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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神》第4章
第一章

陽光明媚,天空碧藍如洗,一絲雲彩都無。粉色窗紗被那種純淨澄澈的陽光映成了半透明

,將窗前攬鏡梳妝的兩個女子嬌媚的容顏也染上了燦爛的光華。

她安靜地站在巨大的銅鏡前,為自己披上雪白的外衣。袖口和領口都繡著淺碧色的花紋,

纏繞糾結著,呈現出古怪卻華麗的紋路。她的頭髮漆黑如同墨玉,柔順地披在背後和肩膀

上,頭頂鬆鬆地挽了一個髮髻,對插著碧色的簪子,簡潔卻清雅。

身邊與她穿著一模一樣衣裳的女子背對著她,反手遞過來一個白色的小盒子,然後說道:

「清瓷,上點妝,今天是重要的慶典儀式,可不能素著臉。」聲音溫柔如同在歌唱。

她淡淡應了一聲,隨手接過了白玉盒子裡裝的胭脂,沾了一點在手指上,對著銅鏡將它們

緩緩在唇上抹開,又拍了一些在臉上。銅鏡裡那張原本稍顯蒼白素雅的臉頓時增添了一些

嫵媚的顏色。她的眼睛漆黑幽深,如同望不到底的潭水,一絲波瀾也無,使得本來秀美柔

和的臉蛋看上去有些木然陰冷,彷彿什麼都沒入她的眼,又彷彿什麼都已經看厭。

她將胭脂放在旁邊的青木小案上,然後攏了攏頭髮,隨意整了一下衣服,便轉身向門口走

去。

「哎,等等我啊!清瓷!別走那麼快嘛!」還在仔細畫眉的那個女子柔聲叫喚了起來,轉

過臉來,居然是一張一模一樣的秀美臉蛋!她急急地將畫眉的毛筆丟在案上,歎道:「今

天是麝香王為了熒惑大人降伏三千年妖狐而舉辦的慶功典禮,你怎麼還是漫不經心的?那

妖狐也不知在凡界做了多少惡事,攪得天下大亂,難得被神降伏淨化,可不是一件天大的

喜事麼?你怎麼也不開心?」

她絮絮叨叨地說著,將精美華麗的盤絲髮髻又仔細小心地理了理,生怕有一絲凌亂似的。

「你看看你,頭髮也不弄好一些,臉上也是白白的一點神采都沒有。你難道不想讓太白大

人注意自己麼?你就想當一輩子的女樂官?」

清瓷微微一笑,依在門邊定定地看著她,方才陰冷木然的神色突然就變成了帶著慧黠的笑

吟吟,兩隻眼睛煙波慢轉,竟彷彿會說話一般。

「你打扮得漂亮一點就行了,絲竹。反正我們倆長得一模一樣,我看著你就和看著自己漂

亮一樣。至於太白大人那裡,我可是不敢奢望什麼。似乎你最近和他走得很近呢,看來你

可是做不了一輩子的女樂官了,或許我快要叫你太白夫人咯!」

她嘻嘻笑著,雖然說著玩笑話,聲音卻依然有一種清冷的感覺。

絲竹紅了臉,愛嬌地啐了一下,「胡說八道!他可是神呀!瞧你說什麼胡話來褻瀆他?我

們只是還沒資格被神淨化的凡人罷了!當初如果不是太白大人手下留情,我們或許也早就

和族人一樣被處死了呢……尊敬他是應該的啊!」

誰讓她那些無知可憐的族人們要去迷信暗星的黑暗力量呢?其實,她心裡一直對太白和神

界充滿了敬畏的感情……如果不是他們拯救了鬼迷心竅的落伽城,感化那些渴求光明聖潔

的族人,現在落伽城或許已經成為黑暗的地獄了……

太白大人……她的心忽然微微觸動了一下,彷彿有一種很溫柔的暖流包裹住了自己。她記

得初見之時,對他的風華絕代驚為天人,她從來也不知道神居然是這般丰神俊秀的人物,

目光莊嚴平靜,好像可以容納一切。她不是瞎子,這樣的男子,她看得很清楚……

她忽然回頭看向清瓷,這個與她一起被當作降伏於神的供品送入神界的自己的妹妹。看著

她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容貌,看著她漫不經心的裝扮,看著她幽深望不見底的眼睛……她對

太白難道當真一點念頭都沒有麼?她不信……

「聽說今天連墨雪大人也要在典禮之上舞蹈,我真怕自己到時候緊張彈錯了調子,那可真

是丟人呢!」

絲竹一邊說著一邊從青木案下取出了一把玉石琵琶,玉色幽幽,彷彿還透著清冷的光輝。

弦是半透明的龍心筋,彈奏之時,音色如同珠玉四濺,清越皓然。她輕柔地撫摩著琵琶的

玉石面,手感溫潤光滑,然後她幽幽地說道:「墨雪大人是神界最美麗的女子,或許也只

有她那般人品容貌,才配得上太白大人吧……我們……我……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凡人罷

了……除了被神賦予不老不死的生命,我們在他們眼裡,可能永遠都是卑微的螻蟻……哪

裡敢奢望什麼?」

清瓷沒有說話,垂下了眼睛,似乎還是一付什麼都不在意的模樣,完全看不出她到底在想

什麼。絲竹傷感了片刻,忽然強笑道:「真是!你看我在說什麼呢?!這般七情六慾不斷

,心裡老是存著凡人那種情慾愛念,我可真沒用!難怪總是修不到正果。清瓷,你可別和

我學啊!我們落伽城的女兒,遲早要修煉成與麝香山諸神一樣的修為,這樣才對得起父親

將我們送進來的苦心啊!不能丟落伽城的臉。」

她又從案底抽出一把用朱鳥羽毛裝點得分外華麗的七弦,七弦用青鐵鑄成,細長而漆黑,

彷彿一把黑色的劍,弦也為半透明的龍心筋,風流過時拂在上面,隱然有裂帛之音。她將

七弦遞給清瓷,歎道:「典禮都快開始了,連自己的樂器也不拿!你總是這樣漫不經心的

!可千萬別出錯才是!」

清瓷默然將七弦接了過去,倒扣在手上,把玩了半天,細白的手指忽然輕輕撥了一下琴弦

,「噌」地一聲頓時發出繚繞綿長的聲音。

她微微一笑,抬起頭來,眼底有令人無法捉摸的色彩。她看著絲竹,好半天才輕聲道:「

既然他們沒有情慾,何不教會他們呢?也讓我看看那些總是高潔的神,染上他們最鄙夷的

情慾時,究竟是怎樣的美麗?」

絲竹怔了住,她……到底在說什麼啊?這種大逆不道的話語,她怎麼也敢說出來?!當真

連性命也不要了嗎?!

「清瓷!你太……」她剛要好好斥責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妹妹一番,卻見她聳了聳肩膀,

轉身就向門外走去。

「開個玩笑而已!玩笑!走罷!再不去洗玉台,就趕不上典禮了。」『[

絲竹急忙追了上去,生怕遲到了給其他的樂官說笑。那些隸屬於其他五曜的樂官總是自詡

為半神來嘲笑她們兩個做為供品的凡人姐妹,她們可不能落給這些人口實。

出了太白的噬金宮,是一片叫做天綠的湖水。此時陽光明媚,燦爛如金,映得天綠湖碧波

粼粼,彷彿撒了無數細碎的小金點在裡面,湖水綠得純淨而芬芳,清澈得幾乎可以看清裡

面無數搖擺著尾巴的玉色鯉魚。湖水蔓延,靠左邊的岸上,是斷念崖,陡峭而尖利,如同

要直穿透天際,隱在茫茫雲霧中,令人不敢仰視,也不知其深若何。崖上零星地長著幾株

白色的花草,越往上越是怪石嶙峋,寸草不生。聽說崖下就是麝香山與印星城的結界所在

,將結界設在這種地方,可見諸神能力之高深。

沿著湖水往右行,一路上繁花似錦,五彩繽紛,各種顏色都有。團團碧綠的半人高的小樹

,上面會開一種白色的花,花蕊為淺藍色,呈扭曲盤旋狀,花瓣大而且重疊,風吹過時,

異香撲鼻,香氣往往流連在身上許久不散,彷彿要沁入肌膚中一般。絲竹極是喜愛這花,

連忙摘了兩朵,一朵簪在自己耳邊,另一朵遞給了清瓷,要她戴上。

清瓷隨手接了過來,低頭細看,似乎在思索著什麼。一朵花在手上轉了半天,就是不往頭

上插,也不知她到底在看什麼,不就是一朵花麼?

絲竹看了她半天,總感覺她今天有古怪,怪在哪裡卻也說不上來。平時雖然也是這樣漫不

經心的,但是今天卻似乎在那種不在意裡增添了一些詭異的思緒。那雙漆黑的眼,裡面到

底在轉著什麼樣的念頭呢?

卻見清瓷將花別在了胸口上,笑道:「這花太媚,與我不合,我就放在胸口上罷。」

話音剛落,只聽極遙遠的地方,一陣絲竹曼歌之聲飄了過來,清越婉轉,聞者心曠神怡。

絲竹卻驚得連連跺腳,急道:「快走快走!唉!還是遲到了!也不知道其他的樂官又要怎

樣來嘲笑我們!」她顧不得什麼儀態,拉著清瓷就往洗玉台方向跑了過去。一路分花拂柳

,也不知踏倒了多少奇花異草。歌舞之聲越來越響,卻依然婉轉,伴隨著丁冬的青銅鐘聲

,幾乎要傳到九天之外去一般

兩個人飛快地跑著,也不知跑了多久,忽地眼前平空出現大片的碧波,一望無際,在那碧

波之上三尺之處,飄浮著一座巨大的白玉樓台,在璀璨的陽光下灼灼生輝。玉的溫潤色澤

混雜著日光燦爛的色澤,混合成了一種令人無法逼視的光華。

華麗的樓台上顯然已經全是神,地位高如五曜和四方神獸的,與麝香王一起聚集在高層的

樓台之上,隔著白玉的雕欄坐在那裡觀看著台下一個巨大的平台之上,諸位樂官舞伶的樂

曲舞蹈表演。地位比較低的神,諸如二十八星宿還有隸屬於神界範圍的諸位城主人王,都

圍在下面的樓台上,每個人面前放著一個小案,身後兩個侍侯的神女為他們添酒遞物

那片白玉做的巨大平台上白紗翻捲,紅綢亂舞,顯然典禮已經開始,一群舞伶正和著樂官

演奏的歡快曲子靈活地舞動著身體。每個人都是天人之色,額中畫著朱紅的花紋,眼底也

分別用白色和紅色的顏料細細暈上一條窄窄的紋路,順著眼睛往上飛揚,異常嫵媚秀麗。

頎長的水袖時而在空中展開舞動,時而在纖細的身體周圍曼流如同水波。紅色與白色交錯

在一起,華麗而雅致,看的人眼花繚亂,心醉神馳。

絲竹拉著清瓷站在岸上,連氣也不敢喘大了,生怕驚動那些感覺靈敏的神。這麼重要的慶

典儀式她們居然遲到了!說出來不光自己丟臉,連太白大人也會落下管教不嚴的罪名呢!

悄悄向洗玉台背面走去,卻見一道金色的光從台上射出落在岸邊,那就是通往飄浮在空中

的洗玉台的通道。絲竹在四周看了半天,確定沒人,這才拉著清瓷飛快地跑上了金色的光

道,身體頓時如同騰雲駕霧一般,瞬間就來到了洗玉台上。

「只有等這場舞跳完了之後再偷偷溜進裡面了!」絲竹細聲抱怨著,「都是你!路上走那

麼慢!害我們遲到了!」

清瓷淡淡一笑,「你怎麼不說光是打扮自己就花了一個多時辰?瞧你寶貝的盤絲髮髻,都

跑亂了。」她抬手溫柔地替絲竹理了理頭髮,竟然一點也不緊張,秀長的睫毛就在絲竹眼

前微微扇動著,令她有些發怔。清瓷有與她不一樣的美,她都知道的。那種安閒,那種隱

藏在平靜表面下的慧黠,這些都是她沒有的。甚至有時候,她會覺得有些害怕這個從小一

起長大的妹妹,她一直覺得自己是瞭解她的,可是……

樂聲停了,現在樂官一定已經下場準備其他的曲子,我們去罷。」清瓷低柔的聲音打斷了

她突然的神遊太虛,她急忙拉起她的胳膊,飛快地竄進洗玉台的後門,繞了好幾個迴廊才

來到樂官舞伶的後台。樂官們看到這兩個遲到的凡人姐妹,頓時嗤笑了起來,也不說話,

各自竊竊私語著,眉目間都閃爍著譏諷的顏色,隱約還可以聽見「凡人」,「供品」,「

沒禮儀」之類的難聽話。

絲竹努力維持著鎮定,走到靠牆放著的案邊拿起一個朱紅色的小冊子,那是今天慶典的曲

目舞蹈順序,還好,她們只錯過了一個合奏,而馬上是二十八星宿的比武表演,比武結束

之後,才會有樂官的合奏。

那些樂官並沒有像平時一樣來找她們的麻煩,反而一個個都跑出去爬在欄杆邊上觀看星宿

的武鬥,順便瞻仰高台之上那些平時不太能見到的五曜和四方神獸的聖容。

絲竹也想跟去,可是腳步只動了一下,又立即停住了。她不想過去被那些樂官冷嘲熱諷,

雖然她很想偷偷在下面看著太白大人。儘管平時她們也住在噬金宮裡,可是卻很難得才能

見到太白,他基本很少和她們這些服侍的樂官下人有什麼聯繫,偶爾能看到他也是在噬金

宮的花園或者迴廊之上。她實在很想趁這個機會好好看看心裡一直愛慕的那個人,可是想

到那些樂官厲害的嘴巴,她又有些膽怯。

正在為難的時候,清瓷忽然輕聲道:「去罷,我們也去看。」她挽著錯愕的絲竹,彷彿根

本沒看到周圍人的古怪眼神,神色自如地走到了白玉欄杆那裡,靠在上面往平台那裡望去



絲竹有些尷尬地低著頭,忍受著四周疏離的眼光和低語,回頭看看清瓷,她正專心地看著

平台上那兩個正準備比武的星宿,對周圍的一切都不在意。她鬆了一口氣,偷偷望高台上

望去,希望可以找到那個黑色的俊秀身影。眼光一一看過來,坐在高台正中間的是麝香王

,一個面目有些嚴厲的中年男子,上唇有濃密的鬍子,一雙眼銳利而英明,此刻卻也是含

笑安詳地看著台上的兩個年輕星宿。

麝香王旁邊的兩人分別是司月和司日,司月身邊的永遠穿著碧色衣裳的是歲星;雪白色衣

裳連頭髮也雪白的是鎮明;黑色的那個身影她看了半天,才確定是熒惑;青色長衫總是笑

吟吟的男子是辰星,他永遠笑得如同無賴一般懶洋洋。絲竹急切地看了半天也沒看到太白

,五曜坐在麝香王的左手邊,而右手邊已經是四方神獸了!太白呢?難道他竟然不參加這

個慶典嗎?

正想的出神,忽地聽台上一個神官高聲喊了起來,她微微一震,急忙回頭往平台上看去,

卻見那兩個剛剛成為星宿的年輕男子擺出了戰鬥的架勢,而其中一個人漆黑的頭髮與眉眼

,面目清秀純真,正用一種極尊敬的眼神看著高台之上的熒惑,昂著頭挺著胸,很是自豪

的模樣。她忍不住有些想笑,這個孩子,恐怕是以熒惑大人做目標的吧!看他那自豪的樣

子,一定是以自己能成為真正的神而驕傲呢!什麼時候,她和清瓷也能成為真正的神呢?

她看向一旁的清瓷,卻見她直直地看著那個面目清秀的少年,眼底忽地閃過一道狩獵一般

的利光,驚心動魄。她呆了住,怔怔地看著清瓷微微冷笑,潔白的額頭上,有漆黑的花紋

瞬間浮現又瞬間消失,她倒抽一口氣,看著她陰森的面容,話也說不出來。

第二章

那個少年,眼睛裡有慾望……

清瓷定定地看著他,唇角微微勾起了一個詭異的笑。

那是一種單純的,絕對的慾望,出於對強悍力量的崇拜景仰……很可愛的念頭,不過,依

然是慾望。或許可以稍微利用一下……

「清瓷……你……」絲竹有些驚恐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她微笑著回頭看著她,方纔的

陰森神色突然就變成了溫和的笑容。

「我在看那個少年星宿,你不覺得他很清秀嗎?他是誰?」

清瓷淡淡地說著,自然的神態讓絲竹感覺自己剛才看到的是幻覺。她急急地瞥了一眼清瓷

潔白光滑的額頭,上面什麼瑕疵都沒有,剛才的那個漆黑繁瑣的花紋,難道真是自己看錯

了?

絲竹暗咳了一聲,輕聲道:「那個人是兩百年前剛成為翼宿的鷹王翼,聽說他是以熒惑大

人為目標而修煉,立志要做下一任的司火熒惑。上界的諸位大人對他都抱有很高的期望,

特別是四方神獸的朱雀大人,幾乎將他當做了左右手。今天能看到他參加比武表演,我們

也算有眼福呢。」

清瓷沒有說話,撐著腦袋靠在欄杆上,看上去懶洋洋地,一雙眼睛卻一直盯著鷹王翼,也

不知她在想什麼

「太白……太白大人他沒有來……你想他會不會有什麼事啊?難道他不打算參加這個盛典

麼?」絲竹難掩失望地低語著,細白的手指無意識地捉著垂在肩膀上的頭髮盤弄。難得她

今天特意打扮了一番……盤絲髮髻,她足足盤了兩個多時辰呢……

清瓷剛要說話,卻聽身後一陣喧嘩,回頭望去,卻見一個身材玲瓏嬌媚的高挑女子走了過

來,一頭漆黑的長髮居然是微微捲曲著的,如同海上的波浪一般,糾纏起伏。絲竹急忙捂

著唇,訝然低呼:「天!是墨雪大人!她怎麼會來後廳?難道馬上是她的舞蹈麼?」

墨雪微微揚著秀長濃密的睫毛,睫毛下那雙眼居然是天空一般的碧藍!她比新雪還白膩的

臉龐美艷得令人無法逼視,身上穿著玄色的黑紗長裙,裙擺修長迤儷,和水袖一起拖在地

上蜿蜒。其華麗高貴自不用多說,只是那張絕色的臉,比冰雪還潔白,卻也比冰雪還冷漠

。她淡淡掃了一眼周圍驚艷恭敬的樂官舞伶,半晌才開口輕道:「我需要兩個樂官為我奏

樂,你們誰的琵琶彈得最好?站出來跟我走。」

琵琶?絲竹忍不住看了一眼自己手裡的玉石琵琶。說到琵琶,樂官裡有誰能彈得比她還好

呢?只是這個風頭,她出不起呀……眼看樂官們都躍躍欲試,卻沒人有勇氣站出去,還有

幾個人拿眼睛偷偷瞥向她,也不知是什麼意思。

難怪她們緊張,墨雪大人是四方神獸裡的暗玄武,地位與麝香山的五曜不相上下,要是在

她的舞蹈上犯了什麼錯誤,她們這些小小的樂官根本就是吃不了兜著走了!

墨雪等了一會,眼見沒人站出來,不由有些不耐。目光一掃,看到白玉欄杆邊倚著兩個一

模一樣的少女,眉目如畫,清雅秀麗,其中一個手裡拿著一把溫潤的玉石琵琶,耳邊還簪

著一朵自己最喜歡的白色沙茶曼,頓時有了一絲好感。她向絲竹走了過去,柔聲道:「你

會彈琵琶?願意為我彈上一曲麼?」

絲竹受寵若驚,顧不得周圍嫉妒的竊竊私語,急忙點頭,拉著清瓷又說道:「這……是我

妹妹,她的七弦……與我搭配得最好……」

墨雪隨意點了點頭,「那就一起來吧,你們會彈『淑雅』麼?我要音調加高一些,也加快

一些。如果不熟悉,我這裡有樂譜。」她從袖子裡掏出一本黑色的樂譜,遞給了絲竹,又

問道:「你們是隸屬誰的樂官?」

絲竹接了過來,一邊跟著墨雪緊張地往平台上走,一邊小聲道:「是……太白大人的樂官

……」

墨雪挑了挑秀麗的眉毛,「原來太白也有樂官,我記得他以前從來不要樂官舞伶的。看來

他很中意你們倆,運氣不錯。」

絲竹又是興奮又是害羞,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跟在後面強笑著。回頭看看清瓷,她正

面無表情地低頭看樂譜。她難道不高興麼?太白大人以前從來沒有樂官舞伶!她們是第一

批成為太白大人的樂官的女子啊!這分明意味著太白大人對她們有某種好感……她,可以

期待麼?

台上鷹王翼的比武已經結束,高高的樓台之上,麝香王正說著褒獎的話語,一是為了讚揚

熒惑降伏三千年狐妖的功勞,二是稱讚神界人才輩出,鷹王翼乃為其中的佼佼者。墨雪停

住了腳步,垂頭恭敬地聽著麝香王的聖諭。無論是高台之上的五曜和四方神獸,還是台下

的二十八星宿和人王城主,所有的人都恭敬沉默地聆聽著。

麝香王的聲音低沉而祥靜,如同天上偶爾滑過的幾絲雲彩,安詳中帶著莊嚴,悠閒裡透著

聖潔。清瓷默默地抬頭望向那些高台之上的神,還有那些匍匐在台下的所謂的人王城主。

她忽地想到了八百年前的那個漆黑的夜晚,火光沖天,落伽城陷入血腥濃重的紅裡,慢慢

被血吞噬包圍……她記得的,什麼都記得,那個時候,她們的父親,落伽城的城主人王也

這樣匍匐在那個黑色身影的腳邊,為神的強大力量而顫抖恐懼臣服。那個高高在上的黑色

身影,那個自詡聖潔鄙夷凡人的神……

為什麼?凡人要匍匐在低處對神仰望?為什麼?要殺戮凡人的情慾?

她的眼睛瞇了起來,散發著奇異的光彩。神是那般的高高在上不可褻瀆,將她們凡人的愛

恨情仇視如螻蟻……她只是不懂,情慾當真是不可饒恕的罪?是的,神是天上的雲,是霞

光,是一切的潔淨高貴之物;凡人不過是泥土骯髒之物堆砌出的肉身……她不奢望成為雲

,她只想,將那些雲從天上拉下來,與她一樣沾染上骯髒的泥而已……如此而已。

麝香王的冗長話語終於結束,絲竹拉了拉清瓷的袖子,示意趕緊先上台。迎面走來了鷹王

翼,紅光滿面,顯然因為被讚揚而興奮激動,眼見到兩個女樂官走過來,他居然心情大好

地拍了拍清瓷的肩膀,沉聲說了一句:「好好彈琴!」

清瓷陡然抬眼,漆黑的眼睛在他錯愕的臉上一瞥而過,忽地詭異一笑,張開唇,無聲地說

道:好好保重。

盤腿坐在白玉的平台上,周圍空曠而潔淨,對面高聳入雲的華麗樓台裡,有無數的神,一

雙雙眼都看著台上那兩個纖細的身影。絲竹緊張得總是想摸摸自己的頭髮衣服有沒有變形

,被那麼多地位高貴的神同時凝望,她的心都快跳出來了,額頭和背後一陣冷一陣熱,想

來已經冷汗滿身了。她抖著手拿起琵琶,平時拿得極順手的琵琶今天好像突然變重了一樣

,沉到她的胳膊也開始發顫。糟糕……她好像忘了曲子該怎麼彈奏了!這樣想著又是一陣

大緊張,腦袋突然一片空白。呀……她真的忘了!

「噌噌」兩聲,是七弦的聲音,淒冷慘厲,驚得她趕忙回過神來。清瓷!她居然將琵琶的

彈奏部分拿去用七弦來彈!太胡鬧了!她捏著琵琶,頭也不敢抬,只屏著呼吸等著她彈完

琵琶的那部分。

可是……那是什麼曲子?!淑雅有這麼淒厲的調子嗎?!只聽七弦在她手裡如同子夜狼嚎

一般慘越淒冷,那五個白膩的手指流水一般歡快地撥動著琴弦,一時間珠玉四濺,擲地有

聲,彷彿平地裡忽然迸發出瀑布,鏗鏘有力。在低處盤旋不多時,陡然拔地而起,一次比

一次高,激烈到極點之時,彷彿眼前開滿了無數血色的鮮花,一顆心更是蹦到了喉嚨口,

滿眼的淚。絲竹拚命地想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可是那七弦的調子太慘厲,簡直不允許她喘

息一般,輾轉反側,千回百轉,隱約竟有殺戮之聲,寒光乍現。絲竹臉色慘白,簡直不敢

去看高台上的神。清瓷!你的膽子未免太大了!當眾彈撥這種淒厲的調子,難道不知道今

天是慶典麼?!

七弦在低處忽地打了個顫音,「噌」地一聲猛然升高,竟如同裂帛一般震撼天地,裊裊不

絕,彷彿洶湧的海潮在竄到最高點時,終於落了下來,蕩漾起一片劇烈的漣漪。音調漸漸

柔媚起來,絲竹鬆了一口氣,拿著琵琶合了上去,肅殺之音頓減,隨著她丁冬的琵琶聲,

墨雪一身玄色的華美衣裳如同黑蝴蝶一般飛到了台上,水袖飄逸,裙擺妖嬈,整個人隨著

柔美清雅的曲子舞成了一朵漆黑的花。

高台之上,一個一身白狐裘的清俊男子淡淡將手裡的白玉茶杯放在了案上,微微皺著眉頭

看向請瓷。他身邊的一個身穿朱紅盔甲的頗有武官之相的男子回頭看了他一眼,笑道:「

對這個樂官感興趣了?她的七弦簡直絕了!可憐的墨雪,她今天肯放下面子上台跳舞,還

不是為了你?你怎的從來也不正眼看她一下?」

穿著白狐裘的男子沒有說話,一雙幽深狹長的鳳眼緊緊地盯著台上的清瓷,看了許久,才

開了口,聲音居然悅耳低柔,好聽之極。

「朱雀,這裡是麝香山,不要胡言亂語。有什麼話,回印星城再胡說也不遲。」

穿著朱紅盔甲的朱雀哼了一聲,英武的臉上頗有些不屑的神情:「那些老是喜歡裝正經的

五曜,我看著就討厭!分明心裡一堆惡劣的想法,外面卻還要裝成光鮮亮麗的聖潔模樣,

無聊死了!特別是那個叫司月的女人,我的天,如果她做我老婆,估計我連三天都活不了

!」

他縮著肩膀誇張地低語著,卻惹得旁邊俊美的青龍一陣悶笑,差點把茶杯弄翻。

白狐裘的男子淡然瞥了一眼朱雀,似乎有些無奈。他伸出修長的手指,點了點紅色的小案

,沉聲道:「那個女子……她的曲子裡有殺氣……」他忽然頓住不說了,那雙誘惑之極的

鳳眼瞇了起來定定地看著清瓷,似乎想在她身上找到什麼東西一樣。

殺氣……或許比殺氣還濃烈的氣息。這個女子是誰?五曜怎麼會讓這種詭異的女子做樂官

的?她分明……包藏了禍心啊……難道沒人看出來麼?

他往五曜那裡望了去,卻見人人正襟危坐,連袖子也不動彈一分,眼睛都看著台下,卻似

乎各自有著不同的心思,並沒有專注於台上墨雪嫵媚的表演。他的眼眸微動,閃過一絲不

知名的光芒。沒有說話,他回身拿起了茶杯,卻聽身邊朱雀沉聲道:「玄武,你覺得那個

女樂官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麼?如果有什麼古怪,我會悄悄除了她的!」

穿著白狐裘的玄武微微一笑,輕聲道:「不……別動她……我想一定會有什麼有意思的事

情發生。」他等著看好戲……的。

「清瓷!和我過來!」

一下台,臉色慘白的絲竹就拉著清瓷跑到偏僻的迴廊上,確定周圍沒人,她才恨道:「你

到底想做什麼?難得墨雪大人看上我們為她彈奏,你彈的那是什麼古怪曲子?!你……你

……當真想觸惱了諸位大人來懲罰你麼?!太不懂事了!」

清瓷慢悠悠地看著她惱火的模樣,忽地一笑,柔聲道:「你這麼生氣,恐怕不光因為我彈

的曲子不好罷?是因為太白他沒來,辜負了你兩個時辰盤的髮髻?」

絲竹給她說中心事,一陣窘迫,紅著臉跺腳恨道:「你就會說些有的沒的!不要給我岔開

話題!我問你,為什麼搶我的琵琶彈奏部分?為什麼開頭彈那麼古怪的曲子?你到底在想

什麼?我真是越來越搞不懂你了!清瓷,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清瓷聳了聳肩膀,一付無辜的模樣,瞪著眼睛笑道:「那還不是因為看到你緊張得手在發

抖,怕你出錯才幫你的!我前面彈的就是墨雪給我的樂譜上面的曲子啊!上面還特地標明

了要營造激烈如海潮的意境,我還怕不夠激烈呢!」

絲竹看了她半天,神色漸漸嚴肅起來。她皺著眉,低聲道:「清瓷,我知道你在記恨他們

攻陷落伽城的事情。可是你忘了麼?父親曾怎麼叮囑我們的?他要我們努力修煉,不要給

落伽城丟臉!我們是落伽城的女兒!不能給那些神看低了呀!你心裡總是想著恨,怎麼能

夠拋棄情慾成為聖潔的神呢?今天還好大人們都不怎麼計較,你不想想萬一他們發難,你

我還有出頭之日麼?你太天真了!」

清瓷輕輕抬手摀住了絲竹的嘴,她湊近她的耳朵,輕聲道:「絲竹……什麼都不記得的人

是你……你說要我們拋棄情慾,情慾到底是什麼東西?你喜歡太白,你想成為神,這些還

不叫情慾麼?莫非向著神的就是正確的,凡是與他們背道而馳的就是罪惡的麼?」

絲竹倒抽了一口氣,無言地看著清瓷幽深的眼,那裡面邪氣乍現,驚心動魄。卻聽她聲音

低柔婉轉,如同耳語一般在她耳邊繚繞盤旋。

 「我從來也不想成為神,因為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有慾望是錯誤罪惡的,我也不覺得神有

什麼了不起。只是他們害了我,將我踏在腳底鄙夷,我便一定會報復回來。總有一天,我

會讓他們知道什麼叫無路可退……」

她放開捂著絲竹嘴巴的手,對她淺淺微笑,一雙漆黑的眼睛亮得古怪。絲竹急急地拉著她

的袖子,想說什麼,卻什麼都說不出來,好半天,才顫聲道:「清瓷……與神作對是會魂

飛魄散的!當神……有什麼不好?落伽城的悲劇,也是父親仰慕暗星黑暗的力量造成的啊

!我們……我們被送進了麝香山……是來償還罪惡的!也是神給我們的憐憫和希望!你…

…怎可心懷叵測試圖報復?!」

清瓷沉聲道:「我何嘗需要什麼憐憫?我做了什麼錯事麼?絲竹,太好笑了,進麝香山八

百年,你什麼都忘了!那場屠殺,那場征服……可是我沒忘!你信仰的神給了你希望,可

他們給我的卻是家破人亡和絕望!你不用再說什麼了,既然你將以前的事情全忘了,那就

把我今天說的也都忘了罷!如果你想安心修煉你所謂的神,那就忘了我說的一切!我從來

也沒指望你會懂什麼。」

絲竹渾身都在顫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曾經聰明慧黠的妹妹會變得如此決絕。她捉著她的

袖子,急得眼淚都要出來,一堆話語擠在她的喉嚨裡,她卻什麼都說不出來。太可怕了!

太可怕了!如她這般大逆不道,要是給人發覺了,根本就是沒有任何商量餘地地剷除啊!

她該怎麼辦?她要做什麼才能止住清瓷玉石俱焚的強烈衝動?

清瓷歎了一聲,幽幽撫上絲竹的臉,輕笑道:「你怕什麼?你過好自己的日子就可以了,

不用理會我的。看看你,盤絲的髮髻又亂了。」

她替絲竹將頭髮理了理,然後笑道:「這樣才好,我們回去罷,後面還有要演奏的曲目呢

!」說著她拉著絲竹就要走,卻覺一股頑固卻微弱的力道扯著自己的袖子,怎麼也不放手

。她長歎一聲,正要回頭勸解,卻又聽絲竹低聲道:「你若頑固不化一定要墮落,我……

我便告訴太白大人!將你關入墜天獄!落伽城沒有你這種大逆不道的女兒!」

清瓷微微一笑,正要說話,卻聽身後一陣沉穩的腳步聲傳來,然後一個她夢裡都忘不了的

清朗聲音在身後不到五尺的地方響了起來。

「什麼關入墜天獄?你們倆不去後廳準備上台奏樂,卻在這裡說什麼呢?」

絲竹驚得僵住了身體,臉色忽紅忽白。清瓷面無表情地轉過身來,直接對上了一雙漆黑莊

嚴的眼,她恭敬地彎腰行禮,然後沉聲道:「見過太白大人。」

絲竹急忙回過神來,猛地轉身行禮,回身之時,立即發覺她日思夜想的那個黑色身影,身

上還穿著染滿塵埃和鮮血的盔甲,可是那雙寶相莊嚴,瑩光灼灼的眼睛依然銳利而且明亮

得如同天上的星子。她心底本能地一顫,說不出是喜悅還是緊張,艷麗的紅暈頓時慢慢染

上了她的臉頰,方才和清瓷發生的一切都拋到了九天之外。

「見……見過太白……」

她結巴的問候還沒有說完,便被太白揮手打斷。

「好了,不用多禮。」他漆黑的眼睛似乎帶著某種疲憊卻滿足的神情,淡然說道:「你們

不是樂官麼?怎麼不在後廳準備上台奏樂卻在這裡胡亂說話?墜天獄豈是可以拿來當做笑

談之處?既然進了神界,以後言行須得謹慎才是。」

說完抬腿便走,高大的身影平靜地越過絲竹和清瓷,散落一身的塵土血腥氣味。清瓷身體

忽地一顫,咬牙垂頭站立在一邊。她記得的,這種可怕的氣味……當時太白隻身一人屠殺

半個落伽城,闖入城主的行宮時,身上就帶著這種氣味。他剛剛又去征服屠殺了什麼城麼

?這種糅合了血腥與燒灼的氣味,彷彿來自地獄的修羅,是她八百年來的夢魘,一直提醒

她他是她的仇人!總有一天,她……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太白忽然停住了腳步,回頭輕聲問著。

絲竹驚喜異常,急忙紅著臉柔聲道:「回太白大人……我叫……」

「不是問你。」太白又沉聲打斷了她的話語,頓時令她臉色一陣蒼白,「剛才的七弦是你

彈的罷?很動人的曲子,即使在洗玉台外都清晰可聞。你叫什麼名字?來神界多久了?」

清瓷垂著頭,沉聲道:「我叫清瓷,來神界已有八百年。」

太白忽然微微一笑,柔聲道:「清瓷……八百年了,你的修為也不錯,好好努力,日後終

有正果等著你。快回後廳罷,馬上還要上台呢。」

他的身影消失在迴廊盡頭,身後還跟著幾個衣著古怪卻鮮麗的人,其中還有一個穿著粉色

衣裳的秀美女子,神情雖然平靜卻掩不住悲傷,經過她們二人時,偷偷瞥了她們一眼,目

光柔和又帶著適度的好奇。

清瓷兀自垂頭站在原地,指甲幾乎要陷進掌心的肉裡去,刺得她一陣巨痛。

他不記得了!他什麼都不記得了!那些屠殺,那些沖天的火光,那些奔騰飛揚的殷紅鮮血

……他做過那麼多罪惡的事情,他居然忘了!當時他曾多麼傲然地將她們姐妹領入神界嚴

厲地教誨,那些尖利的話語令她記到今天,恨入了靈魂。她隱忍著,恨了八百年,他卻什

麼都忘了!對她做了那麼殘忍的事情,他卻如同踩死一隻螞蟻一般輕描淡寫,根本沒有往

心裡去……

「清瓷,太白大人似乎很看重你……我……我先恭喜你。」絲竹的聲音聽起來有掩飾不住

的難堪與哀傷,可她卻依然溫柔地繼續說道:「你看,太白大人他這般看你,說明你很快

就可修成正果成為神,你……還是放棄那些大逆不道的想法罷!那樣的想法……只會讓你

更痛苦而陷入不復之地而已……父親如果知道,也不會高興的。」

清瓷沒有說話,她緩緩鬆開自己的手掌,指尖一片濕漉漉地,原來掌心早已給她刺破,血

流了出來。她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血肉模糊的手掌,然後抽出手絹將手上的血狠狠擦了去

。她的恨,誰也不瞭解的……她轉身往後廳走去,隨手將染了鮮血的手絹丟在欄杆外面的

花海中,頭也不回。

絲竹急忙追了上去,拉著她的袖子唧唧呱呱地說著剛才那個跟在太白身後的粉色衣裳女子

很美,是不是新征服的神界領地供奉上的新樂官,是不是麝香王又要獎賞給太白什麼樂官

女伶之類的無聊話語。

人聲漸歇,迴廊上安靜下來。許久,茂密的花海忽然動了一下,一個穿著白狐裘的清俊男

子鬼魅一般忽然出現在那裡。透明純澈的陽光淡淡映在他身上,他的濃密漆黑的頭髮只在

身後編成了一條粗大的辮子,繫著玄色的珠玉。珠玉雖小,上面的雕刻卻栩栩如生。那是

一隻漆黑的玄武獸,毛髮飛揚,似乎還會自己擺動,身上盤旋纏繞著血紅的蛇,連吞吐的

蛇信都清晰無比。

他的眼波如同幽深的潭水,波瀾不起地看著落在地上的染血手絹,靜靜地看著上面血紅的

色澤漸漸變淡,血液竟然極緩慢地沁入了泥土之中,不一會就露出一根血紅的小苗,如同

一根細細的紅線,詭異莫名。

他的眼睛瞇了一下,彎腰想去揀起那塊手絹。指尖剛觸到絲綢邊緣,忽地如同被火灼一般

飛快縮手。他有些駭然地看著那根血紅的小苗,似乎心有餘悸,眼睛裡又是驚訝又是恐懼

,卻隱隱還有一絲興奮。他站直了身體,思量了一會,唇角漸漸勾起一個細微的笑,秀長

濃密的睫毛微揚,那張臉在陽光之下竟然俊美秀雅之極,當真恍如天人。

陽光漸亮,散發出午後特有的熱烈和明澈,他白色修長的身影忽然如同輕煙一般,慢慢散

了開來,半點痕跡都沒有留下。地上只有一塊潔白的手絹,旁邊長著一棵細小柔弱的血色

花苗。微風拂過,花海幽香喜人,將異動的一切都掩了去,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高聳如雲的洗玉台上,麝香王正溫言勉勵凱旋而歸的太白。不出所料,他果然又是去征服

了一個不服神界管轄的城鎮。那滿身的血腥塵土氣息,恐怕他又屠殺了半城的人才得到勝

利的罷?當真是神界屠殺凡人征服凡人最好的殺人利器!

清瓷坐在平台上,與眾多樂官一起等待著君臣兩人話畢便開始奏樂。她眼尖地看到剛才跟

在太白身後的幾個衣著怪異的人和那個穿著粉色衣裳的少女,他們都恭敬地跪在麝香王面

前,似乎在等待著什麼,每個人都有些緊張。那個少女臉色雖然蒼白,卻依然堅持著跪在

那裡,神情間頗有一種氣度高華。

對於清瓷和絲竹而言,這個場景太熟悉了。八百年前,她們也曾這樣惶恐地跪在神的腳下

,卑微地等待著這些神大發憐憫給予她們一個光明的前途。這個少女必然是被太白征服的

城供奉上的供品,看她華美的衣裳和雅麗的氣質也知道一定是城主的家人。

絲竹帶著喜悅地看著她,貼著清瓷的耳朵輕道:「我們要多一個同伴了!她也是被供奉的

凡人呢!如果太白大人再多征服幾個頑劣不化的愚人城主,我們以後就更不會寂寞了。」

 清瓷沒有說話,安靜地聽著太白向麝香王匯報戰況。原來他新征服的這個城是南方的寶

欽城,暗星的勢力越來越猖狂,東西南北幾個重要的大城鎮都給他侵蝕了,為暗星所惑的

城民一日比一日頑固,這個寶欽城,他幾乎將所有的人都屠殺之後,城主才降伏,將女兒

供奉之後,便自殺身亡。這樣慘痛可怕的經歷,卻給那些高高在上的神說成了咎由自取,

罪當如此。

她微微冷笑了一下,手掌上忽然傳來的刺痛卻令她又皺起了眉。她剛才太激動而疏忽了,

本不該讓自己流血的……那個術,她還沒能夠從心魔那裡學得完整……她緩緩用手背抵在

胸口上。那裡面住了一隻天地間最惡毒的魔,以她的恨為糧食,以她的血做飲料,是她的

身體養出來的可怕魔物。

她垂下眼睛,忽略心底那只魔無數次的瘋狂叫喚。它想吞吃她的思想,侵蝕她的身體取而

代之。她早便知道心魔有多麼可怕,只是她不信,也不怕。

「你想要吞吃我的身體,便要先比我惡毒才行……」

她這樣低低地說著,有些甜美的笑了。

等了半天,那個少女讓麝香王賞給了熒惑。原本應該讓太白帶走的,他卻謝絕了,理由是

噬金宮已經有兩個樂官,他不需要更多的人。太白是個喜歡安靜的神。於是熱情過度的麝

香王便將那個少女賞給了降伏妖狐的熒惑。

熒惑微微皺著眉頭,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那個少女,冷道:「我不需要什麼樂官女伶,神

火宮裡也沒有凡人能夠無傷進入。」

他的話本就少,能說這麼多已經是極限了。麝香王被他這麼一回絕,居然也不生氣,笑道

:「熒惑,最近暗星越來越猖狂,以後降伏暗星也需要你盡力。這個女子是寶欽城主的女

兒,聽聞她極喜天文地理,擅長為人祈福消災,留下她做一個後備也好。你若實在不喜,

便讓她照料你神火宮中那棵萬年櫻花樹罷了,這樣你還打算拒絕朕的賞賜麼?」

熒惑有些猶豫,他身邊的歲星急忙悄悄拉了拉他的衣服,讓他趕緊謝恩。熒惑雖然是五曜

中身份最特殊的一個,可是當眾回絕麝香王也是很無禮的行徑,她可不想讓他和自己的父

親麝香王鬧得不愉快……

熒惑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那個嬌小的粉色身影,她還在微微地發著抖,顯然很害怕。可是

那雙眼,卻依然維持著自己的儀態氣度,眨也不眨地死死盯著地上的白玉雕刻,一張秀美

的臉蛋蒼白一片。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有些軟了下來,淡然道:「謝王上恩典。」

場面頓時因為他的同意而鬆散了開來,歲星忍不住笑了起來,誰說這個司火的修羅沒有感

情?如果不是她的請求,他一定不會答應呢!這樣想著,臉色忽然嫣紅了起來,急忙垂下

頭去不敢讓人知曉自己的心思。呀!她怎的會起這種古怪的念頭呢!莫非是喝多了酒?

那個少女給人扶著站了起來走到了熒惑的身後,恭敬地立在那裡,頭也不抬一下。熒惑忽

然淡淡開了口,問道:「你會照料櫻花樹麼?」

她的聲音微微顫抖著,顯然還有些緊張,可是卻掩飾不住談吐的高雅清麗。她的語調有些

柔軟,聲音嬌嫩又帶著南方特有的膩軟口音,恭敬地說道:「回熒惑大人,我會照料各種

樹木花草。」

他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又道:「你的名字。」

「炎櫻。」

 還真巧,他神火宮裡的那棵櫻花樹也叫炎櫻……喔……炎櫻,炎櫻。他默默在心裡念了

幾遍這個熟悉的名字,第一次將一個凡人的姓名很快記在了心裡。

簫聲清明,古琴悠揚,洗玉台歌聲曼舞,五彩絲綢亂卷,一派歡樂祥靜。只是誰也不知道

,一朵用血凝結而成的血紅之花,幽幽地在迴廊的花海裡綻放了開來,花瓣血色,花莖如

火,帶著某種蠱惑人心的幽香,緩緩蕩漾了開來。

盛典終於結束,諸神一一離開了洗玉台,只留下幾個當值的樂官女伶打掃著不是很凌亂的

平台。

清瓷拿著青柳枝做成的柔軟掃帚,默默地在偏僻的迴廊處清理著雜亂的帶著泥土的腳印。

那些樂官顯然是在欺負她,或許是妒忌她在墨雪的舞蹈上出了好大的風頭,引得麝香王都

對她的七弦稱讚不已,於是便給她分配來清掃最大最髒的迴廊。

誰說神界沒有慾望?這諸般妒忌猜疑,愛慕痛恨,與人界有何不同?無非是披上了神聖的

外衣,從高處心虛地鄙夷而已。

她忽地停下了手中的清掃動作,四處看了一下,確定沒人,然後飛快地跳入花海之中,急

急地尋找著自己剛才丟在其中的手絹。那上面沾染了她的血,那是有毒的血……她的術還

沒有足夠的法力可以實施,現在貿然地留下痕跡,只會驚動那些敏感的神而已。

心口的那只魔,發了瘋一樣地想侵蝕她的身體和思想,卻苦於找不到發洩的路,只能在她

腦海裡不停地咒罵著,無端地給了她力量,卻得不到半點好處!早知如此,八百年前的那

個夜晚,它便不該誘惑這個女子!一時的好玩想攪亂神界,卻給她利用了來做這等可怕的

行徑!偏偏自己給她困了住,怎麼也無法逃脫。若是將她吞吃了去佔有她的身體思想也罷

,只是它沒有想到叱吒風雲的心魔,會連一個小丫頭也沒法對付。她的心裡,比銅牆鐵壁

還要堅硬,它承認,自己比不過她的惡毒……這等可怕的人物,它居然沒有看出來……

清瓷將手背抵在胸口,淡然道:「別鬧了,你若不想被我吞吃了去力量,便安靜吧!我早

說過,你若想降伏我,須得比我還要惡毒才是。」

那只魔哀號著,漸漸平息了下來,化成了一股巨大的水流,匯聚在她的額頭上。黑光猛地

一閃,她潔白如玉的額頭上忽然迸發出一個華麗繁瑣的黑色紋路,如同漆黑的太陽一般,

張揚地伸展開無數細長的支腳,沿著她的額頭蔓延開來,詭異卻妖嬈。

她抬手輕輕摸了一下額頭,那透著黑色光芒的紋路忽然又消失了。她彎下了腰,繼續在花

海裡尋找著自己的手絹。微風拂過花瓣,她忽然看到了那朵血紅的花,那麼小,那麼柔弱

,甚至還沒有她的小指粗。卻堅持著迎風而立,朵朵花瓣綻放,如血如火

她愣在了那裡,定定地看著那由她鮮血化成的花朵,忽喜忽憂,心裡一時間竟不知道是什

麼滋味。她等了八百年,或許就是為了這一天吧……眼下忽然看到了結果,她竟然不知該

有什麼反應。

清瓷慢慢走了過去,蹲下了身子仔細看著那朵艷麗的小花,看著它明明一付柔弱的模樣卻

依然倔強生長。花海無限蔓延,滿眼的雪白,只有它,如同白色錦緞上的一點血跡,時而

給掩埋了去,時而又堅持著冒出頭。那是她八百年的堅持,她的血化出來的邪惡之花,現

在終於綻放在這片所謂聖潔的土地之上……

她笑了起來。

好了,諸神,和我一起墮落吧!

「你在找的,是不是這個東西?」

一個清冷的聲音忽然打斷了她的細微笑聲,清瓷神色自如地回頭望去,卻見一個俊美的男

子,身上穿著雪白的狐裘,一身的清雅脫俗,手裡拿著她那塊手絹,定定地站在七尺之外

,微笑地看著她。

她回過身來,看了他半晌,才慢慢地說道:「那是我的手絹,可以還給我麼?」

那個人笑吟吟地看著她,柔聲道:「你自己過來拿。」

清瓷想也沒想,直接走了過去,卻聽那人又道:「那朵花……是你做的?」

她揚起了眉毛,不耐地問道:「你是誰?關你什麼事?」

他將手絹細細疊好,攤在掌心之上,忽地只見那塊潔白的手絹燃起雪白的火焰,竟然頃刻

間便化做了一團灰,給風一吹頓時無影無蹤。

清瓷皺起了眉頭,也不說話,定定地看著這個古怪的男子,這個人到底是什麼意思?看他

的模樣似乎是一個地位很高的神,卻在這裡與她大眼瞪小眼,是想除了她這個禍根,還是

……?

 那個男子笑了笑,手掌一捏,再攤開時,那塊手絹居然又完好無缺地放在那裡!這算什

麼?變戲法來耍她麼?!清瓷轉身就走,一個字都沒說。只聽那個人在後面揚聲道:「我

是玄武!四方神獸中的明玄武!你叫清瓷,對麼?」

她停了下來,的確有些吃驚。四方神獸的玄武?!早想到他的地位會很高,卻沒想到居然

高到這種地步!他到底什麼意思?這樣曖昧不清的態度,莫非是不想除了她麼?

「清瓷,我來找你,是想問你一件事情。」他柔聲說著,將手絹疊好放回了自己寬大的袖

子裡。

「什麼事?」她頭也不回,淡淡地問著。

「你願意與我聯手合作麼?」

他輕聲說著,竟彷彿是在說著甜蜜的情話。清瓷有些驚訝地轉身,對上了他幽深詭異的眼

,這才發覺他眼裡竟然有三層瞳孔!層疊繚繞,如同勾人魂魄的妖物一般魅惑。這樣的人

,怎會是神的?

他慢條斯理地拂著袖子,輕聲道:「你與我合作,我們一起顛覆這個已經骯髒的神界。你

可願意?」

清瓷完全沒想到他會說這種話,一時間呆在那裡,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

第四章

玄武笑吟吟地看著她,似乎根本不覺得自己說了多麼驚天動地的話語。清瓷不知道他到底

是在開惡劣的玩笑來戲弄她,還是說真的。看他那雙眼,太詭異太深邃,他分明是一個神

,卻居然要說什麼顛覆神界,當真是匪夷所思。

她忽然輕輕哼了一聲,潔白的袖子垂了下來,沉著臉看向他,冷道:「一個神居然和我說

這樣的話,如果是玩笑,也未免惡劣了一些。我卻問你為什麼要找上我?」

玄武挑著眉毛,眼光落在她袖子旁邊的那株血色小花上,悠然說道:「你的頭腦夠冷靜,

你的心腸夠毒辣,你的手段夠高強。不過最重要的是因為你的恨夠深,你的恨足夠讓你將

這裡變成地獄。但是現在的你能力還不到火候,如果與我合作,神界會破壞得更徹底。」

清瓷冷笑了起來,也順著他的眼神看向腳邊的血紅花朵,淡然道:「我的能力到不到火候

,輪不到你來說。我不管你到底存著什麼心思,想利用我來做什麼達到你的目的,你也不

用想了。謝謝你的稱讚,當然,如果你剛才是在稱讚我的話。」

 她轉身又要走,忽覺腳底彷彿給人定住了一般,竟然貼在地上無法動彈!她吃了一驚,

正要設法脫離,眼前忽地一花,那人居然瞬間便站定在她面前,手裡捏著她的手絹,對她

優雅微笑。

「別急,可能是我的誠意還不夠。你聽我說完好麼?」他溫柔地將手絹塞回她的袖子裡,

愛憐地看了一眼那朵小小的紅花,柔聲道:「我知道你是落伽城的女兒,也知道你對太白

恨之入骨,對神界不屑一顧。你用血肉化出這樣一朵花來,是想做什麼呢?你以為那些神

不懂得情慾麼?需要你的花來感染他們?你錯了,他們很懂愛恨情仇,只不過喜歡將自己

掩藏在聖潔的外表下面罷了。你的花雖然厲害,卻也沒什麼大的作用。只是我很欣賞你隱

忍八百年的能力,你若能與我一起,不出兩百年,我們便可以顛覆這個已經腐爛的神界,

建立一個嶄新的神界。你願意麼?」

清瓷沒有說話,只是定定地看著他,漆黑的眼睛裡一絲波瀾也無,似乎只是在等他繼續說

下去。

玄武歎了一聲,繼續說道:「麝香王漸漸自滿稱大,用殘酷的屠殺來奪取領地。諸神各自

心懷鬼胎,只剩下美麗的皮相可以稍微看看。就連你們這些地位很低的樂官女伶之間也是

互相爭奪不服氣,哪裡還有曾經的繁榮光明?五曜早已不復當年的盛況,只有我們四方神

獸還恪守神界律條,試圖努力挽回曾經的光輝。只是我現在已經累了,無力了。這樣腐爛

敗壞的神界實在不是我願意看到的,與其讓它自己崩潰,不如我來將它摧毀。你是個好孩

子,太白屠殺半城的百姓才將你們征服,你可以隱忍這麼久而不露破綻。我就是欣賞你這

種關鍵的時候給人致命打擊的個性,好了,我說了這麼多,你還不能給我一個答覆麼?只

要你願意,我馬上便可讓你成為真正的神,擁有無上的法力。現在告訴我,你願意與我合

作麼?」

清瓷目光古怪地看著他,似乎根本不認識他一般,半個字也不說。玄武漸漸沉下臉來,冷

道:「你若不願,那就不要怪我狠毒。顛覆神界本就是我們四方神獸的秘密,你既然已經

知曉它卻不加入,就別怨我除了你滅口!」

他身上陡然亮起刺目的白光,詭異的三瞳眼內竟然散發出不同的色彩來,如魅似惑,彷彿

要將她的魂魄從身體裡硬生生地勾引出來,撕個粉碎。他的手掌微抬,掌心醞釀著一團雪

一般的古怪事物,給風一吹,頓時飄散開來,如同漫天飛舞的柳絮一樣,帶著刺骨的冰寒

,眼看便要將清瓷包裹在裡面。

他死死地盯著她看,瞇起了魅惑的鳳眼。說實話,他的確不太忍心將她這樣簡單的除去,

只是四方神獸的秘密如果洩露,麝香王那裡必然會有所動作。現在麝香山和五曜這裡已經

對他們百般猜忌了,如果招來爭鬥,勢必影響日後的大計劃。此刻還是萬事小心為上策…



正想著,忽聽清瓷嘻嘻一笑,竟然帶著某種頑皮戲謔的味道。他猛地一怔,突然回過神來

伸手便去抓那個纖細的身影,一抓之下,那個原本給他定在原地無法動彈的人居然瞬間化

做了白色的輕煙!眼看輕煙裊裊地散了開來,半空中忽然響起清瓷冷笑的聲音。

「玄武大人,什麼都不懂的人是你。我對新神界什麼的一點興趣也沒有,對你的理想也沒

有一絲感觸。你這般用心良苦地醞釀著大計劃,莫要再說五曜這裡骯髒腐爛。你自己難道

不清楚自己心裡到底要的是什麼嗎?情慾之事,你學得也很好啊!哈哈!」

玄武一陣惱怒,抬手便將地上那朵血紅的小花砸得粉碎,頓時鮮紅的汁液亂溢,如同鮮血

一般將周圍雪白的花朵都染紅了。他倒抽了一口氣,眼睜睜地看著那些鮮紅的汁液落在泥

土上滲透了進去,霎時遍地都鑽出了無數細小的紅花!這是什麼詭異的術?!這些花居然

沒辦法除掉麼?!

清瓷的聲音漸漸遠去,語氣裡卻是尖酸嘲諷之極,「情慾之事,你們神其實什麼也不懂。

你若真明白,便該知道這花是任何力量都無法除去的。你以為我想做什麼?你以為我當真

如你所想的那般憤世嫉俗?我不過是想將你們這些神的聖潔外衣扯下來而已。我是個沒什

麼遠大理想的小女子,也沒有努力修煉成神超過你們的偉大理想。我只是想讓你們陪我一

起墮落而已,好好品嚐一下你們看不起的七情六慾吧!說不定,你今天晚上能做一個美麗

的夢……」

聲音消失在半空之中,她的人竟真的化做了輕煙從他眼皮子底下逃竄了去!玄武一時竟不

知道是該惱還是該笑,怔怔地站在那裡。回想她說的那些話,難道當真是他自己太天真麼

?他其實根本不瞭解這個女子的想法,一絲一毫都不瞭解……

身後的花海忽然傳出輕微的聲響,然後一個低沉卻張狂的聲音在他身後不到三尺的地方響

了起來,帶著肅殺的語氣,輕聲問道:「要我去將她除了滅口麼?」

玄武靜靜地站在那裡,沉默了半晌,然後低頭看了看那些頑固艷麗的血色小花朵,低聲道

:「不用了……她,與我們無干……」

那人走了過來,與他一起低頭看那些血色的花,然後歎道:「你就任她這樣胡亂行為麼?

玄武,顛覆神界的計劃給這樣一個古怪女子得知了去,於我們印星城實在是極危險的事情

,你就不想想我們策劃了那麼久的苦心麼?」

玄武回手拍了拍那人的肩膀,聲音有些狡猾的媚。

「朱雀,誰說我放棄了?總有一天,我一定會創造一個新的神界。現在,不如暫時借小丫

頭的手來顛覆麝香山,我們也可以從容行事。你且安心,她自己也是心懷鬼胎,絕對不會

貿然說什麼出去。放心吧。」

穿著朱紅盔甲的英武男子朱雀微微點了點頭,然後抬頭望向清瓷消失的方向,輕道:「一

個樂官的法力居然可以從你手裡逃脫,她到底是什麼人?」

玄武笑了笑,轉身走出花海上了迴廊,袖子一展,手裡赫然捏著一朵血紅的小花。他慢慢

地將那花在手指間搓揉,血紅的汁液頓時沁染了他的手掌。他也不在意,只說道:「別管

她是什麼人了,逃也讓她逃了,就算放過她一次罷了。」他將破爛的花朵丟進了另一邊的

迴廊裡,看著它化成血水滲進去之後從土裡又鑽了出來。

清瓷,你若以為這樣便算了,那可是不行的……

臉色慘白的回到噬金宮,清瓷一進房間便脫了鞋子躺在了床上。左側腹部上傳來的陣陣刺

痛寒意令她渾身都在發抖。這就是神的力量麼?太可怕了……她本以為擁有了心魔就可以

和那些神做一番較量,卻沒想到一下便給人制了住!

她咬牙扯開衣裳,低頭一看,左側腹部上的肌膚已經變成了青紫色,散發出無比的寒氣,

又冷又痛,令她嘴唇都是一片慘白。他那一抓,手上的寒氣還是傷害到她了!北方的冰雪

之神玄武……不愧為四方神獸之長,果然厲害!今天一番不太正式的交手,卻也讓她警惕

了起來。

憑她目前的水平,根本什麼也做不了。她要更強!更強!強到足以輕鬆地應付這些神,強

到……可以顛覆這個罪惡深重的神界。

心底的那只魔又哀號了起來,似乎對她的需索無度毫無辦法。她拉高了被子將整個人埋了

進去,連頭臉也罩了住。咬著手指,她閉上了眼睛,強迫心底的那只魔將力量傳度給她。

漆黑的光芒從被子的縫隙裡透了出來,她用力抵住腹部上刺痛的傷口,心底卻有說不出的

暢快決絕。

七十年之後,麝香王與暗星在極北的曼佗羅城決戰,兩敗俱傷。傷重無治的麝香王將暗星

的魂魄打碎,將其中的一部分用自己最後剩下的一點法力開了結界,強行塞入另一個未知

名的時代之中,另一部分則封印在曼佗羅城的地下冰城內,永恆凍結。

其後,麝香王死於曼佗羅城,神界上下,為之痛惜。

由於他死得突然,沒有來得及交代下任麝香王人選,所以五曜與四方神獸對這個位置均虎

視眈眈,短時間內,誰也別想得到這個無上的王位,誰,也不能輕舉妄動一下。

在這個戰亂動盪的時期,清瓷和絲竹卻得到了好消息。太白以兩人自進入神界以來勤勉修

為,刻苦專心為由,向麝香山目前地位最高的神司月提出了提拔她們做半神的請求,得到

了允許。於是麝香王去世三年之時,噬金宮樂官絲竹與清瓷獲神恩成為半神。

驚天一戰之後,神界元氣大傷。為了防止曾經用武力征服的諸城再起反叛的心思,行事一

向專斷無情的司月命令太白即日離開麝香山,去神界各個領地視察一番。若發覺有反叛的

苗頭,立即除去,絕不留情。

秋風蕭瑟,噬金宮內的楓樹正是艷麗之時,遠遠望去一片,如煙似霞,火紅明黃,給漸漸

寒冷的麝香山帶來了一絲熱烈的氣息。太白本是司金之神,他的行宮自然也是金碧輝煌不

同於其他的五曜。何況其為五曜之長,所以行宮排在第一位。

出了行宮,前面是一片碧綠的湖水,向右是斷念崖,終日雲霧繚繞,深不見底。絲竹看了

半天,才在斷念崖上看到一個小小的白點,她瞇起了眼睛,又看了半晌才確定那個人就是

一大早就不在屋子裡的清瓷!這個丫頭!太白大人剛出了麝香山,她就不肯安分待在行宮

裡修行了!當真不思進取之極!

她跺了跺腳,咬牙奔了過去,手腳並用地爬上了斷念崖。好在清瓷只待在半山腰,她爬了

半天手腳都發軟,只好坐在石頭上向上喊去:「清瓷!你好好的爬斷念崖幹什麼?!快點

下來!這裡是神聖的地方,不能隨便爬上去的!」

聲音在空中飄蕩著,激起無數回音,清瓷的身影就在雲霧繚繞的那一端,偶爾可見她嫣紅

唇角的微微笑意。只聽她在上面悠然道:「絲竹,你若能上來,就可以看到整個麝香山的

景色。可惜你體力太差,看不到好風光。」

絲竹歎了一口氣,剛要說話,卻見眼前一花,清瓷居然就這麼從上面跳了下來!她吃了一

驚,差點從石頭上栽下去,給清瓷一把拉住按坐在上面。然後聽她在頭頂無奈地說道:「

你何必上來尋我?我不過看看風景而已。你又懼高,偏偏總是和自己過不去。」

絲竹不可思議地看著她,也不知道她剛才用了什麼法術居然毫髮無傷地從那麼高的地方跳

下來!清瓷越來越神秘了,她總覺得她的眼睛裡藏了好多東西,她卻什麼都不說。太白大

人恩准她們做了半神也不見她開心,她要的到底是什麼呢?

清瓷坐在她身邊,指著斷念崖下面笑道:「看到了麼?八個行宮,有兩個都空了。麝香王

死了,身份尷尬的司日也走了。他們倆的行宮現在都空了下來。你說,以後到底誰可以住

進那個宮殿裡面呢?」

絲竹順著她的手指看去,卻見崖下一片風光明媚,全部了然入目。青山綠水,琉璃萬丈,

麝香山永遠是這般清淨聖潔。八個華麗的行宮呈之字型排開,最上面的那個巨大無比的五

彩宮殿便是麝香王的行宮了。

她幽幽歎了一聲,輕道:「我想下任的麝香王會是司月大人吧……雖然我很怕她那種嚴厲

的神,可是她的確很精明也很厲害,如果要我選,我覺得她最適合住進去了。」

清瓷淡然一笑,歎道:「你覺得太白如何?其實他的本領,是五曜裡面最厲害的,甚至比

司月還要厲害,所以之前麝香王擴展神界領地,都讓他上陣進行征服屠殺。一來他最聽話

,二來熒惑不服管,脾氣古怪。所以如果要有下任的麝香王,太白的機會應該最大。

絲竹笑了起來,柔聲道:「可太白大人被司月大人派出去視察神界其他領地了啊!短時間

裡恐怕根本回不來吧。可是如果他能當上麝香王,我會很開心的!」

她就如同愛戀中的小女子,滿眼的崇拜景仰,滿心只期盼他好。雖然太白從來不與她們說

話,可是誰能說她可憐?她自己覺得幸福便好。

清瓷點頭道:「就是因為他的能力非凡,所以司月才將他支了開去省得他和自己爭奪。你

以為她不會算計麼?可笑太白居然爭也不爭就退讓了出來,白白讓司月那個女人得到好處

。都是白癡。」

 「清瓷!你說話怎麼還是這麼沒上沒下?!」絲竹皺眉斥責著,一直以來她就從來不用

尊稱敬畏這些神,再這樣下去,若是給他人知道了,肯定會受懲罰的!

清瓷嘻嘻一笑,頗有些不在乎的模樣。一雙眼睛笑起來就是彎彎的,彷彿還和以前那個天

真好強的清瓷一樣。絲竹心一軟,忽然就不忍心再說她什麼了。她心裡不平,怨恨神界征

服了落伽城,偶爾說說氣話也是正常的。只要不要再像七十多年前一樣做那些挑釁的行為

,說那些大逆不道的話,她也可以不去管她。

話說回來,最近清瓷真的安分很多,或許當上了半神之後慢慢修煉成功了吧,心裡的恨意

也變得淡薄,總有一天,她們都會成為一片澄澈無暇的聖潔的神。之前的種種,也不過談

笑間灰飛湮滅而已,過去的都過去了,她們終是要修個正果,不丟落伽城的臉。

噬金宮前忽然有人影晃動,似乎有人偷偷潛了進來,探頭探腦地四處看著,好像不太認得

路的樣子。絲竹駭然地捂著嘴,有些不敢相信居然有人膽子大到擅闖神界!那個人穿著白

色的衣裳,隱約看去似乎是神官服。絲竹瞇著眼看了半天,也看不出是誰,只覺得眼熟。

卻聽清瓷忽然低語道:「原來是他……我差點將他忘了呢。」

絲竹急忙問道:「你知道是誰?」

清瓷微微一笑,眼神有些詭異,「當然知道……他是翼宿鷹王翼,偷偷跑進來,是想去見

熒惑吧!」

正好,她正要找他呢!七十年來的努力成果,或許可以在這個單純渴望力量的少年身上稍

微試一下……

第五章

鷹王翼四處看了半天,也不知道到底熒惑大人的行宮在哪裡。他只來過一次麝香山,還是

七十年前的那次盛典了……

早就聽聞麝香山的熒惑大人有修羅的稱號,那種絕對強勁的力量,那種目空一切的霸氣,

他一直都景仰崇拜之極。可惜上次五曜諸神離開的太快,他身為四方神獸的得力部下,也

不好追上去和熒惑說什麼。隱約記得熒惑大人穿著黑色的衣服,左手上纏繞著經文。據說

他整個人就是一團火,從來沒有任何人能夠觸碰他一下。

今天好不容易朱雀大人和玄武大人出了印星城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他才得空偷偷跑來麝

香山,打算認真地瞻仰一下熒惑大人的風采,如果有可能,他希望熒惑大人可以收他為徒

……

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他有些慚愧,有些自信。因為仰慕熒惑的強勁,他自己也偷偷修煉

御火術,但總是不得要領,有時候甚至會被自己發出的神火灼傷。他要好好請教一下熒惑

大人如何御火,他相信自己的能力,總有一天可以超越熒惑大人成為下任的司火熒惑!

不過話說回來,眼前這個金碧輝煌的行宮莫非就是熒惑大人的地方呢?看上去那麼華麗,

一派王者氣息連琉璃瓦都是金色的。金色,就是火焰的色澤。看來他運氣不錯!一下就找

到了熒惑大人的行宮

鷹王翼有些緊張地整了整自己身上白色的神官服,又把壓在頭上的高簷帽弄弄正,確定一

切都比較整齊,這才往那金色的宮殿走去。剛走沒兩步,忽聽身後傳來一個清冷卻嬌嫩的

聲音,「你找太白大人有事麼?」

他驚了一下,急忙回身恭敬地彎下了腰,沉聲道:「我是印星城朱雀大人手下的翼宿,這

次來是拜訪熒惑大人的。」

說完,他微微抬起了頭,卻見兩個一模一樣的年輕女子站在他面前,都是秀美清雅的少女

,身上穿著與他一樣的神官服,兩雙漆黑的眼睛直直地定在他臉上,倒讓他有些靦腆,紅

了臉皮子。奇怪,這兩個女子,為什麼有些眼熟?莫非在哪裡見過麼?

絲竹柔聲道:「鷹王翼大人不必多禮,您要找熒惑大人是麼?這裡是太白大人的行宮,熒

惑大人的神火宮還在後面。」

鷹王翼頓時有些惶恐,原本就有些赧紅的臉這會更紅了。他居然差點闖進五曜之長太白大

人的行宮!真是太鹵莽了!

「謝謝兩位的提醒……只是不知熒惑大人的行宮在什麼地方?」

絲竹剛要開口告訴他,卻見清瓷笑吟吟地走上前去,柔聲說道:「熒惑大人的行宮我認識

,我帶你去吧。」

她笑得文雅而不染俗氣,鷹王翼只覺她那雙眼,煙波迷離,款款蕩漾,裡面似乎包含了無

數欲言又止的柔情似水。一直以來他都專心於修煉法力上面,哪裡經歷過這等麗色相誘,

立時只覺心底似乎漏了一塊窟窿,血液一個勁地往頭頂衝上來,有些惶恐無措,卻一點都

不討厭。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跟著這個少女走了很遠了。道旁楓樹如煙如霞,似乎從天上直

接籠罩了下來一般,她纖細裊娜的背影就在三步之外。漆黑的髮絲被微風吹拂得柔柔搖擺

,絲絲縷縷繚繞不休。時不時回頭對他溫柔而笑,唇角眼旁春色嫵媚,彷彿要對他說什麼

,卻又什麼都沒說。

鷹王翼頓時心神一陣蕩漾,眼前的一切彷彿都化做了綺麗的夢幻,渾身都有些軟綿綿地,

也不知道他原來正被她誘惑著,只盼這一路走得長些,慢些,好讓他……將這種陌生的美

麗仔細攫取一番。

鼻端似乎總是若有若無地飄蕩著幽幽的香氣,也不知是花香還是人香。眼裡什麼都看不見

,只有面前這個嫣然微笑的女子。他也不知道怎麼了,眼睛彷彿給定在那裡一般,無論如

何也無法移開視線。可他一點都不討厭這種感覺,一點都不討厭……

越過碧綠的湖水,走出嫣紅的楓樹林,道旁張狂妖艷地盛開著血紅的小小花朵。一朵朵在

風中搖曳生姿,綺麗甜蜜的香氣將兩個人包裹在其中。他眼光癡迷,什麼也沒注意,跟著

清瓷慢慢走著,一腳踏爛了一朵血紅的小花。

誰也沒注意,那朵花瞬間化成了一灘血水滲進泥土裡,一會又鑽了出來,剎那間便又開放

起來。花蕊漆黑如墨,如同嫣紅誘惑中的一隻魔眼。

「鷹王翼大人……你為什麼要來麝香山找熒惑大人呢?你不是朱雀大人的得力部下麼?」

清瓷眼神詭異地漫步走著,聲音卻是嬌嫩如同在歌唱。周圍的景色漸漸變得淒涼肅殺,枯

枝纏繞,野草叢生,她帶著他不知不覺竟來到了麝香山的後山,這裡的景色與前面完全不

同,半絲生氣也無。草與樹都是乾枯的,泛著死亡的色澤。

他一無所知,只覺周圍似乎還是那煙霞籠罩的楓樹林,滿眼的嫣紅明黃,奪目之極。心神

俱醉的他,連說話的聲音都有些懶洋洋地,似乎正在享受什麼。

「熒惑大人是我崇拜的人物……他那麼強,那麼厲害……如果有朝一日,我也能夠成為他

那樣的人物便好了……」

他瞇著眼睛,裡面閃爍著赤裸裸的慾望光芒。是的,他渴求力量,渴求強大,就是這種單

純的慾望最有意思,最好掌握……

清瓷柔聲道:「你想成為他那樣的人?」

「是啊……我……我想……非常想……」

「這就是你們神的慾望?」

聲音忽然變得冷酷譏誚,刺得他幾乎是立即回了神,這才發覺周圍景色的古怪。他倒抽了

一口氣,皺眉望向那個白衣的少女,卻見她轉過身來,一雙眼冷若秋水,充滿了譏誚嘲諷

的尖利,灼灼地看著他,陰森森地甚是可怕。

「這是什麼地方?!熒惑大人在哪裡?!」

他有些驚慌地吼了起來,周圍一片淒涼荒蕪,似乎連陽光都被這種灰暗吞吃了去,灰濛濛

一片,什麼也看不清。這個女人!她到底要幹什麼?!

清瓷慢條斯理地整了整袖子,也學他四周看了看,才悠然道:「是呀,這裡是什麼地方呢

?好像是麝香後山……聽說,是專門用來監禁叛神和不服神界管束的凡人的地方哦。」

「你這個女人!」他惱怒了起來,伸手便要來抓她!她居然誘惑他?!誘惑他這個優秀的

,強大的神?可惡啊!可惡啊!

清瓷輕飄飄地閃了開來,讓他抓了個空,一邊冷冷笑道:「你在痛恨我誘惑你?你若沒有

慾望,我豈能誘惑得了呢?為什麼你們這些神一旦自己出了問題,第一個責怪的永遠是別

人?」

鷹王翼更是惱火,只覺難堪之極。她說得沒錯,被誘惑的是他!只是……他陡然抬眼,眼

底一片驚天的殺氣!

「麝香山居然有你這種妖媚魔物!今天若不除掉你,我就不叫鷹王翼!」

他的掌心忽然竄出一簇小小的血紅的火焰,火苗忽悠悠地晃動著,似乎不是很穩定。他的

手掌也因為無法成功控制神火而微微發抖,掌心有些灼燒出的黑色。可是儘管如此細小的

火焰,儘管他無法成功操縱,那一小簇的火焰還是將周圍的一切都染上了血紅的色澤,原

本有些陰冷潮濕的空氣頓時變得乾燥灼熱。

清瓷揚起了眉頭,笑了一聲,「看來你操縱神火的本領還挺到家的。」

鷹王翼喝了一聲,「受死!」話音剛落,整個人就如同閃電一般竄了上來,掌心那一簇火

焰明滅跳動,劃開灰色的霧氣,染出一片艷麗的紅。清瓷忽地閃了開來,逮住空隙,一把

捉住了他伸出的胳膊,用力一捏,只聽一陣骨骼碎裂的沉悶聲響,伴隨著鷹王翼尖銳的痛

呼,野地裡聽來分外淒厲。

她抬腳輕鬆一踢,將斷了胳膊的鷹王翼踢得跪了下來。她站在他身後,手裡抓著他的胳膊

,令他不得不側過身體,氣喘吁吁地癱在那裡。

「你跌下來的位置正好,省得我再將你搬過來。一會你就有好東西看的。」

清瓷幽幽地說著,細白的手指捏著他的胳膊,似乎毫不費力,卻令他一點都動彈不得。

鷹王翼喘著氣,恨道:「你這個女人!麝香山的諸神不會放過你的!這般陰狠狡詐,心懷

叵測,太白大人一定會殺了你的!」

「殺了我?」她輕笑了起來,「我很希望當初他可以殺了我。殺了我,你們神界至少還可

以維持表面的光鮮亮麗,只是他一時的所謂仁慈,卻留下我這個禍根。要恨,去恨他罷。



鷹王翼的斷臂給她這樣毫不留情的攥在手中,痛得鑽心,他從來沒有受過這等苦楚,心裡

又是恨又是不甘,只盼自己可以親手殺了這個惡毒的女人!將她寸寸碾碎,方可消心頭的

怨!

「神當真是世上最可笑的東西了……」她低聲說著,「聖潔,高貴,強大……這些本該是

用來維持平衡與平等的能力,卻被你們拿來高高在上,鄙夷凡人。最可笑的就是明明心裡

已經被情慾折騰的腐爛敗壞,每個人都心懷鬼胎,而面子上卻還要裝出一付什麼都不懂什

麼都看不進眼的聖潔模樣。你們仗著強大的能力,強迫與自己不同論調的凡人順從你們,

一旦遭到反抗,便屠殺蹂躪,如同禽獸野狗。你們不是說不懂慾望麼?你們不是說七情六

慾為虛幻罪惡之物麼?我這個人很壞,也很懶,我才不想修煉出正果陪你們一起慢慢腐爛

。反正總要敗壞的,不如壞得更快一些!我就是不許你們披著漂亮的衣服假正經,我就是

要你們把心裡醜陋的東西暴露出來!怎麼樣?很快活罷?你方才不是也很享受美色的誘惑

麼?哈哈哈!可笑!」

鷹王翼幾乎要被她尖銳的話語逼瘋過去,跪在地上連話也說不出來,只是在那裡淒厲地低

吼,吼了些什麼,他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太可怕了……太可怕了……這個女人……他

竟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鼻子裡忽然聞到一股腐爛惡臭的氣味,竟是從前面不到三尺的地方飄過來的。他正噁心地

想吐,下巴卻忽然被清瓷用力捏了住,怎麼也甩脫不了。她冷冰冰刺耳的聲音在他頭頂響

了起來,如同惡毒的咒語。

「仔細看著!看看那些人!他們就是被你們這些神稱做叛徒和妖物的人!」

他拚命地扭著頭,口中發出痛苦的吼叫,卻半點也掙扎不開。一雙眼更是被施了法術一般

,直直地看向前方。只瞥了一眼,頓時覺得全身上下突然給人丟進了冰水中一樣,完全僵

硬了住!

前方是一個很小的鐵窗,他一看就知道是神界專門用來關押犯人的玄鐵,上面還雕刻著特

有的咒文,防止他們逃脫。鐵窗裡的景象令他遍體生寒,裡面滿滿的全是人!身上穿著血

污的衣裳,破爛得幾乎無法遮掩身體。而沒有一個人身體是完好的,皮膚上血跡斑斑,傷

痕幾乎可見骨,還有的傷口已經腐爛,爛肉和漆黑的血水將衣服粘在了身上,發出陣陣惡

臭。

每個人都是神情呆滯,目光無神,披頭散髮完全看不出男女。鐵窗裡幽暗的火光跳躍著,

隱約還可以聽見陣陣淒厲的哀號,似乎是有人正在用刑……每當哀號聲傳出來,鐵窗裡的

無數人身體便開始顫抖,手腕和腳踝上的鐵索也跟著抖動,發出冰冷的碰撞聲

鷹王翼只覺自己彷彿也是給人用鐵索鎖了住,用盡酷刑拷打,全身都是血,痛之入骨。他

戰慄著想閉上眼睛,卻怎麼也不能夠。清瓷捏著他的下巴,冷笑道:「你看到那個人了麼

?那個有著駝背的老人!他就是因為一百年前與一個不服神界管束的妖相戀,所以被抓來

了這裡感化!看到那個瞎了眼睛的女人麼?就是因為她的兒子信仰暗星,而她護著自己的

兒子說了幾句叛逆的話語,就給神捉來了這裡感化!你看到了麼?看到了麼?!這些就是

你們所謂的感化!還想再看麼?」

他痛苦地呻吟,只覺彷彿給人又從冰水裡撈了出來放在火上焚燒,再也不能夠承受。

別說了……別說了……」他喃喃地念著,聲音破碎,可是那雙眼卻怎麼也沒辦法移開,繼

續被迫地看著鐵窗裡那些不成人樣的凡人。

這就是你們聖潔的神做出來的事情!將人生生折磨,死也不能夠!你還要仰慕麼?你還想

逃避麼?你還不承認自己是有慾望的?你還以為神是高高在上拯救世人的麼?!別再做你

那些可笑的春秋大夢了!」

鷹王翼給她逼到了絕境之上,滿眼的淚水,心裡亂成一團,如同冰和火一起來折磨他,忽

冷忽熱,快要發瘋。他哭泣著,聲音破碎流離,如同從喉嚨裡擠出來一樣。

「可是……可是我……我是真心的!我是真想做一個拯救世人的神!我……我與他們不一

樣!」

清瓷陡然大笑了起來,聲音慘厲如同鬼哭,「你是不一樣的?你憑什麼以為自己是不一樣

的?你做了什麼?你救了誰?你當真以為自己聖潔到哪裡去了?!」

鷹王翼哽咽著,話也說不出來,只覺得過去的一切都在眼前給揉碎了,撕裂了,崩潰了,

焚燒了。洗玉台的歌聲曼舞,楓樹林的煙霞籠罩,那些美景,那些高潔的信仰,全部都和

眼前血腥可怕的鐵窗糅合在了一起,紛亂糾纏,攪得他一顆心幾乎要碎開來,痛苦到不能

自己。

「別說了……求求你……」

他終於可以閉上眼睛,臉色慘白,兩顆淚水從他的眼角飛快地滑落,染濕了他身上曾經引

以為傲的神官服。

清瓷將他摔了開來,他如同破布一般跌爬在地上,身體沉重到幾乎不是自己的,完全動不

了。她沒有說話,只攏了攏寬大的袖子,眼睛裡幽然無波,如同兩個漆黑的深淵。她也不

看那個爬在地上精神崩潰的鷹王翼,只微微側著頭,似乎正在想什麼。

沉默了很久很久,鷹王翼才開了口,聲音沙啞還帶著哭音。

「你……為什麼要找上我?我與你應該曾經並無糾葛才是……為什麼是我?!」 他嘶吼

著,如同受了重傷的狼,淒厲慘越。

清瓷淡然道:「因為你眼睛裡有最單純的慾望,對強大的力量渴求的慾望。你絲毫不懂得

掩飾,卻還要一付自己是高貴的神的模樣。我便幫你一把,你不用太感激我。」

鷹王翼忽然笑了起來,夾雜著哭聲,分外可怕。「好……好!算你狠!我不會原諒你…永

遠也不會……」

清瓷點了點頭,「那就永遠記得我罷,我叫清瓷,日後你想來報復我,只要我還活著,就

隨時恭候。」

她轉身就走,邊走邊笑,似乎暢快極了,卻又隱約有無邊的痛楚藏在裡面。

周圍是一片模糊的灰色霧氣,什麼也看不清。空曠的野地裡,只有她暢快的笑聲與鷹王翼

淒厲的吼聲混雜在一起,那一聲聲的「清瓷!」,如同最憤恨的詛咒,在空中不停的蕩漾

飄浮。

聲音漸漸不可聞,清瓷走了片刻,忽然停了下來。然後輕輕捉起垂在胸前的一綹頭髮,放

在手上慢慢把玩。

半晌,她幽幽地開了口,「你一直在那裡看著,現在我離開了,你還不打算出來麼?」

話音剛落,她身旁五尺的地方忽然白光一閃,一個穿著白色狐裘的清俊男子面無表情地站

在了她身邊,定定地看著她。

清瓷悠然道:「你也看到了好東西,怎麼?沒有什麼感想麼?」

玄武冷冷地看著她,好半天,才沉聲道:「我的感想?如果是我,立即就會殺了你!」

清瓷哼了一聲,回頭瞥了他一眼,柔聲道:「殺了我?我隨時歡迎你來殺我。」

第六章

玄武看了她半晌,忽然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他慢慢地走近她,放柔了聲音輕輕說道:「

你當真膽大之極,連我也忍不住有些佩服你。我只奇怪,你為什麼不乾脆正大光明的來造

反,卻盡找一些小神來欺負,做些背地裡的陰暗舉動?你就算讓那些花開遍了神界卻又如

何?腐爛的依舊腐爛,只不過敗壞得更加快一些。你要的,到底是什麼呢?」

清瓷垂下眼睛,幽幽歎了一聲,「你何必要明白我的舉動?你自己不也是正在策劃顛覆神

界麼?我既不來打擾你,你又為什麼總是纏著我不放?我早已說過了吧?我對你那些偉大

光明的計劃一點興趣也沒有,我也從不想找什麼同路人一起幹一番所謂的大事業。你問我

要什麼?問得好,我也不知道自己要什麼!」

她伸出手來,手掌瑩白細膩,五根手指纖細可愛,怎麼也無法相信這樣一隻柔美的手,曾

將一個神官的手臂生生捏斷,做下那麼多可怕的行為。

「或許,我只是想證明自己的某個執著的理念,我只想證明,我的這雙手,凡人的手也可

以逆天。可能這個就是我想要的吧……」

她低聲說著,忽然笑了一下,有種稀薄的苦澀藏在裡面,卻掩不去天生的傲然灑脫。

「也奇怪,我何必與你說這麼多?雖然同心卻不同路,我們總是敵人。你走吧!莫要再和

我說什麼顛覆神界的話語,我們永無合作之日的。」

她轉身要走,卻被玄武一個閃身擋在了她面前。他眼光複雜地盯著她,好半天才沉聲道:

「為什麼不願和我一起?要知道你雖然厲害,雖然心思細密,可是凡人總不可能用肉掌顛

覆神界的!更何況五曜之中頑固不化之人甚多,你一個女子,當真以為可以做什麼大事情

麼?我只是……我只是不忍……看你失敗而已!」

話語說到後來,已經有些激動,他幾乎要伸出手去將她拉住,卻又頓了頓,強行忍住,目

光深沉而熱烈。

清瓷忽地抬頭看著他,帶著一種微微的嘲諷,定定地看著他驚覺自己的失態,急忙冷下了

神色,依舊是一個清俊高雅的神。只是那一瞬間,他自己也不承認自己由神變為一個急切

的普通男子,只希望這個女子不要傷害到自己。

「北方的冰雪之神,一直是冷漠出世,風華絕代的。你今天貿然來到麝香山,難道就是為

了阻止我麼?你就不怕,我那些花朵也將你誘惑了去?」她柔柔地說著,唇邊滿是嫵媚的

笑,可眼底卻是譏誚尖酸之極,冷冷地看著他略微狼狽的模樣。

玄武深深吸了一口氣,似乎有些惱火,冷道:「莫要說麝香山那點花朵,你便是有本事將

那些花種滿印星城,我也不會受你半點影響!你終是把神看得低了!神總是這個世間一切

的主宰,公正嚴明,豈會為你那些邪術所惑?!你自以為強大,卻始終離不開我的掌握!

如果我不放過你,今天哪裡輪到你在我面前囂張?!神界也終究會是我的,何況你這個小

小的凡人女子!」

清瓷嘻嘻一笑,柔聲道:「玄武大人,我不過說了一句而已,你卻砸給我那麼重的言語,

莫非你當真在心虛?情慾之事,你果然很有天分。」

玄武的臉色頓時鐵青,似乎終於給她惹惱了。他寬大的袖子猛地一展,掌心又閃爍出白雪

一般的光芒,點點雪花圍著他的手指繚繞,雖然美麗,卻也可怕。周圍的空氣本就陰冷,

隨著他施法放出力量,更是寒冷刺骨了起來。玄武乃為北方的冰雪之神,與司火的熒惑屬

於完全相剋的神。一個熾烈強悍,一個冰冷清雅。此刻他動了真手段,眼看著霧氣更加的

濃厚,地上的枯草也飛快地蓋上了一層薄薄的白霜。他整個人看上去就如同冰雪雕塑出來

的一般晶瑩,一雙漆黑的眼,幽深莫測,糾纏著無數思緒,終是化成了一股殺氣,凌厲地

刺向那個怯生生站在三步之遠的少女。

清瓷慢悠悠地舉起手來,歎道:「神終究是神,無論是誰都一樣。自己相信著自己的聖潔

,不允許有一絲不完美,你也不例外。看來我觸犯了你的禁忌,今天非要與你戰上一場了

。」

她翹起食指,在左手掌心用指甲狠狠劃了下去,頓時冒出絲絲縷縷的鮮血,卻不落下,只

在她掌心中緩慢伸展開來,優美卻詭譎,眼看著就勾勒出一朵花的輪廓。鮮血還在微微顫

動著,更讓那花看上去有如弱不驚風一般,纖細可愛。

「與你戰鬥,或許要用上這個印。」

她幽幽說著,話音剛落,額頭上陡然浮現出漆黑的紋路,週身頓時散發出一道漆黑的光芒

,映著她雪白的肌膚,有一種妖異的媚。

玄武倒抽了一口氣,「心魔印?!你居然擁有心魔?!」她是如何召喚心魔的?心魔怎會

被一個凡人的女子如此自如的操縱?!她到底是什麼人?!

清瓷淺淺而笑,潔白的額頭上,那個心魔印顯得異常刺目妖艷,使得她原本秀美的臉也染

上了邪氣,魅惑卻墮落。

「我若連心魔也無法擁有,如何能用凡人之手顛覆神界?」她仰著頭,眼睛裡光芒灼灼攝

人,朗聲道:「如若讓你顛覆麝香山,再創造的也無非是另一個麝香山罷了!我要的不是

這個!我要這天,再也不能壓迫我,我要這雲,再也不能迷惑我!我要我手,將所有的虛

偽推翻砸碎!我要惡之花開遍神界!我要諸神,陪我一起墮落!」

她揚聲而笑,驚心動魄,掌心裡那朵鮮血勾勒出的花,變幻莫測,突突跳動,似乎剎那間

,周圍一切都籠罩上了那種血紅的色澤,朵朵惡之花張狂地開放,映得霧氣也泛出了鮮艷

的色澤。

玄武大驚,不知不覺竟給她先發制人放出了誘惑的法力。周圍所有都是幻象,他將掌中的

白雪拋了出去,所到之處頓時清明透徹,一時間天空落下無數紛紛揚揚的雪花,地面上卻

盛開著血紅的花朵,情景甚是詭譎。

玄武不等她說話行動,狠下了心腸捏起手掌,卻見白光乍現,從他手中慢慢拉長,居然用

冰雪化出了一把形狀古怪的劍。劍呈半透明狀,卻是彎的。劍柄潔白如雪,尾端嵌著一顆

血紅的石頭。他舉劍過眉,冷道:「用血化出這些邪惡之花也沒什麼了不起!今日卻要用

你的血來祭祀我的玄武劍!受死!」

劍身忽地發出龍吟一般的尖銳嘶吼,他猛地一揮,捲起漫天白雪,夾雜著無數嫣紅的花瓣

,繞著透明的劍身飛快旋轉。狂風驟起,兩人的白色衣袂隨風亂舞。他卻遲遲不揮下去,

一雙眼隔著飄蕩的雪花,緊緊地看著她。心底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用力吼著,那聲音太淒厲

,幾乎要將他生生撕碎。他從來也不知道自己也會這般猶豫迷惑,奔騰的情感一再告訴他

,他根本是不願將她斬死於劍下。可是理智卻提醒他,如果不將她除去,日後的一切大業

都會為她阻撓。兩股力量在心底激烈地衝突,全身的血液都要沸騰開來。

他忽然咬牙厲聲叫了起來,手指猛地縮緊,閉上了眼睛一劍劈了過去。凌厲的風聲呼嘯著

竄出去,他的辮子在身後決絕地打了個卷。他知道的,只要他亮出玄武劍,沒有一個人或

者妖可以躲得過去。她死了,以後便再也沒有人來誘惑他,動搖他……死得好!他的心裡

忽然一陣大痛,只想大吼一聲或者大哭一聲。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也不想知道。

紅光幾乎是瞬間便消散開來,方才動亂的一切忽然安靜下來。地面上枯草雜亂,覆蓋著薄

薄的白雪,偶爾還有幾片嫵媚的血色花瓣,此刻看上去異常刺目。灰色的霧氣漸漸散開,

空氣裡卻是寒冷依舊。玄武定定地站在那裡,一身的雪白狐裘,當真如同用冰雪雕塑出來

的天人,清冷而孤寂。

他面無表情,怔怔站了半晌。手裡那把玄武劍,忽地一閃,頓時消失。他連頭髮也沒亂上

一分,依然是他高雅聖潔的神……只是……只是……他看著地上散落的血色花瓣,怎麼也

移不開眼睛。他殺了她,殺了這個妖物,殺了這個大逆不道的凡人……他當真殺了?是他

親手殺了她?他的喉嚨忽然一陣巨痛,眼睛也有些模糊。既然他殺了一個妖孽,他為什麼

如此難受?莫非,他當真如她所說……

半空中忽然傳來一陣嬌媚的笑聲,帶著戲謔的頑皮。他震了一下,不可思議地抬頭,卻見

離地一丈之處的一棵枯樹上,那個白衣的女子正安閒地坐在那裡對他嫣然而笑!怎麼可能

?!玄武劍乃為天地間的異寶!只要亮了出來,無論凡人妖孽還是神,都會無法動彈才是

!她是怎麼逃脫的?!

他此刻的神情可以用目瞪口呆來形容,一方面不可思議,另一方面卻該死的慶幸著她沒死

!老天!他是怎麼了?

額頭上忽然給人用手指輕輕一彈,他大驚,這才發覺剛才那個坐在樹上女子不知什麼時候

來到了他面前,抬手俏皮地彈著他的額頭,笑吟吟地看著他。

「做了個好夢吧?快活麼?」清瓷笑問著,一派小女兒的天真模樣,倒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起來。她……怎麼會變得如此快?此刻眼前這個笑瞇瞇的小姑娘,看上去一點邪氣都沒有

,就好像剛才他真的做了個夢一樣。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到底……是什麼人?

清瓷瞥了他一眼,說道:「你其實根本不忍心殺我,何必要與自己過不去呢?你以為閉上

了眼,就可以稍微好受一些?」

玄武又是一陣窘迫,還想再發火,可是身體已經軟了下來,這火氣,無論如何也發不出來

了。神的面子頓時全失,他惟有冷下臉來,惡狠狠地瞪著她。好歹這樣也能讓自己稍微挽

回一點臉面。

清瓷嘻嘻笑著,輕聲道:「惡之花的能力,你還要小看麼?如你所說,我隱忍了八百多年

,我的恨已經成了支持我活下去的力量,你不懂的……」

玄武哼了一聲,冷言道:「今天又沒能殺了你!你這個擁有心魔印的墮落之人,還敢在我

面前說這些無聊的話語!下次如果再讓我發覺你做什麼忤逆之事,我一定……!」

他的嘴給人用手捂了住,幽幽的香氣頓時撲面而來,順著他的鼻子鑽了進去,他的心神頓

時一蕩,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清瓷捂著他的口,淡淡看了他好久,才輕道:「不管怎麼說,謝謝你。你是唯一我沒有用

惡之花引誘,卻真正心裡有我的神。謝謝你的劍下留情……我……很高興……」

他呆在那裡,腦袋裡一片空白,連她什麼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秋日的陽光漸漸明亮起來,衝破了灰色的霧氣,斑斕著撒在他周圍。他忽然長歎一聲,閉

上了眼睛。或許,他終究還是敗在這個女子手上,給她看得清清楚楚,他卻連不甘願都顯

得矯情。以後,他該如何?

「清瓷……」

細微的呢喃消失在空氣裡,如同落入水中的小石子,很快便消散開去。

五十年之後,神界終究還是處於群龍無首的狀態。四方神獸與五曜隱藏的矛盾越來越大,

幾乎已經不相往來。司月將太白支出防止與她爭奪麝香王位置的苦心,最終成了四方神獸

的笑柄。

太白於三天前回到了麝香山,讓一直鬱鬱不歡的絲竹頓時振奮起來,每天都春光滿面不厭

其煩地打扮著自己,生怕哪裡不整齊似的。她們雖然成了半神,可是依然是隸屬太白的樂

官,平時根本不被允許靠近太白的寢宮半步。所以人回來了三天,卻連個影子也見不到。

難得今天是一個好天氣,陽光明媚,噬金宮內的小花園裡,絲竹和清瓷正忙著打掃花園和

迴廊。最近天氣越來越和暖,顯然已經進入早春。花園裡雖然冰雪依舊覆蓋,卻也需要好

好清理一番,以便花開之時景色更加嬌艷。

或許是因為天氣好,絲竹的心情也跟著振奮起來,一邊用隔年的青柳枝掃著迴廊,一邊嬌

聲道:「清瓷,今天天氣這麼好,你說太白大人會不會來花園休憩?」

清瓷蹲在地上用簸箕鏟著積雪積冰,淡然道:「你當真想他想瘋了,花園裡現在什麼都沒

有,他來做什麼?看積雪麼?」

絲竹笑吟吟地丟開柳枝,整了整身上特意換上的鵝黃長裙,笑道:「清瓷啊,你覺得我身

上這件衣裳如何?人家還是第一次穿呢!如果能讓太白大人看見就好了!你猜他看到我的

新衣服,會有什麼反應?」

什麼反應?自然是沒反應……太白是什麼人,他豈會把低下的凡人看入眼裡?只是這話不

能說給絲竹聽,不然她會哭上好幾天……

「他會說很漂亮,你真是他看見的最美麗的女子。」清瓷將簸箕裡的積雪隨便丟去了角落

裡,心不在焉地繼續蹲下來鏟。

五十年了,四方神獸那裡果然漸漸和五曜分歧開來,這是不是代表玄武要開始行動了呢?

她停下了動作,用手背抵在胸口上。心底的那只魔似乎還不放棄,總是要趁她不注意的時

候搶奪她的身體。又修煉了五十年,她是不是又變強了呢?是不是強到已經可以只手顛覆

神界了?她不想讓玄武搶先行動了,只是她對自己還沒有那麼大的信心……

前幾天聽人說四方神獸那裡,有一個星宿叛離了神界,還帶走許多地位低下的神。印星城

那裡似乎很是惱火,不過事情很快給人壓了下去。她不用考慮都知道一定是玄武做的。那

個叛離的星宿必然是鷹王翼,這個孩子也算厲害了,撐了這麼久才崩潰。玄武對這件事情

很清楚,或許就因為不想讓人深入調查這事,才壓了下去。這算是為她著想麼?這個神…



她淡淡笑了起來,他總以為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總有一天,她要好好打擊一下他的傲

氣……

正想得出神,忽聽絲竹在一邊叫了起來,帶著掩飾不住的喜悅。

「見過太白大人!」

她微微一怔,太白?他當真要來花園看積雪?

她站了起來,回身恭敬地行禮,「見過太白大人。」

太白揮了揮手,什麼也沒說。清瓷慢慢抬起頭來,只見他一身黑衣,依舊俊秀挺拔。可是

那神情……雖然他以前也是很淡漠的樣子,但今天似乎有哪裡不對勁……那種神情,是不

是叫做傷感?當真奇怪,這個冷血無情的神居然也會有這種表情眼神,莫非他也染上了情

慾?

她在心底偷偷冷笑,卻見絲竹站在一邊滿面喜色,兩隻手飛快地整理著自己的新裙子,明

明已經很整齊了她還要整理。她暗暗歎息了一聲。這個絲竹,恐怕已經情根深種無法自拔

了……

太白沉默了半晌,轉頭看向站在花園中的清瓷,溫言道:「你叫清瓷,對不對?」

她微微一皺眉,嘴裡卻恭敬地答道:「是的,太白大人。」

太白看了她半晌,才道:「你的七弦彈得很好,今天辰星的川水宮有一個私筵,你且去換

上正式的衣裳,午時二刻在噬金宮門口等候。」

說完,他轉身就走,看也不看一眼孤零零站在迴廊中的絲竹。她的臉色有些蒼白,眼裡幾

乎已經是淚水瑩然。他連眼角的一瞥都捨不得給她一個麼?她盼了那麼久,等了那麼久,

愛了那麼久……

她恭敬地彎下腰,「恭送太白大人。」聲音裡有一絲顫抖,也不知他聽出來沒有。

太白走了幾步,似乎又想起來什麼,回頭柔聲道:「穿紅色的衣裳,很配你。」

清瓷恭敬地答應著,心裡卻隱然有古怪的感覺。

他……到底是怎麼了?

第七章

川水宮乃為麝香山八大行宮之三,位於太白的噬金宮和歲星的黎木宮之後。

辰星為司水之神,性質上來看屬於陰柔之神,與北方玄武相似。在清瓷的印象裡,即使她

已經來到神界近千年,對於辰星這個神還是一知半解。只覺他似乎從不與其他的神走得很

近,永遠是一個人神出鬼沒的。偌大的麝香山,即使最不喜熱鬧的司日和熒惑,平時也偶

爾可以碰面,但是她卻幾乎從來沒有見過辰星。

她唯一記得的見面,就是百年之前的那次盛典,那個坐在麝香王身邊笑得無賴也似的男子

。諸神皆有自己的風度儀表,太白傲然出眾,歲星纖柔淡然,熒惑冷漠疏離,鎮明優雅高

潔,更不用說四方神獸那裡的明暗兩個玄武,都是清雅之人。惟獨這個辰星,從頭到腳都

沒有一點神的氣質,終日笑瞇瞇的彷彿不知道什麼叫做正經。說他像個神,他卻一點儀態

也沒有,說他像個凡人,偏偏在他眉目間總有那麼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銳利,讓人不敢小

窺。

這個極度神秘的司水之神,今日居然要在自己的行宮裡舉辦私宴,倒也當真希奇。不過這

樣也好,她也差不多該行動了,總不能讓玄武將機會搶了先。是時候將五曜的本領看個透

徹了。

辰星這個神行蹤古怪,他的行宮居然也很古怪。午時二刻在噬金宮門口等到太白,本以為

向宮殿後方走去,穿過歲星的黎木宮自然可見川水宮。可太白居然往斷念崖的方向走去,

不由讓她好生疑惑。

太白神情抑鬱,平常的高傲之色也不知去了哪裡,似乎總是在想著什麼,卻偏偏想不通。

他也不說話,兀自一個人在前面走著。早春的微風將他的長髮拂了起來,黑色的長衫也跟

著翻捲。背影似乎也染上了那種沉悶,孤零零地走在冰雪初融的天綠湖畔,倒有種孤立出

世的滄桑感。

清瓷安靜地跟在他身後五步的地方,低頭默默地看著他在湖中的倒影。這樣的一個神,那

般傲然卓立,什麼都不曾入他的眼。有什麼事情能讓他感傷至此?她忍不住回想起絲竹方

才替她梳妝時說的話語:太白大人,當真是用千年的寒冰雕刻出的人物……實在,非我們

這等俗人螻蟻所有福瞻仰的……清瓷,我好生羨慕你。

羨慕她嗎……?她微微冷笑了起來。其實無知者,永遠是最快活的。不需要承擔無謂的仇

恨,自在地生活在自我幻想的天地裡,這樣的快活,又豈是她這種叛逆之人所能體會到的

呢?

「清瓷。」

前方那個一直不說話的人忽然開口喚她,聲音是猶豫的。她恭敬地彎腰,等待這個高貴的

大人說上一番什麼聖潔的言論,卻聽他長歎了一聲,低聲道:「你曾為凡人,可瞭解為什

麼凡人的情慾那般決絕執著?其玉石俱焚的烈性,我當真……不能明白……」

情慾?凡人的情慾?這個高高在上的神居然會問她這種問題?!清瓷忽然產生了一種極古

怪可笑的想法,或許這個人根本就不是太白……她知道的那個太白,永遠不可能將凡人放

在眼裡的。他莫非中了什麼蠱惑?

「算了,忘了我的話吧。你不用回答。」

拋下這句話,他飛快地轉身,繼續往斷念崖走去。清瓷冷冷地看著他黑色的背影。她雖然

不瞭解這個神究竟出了什麼事情,但是她知道,這個一向高傲的神必然對情慾之事產生了

一定的興趣。看他那般迷惑的模樣,欲言又止,偏偏對她如此信賴,卻也當真可笑。

她瞇起了眼睛,千年之前落伽城的屠城火光似乎還在眼前閃爍跳躍,她的眼神陡然轉厲。

惟獨這個人,她死也要親手除了他!

越過天綠湖水,斷念崖就高聳在眼前,清瓷正疑惑川水宮是否建在崖上,卻見太白抬起手

來,拈了一個古怪的式,她看在眼裡,將那個手勢記了下來。黑色的寬大袖子忽然一揚,

迎風抖了開來,他抬手輕輕在空中一拍,眼前的斷念崖忽然無聲地裂了開來!

清瓷吃了一驚。來這裡千年,斷念崖也攀登過無數回,居然不知道它可以裂開!這是什麼

詭異的結界?斷念崖下分明是和印星城的相連結界啊,怎的在麝香山上還有一個?莫非辰

星的川水宮就在崖內麼?那她曾在崖上看到的「之」字排開的八大行宮卻又是如何?難道

有兩個川水宮?

她有一肚子的疑問,面上卻淡淡的什麼也看不出來。做神,首先就要學會面對驚天動地的

大事,也能夠平靜如水,哪怕心裡已經給嚇得快昏倒,面子上的功夫也要做足……

太白忽然回頭對她展顏一笑,說道:「這裡才是真正的川水宮,排在黎木宮後面的,其實

是幻象。你既已為神,又是隸屬於我的部下,這個秘密給你得知也無妨。」

清瓷彎腰稱是,心裡卻有些明白了。麝香山這般小心行事,設下這麼詭異的結界,防的是

誰?五曜裡惟獨辰星行蹤神秘,卻無人過問,裡面一定有文章。此刻看著那深不見底的分

裂開的山崖,她心裡忽然捕捉到一些痕跡。噫,麝香山或許對四方神獸那裡早已開始戒備

了。川水宮設在斷念崖內,與印星城如此接近,莫非是要辰星就近監視他們?這種陰森暗

地的行為,以前那個沒腦子的麝香王必然想不到,這種行為,恐怕只有司月那個疑心病重

的女人才能做的出。

五曜果然不是傻子,什麼人什麼地方有異動,他們的感覺恐怕靈敏得很。只是表面上卻看

不出來,永遠平和一片……她忽然想起洗玉台那裡由自己的鮮血化出的花朵。那裡……是

不是還沒有被他們發覺呢?眼看太白對她這般信任,她稍微放下了心。

高聳入雲的斷念崖就這樣生生地分了開來,看上去像一座巨大無比的山門。裂開的縫隙裡

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到。太白漫步而入,清瓷沉默地跟在後面。只覺前腳剛踏進陰影之

中,彷彿立即就時空扭轉,眼前景色忽然飛速旋轉起來,莫可名狀。這樣的現象雖然陌生

,但她也明白是因為踏入結界的關係。

身後忽然傳來沉悶的聲響,原本凌厲肆虐的風聲忽然平靜下來,衣袂也停止了擺動。可能

是裂開的山崖又合了上去,她剛這樣想,眼前忽地豁然開朗,一座透明晶瑩的宮殿就這樣

橫空出現在她眼前!

與太白金碧輝煌的噬金宮不同,這個宮殿竟完全是用透明的水晶堆砌而成,殿上的琉璃瓦

,殿前的七根粗大柱子,甚至連台階都是五光十色的水晶做成。看上去似乎脆弱得一擊就

碎,卻偏偏美麗得如同夢幻。川水宮前一汪幽藍的湖水,色如冰玉,清冷無比,湖水後方

是一帶青翠小山,遙遙望去幾乎全是竹子。他們此刻就站在一個山壁的狹縫前,身後是幽

深不可測的黑洞,可是眼前的景色卻是清雅宜人。早春的陽光明媚璀璨,映得水晶做成的

川水宮濯濯生輝,幾乎不可直視。

清瓷第一次來到川水宮,面上雖然平靜,暗地裡卻將這裡看了個遍。奇怪,景色的確美麗

,宮殿也的確可愛,但是她總覺得哪裡有不對的地方……她漆黑的眼珠飛快地轉了好幾個

圈,這才發覺這裡半個人影也看不到。

不是說要有私宴麼?樂官在哪裡?女伶在哪裡?就連侍侯端茶倒酒的神女也沒個影子。耳

朵裡只聽見微風泠泠之音,竹葉沙沙作響,安靜到詭異。連那個晶瑩美麗的川水宮看上去

也顯得孤寂之極,彷彿空城一般。

太白沒有說話,直直地往殿前那片沒有波瀾,色如冰玉的湖水走去。清瓷急忙跟上,咦?

難道宴會在水底舉行?

時值早春,天氣尚寒,清瓷越是靠近那片幽藍的湖水,就越是覺得寒氣逼人,還沒靠近岸

邊都感覺鼻子裡吸進去的氣幾乎是結了冰的。她輕輕吸了一口氣,吐出來的時候,白霧頓

時繚繞,她也不禁有些駭然。麝香山即使是隆冬飄雪,卻也從未冷得如此刺骨刻薄,這個

神秘的辰星莫非和玄武一樣,也掌管著控制冰雪的能力麼?

古怪的是,儘管湖邊如此寒冷,依然有無數繁花盛開,團團錦簇,其色也為冰玉,卻是極

小的花骨朵,一條一條排得密實,如同小燈籠一般。寒冷中自有一股清雅幽香隱約飄浮,

甜而不膩,沁人心脾,想來必是這花的香氣。

太白走到了岸邊,卻停了下來,一雙眼沒什麼表情地看著湖水,似乎正在等什麼。清瓷手

上提著七弦,也只好跟著他站在那裡等著。一時間安靜無比,連根針掉地上都必然清晰可

聞。等了不到一會,那片冰玉一般的湖水忽然起了一陣漣漪,緩緩蕩漾開來,卻沒有一點

聲音,倒感覺那湖水不像湖水,像一大塊柔軟的莫名物體,半透明一片,雖然古怪,卻也

好看。

漣漪越來越大,漸漸往他們這裡的岸邊蕩過來,看起來像一個什麼東西從水裡游了過來。

清瓷盯著那片擴散開的漣漪,隱約看到水裡有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浮了過來,似乎是一個人

。還來不及看清輪廓,只聽「呼啦」一聲,一個人影從水裡鑽了出來。

一時間只聽見他身上和髮上的水滴滴在湖面上的聲響,滴答著,倒有一種玲瓏的感覺。清

瓷忍不住仔細看去,只見那個從水底冒上來的人,一頭漆黑的長髮,濕漉漉地貼在背後和

臉上,大半個赤裸的胸膛露在湖面之上,肌理清晰。這樣冰冷的湖水,他居然絲毫不懼,

皮膚上也沒有一絲異常的顏色,白皙一片。

她正有些驚訝,抬眼剛想看看這個人的臉,卻對上了一雙笑吟吟的漆黑的眼睛。她一驚,

只見那人對她嘻嘻一笑,眸子裡頓時染上些許頑皮跳達的味道,有些不羈,有些浪蕩,卻

一點都不讓人反感。笑得彎彎的眼睛下面是挺直的鼻樑和微揚的唇,倒是一個很俊美的男

子。她幾乎是一下便看出這個人就是當日坐在麝香王身邊的辰星,只是他現在裸著上身,

又滿身濕淋淋的,原本還有的那麼一絲絲儀態,此刻已經蕩然無存了。

那個人也不說話,只是頗有趣味地看著清瓷,甚至還歪著腦袋來看。清瓷給他看得狠不得

將他從水裡提出來一腳踹飛去印星城,她面上一片冷漠無波,只看了一眼就別過臉去,只

是那人的眼光如同刀劍,刺得她渾身難受。那是什麼眼光?帶著研判,帶著謹慎,絲毫不

像他此刻表現出的悠閒。這個人不好惹……清瓷本能地這樣感覺。

「辰星,她是我的樂官。」

太白突然開了口,打破這個尷尬的僵持。水裡那個無賴一般的男子終於把臉轉了過去,對

太白笑了起來。

「我自然知道她是你的樂官,我只奇怪以前怎麼從未見過你有這麼漂亮的部下。」

說著他從水裡一躍而起,瞬間就站定在他們面前。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乾爽的地方,黑色的

褲子還在往下滴著水。他隨意甩了甩頭髮,也不管身上的水滴都甩到了面前兩個人的臉上

。清瓷忍耐著抬手將臉上的水跡擦去,瞥了一眼太白,卻見他一點都不在意似的,可能已

經習慣了這個莫名其妙的辰星。

辰星將濕漉漉的頭髮攏了攏,從手腕上摘下一串玉飾,隨意將頭髮束在了背後。此刻湖邊

寒冷無比,他滿身潮濕,卻似乎一點感覺都沒有,在胸口抹了抹手上的水,也不知能不能

抹乾,又甩了甩,才說道:「我就知道你這個五曜之長永遠守時,果然一刻不差就來了。

他一邊說一邊往川水宮走去,行經之處,水痕遍地。太白跟在他身後,沉聲道:「鎮明來

了麼?」

辰星聳了聳肩膀,歎了一口氣,「他沒來,倒是把司月招過來了。我最煩這個女人!也不

知道她好好的幹嗎來我這裡!」說著他回頭對太白笑了笑,有些曖昧地說道:「我看啊,

她是因為知道你要來,所以才放下那個臭架子死皮賴臉地跑過來!我可沒請她!太白,我

真同情你!」

這種口沒遮攔的腔調,清瓷倒是第一次在麝香山這裡聽見,不由有些好奇起來。莫非司月

當真如他所說,對太白有不一般的感情?這真是奇了怪了……司月不是一直以嚴謹自律而

自豪的麼?

太白微微皺起了眉頭,「辰星,你怎麼總是喜歡胡言亂語?我們乃為天地之神,怎可隨意

用言語褻瀆?你若總是這般潑皮胡攪,當心被妖孽之物趁虛而入。」

辰星哼了一聲,斜斜地瞥了他一眼,冷道:「太白,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如果心中當真澄

淨無雜物,自然什麼也不忌諱。只有心虛的人,才會不停地束縛這個,嚴禁那個。如果說

到被人趁虛而入,你自己卻是要小心!」

清瓷看著這個潑皮男子,卻見他眉宇間竟然極為莊嚴,嬉笑之時居然也不改其色,心中不

由一凜,微微發寒。這個神,好古怪的氣息!五曜之中竟有這等人物!她一直以為五曜中

太白為首,端正強大,除了他,最需要提防的是鎮明和熒惑。卻想不到斷念崖中,川水宮

前,有這等桀驁不馴的人物,看他那雙眼……她陷入了沉思中。

太白卻沒有反駁,一路上便只聽辰星一個人在那裡唧唧呱呱,也不知他哪裡來的那麼多話

。三個人走了半天,才走到川水宮前。剛一踏上紫色水晶的台階,就聽見殿前一個冷冰冰

的聲音刺了過來。

「已經午時三刻,辰星,太白,你們來遲了。」

清瓷微微抬首,立即看到了司月,卻見她穿著月白的華美衫子,頭上盤著極繁瑣的盤絲髻

。她不由想笑出來,記得每次有能見到太白的場合,絲竹都會花上好幾個時辰來盤這個髮

髻。看來司月果然心裡有鬼,或許早已給辰星看得清清楚楚。

辰星「嘖」了一聲,很明顯地將厭惡之情露在了臉上。他也不答話,回頭對太白低聲道:

「她就交給你了!我去裡面安排宴會。」

說完轉身就走,看也不看她一眼。司月的臉色頓時難看了起來,剛要開口說話,卻聽太白

沉聲道:「見過司月大人。」

她的怒色稍緩,放柔了聲音輕道:「不用多禮,今天我來,也是想藉著這裡輕鬆的氣氛,

聽你說說視察神界的情況。」

她有意無意地看了看清瓷,眼光裡也不知是什麼色彩,閃爍不定。倒讓清瓷在肚子裡冷笑

了半天。

走上紫色水晶的台階,沒有殿門的川水宮內的景象頓時暴露出來。卻見殿內無數盞長明燈

,映得人影晃動。許多面容秀美的女伶在裡面穿梭,見到辰星的時候都嬌笑著行禮,一點

尊敬的神色都沒有。那個無賴男子居然也笑吟吟地一個個摟摟抱抱,聖潔的麝香山頓時頗

有些春色無邊的感覺。

司月的臉色又黑了下來,沉默著和太白走進了大殿,只見四周全是暈紅色的水晶柱子,地

面也鋪著黑色的水晶,光可鑒人。從高聳的殿頂垂下無數層疊的粉紅輕紗,有風拂過時,

款款搖曳,如夢如幻。

殿內的女伶們一看到司月,頓時端正了神色,再也不敢放肆嬉笑。辰星暗歎了一聲,回頭

看著太白,說道:「宴會已經準備好,且和我去海歌廳。」

說著轉身剛要帶路,卻聽司月冷道:「這些女伶都是你的?這般不知廉恥,放縱情慾,自

甘墮落。你身為神,居然不去約束?也罷,海歌廳不需要這些女伶服侍。太白,這個是你

的樂官?有她一人足夠。」

辰星「切」了一聲,隨手撈過兩個秀麗的女伶,一手攬一個,挑釁似的說道:「你不要她

們服侍也罷,我卻要兩個人來服侍我。」

司月的臉色幾乎已經和黑水晶的地板一樣黑,兀自忍了半天,額頭上青筋直蹦。她咬牙看

了一眼太白,這才忍耐著不說話,飛快地往殿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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