意見,但袁天印似乎是要他自己想出辦法來,他深吸了口氣,在堂內踱起步,不過一會,他停下了步伐。

  「這麼著吧。」他彈彈指,「鳳翔若開口,就讓九江與巴陵漕運通商,但鳳翔若想與丹陽有所交集,那就叫他自個兒去問德齡。」

  袁天印晾高了眼眉,「王爺不同信王一塊追著宣王打?」當初他不是信誓旦旦要鳳翔付出代價嗎?「怎麼這會兒又變卦了!

  「我還盼著鳳翔能拉下太子,他若倒得太早,我豈不是得代勞?」他邊說邊搖首,「真要對付鳳翔,還得等太子垮台。」並非他不再視鳳翔為心中刺,只是太子不是他一人所能對付的,既是如此,何不就找個同樣也容不下太子之人代勞?而他更期待的是,鳳翔將與太子,兩敗俱傷。

  要報仇,不需親刃,假他人之手,才是高明之道。

  「此事恐怕不易。」滅南之後諸王雖在朝中聲望大增,可手中兵力卻也因此大大銳減,再加上新封領地皆在前南土,諸王光是忙著駕馭南土上的人事就已分身無暇了,短期內哪有能耐與太子對抗?

  「是不易。」玄玉在同意之余,亦說出另一種看法,「但只要能等、能忍,這只是時間上的問題罷了。」

  太子縱有三頭六臂,即使在朝中再與百官交好,只要有了皇後與閻相兩者,單只有祿相撐腰的太子,在朝中亦要陷入苦戰,因此在短期內他不能阻止鳳翔,在這段期間內,他必須盡快讓九江繁盛起來,這樣在日後,即使在太子收回了洛陽之後,他才有另一個籌碼。

  恍然想起一事的袁天印,微笑地撫著掌,「說到時間,袁某聽人說,王妃將洛陽打點得不錯。」

  面上表情隨即變了個樣的玄玉,不語地轉過身去。

  「王爺?」

  「我擔心冬卿。」離開洛陽也有一段時日了,也不知她究竟好或不好。

  才說不錯,他怎突然擔心起來?袁天印不解地看著他。

  「有寶親王與康定宴二人扶著,王爺不需擔心王妃。」

  「但她到底是個弱質女流。」總覺得對冬卿有所虧欠的他,一來為她主動替他分憂感到不舍,二來是夫妻相隔兩地,他卻什麼忙也幫不上她。

  「這就要看是哪方面的弱質女流了……」袁天印摸摸鼻尖,話中有話地說著,「袁某倒是挺看好王妃的。」

  他忍不住要問:「怎麼說?」

  袁天印開懷地朝他伸出二指,「王妃一來聰穎,二來身後毫無顧忌,做起事來,自然較王爺放得開也較王爺狠快。」

  「狠快?」玄玉難以相信地皺起了眉,「冬卿?」他們說的可是同一人?

  袁天印好笑地看著他的表情,「王爺不信。」

  「只是……」他勉強應道,「看不出來。」

  「就是這點才對王妃有利。」袁天印早就摸透冬卿是個扮豬吃老虎的料,「總之王妃一心一意只為王爺,王爺大可安心地將洛陽交給她。」

  玄玉沉默了一會,語氣有點僵硬地開口。

  「尹汗青會幫她?」聽余丹波說,尹汗青常往返於長安與洛陽,亦跟冬卿走得很近。

  「王爺……」將黑眸轉了兩圈之後,袁天印小心地問,「很在意尹汗青?」

  他別過臉,「我不是瞎子。」

  難得看他為私人之情這般的袁天印,知道自己也不能再為尹汗青隱瞞些什麼,他嘆了口氣,「尹汗青深知身份之別,亦能分清公私之別,他萬不會因個人而誤大事,這點,王爺還需務必信找他來的余丹波。」

  「若是不信余丹波,我會將姓尹的留在冬卿的身邊?」他就是因相信冬卿、相信余丹波,才會忍著不發作。

  「既是如此,那就別想那麼多了。」只想家和萬事興的袁天印,不希望因為這等小事而壞了大事,「在王爺將九江安定下來前,也在太子收回洛陽之前,王妃還得繼續待在洛陽一段時日,若是處處生疑,相信王妃知道了,心裡也會不好受的。」

  玄玉閉上眼,強迫自己點頭,「嗯。」

  「其實在某方面,你還蠻像個孩子的……」袁天印愛笑不笑地在嘴邊睡著,一旁的堂旭聽了,也忍笑地伸出一手捂著嘴。

  玄玉瞪他一眼,「師傅。」糗他?

  「好好好,說正事,咱們就來想想該如何對九江下手……」

  洛陽。

  待在玄玉的書房裡,隨著夜色癒沉,也就癒感不安的冉西亭,透過燭火,看著坐在他對面奮筆疾書的冬卿,一臉的疲憊似掩不住,但又強撐著非要把手邊的事做完,他忍不住開口勸她。

  「冬卿,先去歇息吧,這兒由我來就成了。」

  「我不累。」冬卿自書案裡抬起頭來,對他柔柔一笑。

  不累?出巡整座河南府,才返回洛陽就又到異姓王府上賀壽及參加婚宴,行程排得那麼滿,一整日下來馬不停蹄的,入了夜還要忙於公務,她不累,看在他這被她留在府內的人眼裡可累慘了。

  想起玄玉也是這等性格後,本還想勸勸她的冉西亭,再次將到了口邊的話全都收回腹裡,免得他要是再勸,待會就又會被她給請回房裡早點歇息。

  「去雁,尹大人可在府內?」在將手邊的工作告一段落後,冬卿揚手招來在旁服侍她的自家婢女。

  「在。」分別為他倆再奉上提神的香茗後,去雁站到她的面前回復。

  「將他找來。」

  「是。」

  「你想對他說些什麼?」渾身腰酸背痛的冉西亭,邊捶著自己的肩膀邊問。

  冬卿看了他一眼,隨即自案內起身來到他的身旁,挽起衣袖替他揉按著肩頭。

  「時機差不多了,有些事我得交待汗青去辦。」到洛陽這段日子以來,洛陽城中該拜訪、該認識的,她都已經熟絡,河南府她大致上也走得差不多了,現下,是該開始為玄玉做點事。

  「得這麼快嗎?」與她商議過今後該做些什麼的冉西亭,微蹙著眉,總覺得她有點心急。

  「不早了,那些事早辦早好。」她可不願繼續再與那些異姓王與洛陽官員周旋下去,卻始終沒能做出點成績來。

  近來總是長安、洛陽兩頭跑也兩邊都忙的尹汗青,才抵洛陽總管府想稍事歇息一番,大半夜的卻又被請來書房,忙到已經面色如土的他,拖著一身的疲憊來到書房前叩門。

  一進門就見冉西亭被冬卿伺候得舒舒服服,心中滿是不平衡的尹汗青,隨即掛下了一張臉。

  「王妃找下官有事?」同樣都是做牛做馬,待遇怎差那麼多?

  「汗青,找個時間代我走趟康定宴府上。」示意他坐下後,冬卿也在冉西亭的身旁落坐。

  他一臉的不情願,「王妃有事要托康大人?」自從康定宴得知余丹波所討的那三萬兩是用在他身上後,每回到康定宴府上,姓康的總免不了會擺個臉色給他看,偏偏她又老愛派他去。

  她雲淡風輕地笑笑,「勞你轉告康大人,將河南府轄下及河南府周遭各郡縣佃農欠條,全都以王爺名義買下。」

  尹汗青頓時精神一振,愕然地張大了眼,沒想到她居然想得出用這一招拉攏民心。

  「再以王爺名義書道公文。」伸手接過去雁所呈上的褶子,老早就已盤算好的冬卿再次開口,「戰後河南府百業力求復蘇,三年內河南府依量減稅,至於上稅朝廷的部分,就由洛陽總管補足差額。」

  尹汗青有些猶豫,「王妃,上稅這部分……王妃可得同王爺商量過才成。」她要代玄玉做人情是很好,但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康定宴若是知情了,看他白發不多幾根才怪。

  她微偏著螓首,「王爺將洛陽全權交給我了不是嗎?」

  「但……」

  「汗青,照辦吧。」早知道她要做什麼,也勸過她卻反過來被她說服的冉西亭,朝他擺擺手別再多浪費口舌企圖改變她的決心。

  「是。」當下工作隨即多了一籮筐的尹汗青,見冉西亭都已經這麼說了,也只好點頭同意。

  她始終都很介意一人,「程兆翼是否仍是與太子走得近?」來到洛陽後百官與異姓王都買她的賬,獨獨就親太子的程兆翼視她為無物,老早就得知玄玉有意要除程兆翼的她,在發落完小事後,裡脊把重心轉到這件大事上。

  尹汗青的面色也不禁變得嚴肅,「據初晴回報,太子近來頻派人往程大人府上走,看來,太子已在為日後接掌洛陽作安排。」

  思索不過半晌,她快人快語作出發落。

  「拆了他。」

  眉心揪結的尹汗青頭大地問:「如何拆?」

  「卸他官職由咱們的人取代,家產充公後,暗地裡將它放入康定宴的銀庫。」她很是期待地看著任重道遠的他,「記得,你得找個好理由讓閻相拆他拆得理所當然,亦不得讓太子起疑於閻相,相信王爺定不願太子太早知情他與閻相的關系。」

  得為這事再回長安找閻翟光一趟的尹汗青,雖是滿腹苦水,但也只能硬著頭皮應道。

  「……是。」口頭上由她來發落,苦差事卻由他來做,這是當初他看不起她,以及收了三萬兩的報應嗎?

  坐在一邊默默喝著茶水,兼袖手旁觀看著尹汗青受苦的冉西亭,一手撐著下頷,心底雖是同情尹汗青,但卻認為她的所作所為對玄玉再有幫助不過。他將兩目悄悄移至冬卿那張讓人不設防的面容上,在他眼中的冬卿,心思細密,做起事來幹淨利落、不拖泥帶水,做出決策是既快且準,不但善於在人前巧扮宅心仁厚的王妃,她更擅長的是,在人後動腦筋為玄玉的前程舖道。

  回想起當時袁天印在替玄玉挑了她時,他原本還擔心這個出身不若貴冑的她,將出不了廳堂帶不上台面,無背景勢力的她,也將無法為玄玉帶來益處,如今想來,他是得代玄玉感謝識人功力高人一等的袁天印。

  「請王妃過目。」就是為了這事特意趕來洛陽的他,忙自袖中取出一本名冊呈給她。

  「近日內安排他們入主長安與洛陽。」看過名冊上的名單後,她滿意地頷首,「關於安插官職這事,就有勞你再走趟閻相府與康定宴府上。」

  「冬卿。」作壁上觀好一會的冉西亭,不忘提醒她還疏漏了一事,「說了這麼多,你還未告訴汗青你真正想做的是什麼呢。」

  還有?手邊的工作已是一大堆的尹汗青含怨地瞪著冉西亭。

  「我想做的僅有一事。」她朝他嫣然一笑,「在太子收回洛陽後,我要洛陽也仍是王爺的囊中物。」

  因她的話,尹汗青怔愣了好一會,但隨即正色以覆。

  「下官明白。」

  坐在她身旁的冉西亭,靜望著她,仿佛眼中又再見著另一個玄玉,但不同的是,玄玉是塊袁天印口中的匣中美玉,而她,她卻像顆正在夜色裡閃爍的……璀燦明珠。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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