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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神》第6章
第十五章

天地間什麼都沒有,蒼茫一片。鋪天蓋地的淺灰色雲霧將能見到的一切都遮掩了去,他孤

零零地一個人站在其中,也不覺得孤單。空氣清冷潮濕,隨著他的呼吸,那些霧氣緩緩地

飄散著,將他黑色的衣裳微微染濕。

這裡是什麼地方?他又是誰?這些問題他怎麼也找不到答案。腦袋裡面空空的,什麼都沒

有,便如同這荒蕪寧靜的四周,一切都是虛空的。

雲霧密佈的天空,其盡頭忽然驚天動地一般迸發出血紅的火光。只剎那,哭喊聲,驚叫聲

,求饒聲,萬般聲浪掀起巨大的潮水將他吞沒。四周的雲霧陡然染上了血色,生生扎入眼

內,刺得巨痛。

他一陣駭然,不由得四處觀望,卻見觸目之處儘是沖天的火焰,濃煙猙獰如惡鬼,張牙舞

爪地吞沒了無數民居。除了火光,便只剩下天上寒冷的星子之光。空氣冰凍徹骨,夾雜著

濃烈的焚燒和血腥的氣味,彷彿要滲進肌膚骨頭裡去一般。他一個人怔怔地站在火光中,

手裡提著不常用的劍,滿身血跡。周圍的人如同潮水一般,從他四周紛湧而過,凌亂的腳

步聲和小兒尖利的哭喊,聽來分外心驚。

這個場景如此熟悉,一直以來都藏在他的意識最深處,輕易不提起。此刻忽然身臨其境,

簡直恍如噩夢。為什麼他會在這裡?為什麼?他早已不做征服屠城之事,為什麼他現在卻

全身染血地出現在這裡呢?

他怔怔地提步往前走,彷彿這是本能一樣。腳底傳來滑膩的異樣感覺,他低頭一看,卻見

地上早已聚滿鮮血,將他的靴面都沒了過去。屍體和殘缺的身體肉塊隨處可見,疊成了小

山。他驚喘一聲,記憶之閘忽然大開,種種回憶崩潰一般地衝擊而來!

他知道了!這裡是什麼地方!他猛地抬頭,在濃煙翻滾的半空中急切地找尋著什麼。寒風

吹過,將遮擋視野的煙霧衝散,他清楚地看到前方高聳著一座漆黑的城樓,其上一塊巨大

的匾額,上用凡界的草書龍飛鳳舞地寫著『落伽城』三字!

千年之前的記憶夾雜著尖銳的呼嘯團團砸過來,他是太白之神,五曜之長,落伽城是他親

手血洗的第一個不服神界管束的凡人城鎮!這是他最大的一個功績,他因此帶回了神界的

供品……額頭忽然巨痛無比,好像給人硬生生塞入了許多畫面。

眼前也不知怎的,種種過往一一回放,跳躍前進。他帶回了兩個供品,麝香王坐在洗玉台

上大力嘉獎,賜與他做樂官;他在繁花盛開的花園裡再次將那個穿著白色衣裳的小姑娘記

在心底;他怕著那使人墮落的思緒,不敢再看她;他在征服了第十七個凡界的城鎮之後,

回到洗玉台,聽到那裂天一般的音色;她又用那雙比秋水還澄澈的眼睛直直地看著他,他

怎麼也摸不透那裡面隱藏了什麼樣的思緒,因為她只有在看向他的時候,眼睛亮得可怕,

比天河還要璀璨……

他的喉嚨裡又痛又澀,只想狠狠地大喊一聲或者大哭一場。他變了,他分明變了!他變的

自己都不認識自己,從他第一次在烽煙亂滾的城樓上見到她的時候!太白之神染污,五曜

之長墮落,不敢承認的人一直是他自己……千年悠悠如同流水,他是如何這般忍耐過來的

?此時情慾熾熱,他的心幾乎要生生裂開。無論他曾是如何的傲然自重,都改變不了他早

已墮落的事實。

他喘息著努力望向城樓之上,期望之中的那個白色的纖細身影果然立在那裡。時間彷彿忽

然停止在這一刻,周圍紛亂的呼喊,火焰焚燒的「辟剝」之聲,翻滾的濃煙,寒冷刺骨的

秋夜之風,突然就全部停了下來。他的眼睛裡只看到了那個人,一如千年之前的那次驚鴻

一瞥,心裡眼裡頓時全是她。

風將她的長髮吹亂,令她的臉色慘白,她的眼睛如同天上的星子,明亮寒冷。她就那樣挺

直了腰背,絲毫不懼地與他遙遙對峙。他的心在那個時候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好像

開天闢地以來,成為五曜之長以來,他之前的一切一切,都是為了這一刻的相見。無數的

過往頓時化成雲煙,沒有一點的意義,他的眼裡只有她。

他戰慄著,無聲地動了動唇。濃煙將他細微的呢喃吞噬而去,只剩下泠泠的風聲,飄蕩著

兩個字:「清瓷……」

『清瓷』

他分明已經記起了她的名字,那個纏綿在他心底百年的名字,折磨了他千年,是他的夢魘

,是他的寶貝。

他忽然放聲吼了起來!

「清瓷——!」

聲音綿長而痛苦,如同受了傷的獸。吼聲未盡,四周景色霎時全變,他赤裸著浸在川水宮

前那片冰藍的湖水中,湖水比冰還冷,絲絲縷縷有意識一般從皮膚裡鑽進去,一直凍到靈

魂最深處。

辰星站在他身後,舉手過他頭頂,細細的清流從他掌心淌下,落在他頭髮上,肩膀上,一

一平復他狂熱的情潮。他的聲音如同冗長的咒語,在他耳邊不停繚繞,說了很多,可是他

此刻已經完全忘記,也不願去想起。

『……五曜之長,太白之神……』

『……不可玷污了神的稱號,切記……』

他忽然覺得一陣煩躁,只想將那惱人的聲音掐斷。再冰冷的湖水也澆不熄他此刻奔騰的火

焰。那個聲音在腦海裡反覆響起。

『忘了她,忘了她,忘了她……』

不,他不要忘!

『她已經棄你而去,忘了她……』

不!他不在乎!

『再墮落下去,你枉為太白之神,忘了她……』

他捏緊了拳頭,不可抑制地暴吼了起來!

「我不要!滾開!」

聲音忽然穿透了重重迷霧,清晰可聞,他猛地睜開眼睛,看到了嫣紅的晚霞。

太白急促地喘息著,一時弄不清自己究竟身處何方,四處急急觀望,卻見自己躺在野地裡

,周圍是荒蕪的廢墟,斷壁殘垣,無限淒涼景象。夕陽如血,漫天的晚霞將整片天空都吞

噬,天地間一切都籠罩在那嫵媚卻淒涼的紅色裡。

正驚訝間,只聽不遠處有一個清冷的聲音在低低地念著什麼,他急忙轉頭望去,卻見清瓷

一身黑衣,定定地站在這一片無際的廢墟裡,怔怔地望著落日,口中喃喃地說著什麼。柔

白的臉被染上了一層艷麗的顏色,目光迷離淒涼,令他心驚。

『……落伽蓮綻,天贈雙姝;其之聲若裂帛,清朗明脆,因名絲竹;其之膚色白膩,如雪

如瓷,因名清瓷……』

她喃喃地這樣說著,兩隻眼失神地望著前方,視線卻落在未知名的地方,遙遠到他不可企

及。

『……情慾天生,吾不欲掩之欺心欺人;吾甘冒天下之大不諱,望落伽眾生歡欣,人人安

康……』

『……歎麝香之蠻橫,惜印星之冷決,人神殊途,豈強人之所難也?倘借風雲之力,逞雷

電之烈,吾將行逆天之舉,終得萬世自在……』

太白越聽越覺得熟悉,忽然記起那是他征服落伽城之後,城主口中一直喃喃念著的話語。

清瓷一直記到現在麼?

『……今得天贈雙女,喜極而感;念及後人可續,千秋萬代;酒後做此連篇愚言,流與後

人貽笑而已……』

聽她斷斷續續地念著,聲音淒婉欲絕,漸漸融在這如血殘陽下,慢慢飄散開來,令他如癡

如醉。卻又見她揚起手臂,寬大的袖子隨風舞動,然後只聽她張口高歌了起來。

『借風雲之力,逞雷電之烈,吾將行逆天之舉!孤立紅塵萬丈,獨影冥冥之淵,顛沛流離

……』

她的歌聲極盡淒厲,彷彿包含了無數洶湧的情潮,撕心裂肺。

『……悠悠蒼天,漫漫黃土,見我之行;遙遙天河,茫茫大海,視我之威。待破天弒神,

殺戮麝香之傲慢,屠絕印星之驕狂!吾將死得其所——!』

那一個「所」字剛唱完,她的人已經鬼魅一般竄到他面前,太白只覺脖子上一涼,細微的

刺痛傳來。他垂下眼睛一看,卻見自己的那把黃金的匕首拿在她手上,此刻更緊緊地抵在

他脖子上,似乎刺破了一點皮膚,有點痛,有些熱,血似乎流出來了。

「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麼?」她冷冷地看著他,聲音和目光一樣冰。

太白其實心裡已經隱約猜到了八九分,只是不知該說什麼。

清瓷幽幽地看著那些斷壁殘垣,低聲道:「這裡是經過你的屠殺之後,落伽城的廢墟……

你們神界欲蓋彌彰地在摧毀的舊城旁建了一座新城,行為可恥下流之極!敢做卻又不要承

受罵名!和你們卑劣的個性一樣!明明早就給情慾污染,卻總是用聖潔的標準來約束世人

!仗著你們強大的神力,放肆地對凡人進行殺戮!我隱忍了千年,就是為了手刃仇人!好

教你們知道,凡人也可以逆天!」

她手裡的匕首猛地往前面送了過去,只盼著可以染上仇人之血,大快人心。卻聽太白忽然

柔聲道:「殺了我吧,如果能讓你稍微開心一點的話……」

她的手忽然停了下來,只是匕首的尖已經刺進了皮膚裡,還是流出了不少的血,將太白的

衣服染濕了。她面無表情地看著太白,又聽他說道:「清瓷,我一直都在想你,千年以來

,我一直都很喜歡你。死在你的手上,我甘願。」

一時間晚霞明艷,殘敗的景象彷彿又變成了百年之前麝香山的那個美麗黃昏。她定定地看

著他,什麼也沒說。太白靠在一片燒焦了的發黑的斷牆上,微微笑道:「那個時候,我說

的話都是真的,我是真心那麼想……我不瞞你,千年之前落伽城樓初見,我就已經喜歡上

你了。只是我為神,不可有情慾之念,因此一直躲著你,怕與你接近了會把持不住。你相

信也好,不信也好,我總是要將自己的心意告訴了你才可安心去死。你殺了我吧,為你十

萬落伽子民報仇。」

他仰著脖子,動也不動,一雙漆黑的眼就那樣怔怔地看著她。時間似乎靜止在這一刻,落

日西沉,夜色漸漸籠罩大地,兩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清瓷的心忽然小小地痛了一下,彷

彿某個柔軟的地方給人狠狠撓了一下。

疼痛漸漸蔓延開來,擴展到全身。她恨了千年的人,她忍了千年的苦,再也沒有想到這樣

一個人會真心與她說這些話。她忽然想大笑幾聲,可是喉嚨裡卻苦澀無比。整個人都好像

給人拋進了滾燙的油鍋裡,一寸一寸地煎熬,只恨不得身如齏粉,好不要承受這種痛。

千年之前的火光重現於眼前,族人們淒厲的哭喊求救聲依然飄蕩在耳邊。她在城樓之上,

昂然與神對峙,他的目光朗若晨星。

他說:「信仰暗星,叛逆諸神,其罪可誅!屠殺你半城子民,以示神威!倘若再犯,一人

不留!」

他說:「倘若我從此對你好,再也不壓迫你欺負你,把你當做最重要的人,你還會恨我麼

?」

他說:「清瓷,我一直都在想你,千年以來,我一直都很喜歡你。死在你的手上,我甘願

。」?

……………………………

她的眸光陡然轉狠,揚起匕首,狠狠地刺入他的肩膀,一直沒頂。鮮血頓時迸發了出來,

噴了她一身,她如同沒感覺一般,用力抽出匕首,冷道:「這是為了你的狂妄自大!」

她一刀又捅進了他的右胸,冷道:「這是為了文侯師傅!」

她面無表情地又將匕首抽出,一刀捅進他的腹部,用力一絞,冷道:「這是為了我自殺的

父親!」

血已經將兩人的衣服都染透了,順著她潔白的臉頰往下滴著,極是可怕。太白臉色慘白,

卻硬是沒吭一聲,咬牙任她將匕首拔出,又用力捅進他的左邊肩膀。

「這是為了絲竹!」

她一把抽出匕首,恨道:「不光是落伽城十萬子民!你們諸神一直自以為是,虛偽狡詐!

做出種種所謂的光明正大的行徑!我不過一個凡人女子,並無通天本領,我不求成佛成神

壓倒你們!我只要你們陪我一起墮落!太白之神,五曜之長,你染上情慾的模樣,真是可

笑!」

她猛地抬起匕首,眼看就要往他的心口紮下去,可是匕首尖貼到了他的肌膚之上,那手卻

無論如何也刺不下去了。她喘著氣,神情迷亂,心裡一陣大痛,彷彿那一刀已經刺在自己

心頭一般。

太白渾身是血,早已虛弱不堪。他忽然笑了一聲,輕聲道:「清瓷……我很高興……」

「?◎瞴v一聲,是匕首落地的聲音,清瓷忽然放開了他,轉身走了數步。太白立即頹然地

倒在地上,身下鮮血已經聚集成灘了。

一時間周圍安靜無比,兩個人粗重的呼吸聲清晰可聞。良久,她才低聲說道:「我的仇,

要慢慢的報。現在將你殺死,就失去樂趣了……」

太白無力地爬在地上,嘻嘻一笑,聲音又是溫柔又是愛憐。

「我等你……」

聲音到後面已是細不可聞,如同忽然斷了線一般。

清瓷深吸了一口氣,仰頭望向天邊那一彎新月。夜風習習,如同嗚咽,她的心亂成了一團

,半晌無語。

印星城內,玄武坐觀窺世鏡,忽地一驚,卻見一直紅光閃爍的鏡內此刻紅色漸漸變成了漆

黑的色澤。滿眼只見根根漆黑的光線在鏡內翻捲,繚繞纏綿,看不見其源頭,也見不到其

結尾。他微微蹙起了眉頭,「咦」了一聲。

為何血紅之色會變做漆黑之色?是何兆頭?他連忙掐指仔細算來,立即算得太白正遭血光

之劫!不用考慮都知道對太白下手的人是誰!只是血光之災中怎的還有女劫?莫非……?

他倒抽了一口氣,立即從欄杆上站了起來!清瓷!她以自己為餌,引誘諸神上鉤麼?自從

上次麝香山一戰,他一直就在想她究竟如何報復諸神,卻再也想不到是用這種玉石俱焚的

方法!她根本就不打算活下去麼?看那鏡中的漆黑光線,心魔的侵蝕已到了末期,一旦將

心魔完全為己所用,死後則魂飛魄散,遍身成灰,連個影子也沒有的啊!

玄武將手指放到唇邊,小小地咬了下去,心裡總是有一個小鉤子在鉤著他,隱隱發痛,卻

又痛的不那麼張揚,只是一直如影隨形,無論如何也無法消除。他必須承認,在自己心裡

,清瓷擁有不一般的地位,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他已經忘了

她要用一人之力顛覆神界,原本他只當作凡人女子的幻想而已。可是最近人界和妖界的異

動卻讓他心驚,或許她當真可以做到。連他們四方神獸都不敢輕舉妄動的麝香山,他還真

想看看如何墜落在她手裡。只是事關她的性命,他卻無法這樣冷眼看著……

他咬了咬下唇,忽地一手將那窺世鏡翻了過去,轉身就走進自己的臥房,提起白狐裘就走

。粗大的辮子在身後甩了個漂亮的弧度,辮梢上繫著的黑色玉石打在案上的茶杯上,「叮

」的一聲脆響。

剛出了門,月色下中庭內卻站了一個人。及肩的漆黑長髮,在明亮的月光下看來泛著青幽

幽的光澤。那人身量頗高,穿著一件寬大的青色袍子,背後畫有五彩祥雲圖,修身長腿,

甚有氣勢。

玄武一見他,愣了一下,張開口想說什麼,卻什麼都沒說。

卻聽那人低低地說道:「如此之夜,你要出印星城,去哪裡?」

說著他轉過身來,只見他一雙眼睛澄若泉水,寒若星子,眼角微微上挑,長眉入鬢,那張

臉在月光下竟是恍若天人,英氣難言。相比較玄武的清俊秀麗,他自是有另一種陽剛氣息

,傲然不馴。此刻被他這樣冷冷地看著,連玄武都有些緊張。

那人忽地彎起了唇角,淡然道:「你不說我也知道,你是要去阻止那個女人麼?當初是誰

說靜觀其行動,坐收漁利?現在又要反悔了?不要告訴我你看上那個凡人女子了。」

玄武歎了一聲,輕道:「青龍,就算你能讀懂別人心裡的想法,也請不要隨便說出來好麼

?我好歹是四方神獸之長,這點尊重你也不給?」

第十六章

被叫做青龍的男子有些調皮地笑了,一笑起來,鼻子也微微皺了起來,頗有些慧黠的感覺



「你心裡面的聲音那麼大,我就是想裝做沒聽見也不行啊。」

他頓了頓,忽地嚴肅了神情,低聲道:「現在你真的要去?血光之災已經發生,女劫也在

千年之前就種下了根苗。你去,無非做那個女人的炮灰而已,她的心裡誰都沒有,沒有感

情,沒有感激,她已經只懂得如何去恨了。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以前你不是最討厭去做的

麼?」

玄武歎了一聲,轉身望向天頂那一彎新月,微笑道:「青龍,你這傢伙還真多管閒事。我

們四方神獸一直對麝香山不滿,理由是什麼,你忘了麼?」

青龍沉默了半晌,沒說話,卻聽玄武沉聲道:「就是因為他們玷污了神這個尊貴的稱號!

對於太白而言,血光之災也好,女劫也好,都是他自己招來的。他若沒有對清瓷動情,她

一個小小的凡人女子能做什麼事情?充其量不過用那些血肉化出的花朵暫時迷惑那些五曜

罷了!神是什麼?神是天地間最尊貴最聖潔的存在!就是真理的體現!神是不允許有猶豫

的!動了情慾也好,鄙視情慾也好,一旦選擇了就要貫徹到底!我最看不慣那幫裝模做樣

的五曜!肚子裡早就壞了,面子上還做出一付他們最高貴的模樣!情慾不是罪,猶豫不決

,兩面派才是不可原諒的!」

青龍靜靜地聽他說著,許久才輕聲道:「那你……是選擇了情慾?我在你心裡分明聽到了

猶豫的聲音,玄武……你在騙自己,騙大家。你自己也為那個女人猶豫著!你猶豫值不值

得為她付出什麼,值不值得為她拋棄你做神的聖潔。玄武……別去。我有預感,你去了就

回不了頭了……你是我們四方之長,大業未成,我不希望你出什麼事情。」

玄武面無表情地站了良久,忽然決絕地伸手撈起身後的粗長辮子!青龍吃了一驚,急忙要

阻止,卻見他將辮梢的那塊黑色玉石狠狠扯了下來,一把丟在青龍的胸口。

青龍捏著那枚代表四方神獸之威儀的信物,怔怔地看著他。月光下,他的身子站得筆直,

清俊的臉上滿是堅決的神色。

「青龍,現在我不是四方神獸!我取下我的信物,將它交給你!等我回來之後,該受什麼

責罰,該如何處置,我隨時恭候!只是現在,誰也別想阻止我去找她!」

眼見他轉身就要走,青龍急忙要跟上攔他。玄武停了下來,回頭微微一笑,柔聲道:「現

在我的心裡還有猶豫麼?哪怕她不在乎我,我卻不能不在乎她!再見了!」

話音剛落,他的整個人忽然化成了一團輕煙,裊裊地在夜空下散了開來,青龍急急伸出的

手只捉到了泠泠的夜風,他愣了半晌,手裡的那塊黑色玉石似乎還帶著玄武身上特有的冰

冷之氣,映得手指冰涼,可它的主人剛剛卻從他指縫裡逃走了……

「怎麼辦?要告訴白虎麼?」

月色迷離的中庭,忽然又出現了一個高大的男子,穿著朱紅的盔甲,背著月光看不清他的

臉,可是輪廓卻很英武的模樣,彷彿一個武官。

青龍慢慢搖了搖頭,低聲道:「就讓他自私一次吧,冰雪之神也不會永遠是冰雪。事情給

白虎知道了只有麻煩,那傢伙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

英武男子從青龍手上接過黑色玉石,巨大的手掌掂了掂,笑道:「虧他能做出這種事情,

我倒從來不知道我們的冰雪之神也會這麼氣急敗壞的模樣!大開眼界了啊!」

青龍沉聲道:「朱雀,這件事情除了你和我,誰也別說!我不想印星城的人對他產生什麼

意見!」

朱雀嘻嘻一笑,「那是當然!」

痛,從來沒有過的痛……全身上下似乎都給野獸撕扯過一般,沒有一個地方一根骨頭是完

整的。皮膚彷彿也裂了開來,寸寸從他身上剝落。

他整個人陷入深沉的黑暗裡,似乎還在不停地墜落。周圍同時有火和冰,一起包裹著他,

苦不堪言。喉嚨裡又腥又甜,呼吸都困難。他是怎麼了?曾幾何時,他受過這種罪?原來

痛楚是這般令人難以忍受,身體沒有一個地方可以讓他隨心所欲地動上一動,連手指都沒

力氣抬起來。甚至光是呼吸這個動作都令他全身覺得彷彿有刀在生生剮著他。

發生了什麼事情?他記得,他和貓妖端木去了寶欽城,遇到了一個人……他忽地一驚,整

個人的神志忽然清醒過來!

清瓷!

他奮力地睜開眼睛,眼前卻依然是一片黑暗。他吃了一驚,再仔細看去,卻見了滿天的星

子。天河蕩蕩,璀璨華麗,原來已是夜深。他一人躺在野地裡,周圍入目滿是殘敗破落的

廢墟,夜風嗚咽,將他的頭髮吹了起來,拂在臉上有些癢。他伸手想去捉住,可是身體剛

剛動一下,立即痛到幾乎裂開!

太白悶哼一聲,所有的回憶全部跑了回來。他記得自己被清瓷用匕首捅了好幾刀,她似乎

只是為了折磨他,並沒有傷害他的要害。可是自他成為太白之神以來,何曾受過如此折磨

?現在才明瞭流血是怎樣的痛,那些曾被他無情殺害的凡人,就受著這樣的折磨嗎?

身旁有衣裳拂動的「沙沙」聲,他吃力地轉過頭去,立即看到了清瓷。她坐在離他三尺遠

的一截斷了的石牆上,怔怔地看著他,可是那目光卻分明是穿透了他的身體,落在遙遠的

未知名的地方。銀色的月光為她披上一層柔和的光輝,她額頭上的那個漆黑的心魔印此刻

看起來都沒有那麼囂張妖嬈了。

一陣猛烈的夜風呼嘯而過,她忽然開口,聲音低沉,「你看什麼?」

太白艱難地說道:「我看你。為什麼不乾脆殺了我?你不是恨了我千年麼?」

清瓷輕笑一聲,說道:「我說過要慢慢報復,千年的時光,說著好容易,可是過起來卻每

一刻每一天都是生生受折磨。你如何能懂?我付出了多少,也就要從你們這些神身上拿走

多少。我不會吃虧的。」

太白喘了一陣,沉聲道:「當年屠殺落伽城乃是我一人所為……與其他諸神沒有關係,你

殺了我吧!不要與神界為敵!你的力量根本敵不過其他的五曜!我……我不想你受傷害。



清瓷湊近他,捉著他的手撫上自己的額頭,「看到這個印了麼?那是我將魂魄身體賣給心

魔的痕跡!你說什麼不想我受傷害?這個玩笑真滑稽,我早在千年之前就受過最重的傷害

了。我這個人都已經死了!你以為我還想活著麼?不要再和我說那些沒有意義的蠢話,什

麼都已經沒有意義了。」

他的指尖感到了她肌膚的柔滑,可是一旦觸摸到那個印,就有一種極古怪又灼熱的感覺襲

來,好像要鑽進他的身體裡一般。他吸了一口氣,卻沒把手收回來,繼續撫摩著她的額頭



良久,他輕聲道:「我……一直以來作為五曜之長,嚴守神規,自律自重。我承認我曾經

根本不將凡人放在眼裡,他們痛苦也好,歡欣也好,在我心裡都和一隻螞蟻,一片浮雲一

樣,沒有一點意義。可是我錯了,這個世界上無論是什麼人,都會有痛苦的感覺。在我殺

戮凡人的時候,我從沒想過他們會痛,會哭。可是現在我受了傷,這般痛楚,我才明白我

曾經對那些生命做了多麼殘忍的事情。」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或許你說得對,清瓷。神一直都太自以為是了,從來不試圖去理

解其他眾生的想法,只是將自己的規則強套在別人身上,一旦遭到拒絕就發動強大的力量

摧毀異議者。我……在經過寶欽城的時候,就有這樣的想法。那些不受情慾約束的凡人活

得非常快樂,不像其他被神界管轄的領土,人們雖然安靜和順,卻並不快樂。人和神果然

是不一樣的,我只恨我為什麼沒有早一點明白這個道理。現在後悔,卻不過讓人發笑罷了

……我犯過那麼多錯誤,或許只有用性命來償還。我不求你原諒,只求可以死在你手裡。



清瓷靜靜地看著他蒼白的臉,什麼也沒說。

兩個人沉默了很久很久,卻聽她歎了一聲,抬手放在他傷得最重的腹部傷口上,「太白,

現在……什麼都遲了。何況麝香山還有四個五曜,他們依然以神自居。如果不從根本上顛

覆神界的觀念,光殺了你,日後還會有無數太白出來壓迫凡人。現在我殺不殺你都沒有區

別,寶欽城和妖狼的三萬騎兵已經出發去麝香山了,現在一定已經開始戰鬥了吧……可惜

你我看不到,人和妖到底如何拚命反抗神的。」

她的眼睛裡忽然流過一縷凌厲的光芒,轉瞬即逝,狐狸一般。

「不過我們還是要再去麝香山一趟,好戲正要開始呢。」

她的掌心放出白光,將他腹部上極深的傷口治好,忽地一笑,柔聲道:「想不到你我也有

平靜交談的一天,只是你無論如何也不會懂我的。」

她站了起來,轉過身去,低聲道:「只是我們的恩怨,總要有個瞭解!為了報答你方才精

彩的言論,我替你將最重的傷治好。這一刻起,我們還是敵人!落伽城的債,神界對欠了

凡人的債,我總是要一併討回來!」

太白動了動唇,似乎還想說什麼,卻最終什麼也沒說。她的恨,太深,他沒辦法化解。或

許一切從一開始就不是他想的那樣,她的目標從來都是整個神界。多可怕的人……偏偏她

纖細倔強的背影令他沒辦法移開眼睛。這是凡人的魄力麼?

「我,要讓惡之花開滿整個神界,情慾究竟是如何味道,我會讓那些高高在上的神瞭解的

。這一次,我用性命做賭注。」

她低低地說著,話音剛落,卻聽不遠處一個低沉卻俏皮的聲音接口道:「你何妨現在就讓

我嘗嘗情慾到底是怎麼個味道呢?清瓷!」

太白大驚,急忙想坐起來阻止那人,偏偏傷口巨痛,雖然最重的傷勢給清瓷治好,可是身

上還有其他的傷,現在動作一猛,幾乎令他痛昏過去。

清瓷面不改色地回過頭去,立即見到了辰星。依舊是調皮不羈的模樣,衣服也不好好穿,

隨便套了一件藍色袍子就這樣走了過來。可那雙眼卻是幽深異常,灼灼地看著她,似乎馬

上就要將她吞下去一般。

他一直走到清瓷五尺遠的地方,停了下來,拍了拍衣服,歎道:「真是的,原來一切都是

你搗的鬼!害我在麝香山瞎懷疑了幾百年!話說回來……」他收斂起笑容,定定地看著她

,繼續說道:「竟然從我辰星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不能不承認你夠厲害!居然連我都敢耍

!小小凡人,膽子倒很大!現在你招來了心魔,傷害五曜之神,擾亂神界。無論哪一個罪

狀都足以讓你死上一百次!做好死的覺悟了麼?」

太白張開口,急急地想勸阻,卻聽清瓷冷道:「那也要看你有沒有本事讓我覺悟!玩水的

!」

「玩水的?」辰星愣了一下,苦笑了起來,「不要小看我這個玩水的,不然怎麼死的都不

知道。」

「辰星!你怎麼會來的?!」太白終於插上了話,厲聲地問著,「誰讓你跟來的?」

辰星聳了聳肩膀,說道:「太白,你現在的樣子可真狼狽!給這個女人傷的麼?看來她挺

厲害的嘛!喔,我要小心一點呢!」

他的答非所問讓太白又吼了起來:「辰星!」

「唉,你想想還有誰?當然是那個討厭的女人啊!死守著麝香山那塊小地方怎麼也不離開

,好像每個人都要和她搶什麼東西一樣!我看她離墮落也不遠了!真是麻煩!司日那個傢

伙大老遠的從嫣紅山跑去麝香山,就為了告訴我們你有危險,如果不將你招回,神界就有

劫難。司月都快急出火來了,自己又不肯離開,只好把我叫出來了。」

太白又驚又疑,「那……你怎麼找到這裡的?」

辰星看了他半晌,才低聲道:「太白,你受了什麼蠱惑麼?眼神都變了!真是的,你們這

些人怎麼個個都這麼脆弱?唉,我追到寶欽城,怎麼都找不到你,又見城裡兵力充足,一

路上又聽到了一些古怪的傳聞,就想著肯定有人在後面搞鬼。後來我用水做出窺鏡,找尋

你的位置。當然我沒鎮明和司日那麼厲害的占卜功夫,不過確定你的位置和狀況還是可以

的。知道你受了傷,我很快趕過來了,看來血光之災還是難免啊!」

太白捂著肩膀上劇烈作痛的傷口,厲聲道:「給我離開!不許你傷她!這是我的事情,輪

不到你插手!」

辰星皺起了眉頭,神情慢慢變冷,「你當真無救了,不配做五曜之長!你可知這個女子做

了多少罪惡之事?那些怎麼都除不掉的怪花就是她弄的!為了自己的情慾將神界生生毀在

一個凡人女子手上,你當真無愧嗎?!」

太白頓時啞然,什麼也說不出來。清瓷冷笑一聲,「說了這麼多,無非是要除了我。這麼

多廢話幹什麼?要打就趁快!不然麝香山會變成什麼模樣,我可不管!」

辰星森冷地看著她,沉聲道:「果然,人界妖界的異動都是你做的手腳!不過區區幾萬個

雜軍罷了!司月一個人就可以對付!你以為你能成什麼大事嗎?」

清瓷展開袖子,額頭上的心魔印陡然發出漆黑的光澤,全身剎那間就蒙上了一層稀薄的黑

霧。卻見她詭異一笑,說道:「區區幾萬個雜軍,的確如此。我也不指望他們能成功,我

要的是什麼,很快你就知道的!」

辰星大喝了一聲:「妖孽!」話音剛落,只見周圍忽然竄起巨大的水牆,轟鳴聲震天。就

好像平地裡忽然擊起無數巨浪一般。白色的浪潮如同白色的妖魔,張牙舞爪呼嘯著以她為

中心撲了過來。

清瓷昂然立在其中,連動都沒有動一下,只是雙手合十,口中彷彿在念著什麼。眼見浪潮

越捲越高,旋轉著幾乎要衝天,周圍的殘瓦斷梁盡數給捲進了巨大的漩渦裡。那些平空被

辰星的法力喚出的浪潮捲成了一條水龍,旋轉著,呼嘯著,聲勢驚人。其中心立著清瓷,

黑色的衣服因為風力,全部飛舞了起來,漆黑的長髮也跟著舞動。卻見她整個人紋絲不動

,身上黑色的光芒卻越來越盛。

辰星「切」了一聲,右手一揮,只見那巨大無比的水龍忽然搖擺了起來,然後用一種極古

怪的角度折了過來,獠牙猙獰地張著,似乎是打算直接將她吞下去。

太白大急,苦於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條水龍飛快地彎了下來,眼看就要將她吞

入腹中!

電光火石間,只聽「噌」的一聲,就好像有人平空忽然用力撥動琴弦一般。那條水龍忽然

停了下來,「畢剝」聲四起,居然瞬間結成了冰!天空一片灰暗,緩緩飄起了雪花。辰星

驚訝地看著變成冰的水龍,忍不住抬手接住了一片飛揚的雪花,晶瑩剔透,呈一種極度完

美的六角形,精緻無比。

更古怪的是那片雪花居然不化,就這麼躺在他掌心。飛雪越來越密,不一會就讓周圍一切

都變成了白色。空氣裡一片寒冷,呼出的氣也成了白霧。辰星忽然一陣惱怒,回頭叫了起

來!

「冰雪之神玄武?!這事與你有關?為什麼打擾我降妖?!」

飛雪漸漸匯聚在一處,瞬間勾勒出一個人形。雪白的狐裘,粗長的辮子,清俊的臉龐,正

是四方神獸之玄武!

他看了一眼給困在結成冰的水龍中的清瓷,淡然道:「因為我就是來救她的。」

第十七章

辰星冷冷地看著他,忽然笑了起來。

「你當真以為你的凍結之術可以封住我的水麼?救她?你救得起麼?!」

他的手猛地揮動,只剎那,那條被凍結住的水龍頓時又活動了起來,鬚髮俱張,猙獰可怖

。辰星冷聲道:「先將你這只不識好歹的獸收拾了!」

話音剛落,卻見漫天飛舞的雪花竟瞬間變做了淅瀝的小雨!雨點如同張了眼睛一般,將玄

武困在其中,繞著他週身飛速旋轉,點點都帶著霧氣,竟是滾燙的!

玄武乃為冰雪之神,最厭熱的東西。他「嘖」了一聲,雙手食指對觸,立即拈了一個式,

全身上下頓時發出刺目的白光,脖子上系的狐裘也隨著飛了起來。卻見他兩指如同舞蹈一

般,飛快地在身前畫著什麼,寬大的袖子舞成了一片,「颯颯」直響。

那些滾燙的雨水在他身前三寸之處全部凝結成冰,遠遠望去,他週身散發出驚人的寒氣,

整個人都化成了冰雪。他從腰間飛快地抽出玄武之劍,也不說話,化成一道白光,閃電一

般地往辰星竄去。

一切都快到了極至,劍光砸落,濺起漫天水花,白色的熱氣和冰冷的寒氣混雜在一起,如

同兩隻虛幻的龍在互鬥,糾纏個不休。重新給玄武凍上的水龍晶瑩剔透,隱約望去,中心

昂然站著一個黑衣的女子,看不清容貌,似乎已經給困在冰龍中無法脫身。

辰星漆黑的長髮如綢緞,洋洋灑灑,兩個神斗在一處,成了一藍一白兩個影子。辰星以水

化劍,一時間只聞凌厲的風聲和刀劍相磕的脆聲。雪花和雨點以兩人為中心形成了一個漩

渦,帶動著氣流,將地上的斷瓦,雜草,落葉之類盡數捲了上去,黑壓壓一片。

「玄武!你們四方神獸當真要與五曜作對?!」辰星奮力擋住他的劍,厲聲吼道,「麝香

王的教誨你們全忘了嗎?!」

玄武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只是不要命一般地攻擊著。他的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他要救清瓷

!什麼麝香王,什麼四方,什麼五曜,此刻離他好遠。他一心想要的那個人,一心要保護

的那個人就在眼前!他絕對不會讓自己以外的人傷害到她,一點都不行!

辰星有些吃力地閃過玄武凌厲的攻擊,他並不是擅長近身戰的神,如果現在站在這裡的是

熒惑或者沒有受傷的太白,絕對不會招架的吃力。眼看玄武的劍光又砸了過來,他不由一

陣厭煩,忽地從地上一躍而起,一團碧綠的水罩住他的全身,好防止玄武劍刺傷自己。

卻聽玄武大喝一聲,那劍給他猛然一揮,劍氣夾雜著尖銳的呼嘯聲,帶著震撼天地的氣勢

,眼看就要劈中辰星,將他生生劈成兩半。辰星大吃一驚,居然避不過去。

一切都發生在瞬間,那條給凍結住的水龍忽然發出驚天動地的迸裂之聲,連大地都為之震

撼。玄武驚了一下,劈出的劍氣頓時稍弱,讓辰星找了個空子躲開了致命的攻擊。

「你在往哪裡看呢?!」辰星落地後大吼一聲,不甘地又攻了上來,玄武一邊招架著他的

攻擊,一邊分心地往水龍那裡看去,清瓷還困在那裡呢!該不會出了什麼事吧?一個分神

,耳邊忽然聽見辰星的冷笑聲,他急忙回身,本能地抬劍去擋——

「卒」地一聲,肩膀上忽然一熱,似乎給什麼東西瞬間刺穿。他大駭,低頭一看,卻見一

束碧綠的水成尖刺狀,貫穿了他的右邊肩膀,水是滾燙的,從辰星的手上直接伸了出來。

鮮血頓時迸發,落在地上頓時冒出絲絲縷縷的白煙。這個法術,是破了他的凍結之術麼?

傷口附近都給灼傷了……

劇烈的疼痛剎那間蔓延全身,半個身子都因為痛楚而麻木了。他神色渙然地看著辰星,彷

彿到現在還沒反應過來自己是給他傷了。鮮血染濕了狐裘,血紅一片,那些艷紅的色澤刺

進眼睛裡,慢慢擴散開來,讓人暈眩。他居然傷了他……居然——?!

太白吃力地撐起身體,對著得意的辰星吼道:「辰星!危險!快離開!你忘了北方玄武是

有兩個人的嗎?!」

辰星吃了一驚,這才忽然回想起來北方玄武有明暗兩個神,玄武為明,另一個人為暗,時

刻不離。念頭剛起,只見玄武的影子裡一陣異動,彷彿有什麼東西忽然從漆黑的影子裡鑽

了出來,蠢蠢欲動。他來不及招架,只本能地護住頭臉,然後一陣極大的力道砸了過來,

幾乎將他打得飛出去。

影子慢慢立了起來,「沙」地一聲,一個全身漆黑的女子忽然出現在玄武身邊。月光淒迷

,她黑色的長紗衣裳如夢如幻,膚白如雪,秀美恍若天人。她面無表情地看著辰星,忽地

舉起手裡握著的血紅大刀,長髮飛揚,根根流光溢彩。

太白倒抽了一口氣,「破間刀?!」

那把血紅大刀可以劈開任何結界,將人瞬間送到任何地方,是暗玄武墨雪的兵器。眼看她

話也不說,從影子裡一出來就揮刀相向,可見已是怒到了極點。玄武咳了幾聲,一把拉住

墨雪,沉聲道:「退下!不干你的事!」

墨雪蹙起秀麗的眉毛,有些哀怨地看著他,半晌才歎了一聲,輕道:「你受傷了,身為暗

玄武沒有將你保護好是我的失職,我怎能眼看你被五曜殺死?!」

玄武冷冷地看著不遠處同樣受傷的辰星,眼見他艱難地從地上站了起來,胸前一片血濕,

看來是給墨雪出其不意地傷到了。他喘了幾聲,冷道:「這是我自己的事情,與你無干,

退下!」他回頭看了一眼方才發出巨響的冰龍,卻見其依然巨大晶瑩,一點也沒事,清瓷

黑色的身影還被困在裡面,紋絲不動。

他放下了一切來救這個女子,怎能在這個時候卻步?!

墨雪咬了咬牙,只好退了兩步,怔怔地看著他吸氣將肩膀上的貫穿傷口勉強治好,舉起玄

武劍又做好戰鬥的準備。場面就僵持在這裡,辰星摀住胸口上的傷,默默盤算著自己的勝

算。玄武有兩個人,每一個都擁有與他不相上下的本領,而自己眼下已經受了重傷,恐怕

無法將清瓷和太白從這裡帶走了……

心念一動,他轉身就走,一邊說道:「以一敵二,我承認不是對手!那個女子就交給你,

太白我卻一定要帶走!」

話音一落,太白吃了一驚,這才發覺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的身體已經被無數碧綠的水給

包圍了!眼看自己傷痕纍纍的身體被辰星施法用水抬了起來,他卻連動也不能動。

玄武冷笑一聲,「好個五曜!打不過就找個爛藉口逃走!也罷,我不攔你,你回去告訴司

月,清瓷以後就是我四方神獸的人,如果再想傷害她,我決不輕饒!」

他轉身剛想去冰龍那裡將清瓷拉出,卻聽一個清冷婉轉的聲音輕輕說道:「這可麻煩呢,

我不想去印星城,還是和辰星一起回麝香山吧。」

他一震,驚訝地望向冰中的那個人,只見她身上絲絲縷縷地冒出漆黑的煙霧一般的東西,

在透明的冰龍外面看來分外詭異。然後只聽「喀拉」一聲脆響,冰龍忽然裂了開來,其狹

縫中,寒氣直撲,一隻雪白的手突然伸了出來,按在冰壁上。那人長髮蜿蜒,眉目如畫,

正是清瓷。

一時間所有的人都呆了住,似乎沒想到她根本一點事都沒有。原來她就一直身處冰龍裡看

著好戲!看她輕鬆地從冰龍裡走了出來,全身上下連頭髮也沒亂一根,玄武又是驚喜又是

驚訝,張開嘴只知道喚了一聲:「清瓷……」然後就再也說不出什麼了。

清瓷對著玄武微微一笑,柔聲道:「你來了,我很高興,只是卻要辜負你的情意了。我必

須要回麝香山,還有事情要做呢。」

玄武愣在那裡,張開口剛要說話,卻聽身後墨雪冷道:「他這樣拚命的救你,連自己都受

了重傷,你什麼都不回報麼?」

清瓷淡淡瞥了她一眼,墨雪只覺她那雙眼清冷如秋水,半點感情都無,在她臉上一晃而過

,不由有一種幾乎要麻痺的感覺。

「回報?為什麼要回報?我並沒有求誰來救我,何況我也不需要求人。誰幫了我,誰嫉恨

我,我很清楚,不用你來提醒。」

她看也不看臉色蒼白的墨雪,直接向辰星走去。

「你要回麝香山,須得帶我一起。」

辰星眼神複雜地瞪著她,似乎完全不能理解這個女子到底在想什麼。她要回麝香山做什麼

?眼前一個大好的逃生機會她不要,卻把自己往危險裡推,難道受了太多刺激變瘋了?

清瓷微微一笑,說道:「你且安心,我只是要回去看親人罷了。何況真要打,你現在也打

不過我,放心帶我走便是。」

玄武沉聲道:「清瓷!你瘋了?!回去之後你以為還能全身而退麼?我不顧一切趕過來,

不是要得到這個結局的!」

清瓷回身溫柔地看著他,整個人似乎都變成了一汪春水。

「玄武,你的心意我都知道。」她理了理袖子,輕聲道:「清瓷不過一個凡人小女子,卻

也明白恩仇分明。欠我的,我必要討回來;我欠的,總會還給你的。容我再任性一次吧。



玄武什麼也說不出來,只能看著她慢慢走向辰星那裡。真的就這樣讓她走麼?他放棄了四

方神獸的威儀,這般不顧一切地,難道現在這樣當真他就不悔麼?

怎麼可能?!

「我知道你要做什麼!既然你堅持一定要自己去做,那我也堅持我的想法!我先將這兩個

五曜殺了!你從此大可安心!」

他吼了起來,全身頓時迸發出凜冽的寒意,地面上頓時冰雪凝結,飛快地蔓延開來,空中

飄起旋轉的鵝毛大雪,他頭頂的那一方天空都成了可怕的暗灰色,周圍數步之內所有的東

西全部凍結,覆蓋了一層堅實光滑的冰

辰星駭然,眼看明玄武動了真格,身後還有一個暗玄武蠢蠢欲動,自己身邊還有一個詭異

的有心魔印的女子。情況於他實在是不利,如果要硬上陣,恐怕會敗得很慘……

正在焦急,忽見眼前一花,清瓷竟生生從他身邊將太白奪走!卻見她將太白單手扶住,回

頭對玄武冷道:「要殺誰是你的自由!只是不許你將太白殺了!我與他之間的恩怨,我自

己解決!」

玄武心裡一陣說不出來的妒忌,什麼叫「她和他之間」?!眼看太白整個人都靠在清瓷身

上,頭枕在她肩膀上,他覺得一顆心彷彿給什麼東西狠狠地絞了一下,又酸又痛。無論如

何,他們之間的牽扯都太多了!多到讓他極度不舒服。清瓷一直以來對太白的專注是他的

心病,此刻她一再拒絕自己的羽翼,卻投向太白那裡,他實在無法忍受!

能保護這個女子的,能傷害這個女子的,能讓這個女子專注的人,應該是他才對!

他忽然回頭厲聲吼道:「墨雪!用破間刀!將太白和辰星送得越遠越好!今天我非要將人

帶走!誰也不能阻止!」

辰星大駭,急忙要躲開。天知道那把破間刀會將他送到哪裡去!他還趕著回去退敵呢!怎

的在這裡糾纏許久?!

墨雪高高地舉起血紅的破間刀,彎彎的新月映在同樣彎曲的刀身上,也給染成了血一般的

色澤。一時間,彷彿有嗚咽淒厲的風聲環繞在刀身周圍,如同鬼哭狼嚎。清瓷緊緊地盯著

那把古怪的刀,只是瞬間,刀身周圍彷彿就破開一個漆黑的深洞,夜風呼嘯著往裡面竄去

,漸漸形成一個氣流。

清瓷和辰星頓時感覺全身彷彿給什麼千斤重的東西壓住了一般,半分也動彈不得。眼睜睜

地看著破間刀上那個黑洞越來越大,好像要將人吞噬進去連骨頭都不吐出來一樣。玄武沉

聲道:「將那兩個五曜送出去!不許動清瓷!」

墨雪沉默著,向前踏了一步,漆黑的長髮隨風亂舞,忽地長嘯一聲,血紅之刀瞬間劈下,

頓時化成一道漆黑的光芒,如同張開羽翼的烏鴉,極快地往對面那三個人身上飛了過去。

只聽墨雪喃喃地念道:「北方,曼佗羅。」

清瓷只覺一股大力往自己這裡襲了過來,帶著令人窒息的氣勢,整個人好像頓時全軟了,

化成了一個一個小肉塊,給風一吹就消失在空中。破間刀,果然名不虛傳,作為神界三大

寶器之一,實在非她能抵抗。

眼看著周圍的一切都成了漆黑的一團一團,什麼也看不清,她不知道自己是否也給捲入那

古怪的黑洞裡。手裡只是緊緊地抓著太白,死也不放手。這個人,無論如何,活也好,死

也好,她都不會這樣簡單放手的!便是死,也要是死在她手上!

景物完全扭曲,旋轉著,身後似乎有一隻巨大的手在拉扯著她,怎麼都無法抗拒。正在駭

然間,眼前忽然大亮,彷彿平地陡然迸發無數火焰一般。她一驚,風聲也在瞬間停止。她

手裡死死抓著的太白還在,她自己也還在,周圍的景色依然沒變,莫非她沒有給那刀送走

麼?

正在驚訝,忽聽身後一陣衣袂輕響,她急忙回頭,卻見到一個人鬼魅一般地竄了過來,一

揚手,掌心裡赫然是一簇血紅的神火!熒惑?!他怎麼也來了?天!

玄武臉色大變,他自然知道熒惑的厲害。司月居然能將他請動,實在出乎意料!五曜中,

熒惑是他的剋星,只有對他,他一點對付的辦法都沒有。

熒惑幾乎是瞬間就到達了玄武和墨雪的面前,連半絲猶豫都沒有,掌中的神火忽地迸發,

也不說話,直接就砸了過來。方才結冰的地面此刻頓時乾燥起來,空氣裡飄浮著零星的火

點,熾熱無比。玄武只覺全身的法力都給那熱浪沖擊的無影無蹤,只能勉強護住頭臉。

令人窒息的熱潮紛湧而上,將冰雪融化,天空是艷麗的紅,一寸一寸將雪白殺戮。清瓷震

驚地看著玄武和墨雪毫無招架之力,被熒惑的一擊之下,頓時倒飛了出去,跌爬在地上再

也動彈不得。

熒惑冷冷地轉身,沒有任何溫度的眼睛掃過清瓷的臉,連她都有些駭然戰慄。卻聽他淡然

道:「辰星呢?」

清瓷一驚,急忙四處看去,這才發覺辰星居然平地就這樣消失了!難道是給破間刀送走了

嗎?

熒惑似乎也不打算等她回答什麼,轉身就走,一邊說道:「你要回麝香山的話,就和我走

。不過回去只有墜天獄等著你。」

清瓷吸了一口氣,忽然笑了起來,柔聲道:「就這麼辦吧。」

第十八章

「清瓷……是妳嗎?」

一個脆弱顫抖的呼喚令她一驚,急忙回頭,鐵欄外怯生生地立著一個身影,用溫柔卻恐懼

的眼神望著她,似乎還在微微發抖。

絲竹……

清瓷沒有說話,只是怔怔地看著她。百年未見,絲竹似乎過得很好,氣色紅潤,眼神清澈

,她本以為自己的離開會給她很大的傷害,現在她可以稍微放心了。

「你……你真的是……清瓷嗎?」絲竹戰慄著,幾乎不敢相認,牢房裡那個女子,一身黑衣

,神情陰冷,額頭上還有一個紋路古怪的漆黑心魔印,滿身的邪氣,哪裡還是曾經那個秀

美俏皮的清瓷?

恍惚中,她彷彿記起了百年之前親眼目送清瓷離開的時候,她曾說百年之內必然回來,到

時候可別怕她。自己還一直沒有往心裡去,今日一見,才明白她話裡的含義。她此刻的模

樣,和當時那個夢境幾乎一模一樣,心裡忽然有不好的預感,讓她眼淚都湧了上來。

「你……為什麼……?太白大人和司月大人說的,都是真的嗎?」

絲竹哽咽著,緊緊攥住鐵欄,恨不得把自己也擠進去。當太白大人醒過來之後,將一切經

過都告訴了司月大人,她在一旁聽的肝膽俱裂,怎麼也不相信自己的妹妹會是這般大逆不

道之人。為什麼呢?為什麼要放棄好不容易得來的安逸,卻投身抗爭之中?父親的例子,

還不夠鮮明嗎?

清瓷吸了一口氣,好半晌才淡然道:「都是真的,一切都是我做的。」

絲竹痛哭了起來,整張臉都皺成了一團,眼淚如同開了閘的河水,止不住地往下流淌,卻

帶不走一點痛楚。

「你……當時說的話……你……將我置於何地?為什麼你和父親一樣……從來不考慮我的

感受?」

聲聲如同泣血,哭到竭斯底裡,哽咽難言。

清瓷歎了一聲,柔聲道:「別哭,絲竹,你一哭我心裡會很難過。你適合平穩安定的生活

,你比我善於忍耐,所以你總可以比我幸福。你忘了麼?落伽城的兒女,可以流血,但是

不可以流淚,我做的事情永遠不會讓我自己後悔。就算你不能理解,也請為我鼓勵……我

已經很累了……」

絲竹一把抹去眼淚,恨道:「你知道你對太白大人做了多殘忍的事情麼?!他一醒過來第

一個問的就是你!他滿心都是你!你呢?!是你傷了他!你非要殺了他才甘心嗎?!你不

如先來殺了我,這樣你是不是就開心了?」

清瓷沒有說話,只是閉上了眼睛,心裡的聲音忽然就亂了。太白……太白……這個名字或

許當真是個詛咒。她埋在心裡千年,有朝一日撥雲見日,必然會掀起驚濤駭浪。她對這個

人的專注已經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恨,痛,糾纏,讚賞,憐憫……一切一切都糾結在一

起,怎麼也理不清。

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她視為天敵的神,居然為了她墮落,這可不是一個極滑稽卻又極可

悲的笑話麼?她有生以來,第一次被一個男子如此憐惜,偏偏對象是他。這樣也只能讓她

早已荒蕪的心更加想逃避,更加荒蕪而已。他的感情她要不起,不能要,不敢要……他們

自千年之前落伽城樓的驚鴻一瞥開始,就注定是這樣的結局。

心底那只魔忽然嘻嘻地笑了,沙啞古怪的嗓音如同咒語一般,在她心裡徘徊

『你其實在後悔吧……你其實希望和絲竹一樣單純吧……恨一個人太累了,不如乾脆放棄

先前的一切,讓自己輕鬆一點不好麼……?』

她的身體忽然一顫,咬住了唇,或許那個魔終於找到了她心裡那塊脆弱的地方。眼前忽然

陣陣發黑,頭也開始昏昏沉沉的,身體輕飄飄的,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來……把身體和魂魄都給我吧……你累了千年,是時候讓自己歇息一下了……』

歇息?啊……她真的是累了……不停地被無數人誤解,漫罵,從來沒有人理解她,即使絲

竹也一樣……每個人都為了自己的幸福自私地傷害別人,她做了那麼多,豈不是和傻子一

樣?為什麼同樣是落伽城的女兒,偏偏她要一個人承受那麼多苦?

『真是可憐的孩子……來,把一切都給我吧……從此以後,你再也不會痛苦了……』

絲竹顫抖尖利的聲音和那只魔的聲音混在了一起,紛紛擾擾,令她痛苦不堪。

「無論神界對落伽城做了什麼事,他們是神啊!你怎麼蠢到和神作對?!眼下諸神商議的

結果就要出來了,你要我怎麼辦?!清瓷,你好自私!為了自己的憤怒痛恨,什麼也不管

,害了太白大人,害了神界,害了那三萬可憐的人和妖,害了我!你不配做落伽城的女兒

!」

『來吧……你看你最親近的人都這樣責怪你,你還逞強做什麼?反正你做什麼說什麼都無

法得到他們的認同……你何不把一切都給我呢?快!給我!』

「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那麼狼狽,滿身邪氣,你早已不是我的妹妹清瓷了!她絕對不會

為了一己之私傷害任何人的!你若還有一點良知,還有一點骨氣,就馬上為自己之前的行

為懺悔吧!我……我就算拼了命也會保你不死的!太白大人也絕對不想看到你被司月大人

殺死!清瓷!不要再固執了,好不好?!我真是快被你的任性折騰的累死了!」

『快!把一切都給我吧!————』

各種聲音形成一股巨大的浪潮,瞬間將她沒頂。

難道真的要放棄麼……?

一切忽然安靜下來,絲竹驚恐地看著她額頭上的心魔印一點一點變亮,如同新鮮的墨水剛

剛畫上去的一般,幽幽地發出森冷的光澤。清瓷劇烈地喘著氣,半晌,忽然厲聲道:「亡

國之鳥尚知啼血流淚,為何你卻什麼都不知道?!就是因為總是有你這種只知道獻媚順從

的凡人,諸神才如此囂張!你怕痛苦不願意去記起當時屠城的事情我也不怪你,只是你不

該放棄自己的尊嚴!為了一個男人,來否定我的一切,你是我的誰?!你是我的姐姐絲竹

嗎?!」

清瓷從未如此嚴厲地與她說過話,一時間絲竹完全被她駭人的氣勢嚇住了,什麼也說不出

來。

「情慾也好,卑下也好,那都是我們凡人自己的事情!憑什麼諸神要插手?!難道就是因

為有一點法力就可以任意規定別人的生命嗎?!我做錯了什麼?!落伽城十萬子民做錯了

什麼?!為了一點點應該擁有的尊嚴自由流盡了鮮血,耗盡了心力,就得到你一句不冷不

熱的沒骨氣和固執嗎?!你什麼時候成了神界的走狗?!」

絲竹摀住嘴,渾身顫抖,只知道流淚。

清瓷粗重地喘息著,似乎很辛苦的模樣,心裡的魔不甘心地四處肆虐,尖利的聲音在她耳

邊不停地吼叫著

『快把一切都給我!給我!給我!給我!』

她恨然地低語:「住口!我說過,你若要搶奪我的身體,須得要比我還惡毒才是!千年以

來,你除了給我力量之外,一點用都沒有!現在要你何用?!三萬鐵騎,十萬子民,我自

用鮮血來償還!你能做什麼?!」

心裡的魔忽然哀叫了起來,聲音慢慢變弱,『你……你要吞噬我……』

她冷笑了起來,眼底邪氣沖天,「千年以來,你也辛苦了。你若安分一點乖乖給我力量,

或許我還會考慮報答你!偏偏你總是不甘心為我驅使,想方設法迷惑我,這就是你的愚蠢

之處!我不與你爭辯不是因為詞窮,而是我根本不屑與你說什麼!心魔,不過如此而已!



她的手掌忽然猛地一捏,彷彿抓住了什麼東西一樣,用力一搓。那只魔尖叫了一聲,忽然

就沒了聲音。她的週身忽然迸發出驚天動地的黑色光芒,如同裊裊上升的煙霧,身上所有

的鏈條都開始震動起來,發出碰撞的脆響。

絲竹駭然地發覺自己手裡握著的鐵欄杆也開始震撼,原來鏈條和欄杆上那些古怪的花紋都

是抑制妖氣和邪氣的,此刻感受到清瓷身上迸發的邪氣,頓時有了反應。

…………………………………………

「噌」地一聲,彷彿腦袋裡有一根弦突然斷了開來,清瓷陡然大吼了起來!

「都給我……住口!」

聲音淒厲激越,在陰暗的牢房裡不停震盪 。

眼看那些鏈條越收越緊,幾乎要嵌進骨頭裡去,絲竹幾乎不敢再看,只是哭泣著慌張地從

袖子裡掏出一大串鑰匙,抖著手拚命地要把其中一把塞進牢門的鑰匙孔裡去。偏偏越是害

怕越是不能對準,急的她越發哭得哽咽。

「清瓷!對不起!對不起!我是來放你出去的!我……好不容易從司月大人那裡偷來了鑰

匙……我……早便該放你出來的!你……再忍一忍!我馬上就好了!」

為什麼要和她說那麼多廢話?!難道她當真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妹妹死在眼前嗎?!

清瓷艱難地喘息著,脖子和手腕腳踝越來越痛,偏偏自己的力量越大那鏈條就收得越緊,

眼下一點力量都沒有了。她轉過頭去,對絲竹微微一笑,柔聲道:「你的……膽子也大了

不少……居然敢從……那個母夜叉那裡偷鑰匙將我這個第一要犯放走……不要命了嗎?」

絲竹只覺得心裡一陣絞痛,連眼淚都流不出來。看著她百年來第一次露出曾經那種天真帶

著戲謔的笑容,她覺得自己快死了,眼前陣陣發黑,萬種滋味都同時侵襲了上來,她反而

鎮定了下來,飛快地打開門,顧不得裡面的漆黑積水淹沒了腳背,直接奔了進去。

「還痛嗎?」她將清瓷身上所有的鏈條一股腦全部解開丟在地上,攀住她的肩膀急切地問

著。

清瓷什麼都沒說,只是一把抱住了她,緊緊的,熱烈的。

「絲竹……絲竹……你快逃走吧!放了我是死罪!神界的人絕對不會放過你的!以後也不

要再想著神界什麼的了……對不起,我破壞了你的幸福,我卻還不起你……」

絲竹苦笑了幾聲,「是誰說的?落伽城的兒女只流血不流淚,我實在不如你……別說廢話

了,快走吧!不要……枉費了我一番苦心……」

她將清瓷推開,溫柔地替她理了理頭髮,柔聲道:「日後總可以相見的……你是我唯一的

妹妹,我不保護你,保護誰?你的脾氣陰冷,個性固執,離了我……可要自己小心……我

只盼,你能好好生活……清瓷,我說的一切都是恨你不懂得讓自己輕鬆一點……以後不可

這樣了,知道麼?」

說著,她的眼淚又流了出來,哽咽道:「千萬不要死……清瓷!就算為了我……」

清瓷摸了摸她的臉,輕笑道:「別哭了,我這就走,盡量不讓自己死了。你也保重……」

絲竹站了起來,奔向牢門,輕道:「不行!我不放心你!你現在快去外面,找個地方躲起

來!我馬上去噬金宮收拾一些東西,我們一起走!」

第十九章

步出墜天獄,出乎意料,半個看守的人都沒有。是這些神對墜天獄裡的咒法有自信,還是

有人做了手腳?眼看大門敞開著,似乎特意為了讓她逃走,以往監守嚴密的墜天獄,此刻

居然連半個影子都沒有

其實她不用多想,從絲竹進來的時候,她就猜到事情和太白有關了。如果不是有五曜對這

裡動過手腳,支開看守的人,絲竹根本不可能進得來。恐怕連鑰匙,也是太白支開司月,

讓絲竹去偷來的。

她歎了一聲,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再做什麼都已經沒有意義。太白對她的專注溫柔,現在

想起來如同夢一樣,看不開的人,究竟是他,還是自己?讓她活下去嗎?哪怕她是一個根

本只有恨的怪物?

周圍是荒蕪的麝香後山,月光透過光禿的枝椏,映在地上,影影綽綽,彷彿無數張牙舞爪

的鬼怪。她沒有猶豫,抬步往斷念崖走去,麝香山只在那裡才有通往外界的出口。

一路上沒有一個人,平時人來人往的麝香山,今日不知為何蕭索異常,一直到了天綠湖畔

,三萬鐵騎的鮮血屍體依然放在那裡,沒有人清理。湖邊盛開著無數血紅的花朵,許是被

三萬人的鮮血浸透,越發妖艷殷紅。

她慢慢走過去,伸手撈起一朵花,溫柔地看了半晌,忽地將那花貼在了額頭上。

她嘴裡喃喃念著什麼,然後額上的心魔印陡然閃亮起來,那朵花頓時變成了半透明的色澤

,隨著她念的聲音高低,漸漸有點點血色光芒從花蕊中溢了出來,繞著她的身體,上下盤

旋,彷彿有生命的一般。

她忽地一展袖子,那些熒螢光點頓時飄散開來,將天空都映紅了,彷彿突然降了血雨一般

。她默默地看著那些光點落進土裡,瞬間消失,唇上卻漾出了一抹笑容。

她等了好久好久,可是在這成功的一刻終於到來的時候,卻是如此平靜。沒有聲嘶力竭追

在後面的諸神,沒有哭到肝腸寸斷的絲竹,只有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天綠湖邊,品味

著千年的執著。

其間苦澀也好,痛楚也好,失落也好,現在都離她好遠。她從沒有如此輕鬆過,原來千年

之前,她也曾如此天真自由過,折磨了她千年的心魔和憤恨,一切的帳,今天終於算清了

。那些故作的聖潔,那些虛偽的光明,神的美麗外衣,現在開始,要被她一件一件脫下來

……

她將那朵花塞進袖子裡,含笑看著湖畔的惡之花,如同被施了什麼魔法一樣,在一瞬間全

部發起光來。暗夜深沉,這些如血的紅光一直蔓延到了斷念崖,花朵隨風搖曳,遙遙望去

,如同流動的血河。三萬鐵騎的鮮血,沒有白流。

身體裡忽然一陣銳痛,彷彿被一根針狠狠紮了一下似的,有一種古怪的寒氣從胸口漸漸往

四肢蔓延開來,她不禁張開口,一口漆黑的鮮血被她噴在地上,化成了黑色的冰。她默默

抬手抹去嘴角邊的血跡,呼吸漸漸困難起來

她早知道的,用凡人之身召喚心魔就已是她的極限,何況她還吞噬了心魔,能撐到現在,

根本是奇跡。眼前的景象開始模糊,體內的寒氣卻越來越凌厲,順著她的經脈骨骼,飛快

地流竄,她覺得整個人好像馬上就要結冰一樣。

絲竹……

她的心裡忽然微微地痛了一下,即使到了現在,她還只會讓她哭泣失望麼?她咬了咬牙,

奮力邁步往前走去。

月光今晚不知為何,溫柔到感傷,為她蹣跚的身影鍍上一層銀輝。沒有風,她漆黑的衣裳

卻輕飄飄地,彷彿她整個人馬上就要化成煙霧,融化在月光下。她的頭髮披散在背後,一

寸一寸地染上了月一般的白

她忽然回過頭來,雙眼炯炯,直直地看著突然出現在身後的那個人,然後她微微笑了,帶

著狐狸一般的狡黠。

「太白大人,一切可好?」

她的聲音與眼神一樣狡黠,卻有一種久違了的俏皮在裡面。站在她身後的,正是太白,白

日剛剛被司月把傷治好,現在又陰魂不散地跟了過來

他深深地看著她,忽然一步上前,將她緊緊地摟進了懷裡。

「清瓷……清瓷!」他貼著她的頭髮,痛苦地,低聲地一遍遍喚著她的名字,「對不起,

我來遲了……」

她的頭髮飛快地在他眼前變做了雪一般的白,可見她的身體已經被心魔侵蝕到了嚴重的地

步!如何還能一個人這樣走著?

「我馬上幫你將心魔的力量封印起來!」

說著他就要伸手蓋上她的額頭,卻被她輕輕握住了。她看著他,似乎從來沒有這樣仔細地

,深入到了靈魂最裡面的那樣看他。她分不清自己的心裡,對這個人到底有著怎麼樣的情

感。他的溫柔如此悲傷,承載了與她一樣強烈的痛楚。或許在千年之前的那次驚鴻一瞥,

他們就注定要這樣的方式來糾纏。

她微微一笑,甩開他的手,轉身輕盈地往斷念崖方向跑去,整個人彷彿變成了一隻黑色的

蝴蝶,袖子就是她美麗的翅膀,雪白的頭髮在空中飛舞,於他是一個美好的,不能觸碰的

夢。他愣了一下,急忙追了上去,兩個飛奔的身影,在夜色下有一種異樣的協調。

月光被烏雲遮掩,陣陣寒風呼嘯而來,天色竟然在這個時候變了,風裡夾雜著濕意,似乎

馬上就要下雨了。她什麼也沒注意,什麼都沒看見,只是用力地全心全意地奔跑著,好像

要將所有的生命,都投入在這裡面一樣。

斷念崖陡峭尖利,她卻輕飄飄地就這樣攀了上去,腳都沒沾地,行經之處,留下一條黑色

的冰道,她的口中不停噴出鮮血,落在地上就結冰

心裡突然有一種洶湧的,猛烈的情潮,咆哮著在身體裡面肆虐,痛到不能呼吸,彷彿這麼

久以來蟄伏在心底的某種東西突然覺醒,伸出爪子,將她傷得體無完膚。她顫抖著閉上眼

睛,幾乎就想這樣乘風而去,她張開嘴,想痛苦地大吼幾聲,又想將心從胸膛裡掏出來丟

得遠遠的,可是她卻發出了類似受傷的小獸一般的呻吟,鼻子裡一陣熱辣,眼淚都湧上來

了。

暴雨突然降臨,瘋狂地砸落在她頭上身上,冰冷的濕氣從皮膚裡鑽了進去,好像要把她的

心也淹沒。她從未美麗的如此狂野過,幾乎像一隻走到了末路的蝴蝶,癲狂肆意地張揚著

最後的艷。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一直叩在她心上,好像馬上就會撥開她的血肉,窺視

她的最深處一樣。她忽然一個跳躍,整個人拔地而起,寬大的袖子張了開來,輕飄飄地落

在了崖頂。暴雨傾盆,她卻意外地發覺崖頂上有好幾個人,司月,歲星,鎮明,熒惑,還

有……絲竹!她僵在那裡,眼睜睜地看著歲星將絲竹輕而易舉地制住,把她的胳膊用力扭

向後面。 

絲竹見到她,如同見到鬼一樣,駭然地尖叫了起來!「清瓷!?你為什麼會來這裡?為什

麼不先走?!」

她一出墜天獄就被司月發覺了,認定她私自放走第一要犯,背叛神界,立即將她制了住,

逼問清瓷的下落。她本打算無論如何都不說的,可是又怕司月大肆在麝香山派人尋找清瓷

,她剛剛受了那麼多苦,如何能躲過諸神的追擊?於是她便撒謊,說兩人約定在斷念崖頂

見面,企圖將他們的注意力分開,好讓清瓷獨自逃離。

本想這斷念崖絕少人跡,高聳入雲,無論下面發生了什麼事情,諸神都不方便立即下去處

理,也為清瓷爭取一點時間,卻沒想到她居然在這個最關鍵的時候來到了崖頂!這……難

道是天意嗎?!

誰也沒說話,就連平時最囂張的司月,也只是冷冷地與清瓷對峙著。太白將清瓷攬在身後

,沉聲道:「司月,她是我的人!自有我來教誨她!無須你來插手。」

司月恨然地看著他情急愛憐的模樣,心裡似乎有數萬隻螞蟻在噬咬,又痛又酸,一心只盼

著可以立時殺了那女人,又盼著太白立即悔悟過來,投向她這裡,一時竟什麼也說不出。

歲星一向與她交好,眼見司月臉色慘白一片,顯是氣到了最深處,不由開口道:「太白,

五曜之中一直唯你最有威儀,你從來都是作為五曜之長來引導我們的。現在你當真為了一

個妖媚凡人女子,放棄數千年的修行嗎?要知道,神墮落之後,是連魂魄都保不住的!你

還是一意孤行嗎?」

太白沒有說話,只是死死地攥著清瓷的手,怎麼都不放開。鎮明皺了皺眉頭,正要開口相

勸,卻聽司月冷道:「你當真為了那個女子,連死也甘願麼?當真好笑!千年之前,是你

屠殺了落伽半城子民,她如今招惹心魔,叛逆神界,都是因為你當初的行徑!你於她分明

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你卻以為這般心思能打動她麼?這當真是天大的笑話!」

太白臉色陡然變得蒼白,只聽司月又道:「叛神清瓷,居心叵測,招惹心魔,企圖以凡人

蜻蜓之力只手顛覆神界,狂妄且目光短淺,實在是罪大惡極!五曜太白,為情慾所惑,包

庇第一要犯,設為連帶罪。叛神絲竹,企圖偷偷放走要犯,罪不可恕。今將三人神籍剝奪

,太白押入墜天獄待審,絲竹和清瓷立斃於此!熒惑,鎮明,歲星,動手!」

她猛地一甩袖子,只見那頎長的水袖立即化做了兩條玉色的龍,千折百轉地往絲竹那裡纏

了過去,而絲竹給歲星制住,絲毫也動彈不得,只好閉上了眼睛,硬著頭皮等著被那水袖

扯得粉碎。

太白身子微微一動,眼看便要出手救人,卻聽司月厲聲吼道:「太白!你當真要反了嗎?

!」他愣了一下,出手立即緩了下來。電光火石間,只聽清瓷冷笑一聲,手指輕輕一彈,

一道血紅的光頓時竄了過去,「嘶啦」一聲,司月的袖子頓時裂了開來,紛紛揚揚地撒了

一地。

司月眼神陡然轉狠,話也不說,整個人化成了一道月光,立時竄到了清瓷面前,舉手便是

一掌,快到來不及反應。

快!一切都快到不可思議!場面突然亂了起來,司月和清瓷就這樣鬥到了一處。眾人是第

一次見到清瓷的功力,只覺她身法柔軟,動作卻詭異之極,黑色的衣裳獵獵作響,舞成蝴

蝶一般。黑色的霧氣繚繞在身體周圍,更映得那張臉新雪似的白,一雙眼勾魂奪魄,比星

辰還亮。

話語間,鎮明已經亮出漆黑的念珠,上面隱隱閃爍著銀色的咒文,眼看他就要將念珠拋出

,絲竹一得自由,不顧一切地衝了上來,狠命抱住鎮明的腿,哭喊道:「求求你們!別殺

清瓷!別殺她!」

她渾身顫抖著,幾乎是豁出了命地尖叫道:「別殺她!別殺!清瓷有任何罪,都由我來承

擔!把我燒死也好,活剮了也好!只求你們別傷害清瓷!她……她是我……我唯一的親人

了!」

鎮明皺起了眉頭,好半晌才放下念珠,歎了一口氣。

「癡子,癡子!她早已為心魔侵蝕,又貪心將它吞噬,即使我不殺她,她也活不了多久了

……可歎,可憐……諸神感化了千年,你們總是不能感悟真道,情慾噬心。也罷……我就

不殺她!讓你看看反抗諸神應該付出的代價吧!倘若日後你可潛心修煉,我就饒你一命。



絲竹已經哭到哽咽難言,鎮明的一番開導之言,她只聽進去了那句「我不殺她」,頓時如

同捉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死死地抓著他的袖子,怎麼都不放手

他將絲竹從地上扶了起來,對歲星說道:「她遲早要死了,恐怕連今晚也活不過,暫且讓

她們姐妹單獨待一會罷了。凡人情慾難泯,也是無奈。何苦逼得太甚。」

歲星猶豫了一下,緩緩將手放了下來,半天才輕聲道:「太白……你也別再執迷不悟了…

…我們是神,豈能被凡人誘惑?她……也活不久了,不如不要再強了,最後的時候,感化

她才能體現神威啊……你說對麼?你這樣護著她,只會讓她更看不開而已……」

司月厲聲喝道:「歲星!鎮明!你們也要反了嗎?!這種妖孽,如何能讓她多待在麝香山

一刻?!如不殺了她,怎能顯我神界之威

語音剛落,只覺臉頰忽然給一道厲風擦過,頓時火辣疼痛,她又驚又怒,摀住傷口,陰森

森地看著清瓷。暴雨如傾,清瓷的身上全濕透了,而那雙眼,即使隔著雨幕,卻依然亮得

可怕。

便是殺了我,一切也不會如你所想的那樣發展。嫉妒的滋味如何?看到你們染上情慾的模

樣,真是快活!

她大笑了起來,邪氣十足,額頭上漆黑的心魔印越發張揚,而那一頭雪白的發,在暗夜裡

看來分外刺目。

「什麼聖潔清明的神界!什麼慈愛世人的諸神!不過如此而已!你們既然喜歡裝模做樣,

說自己不懂情慾,我便讓你們懂!惡之花的滋味,留給你們以後慢慢品味吧!我不行逆天

之事,我只誘惑天而已!既然總是要腐爛的,乾脆大家一起墮落!」

她從袖子裡掏出那朵血紅的花,緩緩在掌中揉碎,一邊輕道:「落伽城十萬子民,寶欽曼

佗羅三萬鐵騎,這些鮮血還不夠將神界淹沒嗎?司月,你錯了。我恨的不只是太白。神也

會犯罪,神的罪,既然天不懲罰,那麼就由凡人來懲罰,人之能,並非神妖所能理解的…

…」

將那化成血水的惡之花拋了出去,只聽天地間一陣巨響,斷念崖下竟然平地漲起數丈血海

!波濤洶湧,將八大行宮全部淹沒,即使身在崖頂,下面女伶神官的驚呼依然清晰可聞。

眾人臉色大變,竟然讓她在眼皮子底下做出這等惡行?!

太白立即便衝了過去,臉色鐵青,話也說不出來,只死死地看著她。她冷冷地與他對望良

久,才森然道:「你們殺了多少人,就有多少血在裡面!那是你們神的罪!事到如今,我

與你已經沒有干係,我的生死,與你無干。千年的恩怨,到此為止了!」

她轉身就往崖邊走,雪白的長髮如紗,即使暴雨也不能掩其光華。太白只覺心裡一陣大痛

,但怎麼也不能就這樣看著她離開自己,他追了幾步,伸手要捉她,卻被她輕飄飄地閃開

了。

「清瓷……你真的要離開我麼?」他喃喃地問道。

他是寧願她心裡恨著他,也好過沒有一點痕跡的……或許卑鄙的人是他,寧願她放不下千

年前的仇恨,心裡記掛著他也好。可是如今她那麼瀟灑地就走了,難道她心裡真的沒有他



清瓷回頭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太白大人,你在說什麼呢?我從來也沒接近過你,又

談什麼離開呢?」

太白只覺天都塌下來一般,雷電轟鳴,每一道都狠狠砸在自己身上,痛進了深處。他怔怔

地看著她,這個人離他這麼近,近到他其實一抬手就可以將她搶過來帶走,可是他卻邁不

出那一步。一直到現在,他才知道,他們之間,早已隔了天涯,如果走近,下場就是粉身

碎骨,再大的熱情,再溫柔的撫慰,也無法拉近。他們都已經站在最邊緣上,如果突破那

層底線,等待他們的是崩潰毀滅……

一切忽然安靜下來,她就那樣慢慢地走著,執著而認真。欠了她的,她欠的,今天總是要

算個清楚了。她抬起頭來,讓暴雨沖刷著身體。十一月的雨,冰冷刺骨,她忽然想起玄武

,心裡不自覺地湧上了溫暖的感覺。

身後的司月厲聲叫著什麼,她都沒聽見。啊,玄武……現在的回報,是不是有點遲呢?

絲竹和太白的吼聲也傳了過來,她卻什麼都聽不見了。身後突然有熾熱的氣息噴來,點點

火光縈繞,她本能地回過身去,胸口忽然一熱,有些喘不上氣來。

她神色渙然地看著對面的那個人,是熒惑,只有他,眼神比冰還冷。他的胳膊極緩慢地貫

穿了她的胸膛,神火在她身體裡燃燒了起來。漆黑的鮮血,順著她的衣服,他的手臂,慢

慢滴落在地上,彷彿某種粘稠的液體。

暴雨的聲音漸漸清晰,絲竹的尖叫聲,太白的呼吸聲,一切都清楚無比。她忽地抬手,一

把捉住熒惑的手臂,詭異一笑。熒惑震了一下,只覺她的血液極冷,從他的皮膚裡一點一

點地滲透了進去,順著經脈一直流到身體深處。他難得露出驚駭的表情,竟然沒有辦法將

這個女子推開!清瓷咳了一聲,一口漆黑的血噴在他臉上,也同樣冰冷,同樣緩緩地滲透

進去。他倒抽了一口氣,只覺似乎有什麼讓他戰慄的東西跑進了身體裡,腦袋裡的聲音頓

時亂了。

正在驚駭,清瓷卻用力將他的手抽了出去,一把將他推開。漆黑如墨的鮮血頓時如同湧泉

一般噴灑出來,在她纖細的身體下面聚成一灘墨黑濃稠的小池塘。胸口被貫穿是致命的傷

,她的肩膀卻依然挺直,昂然地站在崖邊。

玄武……」她的聲音極低,如同耳語,「我只是個懦夫罷了……但我現在自由了,真的自

由了……」

她的眼淚流了下來,和冰冷的雨水混在一起,極燙。

黑色的身影忽然頓了頓,然後縱身而下,飛快地劈開雲霧,三千白髮飛揚起來,是她最後

的一點美麗。

絲竹沒命地衝到了崖邊,神魂俱滅地看著幽深的崖底,這是真的嗎?不是真的吧……

「清瓷!清瓷!」

她的妹妹,唯一的妹妹,唯一的親人,被神殺死了……被她最尊敬的神……!

她的心裡忽然一痛,幾乎要將身體生生撕裂。

她什麼聲音都聽不見,什麼事情都想不到,只是本能地想離開這裡,離開,離開!離開!



她轉身就走,卻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鼻子裡一陣巨痛,眼淚怎麼也止不住。落伽城

的女兒,可以流血,不可以流淚。她咬著牙,滿臉的淚水,被雨一淋,全部混雜在一起。

司月鬆了一口氣,走向一直發呆的熒惑,放柔了聲音,輕道:「你又立了一大功,現在下

去吧。雖然我沒有麝香王的權力,可以賞你什麼東西,但是我為神界有你這樣公正冷面的

神而自豪,你……」

她話還沒說完,只見熒惑猛地轉身就走,如同不聞一般,那些原本沾染在衣服和手臂上的

漆黑鮮血,此刻居然全部消失!她吃了一驚,也有些惱怒,可是卻不敢大聲呵斥他,眼睜

睜地看著他下了斷念崖,消失在視野裡。

太白靜靜地站在原地,什麼也沒說。司月的聲音,鎮明的聲音,歲星的聲音都在他身後交

織著響起,他卻什麼都不想聽。臉上有汩汩的溫暖的感覺,落在唇邊,淚水一般的苦澀。

他一把抹了去,決絕地追了上去。

就讓他毀滅吧,崩潰吧。幸福這個詞,曾是他的渴求,但他到現在才知道,人想得到一點

點的幸福,原來是如此困難的事情。人和神的矛盾,他到最後也沒能看破,可是如果拋去

他神的身份,拋去她凡人的身份,他可以奢求一點什麼嗎?

斷念崖,斷念崖……果真是要人斷念麼?

他忽然縱身一躍,黑色的衣角決絕地打了個卷,整個人瞬間就沒入雲霧之中!司月肝膽俱

裂,急忙衝了過去!

他跳下去了?跳下斷念崖了?為什麼?為什麼?!

太白!」她突然尖叫著,沒命一樣地跑了過去,眼看也要跟著跳下去,卻被同樣震撼的鎮

明一把扯住。

「你也瘋了?!下面是和印星城的結界!」他厲聲地說著,忽然拉著她轉身就走。「一個

凡人的女子而已,卻將事情弄得這麼大!你最近未免太毛躁了,司月!」

她一個勁地哭著,什麼都沒聽進去。她的太白……太白……她那些不能說出來的感情,那

些隱藏在心裡最美好最可怕的東西,現在都沒有任何意義了……什麼都沒了,沒了……

鎮明給她淒厲的哭聲哭得心煩意亂,回頭剛想好好斥責她一番,忽聽崖底傳來山崩地裂一

般的巨大聲響,然後腳下一陣劇烈的震盪,平地裡迸發出刺目之極的光芒,如同地下忽然

升起另一個太陽一般!

結界?!這樣激烈的反應,莫非是結界給太白和清瓷撞破了嗎?!司月震撼到哭都忘了,

只怔怔地看著那些迸發的光芒發出五彩的色澤,然後又是一陣劇烈的搖晃,連鎮明都有些

站不穩,急道:「果然是結界出問題了!我去看看!」

他甩開司月,轉身就往崖底跑去。連著跳下去兩個人,一個是吞噬了心魔的擁有可怕能力

的半神,一個是五曜之長,看這個情形,就是結界給撞破了也不是沒可能!四方神獸那裡

一直行事古怪神秘,多虧和麝香山連在一起,才不至於發展到與五曜分裂的地步,此刻一

旦結界被破,神界恐怕立即就會分裂開來!

他要趕快去修復結界才行!

下方,印星城——

一個穿著白色袍子的男子靜靜地站在中庭裡,似乎在等著什麼,月光照在他淺金色的發上

,呈現出一種誘惑的藍,異常美麗。

不一會,四面就有凌亂的腳步聲傳來,朱雀的大嗓門老遠就傳了過來。

「剛才的震動是怎麼回事?結界出什麼問題了嗎?!」

只一瞬間,立即有三個男子聚在那人身邊,其中一個穿著白色狐裘,辮子粗長,正是玄武



那個淺金色頭髮的男子沒有轉身,好半晌才輕聲道:「結界給人撞破了,現在正是脫離麝

香山的機會。青龍,你去引導印星城,布上自己的結界,防止麝香山再修復被撞破的結界

;朱雀,你去安撫城內。」

伏神:惡之花 完 請等待第二卷 修羅笑,第三卷 鎮狐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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