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入使用能幫助您收藏更多喜歡的好書,
希望大家都能多多登入,管理員在此感激不盡啦!
《百年江山系列》第6章
鐵勒《戰雲密佈三》(百年江山二部曲)

簡介

攻南之戰大勢抵定,

楊國終於一統江山。

建羽皇帝賜婚滅南有功的玄玉,

姻緣天注定?!

擁有龍鐲的玄玉,

是否終可遇上鳳鐲主人?

第一章

  平定了動盪的丹陽,亦派兵在南國各大城市嚴加鎮守,以穩定各地軍情與民心後,楊軍大元帥玄玉,依聖諭率三軍越江班師回神農營,將在處理好南國戰犯與楊軍中的傷兵之後,率軍班師回朝。

  楊軍三軍中,戰功居於三營之首的軒轅營,營中士兵並未在戰後歡喜慶賀,自抵達神農營停師以來,營中的氣氛始終遠比開戰前還來得低迷。

  深夜未寢的樂浪,獨坐在自己的帳中,動也不動地看著擱擺在案上的盾牌,那面……布滿了箭孔,卻曾在戰中救過他一命的盾牌。

  那是符青峰在絳陽一戰中扔給他的盾,也是符青峰惟一留給他的東西,可他,卻什麼都沒給符青峰留下,反倒是讓符青峰為他留下一條命。

  當滿面疲憊的余丹波踱入帳中時,他輕撫者盾面問。

  「長空還好嗎?」

  余丹波搖搖頭,「燕子樓把他灌醉了。」也好,總算是不鬧了。

  自從得知符青峰的死訊以來,軒轅營裡頭反應最為激烈的,救屬三年來在營中,無論是操訓、受罰、讀書都與符青峰形影不離的顧長空,在丹陽城裡時,若不是有燕子樓拉著、勸著,只怕顧長空早就不顧玄玉之命,跑去女媧營當面找辛渡算帳。

  樂浪自責地垂下頭,「是我害死了他。」那夜,他要是聽符青峰的話,不沒帶人就急著親赴祠堂,要是他聽符青峰的話,對女媧營處處多留心點,或許,符青峰就不會替他送掉一命。

  才開導完了一個,又得面對另一個的余丹波,沒好氣地在他面前坐下。

  「這不是任何人的責任,你又何必非讓你自個兒去承擔內疚?」辛渡想暗算他,誰拉得住?就算那晚他不去南國皇家祠堂,辛渡也定會在日後挑個時機下手,他能活著,就當慶幸了。

  「是嗎?」雖然軒轅營中無人責怪他,但其實每個人心底都知,符青峰是為了保護誰而死。

  他還記得,在戰場上,好幾次當他回過頭來,他定會看見總是隨著他的符青峰跟在他的後面,他帶符青峰上戰場,一來是要他多點戰歷,二來是想多磨練他以城軒轅營日後的大將,可他從未想過,符青峰會跟在他身後也是有著目的,符青峰的目的,就是想依袁天印的話保護他,如今符青峰的確是做到袁天印所托了,可這也將成為他心中永遠的負疚。

  差不多已到極限的余丹波咬著牙,「這類的話你要是再多說幾個字,我會很樂意替辛渡掐死你。」

  覺得他實在很不會安慰人的樂浪,默然地瞧著他一臉氣炸的模樣。

  「你若不是天生寡情冷血,就是在想該怎麼向辛渡報復。」這陣子,也不見他有多大反應,再怎麼說,符青峰也在他手下待過三年,他不可能無動於衷才是。

  余丹波冷冷地問:「前者與後者,你認為我會選哪一種?」

  「後者。」他自己都說過他是個有仇必報的小人很多次了。

  「沒錯。」為人現實的余丹波用力朝他點頭,「所以說,千萬別讓符青峰白死,你定要活得好好的給辛渡看。」早知道在攻採石時,頂著行軍總管頭銜的他,就該冒著被降罪的風險趁機搞垮辛渡,或是開出更困難的條件好讓辛渡的人頭落地,要不然此時軒轅營也不會因一個辛渡而淒風慘雨一片。

  樂浪揉了揉眉心,「玄玉對這事怎麼說?」從出事到現在,玄玉就借口公務繁忙,從未來看過他,也未曾在人前提過符青峰的事。

  「無憑無據,王爺也動辛渡不得。」說到這點,他也明白玄玉的無奈,「不過王爺答應了我,他定會在返京之後,要求聖上為符青峰追封。」

  樂浪淡淡苦笑,「追封?」活著的時候,若是戰敗,死罪;若戰勝,就可保住這條命;而為國戰死,則可獲得這等殊榮?這就是他們武人的命運?莫怪符青峰寧淪為山賊也不想當什麼英雄。

  余丹波告饒地嘆口氣,「樂浪……」

  在樂浪又開始盯著案上的盾牌發呆時,余丹波取過盾牌,將它對準燭光舉起,就著盾面上兵箭留下的孔洞看向燭火。

  「燕子樓曾告訴我,符青峰不僅崇敬你,他更把你當成心目中的英雄來看。」他邊說邊把盾交還給樂浪,「他在死時,可說是無憾的。」

  握著手中沉甸甸的,不只是盾牌,還有一片崇拜之心。

  ‘袁天印曾對我說過,我若真想見識什麼是真英雄,我就得跟著大元帥。’

  在符青峰的眼中,他真是個英雄嗎?

  雙手緊緊環抱住盾牌的樂浪,努力想壓下喉間的哽意。

  余丹波走至他的身旁一手按住他的肩,「相通了就振作點,不然王爺可是會放心不下的。」

  「嗯。」

  「對了,長空說蒙汜要帶符青峰回狼煙山。」在走向帳門時,余丹波突然回過頭來。

  蒙汜?符青峰手下的二當家?

  聽完他的話,樂浪再三看了手中的盾牌許久,起身走至余丹波的面前,將腰際上的佩刀交給他。

  「代我將這交給蒙汜。」

  余丹波不解地看著掌中物,「這不是聖上賜你的配刀嗎?」

  樂浪搖首更正,「這是我的感激。」

  緩緩合上掌指的余丹波,會意地握緊了手中的佩刀。

  「我會交給他的。」

  站在帥帳外等候了許久的袁天印,在深夜時分眾位將軍自大元帥帥帳中退出後,站在帳門邊朝裡頭輕問。

  「忙完了?」

  「師傅。」眼見來者是他,玄玉忙不迭地起身,「是我疏忽了,回來後都一直沒去向你請安……」

  「坐。」袁天印笑笑地揚掌示意他坐下,「王爺打算何時班師回朝?」聽寶親王說,聖上又下旨來催了,楊軍三軍可不能一直待在神農營不回朝。

  坐回椅裡的玄玉深吁了口氣,伸手扳按著酸澀的肩頭。

  「依父皇的旨意,我得在近日內啟程返京,但我並不打算命大軍全都返國。短期內,長江以南各地仍需派軍駐防,以免心猶未死的南國余軍仍想復國,特別是丹陽與九江,這二處必須得派重兵監視。」南國方滅,所俘南國遺臣與軍員等都還待處置,若是這時即撤走所有兵力回朝,只怕他們到時還得再花一次力氣重新攻南一回。

  袁天印轉了轉眼眸,「王爺打算派何人留下?」

  「霍天行。」玄玉心底早有盤算,「絳陽一役,霍天行身為大將軍卻戰敗,若是讓他隨我返京,他定會遭父皇砍了人頭,與其如此,倒不如就讓他留在丹陽將功折罪。」

  「王爺認為……」袁天印玩味地撫著下頷,「大將軍是真不敵南國太子,或是刻意戰敗?」為人忠耿的霍天行能當上大將軍,絕不是靠人情世故與朝中手段,只是既然霍天行的本事不在話下,那麼絳陽那一戰會先敗後勝的原因,就很值得推敲了。

  知道瞞不過他的玄玉老實地承認,「他只是想把機會讓給樂浪。」

  「因此王爺要代樂浪還這個人情?」想那霍天行冒著會掉腦袋的風險成全樂浪的一番心意,或許也只有玄玉知情吧。

  「這是我欠他的。」雖然說,霍天行是太子靈恩手下的人,可自開戰以來,公事公辦且常在小處指導著他的霍天行,從沒因派系之別而在治軍方面在眾人面前對他有過微詞,如果可能的話,他是很想將霍天行自太子的手中搶過來納於麾下。

  「那信王呢?」袁天印順道點名另一個也有敗績者,「據袁某所知,信王攻不下丹陽在先,又退失採石在後,相信聖上不可能不對信王降罪。」

  「我會保他。」德齡身為皇子,戰敗並不致死,但在父皇降罪之時,他定會在朝上站出來為德齡說話。

  袁天印有些詫異,「保?」他不趁這機會打擊德齡?他可知這是除掉其一皇子的大好良機?

  「德齡攻不下丹陽,是因盛長淵,失了採石,亦是因盛長淵。」公私分明的玄玉並沒有去考慮自己的私心,「我軍三軍齊出方能敗盛長淵,如此看來,這不是德齡之過,他已盡了全力未讓伏羲營全滅。」

  「王爺認為,信王在此戰中學到教訓了嗎?」

  自在貴安見到率軍退至貴安的德齡以來,他可在德齡身上看出,戰敗的德齡皇子氣燄消減了不少,一心想替楊軍扳回一城的德齡,不但沒要求大元帥潑兵給他力戰盛長淵雪辱,反倒聽起余丹波的分派,帥軍依令照辦,他想,德齡是真的有心放在這場戰事上。

  低首啜了口茶的袁天印,將茶碗擱在案上後,偏著頭看向這個在他眼中變得有點陌生的玄玉。

  「近半年未見,王爺似乎變了不少。」攻南這段時間以來,玄玉在各方面長進了很多,但是,也變得復雜了。

  「是嗎?」望著袁天印的眼神,不知怎地,自認把某事瞞得很好的玄玉,並沒有在他的面前表現出異樣來。

  袁天印對站在他身後的堂旭揚手。

  「堂旭,你出去一會,我有話要單獨對王爺說。」

  堂旭無言地看向玄玉,而玄玉只是點頭同意。

  「袁某有一事想問王爺。」在堂旭退出帳外後,袁天印慢條斯理地啟口。

  「何事?」

  「王爺可見過玉權太子?」袁天印一開口,即不給玄玉閃避這話題的余地。

  表面上裝作若無其事的玄玉,鎮定地答道,「見過。」

  「對他這人,有何感想?」不急著把話問至深處的袁天印,一步一步地勾他入局。

  想起那夜玉權懊悔的眼神,以及讓他花了這麼長的時間所攻打的南國,皆是由玉權一手所撐起,他不能否認,即使玉權身為敵主,他還是能明白玉權那顆想要救國的心。

  他盡量撿著安全的字眼回答,「我為他感到惋惜。」

  「惋惜?」這倒是出乎袁天印意料之外。

  「倘若玉權早在數年前就已登基,今日南國不會被我楊國所滅。」他頓了頓,將目光別向他處,「我惋惜玉權空有大志卻無法實現,我惋惜他……後悔得太晚。」

  當玉權的死訊傳遍了南國後,不僅是身在牢中的盛長淵幾度欲自盡殉主,南國遺臣也有多名臣子當庭自盡盡忠,就連丹陽城百姓,都人人身披孝服以祭玉權,玉權在南民心中的重要性,不言而明。相較之下,遭擄的堯光皇帝,卻無人為其憂心,更無臣民探問堯光在楊軍中的情況。

  起初在知道身為太子的玉權,不但自任為元帥還統領南國三軍迎戰,而畏戰的堯光,雖居於丹陽卻無實質軍權,他不明白,深得民心的玉權,為何不早個幾年逼堯光退位?玉權又為何偏要等到南國面臨亡國之禍時才想力挽狂瀾?但當那夜他在太子府裡見著玉權那雙寫滿不甘的眼眸時,他才有些了解,處處顧慮、太為他人著想的玉權,因為站得太高、背負得太重,以致他就算有心,卻仍被身份壓得不能為自己反抗。

  因此他謹記那夜玉權對他說過的一字一句,記住那些充滿悔意的話語,他不願,成為下一個玉權。

  「王爺將他視為借鑒?」聆聽著他對玉權的評語,靜靜壓下心中那份虧欠感的袁天印,臉上失了笑意。

  「我將視他為一面警惕我的明鏡。」若不如此,那就太對不起玉權的一番心意了。

  一直看著他的側臉,袁天印並沒有言語,過了好一會,他站起身整了整衣衫,恭謹地站在案前。

  「王爺,其實袁某今夜來此,是來向往王爺辭行。」

  大驚失色的玄玉慌忙站起,「師傅要上哪?」

  「回鄉。」不眷戀的袁天印的袁天印沒有絲毫的猶豫。

  急急繞過書案的玄玉,在他欲轉身離帳前攔下他。

  他不解地張大了眼眸,「師傅,是我做錯了什麼嗎?」

  「不,你做得很好,甚至好得超出袁某所預料。」袁天印先是抬起兩掌安撫他,再慢條斯理地答道。

  「那師傅為何……」

  「王爺不要袁某走?」在知道他曾是玉權的何人之後,他不信,玄玉的心中不會有任何芥蒂。

  「師傅何以要走?」就為了他知道了玉權這個秘密?還是因為,袁天印認為,他為免日後袁天印即會如玉權所言擇他人而去,所以他會殺了袁天印以防後患?

  「師徒一場,咱們就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不想兩人繼續玩這隱瞞的遊戲,袁天印索性把話說得更明白,「玉權可曾對王爺說過些什麼?」與玉權相處多年,他了解玉權寬厚的性子,他想玉權定是早就將他們師徒間的事告訴了玄玉。

  玄玉的反駁,幾乎是在他的話落後即響起。

  「沒有!」

  「王爺……」袁天印深深長嘆,「你我都心知肚明。」

  「玉權什麼都沒說,而我,什麼都沒聽見。」執著要守住玉權這秘密的玄玉,倔強的眼眸,像是想也一塊說服他,又像是想捍衛什麼。

  不打算再追問的袁天印,雖很想和他一般一起騙自己相信這個謊言,但一想到日後師徒之間的心結恐將永難解開,即使玄玉有意不讓他拆穿,他仍舊無法繼續在玄玉的身邊待下。

  袁天印偏首而笑,「難道王爺不怕,有朝一日,袁某也會棄王爺而去?他日,袁某可能會找到另一位明主毀了王爺?」玉權的遺憾,有一半是來自於他這個師傅,玉權後來之所以想殺他,除了背叛之外,相信定還帶著恨。

  玄玉甚是篤定,「我不會讓師傅失望。」

  為了這句話,袁天印怔愣了一會,因為,玄玉並不是怕他將會背叛或是另尋明主,相反的,玄玉所相信的是自己,玄玉有自信不會如當年的玉權那般令他失望。

  「師傅,我不會的。」似是怕他不信般,玄玉又再加強了保証。

  不會?不會什麼?

  不會讓他失望?還是不會在登上皇位後,頭一個殺了他?

  看著玄玉那副急欲証明的模樣,袁天印並不想去理清日後玄玉不會的究竟是何者,其實在有過玉權的教訓後,在他找著玄玉之時,他也不再去思索這兩個問題。他很清楚,玄玉與玉權之間的差別,這兩塊他所找到的彩玉,他已失了其中一塊,因此他並不想再次半途而廢,讓玉權的悲劇在玄玉身上重演一回。

  「師傅?」不知他究竟決定如何的玄玉,擔心地看著他。

  袁天印撫額而嘆,「王爺真不怕?」

  「怕,就不會拜你為師了。」玄玉坦然地笑了,「師傅,我不是玉權,我不會走上與他相同的路。」那席話,就算是玉權刻意說來報復袁天印的也罷,他和玉權不同,他相信他有把握不會讓袁天印棄他而去。

  自攻南以來,心中就一直百感交集的袁天印,在得了他這句話後,深深地閉上眼,總算是放下肩上長久以來的心事與過往,並沒有告訴玄玉到底走與不走的他,只是在轉身走出帳外時,背對著他留下這句話。

  「多謝王爺。」

  看著袁天印踩著沉重的步伐走出帳外後,獨自站在帳中的玄玉,喃喃對著他的背影低訴。

  「是我該謝你,因你,找到了我……」

  長安,東宮。

  「冠軍大將軍不回京?」

  做足了準備、亦捺著性子,在長安等待三軍返京已久的太子靈恩,乍聞這消息後,迅速回過身看向稟報的甘培露。

  彎著身甘培露拱手再覆,「行軍大元帥下令,冠軍大將軍必須留守在丹陽以免南國余孽叛亂。另,趙奔也奉命留守九江城。」

  「哼,他倒是很會替人設想。」弄清玄玉在玩什麼花樣的靈恩,可從沒想過要欠玄玉人情。

  「關於戰敗降罪一事……」深為霍天行感到擔憂的甘培露,有些擔心地看向他,「冠軍大將軍是咱們的人,不知殿下可要保他?」

  提到那個公私太過分明的霍天行,靈恩就沒好氣。

  戰前他都已對霍天行暗示過了,這回滅南會派他留在主帥身邊,並不是要他護帥或是從旁協助玄玉,可一板一眼的霍天行卻似乎忘了他究竟是屬於何方,處處幫著玄玉不說,絳陽一戰,霍天行是真敗或是假敗,至今他也還沒聽見霍天行親自派人來給他一個說法,若不是他相信霍天行為人忠耿不會有二心,否則他還真以為霍天行是想背叛他另投玄玉。

  「殿下?」

  靈恩煩躁地揮著手,「霍天行戰敗有罪,就算他是咱們的人,咱們也不能說保就保。」霍天行是他手底下的人,說不保,將會令其他人感到寒心,可要保,卻也非易事。

  「那……」再怎麼說,霍天行都是太子人馬中的軍員大將,若是失了他,將會是一大損失。

  「待父皇論功行賞與降罪之時,在朝上別急著替霍天行求情,也別撇清關系追著霍天行打,玄玉若有開口,就順著玄玉的勢保住霍天行的人頭。」不想自己出手的靈恩,之所以不急,是因早就已有了救霍天行的人選。

  甘培露訝異地抬起頭,「齊王會保冠軍大將軍?」

  「當然。」將霍天行留在丹陽,事實不是已經擺得很明顯了嗎?

  「信王呢?」他又趕忙再問,「信王攻不下丹陽在先,後又退失採石。」趙奔乃信王德齡的手下,該不會齊王連信王也要保?

  「你以為玄玉為何要將趙奔留在九江?」一提到德齡,靈恩的火氣當下就湧了上來,「玄玉這麼做就是為保德齡!」滅南一戰,他之所以會支持德齡也前去,為的就是希望就此打下一個將來恐將與他爭江山的皇弟,哼,原本他還以為玄玉已狠下心來了呢,沒想到,在這節骨眼上,玄玉反倒惦記起兄弟之情。

  「殿下似乎很心煩?」

  「我在想,戰後,到底該如何分配天下。」兀自在殿內踱步的靈恩,對這個問題還是沒想出個解決的法子。

  「分配天下?」

  「依成例,在戰後,眾王得分封各地以代聖上讚統。」他邊說邊走回案內坐下,「更何況,眾王爺年歲皆已不小。於戰後分封領地,更是理所當然。」

  「依殿下看,聖上想將丹陽賜給何人?」提及分封領地,甘培露頭一個想到的,就是曾為南國京畿的丹陽。

  「若是可能,我想將丹陽納為己有,只可惜我身為太子必須留在長安。」求之不得的靈恩,臉上不僅有著遺憾,更有著憂慮,「我的這四個皇弟,四人皆有戰功,因此四人皆會是得丹陽的人選,至於父皇會選誰,我也說不得準。」

  經他一說,甘培露頓時也煩惱了起來,「全國一統後,前南土丹陽、九江、與巴陵,因地據交通扼要,將在日後成為國中重城。加上現今國中已有三位總管,若再讓這三位總管得前南土三城,恐怕……」

  靈恩撫著額,「所以我才說,我得好好想想該怎麼分配天下。」

  滅南之戰中,功勞最高者非軒轅營與女媧營莫屬,南國的天下也幾乎都是這兩營打下來的,玄玉身為行軍大元帥,論功行賞自是最先,而鳳翔定是其次,偏偏這二人在楊國已身為總管分管楊國二地,無論是在治民與治官方面,皆已駕輕就熟不說,還為父皇減輕了開國以來的隱憂,因此這回分封領地,無論他倆其中何者搶下丹陽,都將會對他造成嚴重威脅。

  在三位行軍元帥中想了許久後,擇出其一得丹陽的甘培露,試探地問。

  「不知殿下……現下對齊王如何作想?」

  靈恩挑高了眉,「想問什麼?」

  「臣以為四王之中,殿下不妨將南國前都丹陽讓給齊王。」齊王會救霍天行,那代表齊王心中不是忌諱著太子,就是並不想與太子對上,與其冒險將丹陽這塊重地給宣王,還不如將丹陽給個能夠控制之人。

  「讓給他?」靈恩不以為然地哼了哼,「為虎添翼嗎?」滅南之後,玄玉聲望已在朝中扶搖直上近逼太子,在有了洛陽這塊經濟富地之後,再給玄玉丹陽?這擺明是要他這名太子將位置讓賢不成?

  「若不給齊王,宣王必定力爭,宣王若得了丹陽,後果將不堪設想。」比起只要仗著理字,就不擇手段以達目的的宣王,齊王算是較溫和的人選,若是將丹陽給了手段激烈的宣王,日後楊國國土以東,或許就將全是宣王所有,而到時,宣王在朝中的氣燄定會來得更高,更甚者,還會蓋過太子的光芒。

  「我知道。」左右動輒得咎的靈恩,所頭疼的也是同一問題。

  「臣在想,有關御使之事……殿下認為,齊王已知殿下意圖了嗎?」自御使不再送回消息之後,派人去問,齊王手底下的人說御使早已在破城之時死於南軍手中。太子現下防著齊王,或許齊王也已在暗中防著太子。

  「即使玄玉知情,他亦會裝作不知。」功敗垂成的靈恩並不煩惱這點,「不,他不是對外宣稱御使是死於南軍手中嗎?」若是當時御使成功地殺了玄玉,今日,他根本就不會有丹陽將屬誰的這個難題。

  甘培露並不想太早見到這等局面,「臣怕,殿下若再如此做,齊王恐將更提防殿下,或是與殿下扯破臉面。」

  「在父皇分封領地之前,玄玉不會做得太明顯。」靈恩撇了撇嘴角,「短時間內,表面上他還是會與我站在同一陣線,而我,也很樂意繼續維持這個假象。」

  「日後呢?」

  「這就要看他怎麼做了。」交握著十指的靈恩,邊說邊緩緩使上了手勁,「他若不想得丹陽,那麼一切都還好說,他若要丹陽,本宮不會再對他客氣。」

  楊軍行軍大元帥率軍班師回朝後,楊國皇帝次日在朝殿論功行賞,出人意料的,建羽並未先行對三名行軍大元帥加晉榮升,反而是先對三名行軍元帥底下之人論功加晉,論罪嚴懲。

  冠軍大將軍霍天行與信王德齡因戰敗有罪,原本該降罪論處,但在齊王玄玉的大力護航之下,因而保住了官帽與人頭,樂浪、辛渡、閔祿、趙奔等,皆因領戰有功而高升加封邑地,而在這其中,戰功最高者,非打下九江、採石、丹陽的余丹波莫屬,因此除加封邑地之外,建羽特將余丹波擢升至元麾將軍。

  至於三名行軍大元帥該如何分功,建羽雖尚未做出決議,但在朝上卻立即對統領三軍功不可沒的齊王下了道令眾人訝異的聖諭,即日起開始讓齊王作主選妃,一個月後成婚,並打算在齊王婚後,公告天下諸王將分封領地之事。

  自聖上下旨齊王選妃之事傳出後,長安一片熱鬧,朝中王公大臣與皇室宗親等莫不捉緊了這個機會,想借此事靠攏齊王,但與沉浸在戰勝與大婚二事心情沸騰歡欣的楊國人民相比之下,在長安城中的某處,卻是冷清黯然。

  戰敗遭楊軍擄回長安的盛長淵,此刻高站在圈禁他的府宅內,自被擄至長安以來,楊國建羽皇帝待他不若戰俘反似上賓,日日皆派人來此勸說他降楊,發揮長才為楊國效力,而知他性格剛烈的楊國太子靈恩,亦欲以金錢想拉攏他,反而是擄他來此的齊王玄玉,對他這名敵將不聞不問。

  憑窗眺看著外頭楊國京城長安的街道,盛長淵仿佛看見了在全盛時期的丹陽,只是如今丹陽也不復存在,在城破的那日清晨,丹陽已自他的手中徹底消失。

  殉主不成,被擄來長安後,不肯投效楊國的盛長淵,無一日不在想著復國之計,據外頭傳揚的消息看,若建羽皇帝真要分封諸位領地以治所得來的南土,一日諸位分封易動,原留在南土上的各王駐軍極可能將有易動,更或許會因諸位領地之故而調防改駐,在駐軍遷處之時,南土上眾城守備也將隨之轉調,而到時,就將是楊軍軍力最弱之時。

  他不能不抓住這個機會。

  但前提是,他得想法子先逃出這裡,並召集一支龐大的南軍與留守在南土上的楊軍對抗,只是,他該如何召來南國百姓和南國余軍?

  失了太子玉權之後,南國之人皆已放棄了復國的希望,南民情願接受楊國一統天下重新治地,亦不願再讓堯光皇帝復國主政,就連他手底下與他一塊被俘的眾將軍,也無人願救與他們同樣身在楊都的堯光皇帝,還說若是復國後仍由堯光為帝,他們寧可續當亡國之臣,或是跪在建羽腳前當個楊國之臣。

  無人能取代玉權的,不但在他眼中的南國天子是玉權,在其他南人的眼中,已死的玉權亦是他們心中惟一的真主。

  可玉權已死,若要復國,他就得找出一個能夠取代玉權之人來號召南民南軍,但在南國宗室裡,又有誰及得上玉權的地位?而堯光也就只生了玉權這一名太子而已,玉權無子嗣,皇室血脈已斷,若不能在正統血脈裡找出能夠代玉權身份的人,他還能找誰?

  「將軍忘了考慮一人。」與他一同遭俘的袁樞,站在他的身後提醒他。

  他回過頭來,「何人?」

  「皇叔之子,玉瑤。聖上所有皇親皆被擄來長安,目前就只剩玉瑤仍在南土上未被擄來此地。」

  盛長淵皺眉地反駁,「玉瑤只是個孩子。」若他沒記錯,玉瑤也才十二而已。

  袁樞卻向他搖首,「但總是皇家血脈,總是個希望。」

  話是如此沒錯,盛長淵也知,玉瑤雖幼,卻是名正言順的皇室之人,但在他的心裡,他就是無法……

  回想起身著太子服高站在朝殿上的玉權,以及身著戰袍揮兵出征的玉權,盛長淵無法抹去心中玉權的印象,他永遠都記得,在丹陽城破之前,玉權曾緊握住他的手……

  心急的袁衡也加入勸說的行列,「將軍,楊國齊王再過一月就將大婚了,咱們所剩時間不多,再不快點擇出新南主,錯過了楊軍易地換將這機會,日後恐將復國無望。」

  只能強迫自己結束新主的盛長淵閉上了眼。

  「玉瑤人在哪?」

  「目前被囚在巴陵。」負責掌握南土消息的袁樞立即報上。

  「將軍,楊軍在丹陽派有霍天行鎮守,九江則有趙奔。」盛長淵馬上問向袁樞,「離開此地之事打點好了嗎?」

  「末將已買通了囚官,再過數日即可安排出城。」為了大通將他們圈禁在此處的上上下下囚官,他自南國帶來的黃金,已散去大半。

  再過數日,那麼還有時間。

  站在窗邊遙望的盛長淵,極力想看向皇城的方向,不斷在心中盤算著,在離開長安返回南土之前,他還有機會去皇城親自為玉權報仇。

  「九江,忘了建羽皇帝,忘了齊王玄玉吧。」知道他無時無刻都想報仇的袁樞忍不住要勸,「只要咱們能回到南土迎回玉瑤,一切就有希望。」

  明明就近在咫尺,可卻不能親手血刃,盛長淵極力壓下那股想復仇的沖動,在心中告誡自己,千萬不能因恨而誤了復國良機,但深深的遺憾,卻壓在他的身上令他喘不過氣來。

  「將軍……」眾人望向強忍的他。

  他不得不妥協,「去做準備。」

  「是。」

  將目光轉向遙遠南方的盛長淵,看著晴朗的天際,他知道在南方的天空下,已不再有南國,可在那個地方,卻有著他的承諾與虧欠。

  丹陽城破之前,他曾答應玉權,盡他全力守住丹陽,但他卻沒有做到;在投效玉權麾下之時,他曾發誓,他將以性命守護住南國的希望,永遠追隨在玉權左右,可如今玉權已死,他卻仍苟活著。

  在他腳下所踩的這片楊土,不是他該死去的地方,他是個武人,若要死,即要堂堂正正為國而死,因此無論如何他要再回到他的國土上,盡力再為國一戰,不然,他不知該以何面目去面對南國百姓。

  他亦不知,日後,他該怎麼去見玉權。

  「太子是否曾派人找過你?」走在齊王府內,樂浪邊向府內管家打招呼,邊問著身旁官升一等的同伴。

  「為何這名問?」與他一塊來見玄玉的余丹波,若無其事地反問。

  「那日在朝上,太子對你的眼神並不友善。」回想起在論功行賞大典上時,太子在暗地裡不時將目光定在他身上,樂浪癒想就癒覺得這裡頭有古怪。

  余丹波忍不住輕笑,「我以為太子演得很好。」沒想到頭一個注意到這件事的,不是玄玉也不是袁天印,反而是這個他認為沒什麼心機的樂浪。

  想起他愛結仇的性格,以及太子的氣量又是如何狹小,樂浪不禁有些頭痛地看著他此時的笑容。

  「別忘了我曾是皇親,他們這些皇子,我認識得比他人都深。」完了,女媧營上上下下都已被這家伙得罪光了,他不會連太子也得罪上了吧?

  「太子之事,別說出去。」余丹波懶洋洋地向他叮嚀,「反正我已回絕了太子,也徹底讓太子死了心,我不希望王爺因此事而多添煩擾。」滅南之前,太子派人找過他,滅南之後,太子見他立了大功,亦不死心地再派人來找一回,或許下回太子派來找他的人,就不會再是什麼說客了,下回太子所派的,應當是來要他命的刺客。

  預感成真的樂浪,無奈地抬起一手掩著臉,實在不知到底該怎麼再勸這個同僚他才會把話給聽進耳。

  試問,當今軒轅營中何人鋒頭最健?余丹波。滅南之戰中何人功勞最大?也是余丹波。聖上論功行賞時何人官升最多?還是余丹波。只是縱使余丹波都已經榮晉為元麾將軍,成為當朝紅人了,為什麼他這種愛招蜂引碟……不,這種易得罪人的性子,卻始終都沒改過半分?他就非把跟他站在不同邊的人全得罪光了才甘心不成?

  「怎麼了?」停下腳步的余丹波,納悶地瞧著他那心有千千結的模樣。

  相當明白這個姓余的男人,恐怕永遠也學不會什麼叫收斂,樂浪放棄地向他搖首,舉步繞過花廳走上院中的曲折廊,但他們未走數步,就見府裡的下人排成一列,人人手中各捧一疊書帖,遠自玄玉書齋院門處一路排至廊上。

  樂浪好奇地問:「這是怎麼回事?」

  「你忘了?」余丹波邊說邊擠過人群,「聖上下旨讓王爺選妃。」哼,如今朝中想巴結玄玉的人可多了。

  終於穿過人群來到書齋的樂浪,抬首朝裡頭一望,原本玄玉用來處理公務的書齋,此刻已遭書帖與府中下人淹沒,但選妃正主兒根本沒在選妃,反而任一屋子人們走走去去,他自己卻埋首在案內自顧自忙他的事。

  「全國王公貴族和全朝大臣的帖子都到了?」見過這等陣仗之後,樂浪開始有點明白,近來那些莫名其妙到他府上贈禮的大人們,究竟為了哪樁事才會突然想拉攏他。

  「可不是?」早就打發過一打朝中官員的余丹波,表情更是不以為然。

  「那……」樂浪以指點了點站在門內發呆的燕子樓,「玄玉挑了哪家的閨女?」

  「王爺一個也沒挑。」站到兩腿發麻的燕子樓,一看到外頭還有那麼多書帖待送進來,他就很想拿壇酒灌醉自己。

  沒挑?面面相覷的余丹波與樂浪,愣了一會後連忙追問。

  「為什麼?」

  「沒空,沒心情。」燕子樓聳聳肩,「王爺是這麼說的。」派他與顧長空來的寶親王冉西亭,不斷向他們交代,一定要讓玄玉從眾帖中挑出一張,但那位坐在裡頭辦公的頂頭上司,分明就是故意不讓他們交差。

  樂浪頓時緊張不已,「聖上都已下了旨,他可不能不挑!」聖上的一番美意,他要是視若無睹事情就嚴重了。

  「這話由你們自個兒去告訴他吧。」杵在門內另一邊的顧長空,在受過數次挫敗後,只是抬手恭請他們這兩個難兄難弟上陣。

  本也想進去勸玄玉一勸的樂浪,兩腳剛踏進屋內,屋內眾人隨即以求救的目光望向他,飽受請求的樂浪,連忙一手拉住轉身就想走的余丹波,清了清嗓子後,他在一片靜默中小心啟口。

  「玄玉,你不想成親,嗎?」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埋首在公務裡的玄玉,頭抬也不抬地應著,「娶妻自是自然。」

  「那……」樂浪先是瞧了瞧一屋子滿面愁容的眾人,再不解地拉長了音調。

  玄玉隨意揚手往前一指,「我沒閑工夫去挑,你們若閑著,就幫我選一個吧。」

  「什麼?」樂浪頓時將兩眉一擰,不悅地拉大了嗓門。

  「注意你的態度和他的身份。」余丹波在將兩耳捂上前,不忘叮嚀一下身旁脾氣冒上來的樂浪。

  樂浪的喝問聲宛若五雷齊轟,「娶妻乃人生大事,怎可隨便?」想當初素節在世時,是多麼希望見到這個皇弟成家立業,沒想到他竟將這等事視為無物!

  很少被人這般罵,也很久沒人敢罵他的玄玉,緩緩自書案裡抬起頭瞧了樂浪一眼,在樂浪帶怒地瞪向他時,他不予置評地嘆口氣,並且識相地把嘴閉起來。

  「倘若你只想敷衍聖上,那你倒不如不娶!」把他當自家小弟看待的樂浪,果然在下一刻又開始教訓起他。

  「不,王爺一定要娶。」

  出人意料地,始終待在角落裡沒去摻和的袁天印,笑瞇瞇地開了口,當下如獲特赦的玄玉鬆了口氣。

  「一定?」滿腹疑惑的眾人,反復地在心中咀嚼著這個字眼。

  「難不成師傅已經替我挑好王妃的人選?」不想為這種事心煩的玄玉,立即順著風頭投靠到他那邊去。

  袁天印微笑地頷首,「正是。」這等小事,哪需要玄玉親自打點?他這個做師傅的早為他敲定人選了。

  房內眾人動作迅速地轉過身,並目標一致的瞪看著袁天印。

  袁天印淡淡地問:「你們這種表情代表什麼意思?」

  「沒、沒什麼……」眾人吶吶地。

  自角落起身走至玄玉面前後,袁天印自懷中掏出一則書帖遞給玄玉,「這是袁某依王爺的生辰八字替王爺所選的王妃。」

  「明日我就將帖子交給二叔。」沒有伸手去接的玄玉,只是點了個頭後,又再拿起筆來。

  「王爺連看都不看?」余丹波皺眉地看著那張還拿在袁天印手中的書帖。

  「用不著。」

  樂浪的額上已滿布青筋,「這個王妃人選是什麼來歷、生得是圓是扁都不知呢,你就這樣選她?」

  「師傅說行就行。」

  「要娶妻的又不是你師傅!」在氣炸的樂浪快把房頂掀了前,余丹波明智地伸出一掌將他的嘴給掩上。

  玄玉再應一句,「我對他有信心。」

  當下所有人都轉過去用力瞪向袁天印。

  袁天印無奈地將兩手扭在腰際,「你們就這麼不相信袁某的眼光?」好歹他之前也曾以相命之術營生,在看人這方面,他還自認有點本事。

  所有人臉上都清楚明白地寫著懷疑。

  眼看著不擺平這些人不行,袁天印只好再三保証,「放心吧,袁某定會為王爺擇門好親事的。」

  「拿來。」不相信他對這種事也在行的余丹波,頭一個搶過帖子。

  「先給我!」心焦的樂浪馬上將帖子易主。

  「我要交差!」還等著去回報的顧長空忙不迭地往前擠。

  「別搶、別──」想要突圍而出的燕子樓,在一抹人影由上罩下時,沒好氣地抬眼看著也過來佔位置的堂旭,「喂,你湊哪門子的熱鬧?」

  任由眾人哄鬧成一團的玄玉,在手中的公務告一段落後,置身事外地走至窗畔,在看著窗外樹枝上初長的新葉嫩芽時,他想起了素節贈給他的那只龍鐲。

  不知另一只鳳鐲的主人,在哪呢?

第二章

  「王爺。」剛自揚州伏羲營回來的嵇千秋,方抵長安,就馬上趕赴信王王府。

  「伏羲營可都安頓好了?」恭候已久的德齡命人送上後,便將旁人全都支出廳外。

  「都安頓好了。」

  回到楊國後始終掛記著伏羲營的德齡,在聽見這句話後,表情很明顯地似鬆了口氣。看著他不同於以往的模樣,嵇千秋想起了楊軍在返回神農營時,他也時常緊鎖著眉頭悶悶不樂。

  「王爺,您近來是怎了?」其他戰勝有功的王爺們,自回楊國以來,皆在京中活躍得很,可他除了那日上朝外,也不見他在長安四處走動,或是接待過任何上門的賓客。

  「沒事。」

  聽到消息的嵇千秋再問:「聽府上總管說,王爺日前曾到韋將軍府走過一趟?」

  「我去向韋將軍的遺族致意。」在提及這個話題時,德齡頓了頓,不自在地撇過頭去。

  採石一役,他能率伏羲營突圍,安然退至貴安,全賴韋重次以死為楊軍斷後,說得明白點,韋重次是代他而死的,至今他仍然記得,在突圍迫在眉睫的那一刻,韋重次大聲地在他耳邊喊著他已盡力的模樣,身上背負著韋重次恩情的他,在韋重次的靈柩運至長安時到韋府上柱香,他不能不去告訴韋重次,他有多麼感謝韋重次的舍身相救。

  「王爺……」沒想到他竟把韋重次這事擱在心上這麼久的嵇千秋,也不知該怎麼勸他自這道人情陰影裡走出來。

  「多虧二哥在朝上替我說話,否則依父皇的性子,我早丟官了。」身為行軍元帥卻戰敗,父皇沒撤了他揚州總管一職,他是該感激玄玉在朝上不遺余力力保的。

  「齊王深知採石之戰並非王爺之過。」

  「但他人並不這麼認為。」別說朝中有多少王公大臣在戰前就已經多不看好他了,在戰後,處處費盡心思打壓他的,除了爾岱外,尚有鳳翔,尤其是在攻採石中損失大半女媧營軍員的鳳翔,那日在朝上父皇降罪之時,鳳翔絲毫不顧手足之情,就只差沒要他戰敗買罪。

  若要買罪,錢他多的是,只是他不甘於買罪,因他在滅南之戰裡,並不是一無所為的,在伏羲營中無大將可用時,是他這名行軍元帥親自領軍征戰,相較之下,不曾在戰場上拿過刀槍,就只會躲在辛渡背後領功的鳳翔,憑什麼說他拖累楊軍?他更看不過所是,當丹陽城一破,他恪盡職守地依照大元帥的吩咐,守住丹陽城內外以讓楊軍順利進城,而鳳翔呢?只想搶下戰功的鳳翔,不但不依照大元帥帥令行事,反還先行去捉堯光皇帝以搶戰功。

  雖然說,他從不是個什麼清白正直之人,但他至少不像鳳翔那種笑裡藏刀的偽善者,只想坐手漁翁之利卻又不想費半分力氣,今日鳳翔要置他於死的這筆帳,若要他不記下,除非他不姓冉。

  「王爺就別想太多了。」嵇千秋大抵也知道,目前在朝中,德齡的情況是真的很不利,獨自攻下西北的爾岱,戰功高人一等,玄玉滅南有功,眾目所睹,鳳翔手下的女媧營則是滅南中不可或缺的主力,至於德齡,若不是德齡在朝中與眾官交好,也常賄賂於那些愛收小惠的大臣們,只怕在戰後,早就無人敢站在德齡這邊。

  靜夜中,德齡自口中吐出的話語,聽來異常清晰。

  「我不甘心。」

  嵇千秋不語地看著除了自責以外,更想再博得一個機會重新証明自己的他。

  「在我手中,只有趙奔一人是不夠的。」已經反復在心中檢討不下數百回的他,緊握著雙拳分析,「伏羲營之所以損失慘重,問題就出在主帥資歷太淺,以及陣中無大將。」軒轅營與女媧營中,人才濟濟,陣中大將更是身經百戰,偏偏伏羲營中,卻僅有一個趙奔能夠撐天。

  聆聽著他的話,深感欣慰的嵇千秋面露笑容,因他話中並沒有推卸身為元帥的責任,至少在滅南之戰中,他學到了「負責」這一門學問。

  「若王爺信得過臣,臣想向王爺引薦一人。」也想幫他一把的嵇千秋,索性趁這個機會把自揚州帶來的一個消息奉上。

  「何人?」求才若渴的德齡,兩眼頓時一亮。

  「揚州守將,狄萬歲。」

  他不禁皺眉,「怎麼從未聽過這人?」

  「狄萬歲於三年前的÷母喪,近日方守孝期滿復職。」想他到揚州之時,狄萬歲正好守孝回鄉,而揚州素來即無流寇或匪盜,自然人們也不會常將揚州守將掛在嘴上。

  「引薦他的理由?」深怕又再來個溫伏伽之流的德齡,這回問得很小心。

  「其實引薦狄萬歲的人並非臣,而是趙奔與黎諾將軍。」明了他在顧忌什麼的嵇千秋笑著安他的心,「這狄萬歲,可是趙將軍的得意門生,有著趙將軍的保証,王爺大可安心。」

  他隨即做出決定,「明日命他進伏羲營。」

  「是。」嵇千秋不疾不徐,「另,臣還有一事。」

  本想送客的德齡,見了他面上嚴肅的樣子後,又再坐回椅裡。

  「如今天下一統,聖上近期內將大封眾皇子領地,並擇出總管長江以南國土之人,不知王爺想要前南國何地?」如今滿朝大臣都在猜測著諸位王爺中,究竟誰分封到的領土將會最多、誰又會得到最重要之地。

  早就對分封領地一事打算過的德齡,在嵇千秋將話問出口後,閉上嘴沉默。

  他想要前南國何地?現下的他,怎麼去跟其他的皇兄弟們爭土論地?雖然他富甲天下,可無戰功,再怎麼想搶,只怕也爭不過玄玉與鳳翔。

  嵇千秋不得不警告他,「王爺,這事可非同小可,亦不能不爭。」

  「我要丹陽。」無論是在戰前或戰後,他想得到的地方只有一個。

  深覺想得丹陽恐是難上加難的嵇千秋,不看好地向他搖首。

  「只怕其他王爺也想搶下丹陽這塊地。」若以功勞來論,齊王應當是聖上頭一個考慮的人選。

  德齡卻沒他那麼悲觀,「運用地利之便,本王要獲封丹陽,機會雖小,但並非不能。」

  「地利?」

  「揚州距丹陽甚近,一來管理方便,二來丹陽一帶水道遍布,若揚州發展兩地漕運,將可為朝廷帶來筆可觀的財富。」深諳商道的德齡一條條剖析給他聽,「如今時值戰後,我國國力大減、國庫甚損,父皇若想讓南國遺民臣服於父皇腳下,父皇必定得讓南國遺民於治下心悅誠服,而欲臣民心,自當以食為先。」

  因他的話怔愣了好一會的嵇千秋,在回過神來時,不禁露出笑意。

  「王爺還是口不離商。」或許眾位王爺都有著治地與行軍打仗的本事,可他們卻沒有德齡這商人的本事,而這一點,則是德齡最大的優勢。

  「這是最現實的一面。」知道自己目前並無戰功,僅能靠這一點為自己下注的德齡,已經在暗地裡盤算好,將一筆款子去籠絡楊國長江沿岸離丹陽較近的郡縣,好說服他們支持他繼續經營揚州,並拓展丹陽與揚州之間的商業發達。

  「臣會開始朝這方面下工夫。」嵇千秋走至他的面前朝他深深一揖。

  德齡不忘交代,「需要什麼,盡管開口。」

  「謝王爺。」想法與他一致的嵇千秋,明白地頷首。

  送走嵇千秋之後,德齡走至廊上,此時夜深人靜的庭外,春日腳步已至,寒意不再,可在這即將春暖花開的夜裡,他腦海中想起的,卻是在南國時那些下著大雪的日子,那些,逼人成長的日子。

  自信過頭就成了自負,以往,他就是太自負了,所以才會看不清現實,在經歷滅南一戰後他才明白滄海遼闊,而他的船渺小。

  回想起當他負傷退至貴安,楊軍三軍會合後,鳳翔是如何在大元帥的面前數落他的不是,說他的退失採石是如何害了樂浪錯失打下南國太子的良機,在那時,玄玉開口說的頭一句話,不是質問他為何督軍不力,率軍不當,而是先召軍醫再問他的傷況,並在鳳翔窮追猛打之時,淡淡說了一句與韋重次類似的話。

  不要緊,我知你已盡力了……

  趁著寶親王冉西亭賣命攔下袁天印點名的王妃帖,使得雀屏中選的王妃人選,截至目前為止,尚還未讓朝中有心人士得知,瞧過王妃人選書帖的樂浪,在這日,背著玄玉與袁天印,換了便裝偷偷摸摸來到了未來齊王王妃所居之地,準備先代玄玉看過這名王妃再說。

  站在道旁樹後的樂浪,也不管經過他身旁的路人都對他投以好奇的目光,雙目呆滯的他,就只是一徑盯著這座外觀相當落魄府宅直瞧。

  那個袁天印……他到底是替玄玉選了什麼王妃啊?

  要是他沒記錯的話,那日他在帖中所見,這位未來的齊王王妃,出身前朝貴族,在父兄相繼過世後,母女倆就靠著微薄的遺俸為生,想當年她的祖父還曾在朝中幹過朝散大夫,算來,也是個從五品下的官,她的父親也曾在前朝當過從七品上的朝散郎,因此就算是這些年來家道中落、仕業凋零,那也不致於短短幾年內就衰敗到這種地步吧?瞧瞧這戶人家,家宅門面和一旁的達官貴人之居相比,屋齡老邁久未修葺,門庭簡朴到令人簡直難以相信這也算是貴族,就算是尋常百姓,只怕也比這一窮二白得可憐的王妃來得強。

  他實在不該任袁天印插手選妃的,瞧,聖上親自為太子所選的太子妃,乃是當朝宰相祿德功之女,身家也只比宰相閻翟光差了一點而已,而聖上親自替鳳翔選的王妃乃太原太守之女,來頭同樣也是不小,德齡雖還無妻,但府中之妾,也全是揚州與長安高官之女。若是往後玄玉想借妻家發展旁勢,袁天印就該替玄玉擇門好親事,雖說也不一定非得要是高官貴戚或是名門望族,但最起碼也別……

  在寶親王將那張書帖送出去前,他非得回去找袁天印談談不可。

  打定主意後,樂浪才想打道回府,猛然一轉身,差點就撞上躲在他身後,行跡同樣跟他一樣可疑的燕子樓與顧長空。

  「你來這做什麼?」他先是一愣,隨後正色地問。

  「你又來這做什麼?」顧長空轉過頭去,理直氣壯地問向也跟著他來的燕子樓。

  燕子樓大剌剌地指著他們倆,「你們來這做什麼我就來自做什麼!」又不是只有他們才想知道未來王妃長得是什麼樣。

  一片靜默過後,在路人們已經開始對他們三人指指點點時,他們不約而同地齊步閃躲至府宅外,趁人沒發覺,紛紛躲上正發著春芽的一株老樹,再伸長了頸子一同望向牆內。

  顧長空好奇地左顧右盼,「余將軍怎麼沒來?」他還以為最關心玄玉的余丹波早就耐不住疑心往這跑了呢。

  「那小子說他不屑做這種事。」邀過余丹波一回,卻遭拒絕的樂浪,沒好氣地扁著嘴。

  燕子樓索性拆穿事實,「哼,他是不想丟臉。」堂堂一名元麾將軍,跟他們一樣跑來偷瞧新王妃?余丹波情願光明正大的遞拜帖登門,也不願學他們一樣躲在人家的牆上偷看。

  「喂,肯定是這一戶人家?」既然大家都有志一同,做都做了懶得再遮遮掩掩的樂浪,以肘撞撞躲在他左側的顧長空。

  「錯不了。」眼前的景象雖令他滿腦疑惑,可顧長空還是很堅持他沒背錯地點。

  燕子樓也癒看癒懷疑,「王爺不會是真要選這個王妃吧?」就算玄玉的作風再怎麼親民,但在選妻這事上,他可不能隨意挑個地位跟個平民沒兩樣的女人。

  就在他們三人在府牆上頭交頭接耳之時,走出了一名打扮似婢女的女人,一手挽著衣籃,來到了府院的曬衣竿前晾曬起衣裳,不過一會,她轉首向屋內喚了句小姐,當下令牆上的三人,緊緊將目光鎖定在屋階上,屏息斂氣地等待著她口中的小姐步入庭院內。

  雖然由屋內步至階下,只不過是短短一瞬,但對他們三人來說,卻是長久且緊張的等待,當婢女口中的小姐終於步下屋階走入院中時,映入他們眼中的女人,外貌雖不是美如天仙,但也別有一番韻致,最讓他們訝異的是,她竟彎身自籃中取來衣裳,邊與婢女談笑邊幫忙披晾起衣裳。

  不知該作何評語的三人,皆沉浸在某種詭異的默然裡。

  燕子樓百思不解地騷著發,「那日我聽袁天印說,他會挑上這門婚事,是因為這位姑娘的命格乃皇後之命。」那位姑娘橫看豎看,可不像什麼皇後,倒像個親和的當家主母。

  「皇後?」顧長空忍不住瞪大了眼。

  「噓……」警覺性高的樂浪忙不迭要他們住嘴,「這話你們可千萬別在外頭瞎說。」若是傳到他人耳裡,只怕到時又是一陣風風雨雨。

  「等等。」顧長空抬起一掌,癒想癒覺得不對,「倘若玄玉娶了個皇後命的王妃,那日後,玄玉豈不就是……」

  樂浪一拳揍在他的頂上,「叫你閉嘴你聽見了沒?」

  「喂,袁天印算得準不準?這到底是不是真的?」就算是挨打,顧長空還是不死心地想知道內情。

  燕子樓攤攤兩掌,「我哪會知道?」

  當院中的女子揚手與婢女合力披掛起被褥,準備讓它曬曬日光時,眼尖的樂浪,怔忡地瞧著那一只掛在她手腕上,在陽光下看來剔透耀眼的玉鐲。

  他一手撫著額,喃喃地問:「告訴我,袁天印究竟是何方神聖?」

  自大軍返國後,就一直沒到宣王府上走動的皇叔賀玄武,這日才到鳳翔府上不久,就令鳳翔皺起了兩眉。

  他將手中的清單遞至賀玄武的面前。

  「我說表叔,你單上寫的這是什麼?」淨是一堆價格不斐的東西,他以為他是在進貢不成?

  「賀禮。」等著去替他採買賀禮的賀玄武,不耐煩地催促,「你就別挑三揀四了,快選幾件。」在玄玉的王妃人選經由寶親王面交聖上後,現下全朝文武大臣都在忙著這件大事。

  鳳翔總算弄清楚,「玄玉成親時的賀禮?」

  「你總要做做面子吧?」聽說太子的禮,可早就浩浩盪盪抬進齊王府內,而信王的厚禮也不落人後早就送到齊王府上了,目前就只剩他和爾岱比慢。

  「這事你拿主意就行了,不過不許太舖張浪費。」懶得搭理這事的鳳翔將單子扔回給他。

  賀玄武實在很頭疼,「鳳翔……」就算節儉,他不會是想連自己皇兄的賀禮也送得很寒酸吧?

  鳳翔朝他搖搖指,「朝中人人皆知宣王節約用度,若在這上頭大肆舖張,反而易惹人誹議,更甚者,還會有人懷疑起我的居心。」

  「好吧。」無話可說的賀玄武也只能順著他的意思去辦。

  「幸好,父皇對玄玉這個行軍大元帥的滅南獎賞,就是替他套房媳婦。我原本還擔心,父皇會將他從總管再往上提拔。」想起那日在朝上父皇論功行賞之時,他可是著實捏了把冷汗。

  賀玄武款款道出不為人知的內幕,「聖上之所以不為,是因太子主張,王爺們為聖上辦差本是理所當然,況且日後諸位即將冊封領地,諸王實不宜再擢升官銜。」

  鳳翔很不以為然,「他都是急著打壓我們這班皇弟。」

  安坐在東宮之中啥事也沒幹,更不需與那些皇弟們一般親赴戰地,這位隔山觀虎鬥的太子殿下,只要在父皇耳邊說上幾句,就能輕而易舉地讓皇弟們的心血化為烏有,真要論坐享其成,任誰也及不上太子。

  「山雨欲來,太子自然得及早做防備。」滅南一戰雖是讓天下一統,可也徹底改變了朝中的局勢,目前朝中人人都在觀望,在諸位受封領地之後,究竟要選哪邊站,太子若要圖勢穩,地位不被其他王爺動搖,就必須及早下手。

  鳳翔擺擺手,「那就由他吧。」

  「什麼?」賀玄武還以為他會很介意他在朝中的仕途。

  「我不在乎官銜能不能被擢升個幾階,我在意的是,我將受封的領地位在何處。」他所著眼的是大處,眼下這些小利,太子愛佔就佔,待他獲封了領地且在朝中站穩了後,再來慢慢對付太子也不遲。

  賀玄武試著推論,「怎麼,連你也想搶丹陽?」

  「你怕我搶不過玄玉?」聽他的語氣,似乎對這事很沒把握似的。

  「論戰功,你倆是不相上下,但玄玉身為大元帥,督軍指揮有功,這點就是你所不及。」

  「只怕就算我想讓給他,太子也未必會肯。」只要玄玉一表態,就等於是與太子宣戰,往後也就將就不到太子袒護玄玉那等場景了。

  賀玄武隨即奉上一石二鳥之計,「何不就將丹陽讓給他,讓他去與太子作對廝殺?這樣一來,咱們也好省了一番力氣。」

  「丹陽若給了他,你還怕他會敵不過太子嗎?」鳳翔冷冷一笑,「太子若是遭他壓了過去,這後果,誰來收拾?」一個洛陽就讓玄玉鑿出了座財庫並弄出了個軒轅營,再給他丹陽?只怕到時一人之下的太子殿下日後見了玄玉也要讓他三分。

  「這……」鳳翔若沒提,他還真低估了玄玉。

  「總之,丹陽這地非但不能讓,且得盡我全力去搶。」手擁丹陽,就等於是擁有了另一個長安,最重要的是,前南土最富蔗之地,皆集中在丹陽至九江一帶,若想與太子分割天下,就得先佔下能夠與長安比擬之城。

  「王爺,兩位將軍來了。」府內管家在門外低聲通報。

  「請他們進來。」鳳翔挑了挑眉,踱至案內坐下,準備秋後算帳。

  當閔祿與辛渡雙雙入內,未及向他倆請安,被閔祿下了一跳的賀玄武急忙走至他的面前,掩嘴訝看著少了一只眼的他。

  「閔將軍,你的眼……」

  不願對任何人提及這事的閔祿,只是悶聲不吭。

  坐在案內的鳳翔嘲諷地開口,「哼,叫你們收拾軒轅營兩位大將,你們倒教人給教訓了一頓。」

  一個殺余丹波未成,反被暗算了只眼還不敢聲張,另一個,主張利用余丹波在先,卻反遭余丹波利用,後又派人行刺樂浪失敗,玄玉若不是不知主謀是誰,就是硬忍下這口氣不發作,倘若玄玉知情又有憑有據,現下他還能站在這嗎?

  「卑職知罪。」

  「戰後女媧營損失泰半不說,如今余丹波榮升元麾將軍癒站癒高,日後在朝中還有誰動得了他?」鳳翔最氣的的就是所損之兵,「你們太教我失望了!」楊軍三大營,雖然在滅南之戰中皆有傷亡,損失最大者,莫過於伏羲營,其次,就是折損近一半兵力的女媧營,虧他們女媧營所遇上的南軍軍伍還是南軍中最弱的一支,這教他的臉面往哪擺?

  深知鳳翔治人素來下手不留情的辛渡,忙不迭地向他拱手。

  「請王爺再給卑職一個機會。」

  「什麼機會?」鳳翔冷眼一瞇,「你有法子將功折罪嗎?」要讓女媧營恢復戰前的兵員陣容,最起碼也得花上個數年。

  辛渡自信地揚首,「有。」

  「去辦。」鳳翔看了他一會,沒好氣地揚手。「是。」

  因齊王婚期將至,入了夜,齊王府內仍是人聲一片,全府上上下下在寶親王冉西亭的指揮下,正緊鑼密鼓地在籌備大婚一事,放眼看去,人們面上皆是喜氣,可惟獨玄玉,對此事絲毫不在乎。

  他還有更重要的事得去在乎。

  例如,盛長淵。

  在得知盛長淵自軟禁之處逃走了後,玄玉整晚都將自己關在房內。

  依趙奔送來的情報來看,丹陽、九江皆有重兵鎮守,逃回前南土的盛長淵,極有可能召集殘余南軍後,將在巴陵一帶起兵復國。

  其實他也知道,對主甚忠的盛長淵,根本就沒有臣服楊國之心,想讓盛長淵投效楊國並為楊國效力,這不過只是父皇與太子的一廂情願,留著盛長淵,就等於是留給了南國遺民一個復國的希望,因此在未破採石之前,他是主張殺盛長淵的,但父皇與太子卻皆堅持要召降盛長淵這等將才,為此,他才不得不留盛長淵,如今可好,逃了個盛長淵,等於就是縱了只猛虎歸山,滅南之後,好不容易南邊的局勢才稍微平定了些,只怕過不了多久又將再掀戰亂。

  若是不想盛長淵起兵之後被殺得措手不及,眼下楊軍應當速速備戰,並快些加派軍旅調至南土駐守,只是他若叫軒轅營備戰,那他將父皇與太子的顏面置於何地?南國已滅,他可不再是行軍大元帥,要想不造成誤會,他最好就是裝作不知這回事靜待父皇下令。只是如此裝聾作啞,苦的就將是方才回國又要再次上戰場的楊國士兵,與又要飽受戰火之苦的南民。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無權的他,目前也只能睜只眼閉只眼。

  另一件令他在乎的事,即是諸位分封領地之事。

  南國這麼大的版圖,不但早就不甘留在西北與西南的爾岱有意想搶,鳳翔也不會不貪,德齡更可能因地利之便搶下丹陽。

  那麼,丹陽該給誰好呢?

  這也是袁天印想問他的問題。

  「王爺想要前南土何處?」坐在他案前與他商討這事的袁天印,還在等著他的答案。

  他徐徐說出決定,「我想要九江以南以及長江沿俸。」

  「丹陽呢?其他三位王爺對這地可是野心勃勃。」袁天印很訝異他所選之地竟跟他人皆不一樣,「頂著行軍大元帥的戰功,王爺只要開口,得丹陽乃反掌之易。」沒把握卻又想拿的,大有人在,有把握也想拿的,偏偏不去拿?他若不是有自知之明,就是太看輕自己。

  他搖首,「丹陽得之雖易,只是我若拿下了丹陽,就是與太子正面決裂。」丹陽曾為南國京畿,得了它,就是擺明了他想與太子互別苗頭、他想與太子在日後互爭天下。

  袁天印聳聳肩,「一定會有那麼一日的。」不過是提早讓它來到罷了。

  「以眼下的朝勢來看,不宜過早。」之所以不能太早與太子失和,是因長安中的百官,泰半皆為太子所有,只要太子鐵了心要朝他下手,在朝中無眾臣為靠山的他可難與太子鬥法,因此丹陽這事,即使他再怎麼想得,可他就連半點意願也不能表現出來。

  袁天印不得不提醒一下他後果,「袁某雖不讚同王爺取下丹陽,但王爺若不出手,宣王定會搶下丹陽。」

  玄玉淡淡一笑,「丹陽不會是他的。」丹陽這塊地,是說想要就能要的嗎?

  「喔?」說得這麼篤定?

  「明日早朝,我會站在德齡那一邊。」玄玉不慌不忙地道出他即將把何人拱上丹陽這個位置。

  「原因?」沒想到他挑的竟會是德齡,袁天印不禁對他的選擇深感興趣。

  「我要給德齡一個機會。」他一手下頷,嘴邊帶笑,「我要給他一個從失敗中站起來的機會。」德齡若在戰後即失勢,那還太早,德齡還得代他去對付幾個人。

  「王爺……想借信王打擊宣王?」想來想去,袁天印也只能推敲出這個答案。

  被看穿的玄玉並沒有反駁,「與親自領兵的德齡相比,丹陽這塊地,坐享其成的鳳翔受之有愧哪。」

  「但宣王若得丹陽,太子將會開始對付宣王。」若能讓這二者決裂失和,到時無論得勝者是那一方,皆可讓他們少了個敵人。

  玄玉壓根就沒想過要撿這個便宜,「我不認為鳳翔會是個只挨打不還擊的人,太子若動他,我雖可獲漁翁之利,但我同時也要承擔太子若失敗,鳳翔擁有丹陽後的風險。」

  太子長袖善舞表裡不一,鳳翔為人又何嘗不陰險?兩虎相鬥必有一傷,若傷者是太子呢?太子居於東宮正位,就與玉權一般得顧忌著身份與臉面,處處制肘的太子像只籠中之虎,而無需忌憚身份的鳳翔,則像只山林野虎,兩者相較,鳳翔的危險性大多了。與其冒著風險將丹陽給這兩頭虎爭,他情願拱手將丹陽這塊地讓出,讓那兩頭虎皆吃不著這塊上等肉。

  「難道王爺認為信王得了丹陽後就不會有威脅?」他會不會太小看了德齡?

  「與鳳翔相比,德齡還稱不上個威脅。」覺得德齡氣候未成的他,其實還有著其它的目的,「將丹陽給德齡,不只是因日後風險較小,我還有德齡欠我一個人情。」

  「王爺肯定他會還?」

  「他會。他不但會還,他還會代我對付鳳翔。」戰後他力保德齡,一部分是就事論事,因德齡的確罪不至買罪,另一部分,則是他故意要挑起德齡對鳳翔之仇,如今他不但保住了德齡,還給了他一個報仇的良機,德齡不傻,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原本還以為他對德齡是因兄弟情,因而力挺德齡渡過難關的袁天印,這日才明白玄玉不但不只在做大元帥與兄長的面子,他還在暗地裡埋下了伏兵,早早就準備好要對付鳳翔。

  袁天印轉了轉眼眸,「王爺是否仍在記恨?」

  「你說符青峰之事?」玄玉並沒學他拐彎抹角,直接代他問出他想問的重點。

  「嗯。」

  「我曾對燕子樓說過,報仇,三年不晚。」他站起身與袁天印面對面,黑眸炯炯閃亮,「我是個言而有信者,三年內,我要鳳翔付出代價。」

  射人先射馬,欲阻鳥先斷其翼。

  這道理,鳳翔實踐得太過徹底了。

  未免他手中的軒轅營會在滅南中立下戰功,未免身為大元帥的他將因滅南之戰而躍登四王之頂,即使樂浪曾為駙馬、曾是他們的親姐夫,鳳翔依然不顧情分只重敵我,狠心派人欲殺樂浪,國與國交戰、大敵當前之際,余丹波就只因為是他的手下,鳳翔也仍舊只重私利亦不肯抬手放過,竟選在攸關兩國存亡的戰事中,對余丹波開刀,惹得余丹波不得不倒過頭來,冒著戰敗得賠上一命的風險反擊以保軒轅營,若是當時余丹波一個不慎敗給盛長淵了呢?那他是不是也得失去余丹波做為鳳翔私心下的代價?

  他說過,性命不是代價。同樣的,國與國交戰的戰土,亦不是鳳翔謀求私利的地方。

  這些發生在前南土上的舊帳,每一樁每一件,他都牢刻在心頭,從無一日遺忘。不願在滅南那時破壞楊國三軍的和諧,以免楊軍陣腳大亂,因此在滅南中他始終隱忍不發,但在滅南已成之後,他知道,他必須給樂浪與符青峰一個交代,至於余丹波那邊,他相信有仇必報的余丹波會自行解決。

  也認為他既做出了承諾,就得做到的袁天印,反復思索了許久後,並未開口在德齡這事上反對,因仔細分析利弊,若玄玉真得了丹陽,屆時得同時應付太子與鳳翔未免也太吃力不討好,他們犯不著為了一座丹陽而將這等麻煩給攬上身,因為一個不小心,既有可能船破人沉,既然得了丹陽也未必見得是件好事,那為何不就照玄玉的說法,將丹陽這顆燙手山芋扔出讓他們去搶?

  「就照王爺所說的去做吧,眼下看來,也著實沒有比德齡更好的人選。」他伸手拍著玄玉的肩頭,「袁某這就去為王爺擬摺。」

  「多謝師傅。」

  將這件事交由袁天印後,開始覺得日後大計已開始上車軌的玄玉,在這暖春的夜裡,獨自走至火盆邊,以滅了盆中之火,低首看著微弱的星火猶不死心地在沙隙中閃爍,他自言自語地問。

  「鳳翔的眼裡容不下一粒沙,但鳳翔又怎會知,我心中亦容不下一根刺?」

  戰爭未必得發生在沙場之上,只要有人心,即可有戰場。

  真正的戰爭,現下才正要開打。

第三章

  回京以來,樂浪在這日終於深切體會到,武人在沙場上戰勝立功的重要性,與一戰成名天下知的風光。在他前往兵部的一路上,簇擁著向前向他道賀的軍中舊友就不知有多少,更有許多自他被除去駙馬身份後,即不曾再與他打過照面的王公大臣們,等候在路上想與他說上幾句話。除開這些沖著他而來的人外,在場更多等著想與軒轅營拉攏關系的各派系將領,是另一人而來。

  那人就是正走在他身旁,戰功比他更高的楊國元麾將軍余丹波,但貌美功高的余丹波,卻無一人敢上前與他攀談。

  「樂浪。」擺著一張生人勿近的惡臉,沿途不斷以冷眼打發眾人的余丹波,突然停下了腳步。

  「嗯?」

  他眉峰微微抽動,「你會不會覺得身後有點冷?」

  「是有點。」回頭看了身後一眼,樂浪深有同感地默默鼻尖。

  「你們倆到底有完沒完?」再也忍不住的余丹波,轉過身對那兩個與他們形影不離的男人大吼,「都已經回朝了,你們可不可以別再草木皆兵的跟在我們後頭?」比起眼前這些趕不完的大將小將、朝中各式大臣,後頭這兩個橫豎都甩不掉的家伙更讓他火大。

  尾隨他們而來的顧長空與燕子樓瞥他一眼,對他的吼聲絲毫不為所動。

  「大庭廣眾之下,辛渡與閔祿不敢對我們如何的。」不想讓余丹波在這種地方教訓自家人,出面救火的樂浪也加入余丹波這邊勸起他們。

  「難說。」顧長空看了看火冒三丈的余丹波一會後,不苟同地撇撇嘴角,「他傷了閔祿一只眼。」

  「我可不信沒完成任務的辛渡會死心。」對符青峰有過承諾的燕子樓,一刻也不敢對樂浪的安危大意。

  氣得牙痒痒的余丹波,忍不住抬起一指大聲喝令。每日每日都是這樣,走到哪就跟到哪,再這樣下去他什麼事都別辦了。

  「王爺有令,在王爺大婚前我們得留在常安,是不?」遭趕的顧長空,不慌不忙地抬出余丹波最尊敬的人物。

  燕子樓還給他一搭一唱,「王爺還叫我們務必得留下來喝他喜酒呢?」

  「忍著點吧。」樂浪拍怕渾身氣抖的余丹波,幹脆轉移他的注意力,「哪,袁天印究竟叫你來這做啥?」兵部交代的事,派個人來辦就成了,他何需大老遠的親自跑一趟?

  他沒好氣地抹抹臉,「袁師傅叫我來看一個人。」

  「看人?」覺得古怪的樂浪皺著眉,「什麼人?」

  「我也不知道。」他要是知道他就不必帶著後頭那兩個出來丟臉了。

  樂浪環首四顧人擠人的兵部,「那你要如何找他?」他是想在沙中撈金嗎?

  「袁師傅說我自會找到。」站在原地張望的余丹波,忙碌地將一張紙遠處近處的面孔收至眼底。

  在人群中找著找著,沒找到什麼特殊人物的余丹波,倒是在這裡見著了自那日朝上一別,即未在長安內見過的兩目女媧營的大將。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的余丹波,不似身旁因符青峰之故對辛渡恨之入骨的樂浪,為了顏面能夠沉住氣不發作,反而還在閔祿他們走至他們面前時涼聲地開口。

  「喲,路可真窄。」

  「丹波……」不想讓他當眾與這兩人扛上的樂浪,忙不迭地邊扯著他的衣袖邊在他耳邊低喚。

  「閔將軍,別來無恙。」偏偏余丹波就是不領情,還刻意將眼睞向閔祿,「你的眼傷好些了嗎?」

  臉色倏然變青的閔祿,在聽見這等帶刺的話後,緊緊拳握著兩掌,要不是身旁的辛渡攔著,準會在這與余丹波拼個你死我活。

  「你還不快去阻止他?」趕在余丹波挑起更多戰端前,燕子樓忙推著跟在余丹波身邊最久,滅火經驗豐富的顧長空。

  顧長空只差沒跳腳,「你說得好聽!他要結仇有誰欄得住?」他若要做,就一定會鬥到底,就算天塌下來也擋他不住。

  不想落人話柄的辛渡,低聲在閔祿的耳旁說著。

  「人多嘴雜,有帳,改日再算。」

  閔祿當下用力撇過頭,視而不見地大步走過余丹波的身旁。

  「站住。」甚重軍紀的余丹波卻叫住他,「論軍階,本將軍高你一等,見到長官不需行禮嗎?」

  忿忿回過頭的閔祿,在微微搖首的辛渡暗示下,硬是彎下身來向他行禮。

  「卑職見過將軍。」

  余丹波馬上將兩眼轉移至辛渡身上,「你呢?」

  「見過將軍。」冷目以對的辛渡,可不願自稱卑職。

  「採石那一仗,多謝你了。」笑意滿面的余丹波,跨步走至辛渡的面前,低首在他耳邊留給他一句話。

  抿著嘴不答的辛渡,只是斜眼睨向他。

  「走。」收下他挑戰眼神的余丹波,轉身先行帶走樂浪他們,徒留閔祿與辛渡兩人站在原地目瞪。

  巴不得快離開此地的樂浪,一手拉著他,立即拐彎走進無人經過的院內,還沒開口,余丹波就已先發制人。

  「你們誰也甭勸我,我是故意的。」

  身後的兩人掩面長嘆,「看得出來……」

  樂浪不斷搖首,「改日我定要同玄玉說說……」玄玉分明就知道余丹波是什麼性子,為何玄玉非但沒告誡過他要收斂一點,反而還任他四處興風作浪?玄玉是認為他既結得了仇家就一定能解決仇家嗎?還是玄玉根本就是刻意任余丹波去報仇?

  為人相當小心眼,且余恨不消的余丹波,才不管他們如何作想,一徑信誓旦旦地握拳說道。

  「下回他們要敢再動王爺的人,我定會要他們拿人頭來當代價!」他愛記仇的名聲早傳遍朝廷了,偏偏閔祿與辛渡就是不去打聽打聽,先是傷了顧長空再殺了符青峰,他們以為當年與他余家結過仇的康定宴,是在他家門前跪假的嗎!

  「我看咱們就別找人了,還是回去較妥當。」不願讓全長安的人都知道軒轅營與女媧營結下樑子的樂浪,按下他的手欲拉他走時,他卻站在原地動也不動,「丹波?」

  兩眼直視著院外遠處的余丹波,見著辛渡在人群中與某人碰頭後,面色霎時變得凝肅。

  「他是誰?」順著他目光看去,樂浪不解地看著那名身著一身仕服擠在一群武將中的陌生男子。

  「非敵即友。」認出來者何人後,余丹波大感不妙地看著正與辛渡交談的那人。

  樂浪並不看好,「依我看,日後只怕會是敵。」看他與辛渡的樣子,失勢熟識。

  眉心緊豎成一道深紋的余丹波,在想了想後,一手按著樂浪的肩。

  「請你代我轉告王爺,我得回洛陽一趟。」

  樂浪詫異地問:「現在?」

  「對。」他邊應著邊回頭對身後的顧長空背話,「我警告你,別再跟著我!」

  顧長空苦著一張臉,「可是……」

  「慢著。」樂浪在他急於走人前拉住他,「你不留下來參加玄玉大婚?」

  不能等的他搖首,「我得先代王爺找個人。」既然辛渡都已替鳳翔找上人了,他的動作可千萬不能慢於辛渡。

  「什麼人?」從沒看過他那麼緊張的樂浪,也被弄得有些不安。

  余丹波深吸口氣,「對付敵人的人。」辛渡有他的張良計,他也自有他的過牆梯,只是……

  只是他很不願去求人。

  為了玄玉,就算再怎麼不情願,他還是得馬上啟程趕往洛陽,去見見那名多年未見的老同窗,並且讓那名比他更沒良心的舊友,狠狠敲他一筆竹槓。

  對自己大婚一事不若旁人那般熱衷的玄玉,在皇後娘娘親自擇定大婚日期後,幾乎是在遭人自辦公的書案上拖下,送入皇宮中準備時才想起自己大婚一事。

  接下來一連串緊鑼密鼓,每日每時都經人準確安排計算好的日子,忙碌的玄玉記得並不是很清楚,事實上,一直都與袁天印有所聯系的他,整顆心都懸在袁天印派人所帶來的只字片語間,反倒對眼前自己的婚典不怎麼在乎,至於那名袁天印親自所為他擇的王妃,在皇家婚典過後宗廟入譜之前,他甚至連她叫什麼名字都不知。

  她姓莊,名喚冬卿,乃前朝朝散大夫之女,這是他站在皇家宗廟親眼所得知的名字,除此之外,他對這名齊王王妃,一無所知。

  歷經過大婚種種陣仗與朝中賀宴之後,終於帶著新王妃回府的他,這夜在寶親王冉西亭的安排下,在府中再次為登門祝賀的長安百官設下喜筵。

  齊王滅南有功,宴上自是冠蓋雲集,不只長安城內的高官們皆到宴,城中獲帖的仕商名流也無一缺席,將齊王府內外擠得水泄不通,不想讓玄玉在洞房花燭夜就這麼一直被絆在宴中的袁天印,在夜色已深但賓客還不肯離府時,找來冉西亭與顧長空設法讓玄玉自宴中脫身,這才讓連續忙了數日的玄玉,終於有機會喘口氣。

  在步向新房時,累得有些不分西東的玄玉邊走邊想,這類磨人的大婚陣仗只一回就夠受的了,想當初他在攻南時,也從未如此疲憊過,但當他在來到新房,見著內室裡還有個坐在榻上等著他去舉稱揭蓋的新娘之時,他才想到他還有一關未過。

  命退房中婢女與下人,玄玉繞過紅燭高燒的桌案,走至身著一身喜服、戴鳳冠、冠披紅紗的新娘面前,站了一會後,直接以手揭起她覆面的紅紗,但在那時,就著身後燭火的光影閃爍,他見著了在她衫袖外的手上,那只反射著燭光的玉鐲。

  不置信的眼眸停滯在鐲上許久,他忙不迭地看向等待著他的冬卿,柔美的臉龐上,帶著淺淺的笑意,恍然中,他想起了素節那日倚在樂浪懷中,將玉鐲贈給他時神秘的笑。

  紅紗自他的手中掉落至地,低首怔看的玄玉,深感顫動地坐至她的身旁,拉來她戴著玉鐲的小手,黑眸無法自她的面容上離開,難以言喻的感激,盛滿了他的心中。

  雖然他不知道,袁天印究竟是如何在茫茫人海中找到這只玉鐲,而袁天印又是如何在眾帖中尋到這名玉鐲的主人,但在他握緊了冬卿交至他掌心的小手時,他知道,為了素節、為了袁天印,他絕不會輕易放開這雙手,無論未來如何,也不管將會經歷多少風雨,他絕不讓樂浪的憾事在他身上重演一回。

  遭他一瞬也不瞬,瞅著瞧的冬卿,微緋著臉,垂下雙目,靜看著他牢握住她的大掌。

  「你叫冬卿,冬天生的?」未將她放開的玄玉,以另一手輕抬起她的臉龐。

  「冬末。」

  他看向皓腕,「這只玉鐲……」

  「這是傳家玉。」冬卿淡淡解釋,好奇地看向他也戴了個造型相似的玉鐲的手腕,「這龍鐲也是王爺的傳家玉?」

  「不是。」玄玉頓了頓,朝她微笑,「但我相信,它以後會是。」

  因夜深而被冉西亭留宿在府中的樂浪,在府中的賓客皆散去後,一人坐在客房裡舉杯獨酌。

  一只繡袋擱在他的面前,袋裡,所裝的是素節與玉權之發,他取來酒壺,在袋前的兩只酒杯裡盛滿了美酒後,再次朝它們舉杯。

  身後的門扇遭人輕敲了兩下,樂浪回首看去,只見一手捧著符青峰的牌位,一手端了盤下酒菜的顧長空,與肩上扛了兩壇老酒的燕子樓,一左一右地站在門邊,就他倆臉上的表情來看,他倆似乎並不打算任他在這種喜慶的日子裡,一個人窩在房中與素節他們淒清渡過。

  怔忡了好一會的樂浪,在他倆踏進門來後,感動地在桌上再多擺三只酒杯。

  歷經一個月的等待,與一個月相互在台面下角力、互作安排,建羽於齊王玄玉大婚後,於百官面前分封諸王領地,眾人期待已久的結果一揭曉,立即在朝中掀起一番波瀾。

  鳳翔萬萬想不到,漁翁得利的,竟是德齡與爾岱!力爭到底的丹陽,任他千思萬想,也想不到它最後竟是落在德齡手中,而他原先以為將會與他槍得你死我活的玄玉,非但不要丹陽,反而拱手相讓給德齡。

  沒搶到丹陽那倒也罷了,豈料他原以為會針對著玄玉而去的太子,在玄玉開口先把丹陽給了德齡之後,立即助玄玉搶下九江,並與玄玉聯手打壓起他來,為免他憑借著女媧營在南土坐大,太子特意將他的領地給在九江以西益州以東,令他封地隔壁有著得到西南與西北的爾岱看著,而太原又與巴陵相距甚遠……

  該說是太子棋高一著嗎?一徑防著玄玉,卻未對太子提防是他的失策,將他的封地給在巴陵,太子根本就是想玩死他!

  看著鳳翔長大,對鳳翔性子再清楚不過的賀玄武,待在房中看著下朝後的鳳翔,在氣至極點後,面無表情亦不言不語,換作是德齡或爾岱,只怕他們早動手拆屋,或是把怒氣發泄在他人身上了。

  他嘆了口氣,「事已成定局,下月諸王就得分赴封地,你再氣也是沒用。」

  在領地一事上失足的鳳翔,橫瞥他一眼。

  「王爺,辛將軍求見。」知道主子心火正盛,府內總管提心吊膽地在門外稟告。

  「不見。」什麼人也不想見,現下只想好好盤算該怎麼在巴陵這塊領地上起死回生。

  「辛將軍帶了個人來。」不待鳳翔再打回票,賀玄武立即代他出聲。

  「三叔……」不想把氣出在他頭上的鳳翔,不滿地皺著眉心。

  賀玄武朝他擺擺手,「難得辛渡也會有友人,看看也是無妨。」聽人說,近來辛渡與某人走得很近,而以他所知,辛渡從不是個愛交友的人,因此辛渡會特意帶個人來,或許是有著用意吧。

  坐在案內的鳳翔,在辛渡一領人進來後,無視於辛渡的請安,直接問向他身後那個身著文官袍之人。

  「你是誰?」

  「卑職文翰林參見王爺。」在辛渡的示意下,被請來見主的文翰林拱著兩手朝鳳翔深深一揖。

  鳳翔只看向辛渡,「帶他來這做什麼?」

  「卑職認為此人可解王爺困境。」倘若鳳翔想在日後扳回一城,或是想回敬造成這一切的太子,那麼鳳翔的身邊就絕不能少了這個人。

  「是嗎?」鳳翔冷冷輕哼,將目光轉向文翰林,「你有何能耐?」

  「這就要看王爺有何難處。」站直身子的文翰林,不卑不亢地將雙眼迎向鳳翔。

  與身旁的賀玄武相視一眼後,對此人有些感興趣的鳳翔轉了轉眼眸,隨意將個眼下的難題扔給他。

  「本王問你,本王的封地在巴陵,日後本王之勢是否將大不如前?」

  「巴陵這塊地,就要看王爺怎麼想了。」文翰林一開口,就直戳向鳳翔話中所隱藏的重心,「以下官來看,巴陵與王爺在朝中之勢無關,王爺之所以介意封地在巴陵,是因太原與巴陵相距甚遠,兩地因地遙難統而感煩憂,更為丹陽因太子之故失之交臂而心有不甘。」

  遭他一語中的後,隨即以截然不同的眼光看待他的鳳翔,抿著唇不發一語,靜待他把話說完。

  「其實王爺也不必太過失望,太原雖遠,卻可就近監視長安。」文翰林笑了笑,「若王爺不想日後再發生封地求之不得,或是所治之地並非所願這類的遺憾,王爺在朝中就必須得勢。」

  鳳翔有些沒好氣,「此事不易。」太子在朝中勢大如天,想要在太子底下搶人得勢?他說得可真簡單。

  「以下官來看,未必。」文翰林卻抱持著與他相反的看法,「下官倒認為,王爺若要在朝中操權掌勢,輕而易舉,只是王爺願不願做罷了。」

  「怎麼說?」希望被他燃起的鳳翔,兩手按在案上緊盯著他。

  他笑揚著眉,「王爺忽略了一人。」

  「何人?」

  「皇後。」他人求之不得的勢力,就近在鳳翔身後,偏偏鳳翔卻從沒回頭看過。

  鳳翔愕然地撫著額,「母後?」

  「皇後生性儉約,在宮中崇儉人人皆知,皇後早對舖張浪費的太子與信王有所微詞,而齊王不偏不倚,皇後無話可說,但對於王爺,皇後則是關愛有加。」他徐徐引出一盞明燈,「王爺何不就利用這一點,好好對皇後下工夫?」

  當下恍然大悟的,不只是鳳翔,就連一直代鳳翔在朝中走動,卻始終敵不過太子勢力的賀玄武,在經這席話後,宛如遭點醒的夢中人,怔看著替他們找著一條康莊大道的這名小文官。

  「只要掌握了皇後,外戚這一部分,王爺即可手到擒來。」一舉一動都極為優雅的文翰林,揚起一掌問向他倆,「試問,歷朝歷代,還有何種力量能夠勝過外戚之力?外戚顛政,又有多少史例?」

  「說下去。」整顆心都被他牢牢捉住的鳳翔,在他稍事停頓後迫不及待地催促。

  「王爺要投皇後所好,就得拿出實例做給皇後看。」說完日後大計後,文翰林開始詳述該如何走上這條路的方法。

  「這個實例要如何做?」

  「王爺何不就利用現成的巴陵?」在鳳翔眼中一文不值的巴陵,在他眼中可是塊珍地,「巴陵一帶不若丹陽富利,即是如此,若要發展巴陵更需由儉處做起,只要王爺能以花費最小卻讓治下百姓生活富足,即是現成的實例。在巴陵做出榜樣後,再推展王爺其它治下,而後在外戚中拉攏一名親信向皇後進言,以添皇後對王爺好感。」

  腦筋動得快的鳳翔,立即隨著他的說法推敲,「讓我猜猜,接下來你是否要告訴我,我也得找個人在母後面前詳實地稟報太子與信王的揮霍無度?」

  他微微頷首,「王爺英明。」

  「利用母後,一口氣打下太子與信王?」鳳翔以指舍著下巴,「那齊王與晉王呢?」如此一來,他根本就不必自己動手,那些皇兄弟也會栽在勢不如人這一點上。

  「眼下齊王與晉王尚動不得,要對付他倆,待王爺已穩掌外戚之勢,方才能成事。」自他語氣中能感覺他很急於此事的文翰林,反而要他切勿操之過急。

  由絕望谷底霎時又攀回原點的鳳翔,兩目一瞬也不瞬地看著眼前充滿自信風採的文翰林,在身旁的賀玄武以肘撞撞他示意後,他深吸了口氣。

  「外戚這方面,不知文大人可願在長安代本王使力?」只要在朝中有了文翰林這人,日後,他就不需再孤軍奮戰。

  「但聽王爺吩咐。」同樣也是想借由他攀天的文翰林,相當樂於接受他的延攬。

  「辛渡。」一掃低沉的鳳翔,愉快地朝辛渡彈彈指,「女媧營損失一事,一筆勾銷。」

  「謝王爺。」不但將功折罪,還替鳳翔找著建業人才的辛渡,總算是鬆了口氣。

  鳳翔滿意地看著文翰林,「他該謝的是他。」

第四章

  急忙趕回洛陽的余丹波,在天方初曉時分抵達洛陽,撇下洛陽城裡所有都等著見他之人,他先至太守府走了一趟,但當空手入府的他再次步出太守府時,在他手中多了一張銀票,而他身後,也站了個心不甘情不願的太守康定宴,不顧府內外有多少人在猜測他倆究竟是在府內密商了些什麼,在太守康定宴命人替他換好快馬後,他隨即向康定宴點頭致謝,攀上馬背趕往城外。

  看在玄玉的份上,以及為了自己日後在朝中的前途著想,不得不把銀子掏出來的康定宴,嘆了口氣,心事沉重地踱回府門內,留下一群面面相覷的人們摸不清狀況。

  快馬出城後,余丹波花了約半日的時間,在向晚時來到了河南府治下的小縣清節縣,在一座管家分配的官宅門口處下了馬,將過累的馬兒交給門外的下人之後,他仰首看向書在宅門旁的宅主之性。

  這座小官宅的主人,姓尹,名喚汗青。

  若在洛陽提起尹汗青這人,恐怕無人識得這名無名小輩,但在清節縣一帶提起這個任職於縣官手底的尉官,可就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說起他這個身為小縣官員的同窗,在縣中的職位雖不高,但好歹也是個進士及第後的起家之官,若想往上爬,只要有人提攜薦舉,己經遷轉就可能入朝做個大官,可尹汗青在仕途上打滾了多年,卻依然只是個小縣官員,除了從武的他外,其他同窗現今大多都已在在洛陽為官,就只剩尹汗青仍在鄉野小地裡繼續打轉。

  在經通報後,踏入宅內的余丹波,邊走邊回想當年尹汗青被師傅踢出師門的原因。

  倘若沒記錯的話,尹汗青之所以會被逐出門下,是因師傅說,他為人不正。

  不正,即是歪。深以他為傲的師傅,非但將他這名拜在門下的弟子逐出師門,更在他登科及第後,宣布與他斷絕往來。余丹波承認,這個舊同窗,心思的確是較常人偏斜了些,也無半點文人該有的骨氣和節操,但也還不致於走入歧途,他只是……貪財了點。

  簡言之,他的腰,可以因五鬥米,說折就折。

  站在小廳內等人的余丹波,舉目在屋內四望,他的這個舊同窗雖是文官,可家中卻連一本書都沒有,反而在大廳正處高掛了一具巨大的……鐵算盤。

  「余將軍遠道而來,下官有失遠──」由下人請來的尹汗青,未踏入大廳,口中所說的恭迎官話就讓余丹波皺起了眉頭。

  「這套免了,咱們又不是頭一日認識。」以往他們倆還同窗同寢過一段日子呢,扮官僚裝生份不會太假了點嗎?

  「怎麼,找我有事?」原本還恭謙有禮的尹汗青,態度也說變就變,當下笑臉一收,挺直了背脊懶洋洋地問。

  余丹波朝他翻了個白眼,「沒事我會願意來這嗎?」

  「說得也是。」深有自知之明的他點點頭,對余丹波朝一旁揚手,「坐。」

  「我若對你拐彎抹角,也只是浪費你我的工夫,因此我就直說了。」知道謊言很快就會被他拆穿的余丹波,聰明地選擇了坦誠,「我問你,你對齊王有何看法?」

  尹汗青在聽了後,朗眉一挑,兩眼一瞇。

  「這不是你想問的問題吧?」想問又沒誠意?

  「好吧。」余丹波只好再說白一點,「告訴我,在聖上賜封領地後,齊王未來在朝中將會如何?」

  「即便齊王戰功再高、封地再多,只要齊王在朝中勢弱無人撐腰,此等繁景亦不過數載。」一鼓作氣說完後,尹汗青立即起身朝下人指示,「高福,送客。」

  「慢著!」因他一席話而緊張不已的余丹波連忙抬起一掌,「把話說完!」

  他狀似不耐地掏著耳,再徐徐道出另一段令余丹波嚇白一張臉的見解,「不出三年,太子將收回太原、洛陽及揚州三地並撤掉三名總管,在此之前,齊王若無打算好退據之地,三年後必定失勢。」

  余丹波趕在他又要送客之前再問:「若你是齊王的謀臣,你會建議齊王怎麼做?」

  尹汗青頓了頓,一手杵著下巴,在屋內來來回回踱步了好一會後,轉身走回豎起雙耳準備聆聽的他面前。

  「其一,齊王得在洛陽易主之後盡全力保住太守康定宴。無論是治地治軍,都得有銀子,有了康定宴,齊王方可保財勢不墜,康定宴有了齊王,才可保老命一條,洛陽太守與漕運總督之職,也才不會被太子之人所取代。」他狀似不經意地交代,「對了,去告訴齊王,他若想開鑿南北運河,那可免了,現下若鑿了這條河道,不過是便宜了太子罷了。」

  從沒對他人說過玄玉與袁天印正計劃要開鑿南北運河之事,也不曾透露過玄玉與康定宴關系的余丹波,兩眼緊盯著這個分明本事就挺大,可偏要躲在鄉下地方的同窗。

  「其二呢?」將他字字句句都深記在腦海裡的余丹波,不敢有片句遺漏。

  「其二,九江需在三年內取代洛陽。」尹汗青朝他抬起一指,「一旦太子收回洛陽後,整座河南府民心向於齊王這是齊王最有利的一點,屆時齊王必須得將洛陽以外的河南府治下所有郡縣,與南土九江及九江以南一帶連接成一整竄腹地,並讓九江成為這兩地的中心。」

  深感困難的余丹波聽了後不斷搖首,「但河南府聽令洛陽。」

  「那是名份上。」尹汗青笑笑地彎下身子,在他面前問得很刻意,「齊王得河南府民心,前後花了多少的時間與精力才將人心一攬?你認為太子……也有那份心思嗎?」

  「其三?」

  「至於其三嘛……」他嘖嘖有聲地長嘆,要說不說的模樣,活像是篤定玄玉做不來似的。

  暗怒在心中的余丹波冷聲警告,「我沒耐心,有話就直說。」

  「齊王需拜宰相閻翟光為師。」

  余丹波當下脫口而出,「不可能!」素節之死,全因閻翟光,要玄玉放下這個心結去投在閻翟光門下?別說玄玉了,就連他也辦不到。

  尹汗青無所謂地攤著兩掌,「若無閻翟光,齊王在朝中將永遠無法與太子抗衡。」

  太子能在京中只手遮天,憑的是神農?諸王立下赫赫戰功,太子卻能安坐東宮無懼,憑的又是什麼?再說到兵武,太子手下之兵,並不若齊王與宣王之多,可朝中二品上下的大將軍,皆在太子手中,太子又有何憂?

  在朝中,太子身後有著宰相祿德功這位丈人,又與宰相閻翟光交好,朝中官居三品以上者,也大多都是太子之人,在這些年下來諸王各地創功立業,憑的並不只是諸王的本事,若不是太子刻意睜只眼閉只眼,讓諸王培植勢力以助楊國滅南,今日諸王豈會有這等地位?就以太子打壓宣王一例來看,只要太子對諸王起了殺機,諸王能從太子手下翻身嗎?

  雖然很不想承認,玄玉的確沒有太子那般的權勢,更無有力的靠山,袁天印再厲害,也不過只是一名王傅,雖說在滅南之後玄玉在朝中聲勢大漲,想攀玄玉這高枝之人多不勝數,可真正會站在玄玉身後者,又有幾人?為臣者大多是牆邊草,哪有好處就往哪倒,一旦玄玉有難,只怕到時留在玄玉身後者,屈指可數。

  「齊王若有何本錢可攏絡閻翟光,那就及早下注吧,若讓宣王將閻翟光這座足以左右聖上的靠山搶走,到時……」見余丹波面色益發凝重,他開懷地撫掌而笑,「呵呵,想必到時朝中形勢定會變得更加有趣。」

  余丹波咬咬牙,「性格還是這麼差……」

  尹汗青得意地揚著嘴角,「這個性格差的人,不巧就是你的舊同窗,不巧,正是讓你必須拉下臉面來求之人。」他又不是非得去幫那個齊王不可,反正閑雲野鶴的日子他也過得不賴。

  勉強自己沉住氣的余丹波,深思了許久後,他摸了摸放在他袖中的銀票,斷下決心地把話吐出口。

  「我該怎麼做,才能代齊王請你為他效力?」一直盯著這個老把「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掛在口邊的同窗舊友,余丹波不斷在心中祈禱這回他可不要又漫天要價。

  說時遲那時快,自袖中亮出一具鐵算盤的尹汗青,左掌托住算盤,右手兩指飛快地將算子撥個不停,過了一會,他將手中的算盤轉過,遞至余丹波的面前讓他過目。

  「白銀三萬兩,看在你是同窗的份上。」

  看著算盤上的數目,只差沒瞪凸眼的余丹波,腦中有一陣昏眩。

  想當年玄玉延攬他,也不過只用了一只白虎玉佩,而這家伙……卻獅子大開口,一開價就是三萬兩花花白銀?

  「你可出得起這個價?」尹汗青將算盤一搖,存疑地將算盤收回懷中睨著他。

  余丹波硬著頭皮再問:「你有法子替齊王拉攏閻翟光?!」

  「當然。」尹汗青邊說邊又撥起算子,「只是閻翟光這部分,得另行再加一萬兩。」

  「你有把握能成為閻翟光眼前的紅人?」價格癒開癒高,余丹波的喘息聲也癒來癒粗重。

  「不如讓我這麼說吧。」臉上寫滿自信的尹汗青晾著笑,「倘若齊王將三萬兩贈給閻翟光,只怕是肉包子打狗外,恐還沾不到閻翟光半點好處,可那三萬兩若是擺在我這,那麼齊王什麼都不必做,閻翟光也會主動找上齊王示好。」

  「慢。」雖然他說的遠景很美好,但余丹波心中還是有疑,「倘若太子或宣王能出得起更高的價呢?日後,你是否會背叛齊王?」

  「你也知道我這人的優點,就是收一份錢,辦一件事,在買賣未成之前,絕不接手第二單買賣。」擺出一副正經模樣的尹汗青,嚴肅地澄清他的人格,「我是很講道德的。」

  「你可知齊王的這件買賣,你得辦到何時?」深怕他攏絡了閻翟光後就撒手不幹,余丹波不放心地繼續追問。

  尹汗青反而覺得他問得莫名其妙。

  「得辦到齊王登上大寶為止不是嗎?」怪了,今兒個他們從頭到尾在談的,不就是該如何讓齊王打下眾皇子的大計?

  不再掙紮的余丹波馬上敲定買賣以免他變卦,「你可以準備動身前往長安了。」

  「喔?」真難得他會這麼幹脆。

  「這價,我出。」看樣子,他得再找一回康定宴以補足差額了。

  尹汗青立即朝他伸出一掌。

  「總有天,你會淹死在銀堆裡。」看著那只擱在眼前討錢的掌心,余丹波忍不住在嘴邊嘀咕。

  尹汗青愉快地朝他勾勾手指,「我會死得心甘情願。」

  在南國前堯光皇弟淪為楊國質臣,南國太子玉權亦已賜死之後,找著南國皇室最後一絲血脈並擁戴新任南主的盛長淵,選擇在巴陵起兵復國。

  這事即使玄玉早有準備,可卻也沒想到盛長淵竟會那麼快就起兵。自聖上賜封領地後,冠軍大將軍霍天行已在太子令下調回長安,趙奔亦隨德齡調至丹陽,在他將樂浪派至九江城接管,而鳳翔亦派出閔祿前往巴陵,看準了軍防搬遷的這個時機,盛長淵隨即捉住調度駐軍的這個機會下手,煽動南國遺民先攻下駐軍未及其它二城龐大的巴陵,在取回了巴陵之後,以新南主之名召來更多復國之士,打算整軍完成後,舉兵前往九江。

  在獲聖上頒下動兵銅魚後,緊急調兵應戰的玄玉,拋下新婚妻子動身趕赴軒轅營,可當他到了軒轅營後他才知,軒轅營主將余丹波,並未在營中。

  派出了能找的人全去找,可在這緊要的節骨眼上頭,玄玉就是找不到當初打下盛長淵的余丹波。

  「人呢?」心急如焚的玄玉,在被派去找人的蒙汜回營來見他時忙不迭地問。

  蒙汜低垂著頭,「回王爺,找不到……」

  「還找不到?」耐性簡直快磨光的玄玉,語氣低沉地問,「他究竟上哪去了?」

  「這……」

  「派令下去,命燕子樓即刻趕往九江。」不能再等,亦不能讓樂浪無後援的玄玉不得不放棄余丹波。

  「王爺不等余將軍?」和留在軒轅營的士兵一樣,也在等余丹波的蒙汜,意外地看著換將的他。

  玄玉不客氣的回瞪他一眼,「軒轅營若無余將軍是否就無法出兵?」

  「回王爺,不是。」

  「那就快去!」玄玉馬上趕他出帳。

  「遵命!」

  在趕跑了蒙汜之後,為戰事和樂浪安危掛心不已的玄玉,才想出門去找袁天印商量此事,未料聽到消息的袁天印,早就站在帳門邊把方才的那一幕全都瞧進眼裡。

  袁天印嘆息地撫著額,「王爺,你該相信樂浪的。」

  起兵的盛長淵,所領之軍不過是南國余孽集結而成,樂浪手下兵員皆訓練有素且歷經滅南之戰,與之相比,樂浪的勝面比盛長淵大多了,再加上巴陵已陷,鳳翔不可能不派人去找盛長淵討回治地來,因此在樂浪對上盛長淵前,鳳翔之人會先替樂浪代勞。

  「就算相信,讓他多點人手總是好的,更何況對手可是盛長淵。」絲毫不敢輕忽大意的玄玉,眼眉間還是懸著憂心,「九江方入我手,若是出了什麼岔子,我將對父皇很難交代。」

  「余丹波現下人在洛陽。」舉步踱進屋內的袁天印先向他坦誠,「一時之間,他恐怕沒法趕至九江。」

  玄玉不滿地瞪著眼,「洛陽?」

  「是我要他去的。」趕在玄玉把火氣降到余丹波的頂上前,身為主使者的袁天印隨即招認。

  「師傅要他辦何事?」能夠讓余丹波撇下盛長淵不管的大事究竟是什麼?

  「請人。」袁天印簡單地應著。

  玄玉愕了愕,「什麼人?」是因他要赴任九江,所以袁天印去替他找治地人才嗎?但說到治地這點,目前他又並不是很缺這方面的人才。

  「日後替王爺在長安、在朝中走動之人。」袁天印這回就是刻意針對他的弱點才要余丹波去找人,「王爺辦不到、不願辦的事,他將會替王爺辦到。」

  是袁天印太瞧不起他,還是他在袁天印眼中就這麼無能?玄玉微瞇著眼,總覺得袁天印的話著實有些刺耳。

  「我有辦不到的事?」他很有心要挑戰。

  「有。」袁天印舉出他無法反駁的一例,「例如討好閻翟光。」

  提及閻翟光三字,玄玉表情當下不自覺地變得森峻,而老早就想與他談論這個話題的袁天印,即使知道他不愛聽,但為了他日後著想,亦不得不把話攤在台面上說開來。

  他揉揉眉心,「王爺可知,太子手下兵寡,卻何以在國中屹立不搖?」

  「太子有權。」玄玉頓了一會,不情願地別過頭。

  「權從何來?」打蛇隨棍上的袁天印卻不肯放過他。而棄前途不顧,玄玉在反復吸吐氣息許久後,逼自己得正面看待這個問題。

  「太子攏絡臣心。」上位者只要能夠操縱臣下,只要能借他人之手將大權緊握,那麼即使太子什麼也不做,太子也能夠擁有穩固不搖的地位。

  「所以說,只有民心是不夠的,若在朝中無權無勢,王爺也只是只紙糊的老虎。」袁天印在點頭稱是之余,朝他伸出一指,「因此袁某要余丹波替王爺找來一名八面玲瓏,能夠代王爺屈膝、亦能代王爺去做些王爺不願做的事之人。」

  此事若讓玄玉親自去做,一來得冒著玄玉懷有仇視之心而壞了大事的風險,二來,玄玉今後將遠離長安,可無法在治地之時分身回來長安,因此他才要有識人之明的余丹波,去挑一個既能夠代玄玉留在長安辦事,又能夠與鳳翔找來之人匹敵者。在離開長安前,余丹波若沒把這事辦妥,怕的就是先玄玉一步的鳳翔將會成為日後大患。

  玄玉啞著聲問:「非閻翟光不可嗎?!」

  「難道王爺有在聖上面前更有力的人選?」閻翟光在聖上面前一言,勝過朝中百官數言,就連太子亦不敢得罪閻翟光,倘若不趁早向閻翟光靠攏,難道要把他讓給鳳翔嗎?

  即使知道他說的是鐵錚錚的事實,在玄玉心中累積了數年的私仇,卻讓玄玉不能說撇下就能立即釋懷。

  「王爺,該放則放。」袁天印語重心長地說著,「你的心結一日不解,你在朝中將一日無成。」就為了素節之仇,而棄閻翟光?這等私仇所要付的代價太龐大了,他可不能任玄玉在這上頭固執。

  他撇過臉龐,「就照師傅的意思辦吧。」

  袁天印朝他搖首,「只有袁某這邊下工夫是不夠的,王爺若無心,這事任誰也使不上力。」找來之人能力再高、口才再好,若無玄玉支持不也是無用?!

  「日後,我會親自拜訪閻翟光。」玄玉只好迫自己吐出,「至於拉攏閻翟光得花多少代價,師傅不必顧忌。」

  「謝王爺。」看得出他在勉強自己的袁天印,並不急著要他在短期內就能夠放下對閻翟光的成見。

  他只擔心一人,「我該如何對樂浪解釋?!」樂浪恨閻翟光入骨,若樂浪知道這事,就怕樂浪會與他翻臉並且出走。

  「王爺放心,樂浪那邊就交給袁某。」他相信余丹波早就想好法子要去說服樂浪了。

  先有大婚封地,再有盛長淵復國和閻翟光,一夕之間發生了太多事在身上後,玄玉不禁疲憊地嘆了口氣。

  「在絕情之後,師傅還有無課題要交給我?」有什麼難題,就一次全都說完讓他做足準備,也好過像閻翟光這事那般令他措手不及。

  袁天印愛笑不笑地瞧著他頭疼的模樣,「目前是有一個。」

  「師傅請說。」

  袁天印朝他眨眨眼,「對王妃多下點工夫。」

  「冬卿?」不在預料內的答案,讓玄玉怔愣在原地。

  袁天印還是很現實的,「王妃在朝中的遠親近戚,一些是朝中清流,一些是清濁兩邊遊走之流,若能將這兩股勢力結成一派為王爺所用,只要有了閻翟光的幫助,很快即可在朝中佔據一方為王爺鞏固地位。」

  「這就是師傅代我擇妃的原因?」他馬上聯想到這點。

  「一半是。」袁天印語帶玄機地再述,「另一半,是出在天命上。」

  「天命?」玄玉完全想不出擇妃與天命這兩者有何關聯。

  「為師怎能讓他人代王爺隨意擇妻呢?」袁天印開懷地笑了,「為師替你選的,當然是六宮之主。」

  六宮?

  玄玉總算明白他在話裡拐彎暗示些什麼,可又很難相信耳邊所聽見的,但袁天印此時篤定的笑意,卻停留在他的眼中不肯散去。

  「她命中注定,將是一國之後。」

  【全書完】
鍵盤左右鍵 ← → 可以切換章節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有問題
章節內容不符
章節內容空白
章節內容殘缺
上下章節連動錯誤
小說很久沒更新了
章節顯示『本章節內容更新中』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