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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神》第16章
第十七章

  由於非嫣傷勢未復原,因此便由司徒的妖力來維持通往陰間的通道。牡丹原是一直吵

著想去陰間觀賞一番,司徒無奈,騙她去了之後就回不來了,她才縮回去。

  夜間子時,天地間陰氣最重的時刻,也是打開陰間之門最佳時刻。與非嫣不同,司徒

不是擅長術的狐仙,所以打開通道的咒文與術還是需要非嫣。這樣折騰了大半個時辰,四

個人才踏上陰間路。

  鎮明有些感慨地仰首望向陰間灰濛濛的天空,這裡與神界凡界完全不同,感覺上似乎

千萬年流逝,這裡也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改變。身邊流竄的熒火不多不少,不會消失,那是

殘留在這裡的凡人的慾望。

  辰星順手撈過一簇熒火,讓那團幽光在掌心跳躍,輕輕一捏,它就碎了,殘留在掌心

一團灰,灰上有字,寫著:「嗔」。他歎道:「原來如此,輪迴原是最清淨的地方。只有

拋棄嗔,癡,愛,恨......種種情字,方能到達這迷津河彼岸吧?彼岸是什麼呢?」

  司徒笑了笑,也順手撈過一團熒火,卻不去捏,放在手心裡把玩半晌才道:「對岸什

麼都沒有,只是空。你若當真可以拋棄所有的情慾,不求不看不說不聽,那麼對岸是什麼

都無所謂了吧?想不通的人永遠也想不通,神妖人都是一樣的。」

  辰星目光灼灼地看著他,淡然道:「你很會說,自己可以做到麼?」

  司徒昂然一笑,將那團熒火拋了出去,邊走邊道:「我何必做到?我就是深陷情慾,

我不想看開,天也奈何不得我。我從不求彼岸,因此我無痛。」

  辰星有些震動,默然地看他,良久,他才輕道:「你......畢竟是妖......而我...」

  司徒點了點頭,勾起一個譏誚的笑,「你是尊貴的神,神是不可以有七情六慾的。但

你既已擁有,那也是無法可施的事情吧?是你的心不堅定,它若一直向著清淨聖明無情無

慾,你也不會有如此煩惱。它若一直向著愛恨情仇,醉生夢死,你也不會這樣苦楚。總之

一句話,你的痛苦都是自找的,活該罷了。」

  辰星有些著惱,正想說點什麼來教訓一下這狂妄的妖狐,卻聽非嫣在前面喊道:「到

了!我們就在這裡看看吧,熒惑應該在不遠的地方。」

  眾人停下腳步,不由自主地四處打量。過了一會,鎮明奇道:「非嫣,這裡與前兩次

我們來時不是一個地方吧?」不但沒有那個小老頭道君,就連迷津河畔的血紅牡丹燈都不

見,天色似乎要亮一些,可以將迷津河中的漩渦看得更加清楚。

  非嫣走去河畔,蹲下來,半晌,居然伸手去撈迷津裡的水!鎮明大驚,急忙過去將她

拉起來,急道:「你做什麼?不是說進了迷津就出不來麼?!小心一些。」

  非嫣笑點著他的額頭,輕道:「這裡與原先的三步不回頭不同,這條道沒有名字,迷

津河也不再是試煉之處,因為對來這裡的人來說,任何試煉都已經沒有意義。因為,他們

來這裡的時候,心已經死了。天地間沒有什麼比絕望的魂魄更可怕的東西。你們看....」

  她指向路盡頭,那裡延伸了無數條黑暗的道路,蜘蛛網一般交錯密集。

  「他們不求解脫,什麼都不求。所以注定永遠在路上徘徊。這些路是沒有盡頭的,一

旦走上去就下不來。這裡是陰間王最頭痛的地方,因為無論什麼人,委屈也好,痛恨也好

,他們都是有希望的,可以被拯救,可以輪迴重新開始。但若是自己都不想拯救自己的人

,誰也沒辦法幫,只得讓他們徘徊。」

  鎮明有些心驚,聲音微微顫抖,「你的意思,莫非熒惑他......?!」

  非嫣聳聳肩膀,「你暫時放心,他想走上那些路陰間王也不會讓他走的。和太白不同

,他可是真正的從火裡化出的神!沒有魂魄,只有肉身來到陰間的生神,很容易引起輪迴

的失誤,因為他們的力量太大。所以我猜他一直在附近某個地方躲著,不會太難找。」

  辰星往前走著,定定地望著那些密集的道路,奇道:「我只是好奇,熒惑為什麼會來

陰間?他是怎麼進來的?」

  鎮明歎了一聲,「那段時間你沒在麝香山,自然不知道。......算了,此事說來話長

,以後再給你解釋。只是我想他能夠來陰間,恐怕是追隨著那女子的魂魄而來,不然他根

本無法打開三界之門。」

  辰星一個勁地往前走,眼看就要踏上一條小道,一邊還回頭笑道:「什麼啊,不過是

一條普通的路而已,說得太誇張了吧......?」

  非嫣大急,衝過去就要拉他下來!「笨蛋!趕快下來!你當這裡是麝香山隨你走麼?

!」

  話音剛落,卻見頭頂有鮮紅的光芒一閃,似是從天頂劈下一道雷,轟鳴不絕。眾人都

是大驚,飛快地奔過去看個究竟。只見紅光漸漸褪色,成了鮮亮的白,橫埂在天地之間,

光芒之中立著一個巨人,頭帶金盔,身穿金甲,威武雄壯,面色肅穆。

  那巨人手裡握著一把長刀,向前跨了一步,一低頭,目光正對上辰星。他心中一懍,

不由後退了幾步,仰頭與巨人對望。

  「你確定嗎?走上這一條路。」

  巨人突然開口相問,倒讓眾人愣住了。辰星怔了半天,才道:「我.....並沒有....」

  巨人如同不聞,繼續說道:「走上這條路,你就永遠沒辦法回頭了,一直走下去,沒

有盡頭。你甘願嗎?」

  辰星輕道:「不能回頭......?但我沒有要走,你看不出來麼?我是神啊!」

  巨人聲音肅穆莊嚴,「你當真沒有希望了嗎?世間已經完全沒有值得牽掛的人嗎?如

果你肯定,那就走過來,我為你打上印,你走下去吧。」

  辰星見他如此傲然的模樣,登時惱了,火道:「是!沒有牽掛的人了!我偏要走下去

!我倒要看看你怎麼給我打上印!」

  他向前走了兩步,眼睜睜看著巨人將長刀舉起,刀身頓時浮現出許多黑色文字,太密

太小,他看不清上面到底寫什麼,但也無非是一些鎮魂咒文吧!他倒要看看陰間的人怎麼

對付他這個神!

  非嫣大驚失色,扯住司徒的袖子叫道:「快!快去阻止那笨蛋!快去!」

  司徒不甘願地「嘖」一聲,飛快地閃身過去,抬手便要抓辰星!電光火石間,忽聽那

巨人大吼一聲!聲勢驚天地,迷津河頓時捲起無數浪濤。眾人立時站立不穩,駭然地望著

巨人。只聽他顫聲道:「你是......神?神為什麼會來這裡?!」

  辰星又驚又奇,急道:「你終於知道我是神了!誰說神不可以來?我這不是在這裡站

得好好的麼!」

  那巨人撫著刀身,這時,眾人才發覺刀上的文字從黑色的漸漸變成了天空一般的碧藍

,色澤美麗之極。巨人將刀一橫,說道:「神之文字是藍色的,你是神,不允許進入陰間

!請速速離開!不然我簾鵑就要出刀了!」

  辰星大笑了起來,「什麼?簾鵑?那是誰?聽也沒聽過!老實告訴你,我們今日來是

找人,你若乖乖讓開,我可以不追究之前的冒犯,但你要不識相,我就不客氣了!」

  巨人沉聲道:「神界與陰間本不屬一類,我無須聽從你的命令。這裡是陰間,因此你

必須遵從陰間王的意志!何況前方不是你的路,就算那裡有你要找的人,他也永遠出不來

。你們放棄吧!」

  辰星也不說話,掌心忽地暴長出一根水劍,寒光一閃,竟然直接往巨人劈了過去!非

嫣幾乎急出火來,連聲叫嚷:「別做傻事!辰星!熒惑根本不會在前面!快回來!」

  「呼」地一聲,辰星的劍居然劃了個空!從巨人身體裡直劈了出來,他卻一點損傷都

沒有!只聽巨人在頭頂厲聲道:「凡間的事物在陰間是無法用的!你要再無理取鬧,休怪

我刀狠......!」

  話還沒說完,卻見辰星的袖子裡飛出大片白色的冰綃,劈頭蓋臉地將那巨人從頭裹到

腳!鎮明無奈地摀住額頭,歎道:「他倒有心,連鎖魂綃都帶在身上!」

  辰星扯住冰綃,笑道:「這樣如何?給我記住,憑你,還沒資格向我發狠!好,現在

我有幾個問題要問你,老實回答我就放了你!」

  那巨人被綃困住,動彈不得,眼裡直要噴出火來,厲聲道:「你殺了我便是!只怕得

罪了陰間王,麝香王那裡也不好交代!」

  辰星笑了笑,「麝香王早就不在了,現在五曜都是閒神。罷了,我不逼你,但只有一

個問題要問,你若願意回答,我就馬上離開!你看如何?」

  巨人恨道:「要殺便殺!你這個惡神!我死也不會告訴你什麼的!」

  辰星神色一懍,森然道:「那就如你所願!哪怕你是魂魄,我也要你魂飛魄散永不輪

迴!」他攤開掌心,眼看著緩緩刺出一根水劍,一直往上竄,直竄了一人多高,原來是一

把巨大的水刀!

  他將水刀握在手裡,舞了兩下,冷笑道:「我就不信這次還劈不中你!」語畢,刀光

一劃而過,直從他腰間橫砍過去,眼看便要將那巨人從中斬為兩截!

  半空中忽然傳來一個似男似女的怪聲,「辰星大人手下留情!」然後辰星只覺眼前一

花,扯著冰綃的那隻手一輕,所有的冰綃瞬間碎裂開來,飄飄灑灑,飛了漫天都是。

  眾人定睛一看,卻見那巨人跌坐去一旁,而道正中立著個矮小佝僂的身影,那人穿著

可笑的七彩羽衣,長長的山羊鬍子,似怨似笑的鼓眼睛,不是道君是誰?!

  非嫣失笑一聲,衝過去一把抱住他,叫道:「道君道君!你老人家怎麼會來這裡呀?

好巧喔!你的鬍子長了不少,快讓我扯扯!」

  道君恨恨地捏著她的臉,氣急敗壞地吼道:「你個死丫頭!每次都和我胡鬧!你怎麼

屢教不改?!這次居然給我帶了兩個神過來!你是不是想讓我被陰間王罵死啊?!」

  非嫣轉著眼珠,膩聲道:「我知道啊,所以才把鎮明的魂魄帶過來,但辰星是水化的

神,沒有魂魄,人家沒辦法麼!這次就是怕麻煩你,所以我才想自己找人啊!沒想到還是

把你招來了。」

  道君長歎一聲,「我就知道是為了他!麝香山不安生,連帶著陰間也受牽連,麻煩死

了!但你們要找的那人,連陰間王都不太敢去管,你們若能把他帶走,也算為陰間做了點

好事。我告訴你們他在什麼地方,跟我來吧。」

  說著,他轉身向辰星和鎮明作個揖,聲音變得恭敬:「道君見過辰星大人,鎮明大人

。請辰星大人饒恕簾鵑的罪過,他自幼生在陰間,不曾見過世面,得罪之處,還請海涵。



  辰星收起水刀,隨手揮了揮,淡然道:「無所謂,就當找點樂子罷了。你快帶我們去

找熒惑吧,時間緊迫。」

  他定睛望向碎裂一地的鎖魂綃,眼底不見笑意。能將神界的鎖魂綃輕易扯裂成碎片,

這個叫做道君的可笑老頭實在不簡單,那可是能夠鎖住最窮凶極惡魂魄的聖器啊......

  道君在前引路,走了半日,道旁開始出現血紅的牡丹燈。非嫣驚奇地望著周圍,笑道

:「好道君!告訴我你是怎麼繞過來的呀?方纔我可沒看到路!」

  道君哼了一聲,「告訴你?算了,你是個惟恐天下不亂的狡猾狐狸,這陰間要被你摸

熟了路,就真永無寧日了!」

  說話間,天空漸漸暗了下來,但那些碧色的螢光卻越來越多,密密麻麻地浮在半空,

將迷津河水映成墨綠色。路盡頭有些許的亮光,仔細看去,原來是無數條延伸開的道路,

與方纔那地方一模一樣,但這裡的路有各種各樣的顏色,鮮艷無比。

  非嫣奇道:「怎麼來這裡?熒惑在這裡嗎?」

  道君停了下來,抬手指了指天上,說道:「就在那上面。他不算真正身處陰間,只是

被困在你們麝香山和陰間的夾縫裡而已。只要破開結界,就能看到他。能不能讓他離開,

就看你們的本事了。還有......」

  他忽然住了口,蹙起眉頭,似乎有些苦惱的模樣。非嫣忍不住抓了抓他的鬍子,輕道

:「還有什麼?說啊。」

  道君瞪了她一眼,扯回自己的寶貝鬍子,歎道:「還有,若能勸得他出來,就讓他將

那女子的魂魄交出來,放她自由輪迴。人死後,若魂魄被困住,便無法輪迴,再等些時日

,連屬於她的路都會消失,那她就永遠是魂魄了。」

  非嫣瞭然地望了一眼鎮明,他也正在看她,兩人都有些恍然大悟:難怪熒惑不肯離開

!恐怕是炎櫻的魂魄在這裡!

  鎮明望著頭頂灰色的天空,淡道:「怎麼辦,誰先去打開結界?熒惑的脾氣一向不好

,妄動只會被他攻擊。我們須得想個兩全的方法。」

  司徒笑了笑,「現在這情況,想什麼方法都是廢話。最應該想的是見面之後怎麼躲開

他的攻擊。我先去吧,畢竟以前曾與他鬥過,有些經驗。」

  鎮明定睛望著他,半晌才道:「謝謝......還有,小心。」

  司徒回給他一個妖嬈的笑,轉身向前走了兩步,然後從袖子裡掏出一個錦囊。他輕輕

打開,取出裡面的事物,卻是一蔟火紅的毛髮。與非嫣的一樣,妖狐用自己的毛髮做觸媒

,用來打開各種古怪結界。

  他將毛髮拈在兩指間,口中唸咒。半晌,頭頂的天空忽然有烏雲散開的趨勢,漸漸地

,那一塊小小的天空開始發亮。司徒吸一口氣,暴喝一聲:「開!」

  旋風頓時刮了起來,越來越猛烈,將眾人的衣裳都吹亂。非嫣摀住頭臉,在風裡大聲

叫道:「司徒,我陪你一起去!鎮明後些進去,辰星你最衝動,給我最後進去!」

  辰星一笑,正要說點玩笑話,忽聽身後傳來轟然聲,似是有什麼東西從天上墜了下來

。他下意識地回頭一看,渾身都僵住了!

  不遠處,天空的烏雲正在漸漸癒合,地下趴著一個人,渾身是血。那人顯然連站起來

都很吃力,撐了半晌,才勉強站起來,掙扎中,那人頭上的帽子掉了下來,一落在地上登

時化成碧色的熒火,消失無蹤。

  那人有一頭艷麗如火的紅髮......

  辰星只覺整個人好像在瞬間死了過去,竟然動也動不了,怔怔地看著那血人慢慢蹣跚

著走過來。每走一步,她的腰就挺直一些,身上的血污也乾淨一些,從她週身散發出無數

碧色的螢光,浮在半空,沒有消失。

  慢慢地,辰星覺得喉嚨在抽搐,一陣劇烈的疼痛,他的渾身居然也在劇烈地顫抖著,

無法抑制。

  那人走了過來,最後一步,終於全身都變得乾淨,她抬起了頭,眼中有淚,嘴角含血

,神色淒苦。

  辰星張開嘴,覺得舌頭不聽使喚,他居然叫不出這個人的名字。

  只聽道君歎了一聲,走過去輕道:「又是一個冤死的魂魄!是什麼人做的?好殘忍..

...心脈都生生砍斷了......」他扶住那搖晃的魂魄,柔聲道:「別怕了,什麼危險都不

會再有。來,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那女子死死盯著辰星,有千般恨,萬種悔,最後,凝成兩顆淚水,從眼眶裡滑落後瞬

間化做虛無。

  「我叫......曼佗羅......」

  她冷冷說著,唇角又滑下一綹烏血。

 第十八章

  「曼佗羅......」

  辰星喃喃地咀嚼著這個名字,忽然發覺自己什麼聲音都聽不見,眼睛裡除了那滿身鮮

血的冤魂,什麼都看不到。

  道君憐憫地歎息著,將她扶著向前走,一面輕道:「生前的事情別再想了,走下去吧

,孩子。前面有你的路,把所有的怨恨都忘記,輪迴重生去。重新做一個你想做的人。」

  曼佗羅吃力地往前挪動,唇邊的血滴滴墜落,她一直死死地看著辰星,用盡了所有的

氣力去看。

  「我......不要再做人......」

  她低聲說著,推開了道君,獨自緩緩往前走去。前方忽然大亮,一條粉色的道路平空

而出,橫貫在她眼前,她的身體被那柔和的光芒映得半透明,分外柔弱。

  她看了辰星最後一眼,最終還是將目光收回,一個字也沒說,轉身便要踏上輪迴之路



  辰星如同被閃電擊中,猛地驚跳起來,不顧一切地衝過去,伸手便去捉她。曼佗羅靜

靜地看著他的身影撲過來,伸出的手急切地揮著,從她的身體裡一穿而過,什麼也沒捉住

。——她已是魂魄,只留了殘象,沒有身體了。

  「別走!......曼佗羅!」

  辰星厲聲叫著,幾乎要將袖子裡帶著的另一截鎖魂綃拋出去裹住她,但他的動作卻被

憤怒的道君奮力制止了。

  「你到底要做什麼?!辰星大人,陰間不是給你們五曜放肆的地方!請住手!」道君

嚴厲地吼著,上次的鎮明也是,企圖阻止輪迴的魂魄,這次又來個辰星!五曜是否太過分

了?!

  辰星如同不聞,掙扎著對她叫道:「回來!曼佗羅!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情!求求你

別走!」

  曼佗羅冷冷看著他,忽地走下那條路,慢慢挪過來。她渾身上下忽然迸發出無數碧色

螢光,一團團追逐凝聚,在空中搖擺微顫。

  「......辰星......」她開口,聲音沙啞,目中驟然流出血來。她顫抖著試圖捉住辰

星的袖子,但卻摸個空。

  「我好悔......我真恨不得,從未認識過你......!」她淒厲地說著,陡然撲過去張

口想咬他。辰星驚駭地看著她衝過來,一張口,口中噴出無數鮮血,在他眼前盡數化為螢

光,瞬間散開。她整個人忽地消失,化成一大團螢光,呼嘯著飛上那條粉色的道路,眨眼

就不見了蹤影。

  辰星只覺整個人好像都死了,一個勁往下陷。他用盡全力,轉身捉住鎮明的袖子,連

聲道:「幫......幫幫我!救我!鎮明!讓她活過來!求求你!讓她活過來!」他的聲音

好似受傷的狼,枯啞刺耳,泣血一般。

  鎮明歎息著扶住他的肩膀,輕道:「她已經投入輪迴,我也無法......她既對此生毫

無留戀,你強留她下來也是折磨她罷了。辰星......節哀......」

  節哀......?

  辰星茫然地瞪著每一個人,似乎完全不能理解方才鎮明說了什麼。

  不......或許這只是一個噩夢。那個人,在世間留給自己的最後一句話居然是:「我

好悔......我真恨不得,從未認識過你......!」

  他的眼前忽然模糊起來,有什麼冰冷的東西順著臉直淌下來,他卻不想動手去擦,一

點都不想。無數團熒火在身邊飛舞,是方才曼佗羅殘留下的。他怔怔地抬手去撈,輕輕一

捏,它們全部化做灰,留下許多字——「恨」「恨」「恨」......全部是恨字!

  剎那間,他只覺心灰意冷。萬念俱滅,是不是這樣的感覺?他不知道。眨眨眼睛,淚

水無聲地流,他從未哭得如此暢快,凶狠過。半晌,他轉身,什麼都沒說,抬手將淚水擦

去,對非嫣淡然道:「走吧......去找熒惑。」

  非嫣驚訝地看著他的身後,輕聲道:「辰星......它,一直跟著你啊......」

  他回頭,卻見一簇只有半截小拇指大小的熒火貼在他肩膀上,艱難脆弱地浮著,似是

想鑽入他懷中一般。他屏住呼吸,緩緩捉住它。慢慢地,捏碎。然後攤開手掌,低頭去看



  掌心有一團灰,灰上有字,小小地,一點都不起眼。如果不仔細看那是看不見的。那

是「愛」字。

  「辰星......她轉世後一定能幸福,你安心吧......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到熒惑,然

後......打探一下曼佗羅的死因。我想你一定會報仇的吧?」

  非嫣柔聲說著,話音剛落,肩膀卻被他狠狠捉住了!非嫣一驚,卻聽辰星急切地吼道

:「幫幫我!只有你能幫我了!非嫣,告訴她會轉世去什麼地方!」

  鎮明將非嫣攬過去,柔聲安撫道:「別急,辰星。她不是馬上就輪迴轉世,我們先去

找熒惑。之後再讓非嫣替你找尋曼佗羅的轉世,好麼?」

  辰星狂亂地點著頭,死死捏著那團字,生怕弄壞半點。他將另一手放進口中狠狠咬著

,咬出血來也不自覺。

  「一定是白虎做的!不用說......!我要親手殺了他!」他厲聲說著,反手一揮,指

尖上迅速刺出一把水刀。他將披在肩上的長髮拉過來,一刀割下大半,拋去迷津裡。

  「我辰星若不能手刃仇人,便為此發,墜入迷津永世不得翻身!」

  一直沒說話的司徒終於哼了一聲,輕道:「終於不擺神的架子了,差點受不了他的酸

味......走吧,再不進去,結界就要合上了。」

  他轉身便走,將身體一縱,立即躍入結界之中。非嫣跺了跺腳,急道:「死小子!也

不等我一等!」她飛快追上去,嫣紅的身影蝴蝶一般,輕飄飄地飛入結界中,立即消失。

  鎮明笑了笑,過去拍拍辰星的肩膀,說道:「辰星,司徒雖然說話毒了一些,但還是

挺有道理的。麝香山落到如今境地,你能說全是外界破壞的麼?盼你想通......你要的是

什麼,相信自己最清楚。我不多言,先上去了。記得跟上來。」

  辰星怔怔地望著那條漸漸消失的道路,掌心裡的灰慢慢化開,被陰風吹散。他忽地一

驚,將手貼上心口,緊緊地,恨不能揉入身體裡。那個人,就這樣去了......他的心鈍鈍

地痛了一下,不明顯,卻幾乎不能呼吸。

  他深深吸一口氣,將喉間的酸楚強壓下去。

  麝香山與陰間之間的夾縫是什麼模樣的?沒有人可以回答這個問題,甚至之前從沒有

人知道它的存在。

  司徒與非嫣先進入這個神秘的地方,四處看看,兩人都有些驚訝。這裡什麼都沒有,

沒有天,沒有地,只有充斥在周圍的黑暗,看上去兩人像是浮在空中一樣。司徒將非嫣護

在身旁,輕道:「這裡有些古怪,你傷勢未復原,別離開我身邊。要再出什麼事,司土的

混蛋可就真要殺我了。」

  非嫣撅起嘴,微惱道:「你就是怕他殺你才保護我麼?我該叫牡丹好好治你一下,你

的嘴巴越來越討厭了!」

  司徒摸著鼻子笑了,「我的親熱話對夫人說就夠了,對你說有什麼用啊?」

  非嫣用力敲了一下他的腦袋,恨恨地,「她不治你,我來!好久不見,你皮癢了吧?

!」

  司徒縮了縮脖子,正要再逗她說笑,眼前卻忽然大亮,幾乎令人無法直視。兩人都驚

了一下,瞇起眼睛望過去,更是倒抽一口氣!

  方纔的黑暗不知跑去了什麼地方,現在他們站在一個巨大空曠的庭院裡,天空碧藍如

洗,日光璀璨明媚,是個難得一見的好天氣。庭院正中種著一棵巨大的櫻花樹,此刻粉色

的花瓣如雪飄落,紛紛綿綿,絢麗夢幻。

  兩人茫然地互望一眼,顯然不明白什麼時候出來這麼個庭院。日光暖洋洋地,帶著花

香的微風輕拂衣裳,此情此景,令人心曠神怡。司徒卻兀自有些心慌,拉住非嫣低聲道:

「不對!這裡是幻象吧?我總覺得有些詭異......」

  非嫣怔怔望著那棵櫻花樹許久,忽地吸了一口氣,急道:「這不是熒惑的神火宮嗎?

!開什麼玩笑!這一定是幻象!快......我們要馬上離開!」

  她拉著司徒,轉身便要走!卻聽身後忽然傳來一陣婉轉歌聲,字字圓潤,聲聲綿膩,

帶著南方獨有的口音。她唱道:「春風吹呀吹,花兒就在你的發間飛呀飛;花兒飛呀飛,

卻比不上你的笑顏美呀美......雁兒飛呀飛,春風吹呀吹;我心愛的人,你等一等我呀,

等一等我;我心愛的人,你看一看我呀看一看我......」

  歌聲一起,天空忽地開始旋轉,非嫣二人腳下的路忽然消失,無論怎樣往前跑,都脫

離不了那如魅如妖的歌聲。司徒駭然回頭,連聲道:「該不會是熒惑造的幻境吧?這到底

是怎麼回事?!」

  話音一落,整片天空陡然轉成火紅的色澤,燃燒發出的劈啪聲震天響,那株巨大的櫻

花樹上居然全是火,雄雄燃燒,所有的花瓣也成了火團,漫天飛舞。

  非嫣停下腳步,定定地看著那奇景,只覺殘酷若地獄,卻美麗如夢境。燃燒的櫻花樹

下幽幽出現一個人影,發黑如墨,眸色暗沉,神色冷酷,卻是熒惑!兩人怔怔地看他慢慢

走出,衣袂隨火起舞,火中隱約一個纖細人影,卻看不真切。

  「出去。」

  熒惑忽地開口,聲音低沉。他的手隨意一揮,漫天的火焰登時劈頭蓋臉地罩下來,帶

著一種令人幾乎窒息的熾熱。非嫣摀住口鼻,本能地轉身就想逃。司徒飛快脫下外衣,在

空中舞了兩下,那些火焰立即乖乖地劃著圈子散去了兩旁,沒傷著他們分毫。

  「熒惑!我們是來帶你出去的!麝香山現在遭遇大難,你別縮在自己的小天地裡好不

好?快出來吧!辰星和鎮明馬上也會來接你!」

  非嫣躲在司徒身後,大聲喊著。但見熒惑面無表情,顯然一個字也聽不進去,一揮手

,又砸下大片如血的火海。

  司徒「嘖」了一聲,微惱道:「麝香山的五曜是怎麼了?一個兩個都發了瘋!你有這

氣力來對付我們,不如拿去對付你們的對頭四方!」他一把抱起非嫣,讓過那片火海,又

道:「鎮明怎麼還不來?!讓他來說服這火神吧!修羅根本不聽我們勸!」

  非嫣轉了轉眼珠,忽生一計,扯住司徒的袖子,對著熒惑高聲叫道:「我們能讓那女

子活過來!你別攻擊我們啦!我們是來救那女子的!你快讓她出來!」

  此話一出,熒惑整個人都震了一下,剎那間,天空清明,櫻花樹上的火焰消失無蹤。

熒惑急急走了兩步,直瞪著非嫣,聲音沙啞,「真的嗎?」

  非嫣鬆了一口氣,點頭道:「自然是真的,你將人家的魂魄在這裡困得太久,陰間屬

於她的輪迴已經消失了,只能替她做個身體,讓她繼續做人啊。」

  熒惑喉頭滾動,卻說不出話來,半晌,他溫柔地低頭喚了一聲:「炎櫻,出來一下。



  他的衣裳下擺似有什麼東西拉扯著,漸漸地,一個黑色的單薄影子從他衣裳裡鑽了出

來,迎風見長,瞬間成了一個身著粉色衣裙的清雅女子,神色平靜溫和,胸口卻有一塊碗

大的血污,顯然是生前所受的致命傷。

  炎櫻對著非嫣和司徒盈盈下拜,柔聲道:「炎櫻見過二位大人,先前不及出來拜見,

失禮之初,還望海涵。」

  非嫣見其聲音柔雅,神態氣度自有一股寧靜的氣勢,不由暗暗稱讚。她清清嗓子,說

道:「你也知道,人死之後若遲遲不去陰間黃泉路,便失去了輪迴的機會。倘若這樣永遠

做鬼,你不悔麼?」

  炎櫻淡然一笑,「做鬼自有做鬼的樂趣,輪迴重新做人......卻太辛苦了。我不悔。



  非嫣頓了一下,歎道:「你既想與熒惑相守,一魂一神,總是遺憾。我有法子可以給

你身體讓你繼續做人,你可願意?」

  炎櫻拜了一拜,喜道:「如能得大人相助,炎櫻感激不盡。」

  非嫣擺手道:「你先別感激,這事我一個人做不了,要等鎮明來了才能替你做身體。

不過那之前,我希望你幫我一個忙。」

  炎櫻冰雪聰明,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為難道:「炎櫻不敢用自己的事情去對熒

惑大人提什麼要求......我也不希望......因為我的事,讓他為難。」

  非嫣歎了一聲,轉過去對熒惑說道:「你給個話好不好?我給炎櫻身體,讓她活過來

和你廝守一輩子,你便要出世對付四方。這個交易你滿意嗎?!」

  熒惑將炎櫻的魂魄小心收回胸口衣裳裡,淡道:「麝香山的事我本不欲再管。」

  非嫣急道:「就算你不想幫忙,你也得離開這裡啊!這是陰間,你一直待這裡,影響

了多少輪迴你知道嗎?我給她身體,你們便可離開這裡去任何的地方!豈不是兩全其美?



  話音一落,卻聽身後一個清朗的聲音接口道:「不錯,熒惑,你若肯出世,我便給那

女子身體。你還要猶豫麼?當真一點五曜的情面都不顧?」

  卻是鎮明,他走過來,對司徒抱了抱拳表示感謝,又對熒惑繼續說道:「四方現在越

來越跋扈,白虎甚至將暗星喚了來。你畢竟身為五曜,怎可眼看三界陷入暗星控制之下卻

不在乎?」

  熒惑沉默半晌,方道:「我去便是,但四方解決之後我再不做神,你們不得再強我。



  鎮明大喜,「好!一言為定!」

  熒惑歎了一聲,邁開步子往前走去,在他身後,所有的幻境全部崩潰,回歸成單一的

黑暗。

  出了結界,將情況向道君說明,那老頭兒開心得鬍子都捲了起來,對炎櫻的事情也乾

脆睜一眼閉一眼,隨他們去了。當下,熒惑,鎮明,司徒,辰星,四人離開陰間去往麝香

山,非嫣留下來和道君磨,打聽曼佗羅轉世的消息。

  「你這個死丫頭,你是真不知道陰間的規矩還是故意和我為難啊?人轉世是多麼神聖

的事情!轉世之後,前世的所有都化做虛無,你們憑什麼還要用上輩子的苦痛去折磨她呢

?!」

  道君鬍子亂飄,對非嫣大發脾氣。

  非嫣才不吃他這套,撲過去揪著他的鬍子,膩聲道:「她若只有苦痛,我也不會這樣

做了呀!方纔你也看到了,從她魂魄裡殘留下來的慾念,那分明是愛念麼!剛懂情的魂魄

就送去輪迴,太可惜了吧?你也要尊重一下她的意願啊!」

  道君長歎一聲,「情情!都是情!人也罷了,連神也如此,這個天下,日後會成什麼

模樣?我真是連想都不敢想啊......」

  非嫣笑道:「這個問題,我該去問問暗星或者清瓷,他們一定知道答案吧......說到

底,無情無慾只是一種想像罷了,誰能無情?道君你就別為難我了,快告訴我曼佗羅輪迴

的時刻吧!我好回去讓人家安心啊!」

  道君眼睛一瞇,怪聲道:「你還沒明白麼?她是冤魂,死得不甘心,死後又見了最讓

她痛苦的人......她不是說了麼?已經不想再做人了。陰間很尊重死者的願望,她不想做

人,我們就絕對不會逼她做人......六畜輪迴還要等十年,到時候你再來吧!」

  非嫣失聲道:「六畜輪迴?!她當真不做人了?!」

  道君搖頭,捏著鬍子輕道:「誰知道呢?人心太複雜......你回去告訴辰星,若有緣

,總可以廝守。若無緣,也不用再癡下去了。這世事,並非掌握在神的手上啊......」

  非嫣默然,轉首望向那一條條密集交錯的輪迴道,忽地有些悲涼。神的命運,又是被

誰掌握?恐怕誰也不能回答這個問題。原來,他們都只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個罷了......

 第十九章

  耳邊一直飄浮著古老神秘的歌謠,斷斷續續,纏纏綿綿,似低訴似婉言。那女子的聲

音好熟,但玄武卻怎麼都想不起究竟是誰。到底是誰?唱得如此悲愴,如此婉轉,包含了

無數辛酸往事。

  他微微動了一下,感觸地歎息一聲,睜開了眼睛。入目是殘破焦黑的屋頂,斷壁殘垣

,映著昏黃的日色,分外淒涼。還未來得及驚訝,卻聽頭頂一個清冷的聲音輕道:「醒來

了?」

  他一驚,仰首望去,卻見清瓷靠在斷了半截的牆上,低頭靜靜看著他,而自己半躺在

她腿上,滿頭長髮在她手指間繚繞。

  「你睡了三日,身上的傷我已經全部替你治好。現在能動麼?」

  她問著,雙手不停,細細為他理著長髮,把糾結處緩緩理順。

  玄武恍然如夢,怔了半晌,忽地張口輕道:「方纔......那是什麼歌?」

  清瓷沉默良久,才道:「落伽民謠,很老的曲子,說的是春耕秋織,尋常百姓生活。



  玄武動了動,慢慢坐了起來,身上的傷口雖然不痛,但卻沒什麼氣力,四肢酸軟難受

。他歎一聲,「清瓷,我終是等到你了。抱歉,那麼狼狽。」

  她淡然一笑,「誰沒有狼狽的時候?但你不該等我,我原不想再出來。玄武,是你把

我逼出來的,何苦?」

  玄武反手捉住她的手腕,急道:「何苦?你怎麼會這樣問?!難道你心裡當真沒有一

點......!」

  他頓在那裡,盯著清瓷冷若秋水的眼,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早就該瞭解,這人或許

根本沒有心去想仇恨以外的事情。但他實在不甘,凡人尚且有追求幸福的資格,為什麼他

要讓自己痛苦?他只不過想求到世間自己最想要的那個人罷了。

  「清瓷,你到底想要什麼?除了復仇,你難道沒有其他哪怕一點點想要得到的東西麼

?」

  他問得有些無力,眼眸都黯然了下來。

  清瓷輕聲道:「為什麼所有人都在問我同一個問題?我想要什麼......我想要的東西

,已經死在這個世上,傾盡神力也無法恢復。玄武,我已經沒有幸福可言,我已經算一個

死人了。你如何在我身上找到所謂的幸福?」

  玄武急切地捉住她的袖子,聲音微微顫抖,「我不求你給我什麼!你若沒有想要的東

西,我便讓你想要得到。清瓷,你沒有死!只要沒死,就有希望!」

  清瓷笑了笑,站了起來,攏起袖子放眼望向天邊的落日。「玄武,你已不是四方之神

的玄武了。你叫什麼名字?」

  玄武一愣,「我......自出生以來便叫做玄武......我沒有名字的。但我記得很早很

早以前,被人叫過麟五,據說我是排行第五的麒麟獸。」

  清瓷搖頭,忽地笑出了聲,「好怪的名字。麟五......小五......謝謝你,玄武。我

讓你擔心了。」她回身,半跪在他身後,替他理著長髮,最後束好,用絲帶鬆鬆繫起來。

「玄武,雖然我暫時沒有想要的東西,但我卻有不想被別人得到的東西。你明白我說的是

什麼吧。」

  玄武斟酌半晌,才道:「你是說......落伽城......?你不想四方佔領落伽?」

  清瓷點頭,「這裡是舊落伽城。當年都傳說太白殺了近半城的人才征服我們,但事實

是,落伽城已經幾乎被屠殺光,整個城也被大火吞沒了,只留下這些廢墟。現在的落伽,

是千年之前麝香山建的新城。但即使現在的落伽已經成了五曜的附庸,我也不想看它落入

四方的手裡。玄武,白虎是個很可怕的神,他想要的東西才是真正的迷。我不想落伽再發

戰火,諸神的鬥爭,顛沛流離的是凡人。一個寶欽被悄悄吞併,多少寶欽子民逃來了落伽

?」

  她蹙起眉,輕道:「我甚至開始後悔,我的惡之花或許是這一切混亂的源頭......」

讓不願體會凡人情慾的諸神被迫沉淪慾望,本是陰狠的報復,卻引出現在的局面,追逐慾

望的神,追逐名利的神,追逐權力的神......太多太多,他們染上的,都是最醜陋的東西



  她深吸一口氣,眼中淚光熒然,「玄武,錯在我。我根本不是什麼真理,欲也不是真

理。現在暗星出世,這個天下,恐怕馬上就要大亂。我錯了啊......」

  「所有人都在追隨自己的信念罷了,清瓷,錯不在你身上,你不過加速這種演變而已

。記得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說的話麼?已經腐爛的東西,無論做什麼它都不可能恢復成以

前的模樣。與其裝模做樣做雙面人,不如踹上一腳讓這神界快點崩潰!清瓷,你在追逐什

麼?你想追逐一種接近真理的信念嗎?這個世間本就沒有絕對的正確......白虎也好,五

曜也好,他們都是堅信自己是正確的,才會不顧一切維護自己的信念。我已經不想再沾混

水,清瓷,為什麼你做不到?」

  清瓷對他勾起唇角,「玄武,你還是一樣能說。但既然我已經從自己的世界出來了,

便不能不管這些事。我不要你幫我,你靜靜看著就好。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那種一

回頭,還能看到親人的感覺了。」她的手指劃過他的髮,喃喃地,「但我覺得......在你

身上,我或許能找到那種感覺......」

  玄武怔怔望著她,良久,歎了一聲,將她的手抓住,緊緊地攥在掌心,怎麼都不想放

手。昏黃的晚霞餘輝映在她臉上,越發顯得肌膚如雪如瓷,她秀長的睫毛微微一顫,彷彿

一隻在金光中揮動翅膀的小蝴蝶。

  「玄武,我這個人從來都沒有希望,我永遠沒有後路可以走的。我不過,一直一直往

前走,順著我的意願而已。」一直走一直走,哪怕走過的痕跡全是血污,她也不能後退,

不想後退。「你說的對,或許我真的在追求一種境界。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信念。更可能

,白虎也與我一樣,冥冥中追求著某種東西。你說,這到底是可怕,還是可悲?」

  「常聽人說東方落伽風景好,今日一見,果不其然。單只一亭一木,便可看出造者用

心之精巧。落伽擅出人傑,這話倒不是誇讚了。」

  白虎揭開車上的簾子,望著外面的山景,輕聲讚歎。

  一日前從印星城出發,因為印星城剛好飄來了接近落伽的地方,於是他們只花了半日

便來到了落伽城的外圍地帶。落伽地勢較寶欽為高,但三面有山,一面臨水,整座城如同

壁壘一般難以突破。白虎一行慢悠悠地,雇了一輛馬車,從北面山頭繞行,打算輕裝入城

,不驚動任何人。

  此刻馬車剛好經過山頭一座雅致小亭,亭角尖尖,雕欄上鏤空了龍鳳,頗是精細。白

虎心情似乎極好,竟然命人停了下來,下車去亭中小坐一刻。

  車中的另一人不得不跟著出來,卻見她穿著白色的衣裳,滿頭淡金色的長髮隨意挽了

個發鬟,下巴尖尖,一雙眼清澈美麗,正是澄砂。她走過去坐在白虎對面,撐著腦袋有氣

無力,「馬車坐著好悶,又慢......到底什麼時候能到那個落伽城啊?」

  白虎笑了笑,「這樣還嫌慢,莫非你的世界裡,人人都會飛不成?」

  澄砂瞪著他,「當然不會飛!但我們的交通工具比這裡先進多了啊!我們那裡又沒神

仙,不會法術,只能從科技入手......我說這些你也不明白啦!」

  說話間,隨行的參宿早從車中取了糕點茶水,恭敬地端了上來。

  澄砂回頭看看那車,白虎之前告訴她這一次是出征落伽,但連她在內,一共就來了白

虎和參宿,三個人征服落伽?他是在說笑話吧!她拈起一塊糕,奇道:「難道你們這裡,

所謂的打仗是沒有軍隊的嗎?只要神仙之間鬥法就可以了啊?」

  白虎但笑不語,過了一會才輕道:「率兵出征自然是有的,但要看對付什麼地方。落

伽這裡,不需要出兵也可歸入四方。上次的寶欽出動了四方三千人,卻都沒派上用場。在

凡人來看,只要城主死了,城就算滅了。他若肯服從,便可繼續安生過活,若不服,便只

好顛沛流離居無定所了。」

  澄砂皺起眉頭,「這與強迫有什麼不同?人民一點自我選擇的權力都沒有啊!」

  白虎笑道:「怎麼沒有?他可以選擇服從或不服,我並沒有用死來逼迫他們啊。」

  「那照你說的,如果整個天下都屬於你了,那些不服你的人又能去哪裡?到最後,還

是強迫啊。」

  白虎瞇起眼睛,笑得詭異,「澄砂,我從不強迫別人,他若不服,我便想盡辦法讓他

服,哪怕是引誘他們。我喚你來,便為了此。我說過吧,凡人是需要一種強大的信念支持

,之前麝香山的輝煌,正是因為他們那套絕情絕念的強大。凡人的景仰只分兩種,極聖潔

的和極強大的。他們先前仰慕麝香山的聖潔,那麼我現在,便要他們仰慕我的強大。澄砂

,你便是我的強大所在。我需要你的信念來征服世人。」

  澄砂怔住,半晌才道:「你的意思是......落伽這個地方,你不打算動兵,直接讓我

用暗星的信念去征服他們......?然後......用暗星的信念治天下......?」

  白虎撫了撫她的頭髮,柔聲道:「正確,澄砂你很聰明。我並不願流血大動干戈,能

征服人心才是真正的成功。澄砂你是我成功的關鍵,我完全信賴你。」

  「我......」她什麼都說不出來了,怔忡地望著他的琉璃眼,只覺裡面流光溢彩,竟

是不可逼視。

  「澄砂......我的天下是為你而打......」

  他的聲音溫柔蠱惑,鑽進身體深處,驚起大片激顫漣漪。澄砂不自覺地捏緊雙手,掌

心裡全是汗水。他送她好大一頂帽子,接還是不接?天下為了她而打......?這是荒謬還

是豪情?不,她不知道。

  她心底忽然升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豪邁之氣,已經不知道究竟是她自己的,還是那

個叫做暗星的。想像著萬人景仰的壯觀,她竟然開始發抖。情慾天生,人人皆醒,人有人

之道,天有天之道。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不,她不要補不足!為什麼凡人總要

有一點點的遺憾,想得到的得不到,一旦選擇了,便一定要有遺憾,一旦遺憾了,就會被

斥責為貪婪......

  人,為什麼不可以貪婪?想要有罪嗎?想幸福有錯嗎?不不,當然沒錯!那麼,可憐

的蒼生啊,為什麼不醒過來呢?盡力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那不是罪,那叫做自由!

  澄砂想到渾身都開始顫抖,她忽地摀住額頭,顫聲道:「不......我......好像有些

不舒服......心臟跳得慌......暗星它是不是又來了......?!」她大口喘息,背上一片

冰冷,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

  「心口不舒服......?這裡麼?」

  白虎按上她的胸口,柔聲安撫。澄砂臉一紅,急忙抓住他的手,囁嚅道:「沒......

沒事了。」

  白虎忽地貼上她的耳朵,微涼的氣息拂過她的耳朵,眼看她驚顫著卻又不想躲開。他

勾出一抹笑,聲若蚊吶:「澄砂......暗星沒有來......那都是你自己的想法......別掩

飾了,其實你很想要這天下吧......?你要,我就送給你,只為了你......」

  澄砂閉上眼,只覺整個人漸漸往下陷落,心底的聲音那麼清晰,告訴她:是的!是的

!她的慾望,比天高,比海闊。但她最想要的,卻是眼前這個人。

  「白虎!我......」她握住白虎的手,忽地開口,似是想說什麼,但她的聲音卻被身

後沉重的腳步聲打斷了。

  「胃宿見過白虎大人!」

  一個略帶沙啞的女聲突兀地響起,兩人一齊回頭,卻見胃宿穿著盔甲,恭敬地半跪在

亭外行禮。她的頭髮盤在頭頂,但就連簪子上都染了薄薄的血跡,盔甲上的血更是順著縱

橫的溝鴻緩緩滑落,整個人看上去像是從血海裡撈出來的一般,可怖之極。

  她的劍插在一旁的泥土裡,此刻劍穗還滴著血,將地下的泥土染紅大塊。

  這種情景,讓澄砂驚駭不已,卻聽白虎柔聲問道:「都解決了嗎?胃宿。」

  胃宿恭敬地答道:「回秉白虎大人,落伽城城主一人,守衛三百,貴族八十,兵力兩

千,今已被盡數解決!奎宿已經按照大人您的吩咐將城主的屍體掛上城樓,讓萬民觀賞!



  白虎站了起來,慢慢走過去,直接將手拍上她血污的盔甲上,「做得好!胃宿,你非

常能幹,這次回印星城,我要重賞!起來說話。」

  他將胃宿攙了起來,絲毫不介意她滿身的鮮血,甚至抬手溫柔地替她理了理凌亂的頭

髮,柔聲道:「只是苦了你,女子一向愛惜自己的顏色,我卻總讓你渾身血污,可惜了你

的美好容顏。」

  胃宿登時紅了臉,垂下頭,輕聲道:「能為白虎大人出力,是胃宿的福氣......大人

您,萬不可再......胃宿有自知之明......」

  澄砂難得見胃宿如此嬌柔模樣,心不由微微一沉,默然地看著白虎溫柔地將那劍拔出

,親手替她繫在腰間。

  「你們有昭告落伽,暗星大人將來的消息麼?」

  「有的,城內大小告示欄都已經貼滿暗星大人出世將來落伽的告示。落伽子民都很興

奮。」

  白虎昂然一笑,「很好。澄砂,我們馬上起程,落伽城就要在你手裡了。」說完,他

從袖子裡掏出一塊帕子,遞給胃宿,柔聲道:「好孩子,擦擦臉上的血。後面有一條溪水

,你去把自己弄潔淨一些,然後換上衣服。咱們一起坐車去落伽。」

  胃宿有些驚,連忙搖手,「不......胃宿豈配與白虎大人暗星大人同車?我護在車外

便好,防止落伽的餘孽再來騷擾!」

  白虎笑了笑,「什麼大人?澄砂不過一個小丫頭罷了,我都不介意,她自然更是沒異

議。快去吧,我等你。」

  胃宿接過帕子,似得意似惶恐地偷偷瞥了一眼澄砂,卻見她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眼

珠黝黑,望不見底。她勾出一抹幾乎看不見的笑,正要不懼地望回去,卻見澄砂眼裡迅速

竄過一抹血紅之色,在瞳仁裡繞了兩下,飛快地又消失了。

  她怔了半晌,又見澄砂已別過臉去再不看自己。她躊躇了一會,急忙轉身走了開去。

  白虎笑吟吟地望著她的背影,一個字都沒說,琉璃眼越發地流光溢彩起來,如同一個

斑斕的夢。

  第二十章

  落伽的城門被緩緩打開,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街道兩旁已經擠滿了人,原本是人

聲鼎沸的,但所有聲音卻在一輛小巧玲瓏的馬車悠悠駛入的時候,陡然消失。一時間,只

聞道旁成千上萬的呼吸聲,連小孩子的叫聲都沒有。

  人群自動往兩邊讓了開來,將中間的青石大道空出來。所有人的眼睛裡都閃爍著奇異

的光彩,定定地望向微微搖晃的灰色車廂,想像著薄薄的簾子揭開後,會出來一個怎樣風

華絕代的領袖。

  暗星大人曾是他們的道,他們自由的追求,雖然後來被麝香山強行征服,但卻不代表

他們忘記了暗星的風采。那只驚撼天地的獸,一開口卻是如同春風般溫柔蠱惑,真想永遠

聽它那樣說下去,說下去......這樣的感覺,已經深深烙印在落伽子民的血液魂魄中,一

代一代傳了下來,偷偷地銘記。

  寂靜無聲的街道,不知道是哪個膽子大的人,忽然大聲叫嚷了起來!「暗星大人!」

  這一聲叫喚簡直如同驚雷砸下,把所有人都砸暈了過去,情緒登時激昂,紛紛揚著嗓

子放聲大叫他們的神:「暗星大人!暗星大人!暗星大人!!」聲勢直可震天,幾乎要將

落伽掀翻過去一般。

  車廂裡,白虎笑吟吟地望著臉色蒼白的澄砂,半晌笑道:「怎麼,這樣就被嚇住了?

他們可是盼了你上千年,你當真忍心讓這些虔誠的凡人絕望?」

  澄砂咬住唇,心裡有一股奇異的激動,它衝擊著,咆哮著,似是要跳出來。她的身體

都跟著微微顫抖,遍體的鮮血都開始奔騰,她竟然有一種終於活過來的感覺。

  「白虎......」她忽地低聲喚他,半晌卻沒說一個字。白虎湊過去,柔聲道:「你是

怕,還是想要與我一起出去?」

  一直坐在旁邊保持沉默的胃宿輕輕開了口,「想來暗星大人是第一次見這種場面,一

定很惶恐。不如由白虎大人您出去吧。您的風采,一定能將落伽征服的......!」

  話沒能說完,因為澄砂笑了。

  她垂著眼睛,淡金的長髮將臉遮去大半,看不清她的神色。

  「惶恐......我嗎?他們是我的子民,我的天下!我為什麼要惶恐?」她大笑著仰起

頭來,目光灼灼,直直瞪向胃宿。對面二人均駭然,她的眼睛......居然變得那麼快!兩

隻眼睛的瞳仁此刻都成了血一般的鮮艷紅色,映著她漆黑的眼珠,分外妖異。

  澄砂傲然起身,一把揭開簾子,眼看就要一步跨出去。她忽地停了下來,背對著白虎

,淡然道:「你承諾給我的天下,我要了!」

  話音一落,她整個人就已經躍了出去,衣袂一卷,如同一隻白色的蝴蝶。

  當那個纖細的身影出現在大道上的時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覺日光陡然刺目起

來,那人金色的長髮不可直視。她輕盈地落在地上,兩隻寬大的袖子如同她的翅膀,柔順

地貼在裙擺旁。她的腳步緩慢卻帶著一種奇異的鎮定。

  這樣一個怯生生的小姑娘,竟然是叱吒風雲的暗星大人?但見她慢轉煙波,目光所到

之處,所有人都覺得整個身體似被什麼東西狠狠一撞,心底好像突然漏了一個窟窿,所有

的血液都奔騰著往那裡衝擊。

  剎那間,街道上恢復了安靜,她有些怯怯地,慢慢攏起袖子,輕聲道:「我可憐的子

民啊......」

  「撲通」一聲,有人恭敬地跪了下來,喜極而泣,跟著成千上萬的人紛紛跪下,頂禮

膜拜,高呼她的名號。

  澄砂靜靜站在道中,定定地望著周圍膜拜的眾人,心裡好似有一浪浪的潮水,將她吞

沒。她竟是激動到無法抑制。啊......這種感覺,她有多久沒有體會到了呢?太多個千年

被麝香山霸佔了去,她的雄心,她的偉略,在曼佗羅那一戰中盡數凋零。但,今天,她終

於可以重整往日雄風。

  這天下,一切的一切,都會被她牢牢握在手裡。這一次,她怎麼都不會放開手!

  澄砂吸了一口氣,堅定地往前走去。前方是高聳的城樓,落伽城主的屍體倒掛在高高

的旗桿上,鮮血順著桿子流下來,將城門染紅了大片。她逕自走過去,忽地展開袖子,映

在城門上的她的影子猛地搖晃起來!

  影子掙扎著,無聲地咆哮著,驟然暴長,從地上立了起來,頭角崢嶸,毛髮須張,漆

黑且龐大。澄砂用手撫上城牆,忽然大笑了起來,猛地回頭,厲聲道:「落伽今日歸於我

手,五曜的舊跡還留著做甚?!」

  影子裡的獸立即舉起爪子,狠狠砸向城樓,幾乎是一瞬間,那座宏偉華麗的城樓從正

中裂開,青磚紛紛墜落,城樓就這樣崩潰在眾人眼前。澄砂歎了一聲,輕道:「把過去的

一切全部砸碎吧,我的子民們......把自己也砸碎。我們需要重生!我們需要一個完整的

新的自己!」

  眾人群情高漲,歡呼起來。澄砂一腳踏上廢墟,伸手捉住那根掛著屍體的旗桿,只晃

了一下,城主的身體就直直墜下,撲進塵土裡。她將身體一縱,竟就這樣跳上了旗桿,穩

穩地站在桿頂!

  周圍塵煙飛揚,她白色的衣裳忽隱忽現,只有那雙妖異的血紅瞳仁,遠遠望去越發鮮

艷,如同兩盞小巧狹長的血紅月亮。

  「我的子民啊,你們被壓迫了太久,你們魂魄深處的那一點點靈性,都要被五曜剝奪

!現在,是報復的時候了!把那些腐朽的神話統統撕爛丟棄!讓我為你們創造一個自由的

世間!你們是自由的!再沒人會責怪你們的慾望,再沒人會鄙夷你的貪婪!想要沒有罪。

有罪的,只是那些企圖壓制人心的諸神!到了今日,你們還要忍耐嗎?你們還沒受夠嗎?

你們還不想對諸神吼叫嗎——?!」

  憤怒的叫喊聲一浪高過一浪,人們都不由自主地聚在一起,似是要將那聲討的浪潮直

衝向天際,砸破天門,釋放一切的可能。海潮都被蒸發,流星似在瞬間墜落如雨,砸在所

有人的身上,一直燒透進心裡頭,沸騰所有的思緒。

  澄砂深吸一口氣,瞇眼望著下面無數黑壓壓的人頭,露出一個古怪的笑,似滿意,似

激動,似夢似幻。她的手都因為激動而在發抖,眼中狹長的瞳仁發出尖銳的光芒,周圍漆

黑的眼珠顏色竟然淡了一圈,呈現出一種深沉的暗褐色。

  白虎悄悄揭開簾子,琉璃眼晶瑩剔透,安靜地望著她。身旁的胃宿震驚地輕聲道:「

白虎大人,她......」他擺了擺手,示意她噤聲。半晌,他才柔柔地說道:「暗星果然風

華絕代,大業可成矣!這個時候,你不為我開心麼,胃宿?」

  胃宿咬住唇,聲音細微,「可是......澄砂小姐如今這模樣,屬下怕她另日會對大人

您不服......」

  白虎微微一笑,「你總是有那麼多顧慮......安心吧,暗星我自有辦法應付。現在你

下去將奎宿帶回來,我有事吩咐。」

  胃宿急忙下車,悄悄地從眾人身後繞過去,遠遠地繞過澄砂以及她身下的那堆龐大的

廢墟,去城主的行宮內尋找奎宿。她甚至連一眼都不敢向澄砂望過去。那樣的澄砂,太陌

生,陌生到完全是另一個人。太奇異了,她身體裡的暗星竟是這種模樣嗎?她原是有些不

相信的,畢竟澄砂向來也不是厲害的人。但這個人,今日卻迸發出耀眼的光彩,暗星的風

華,淋漓盡致。

  她簡直是有一種魔力,即使一個小動作,一句普通的話,她都可以做到令人激動無法

自抑。光是這樣看著她,都會被捲進去。胃宿終於有些明白,為什麼當年麝香王對暗星如

此忌諱,哪怕動用高壓的手段,也要征服那些被暗星蠱惑的凡人。她簡直是一個黑色的夢

,夢裡是什麼,誰也不知道。

  城主的行宮在城樓後面,奎宿等候在大廳隨時應召。胃宿不敢耽誤,急急地推開大門

,叫了起來,「奎宿!白虎大人傳喚,快去......」話沒說完,她的嘴忽然被人摀住,整

個人被一股大力拽了起來,狠狠撞在牆上!

  她痛呼一聲,半個身體都痛到麻木無法動彈。正要抬頭看發生了什麼事情,卻聽頭頂

上一個冰冷的聲音說道:「又來一隻四方的狗......原來是你,醜女!」

  胃宿大駭,那個聲音讓她的脖子都僵硬了起來。她艱難地,慢慢地抬起頭,辰星譏誚

冷酷的眼立即映入她視線。她一顫,急忙移開眼光,卻忽地又瞥在角落裡渾身是血已經休

克的奎宿。他全身都被鮮紅的類似袖子的東西捆住,背上踏著一隻穿著紅緞鞋的纖細的足

,卻是笑瞇瞇的非嫣。

  胃宿驚恐異常,栽倒在地上,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五曜......!他們居然全都來了落

伽!坐在一旁鎮定望著她的人是鎮明,他身邊一身鮮紅的女子是非嫣,辰星正抱著胳膊冷

冷地看著她......還有一個人......是誰?那個穿著黑色袍子,神色冷漠的男子是誰?

  正惶恐,她的領口忽地被人狠狠提起來!然後心口那裡一痛,低頭一看,卻見辰星把

她整個人都拽了起來,指尖處長出一根尖利的水刺,緊緊地抵在她心口。

  「死女人,說!是誰殺了曼佗羅?!」

  辰星低聲地問著,聲音裡滿溢著殺氣。胃宿本來已經恐懼到不行,以為辰星是專門為

了報仇來殺自己的,聽他這麼一問,她卻鎮定了下來。偷偷瞥一眼奎宿,沒想到,這人受

這許多苦,居然也沒將她供出來。

  她吞了口口水,腦子裡飛快地轉著,半晌才支吾道:「我......不知道......白虎大

人從不告訴我們指派給其他星宿什麼任務......我們只要完成他所吩咐的就可以......」

  辰星怒不可抑,水刺用力往裡扎去,胃宿痛到臉色發白,心口那裡濕漉漉地,想來必

是流了不少的血。她又急又懼,顫聲道:「我......沒騙你!是真的!我真不知道!」

  辰星本欲將她殺了洩心頭之恨,卻聽鎮明開了口,「暫時別殺她,辰星。白虎的計劃

,我們還要從她口中問出來呢。方才奎宿已經被你弄成重傷,耽誤我們許多時間。這個女

子,你就留給我來詢問吧。」

  辰星哼了一聲,頗不願意地將胃宿用力丟去鎮明腳邊,厲聲道:「要是讓我發現你在

說謊,我就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胃宿吸一口氣,驚懼地望著鎮明,卻見他神色平靜,眉宇俊朗,雙目彷彿深潭,望不

見底,波瀾不驚。她心裡一沉,直覺這人比辰星難應付。

  鎮明看了她許久,才道:「我問你幾個問題......白虎現在已經能完全地控制暗星了

嗎?」

  胃宿咬住唇,半晌都沒說話。辰星有些不耐,張口正要斥責,鎮明搶了話頭,「你若

不說,便別怪我無情。讓你活不得死不掉的咒術我起碼有幾千道,你想試試嗎?」

  胃宿閉上眼睛,心裡忽地浮現出白虎的笑顏。她的胸口幾乎是一陣劇痛,不知從什麼

地方來了勇氣,厲聲道:「殺了我吧!我什麼都不會說的!快把我殺了!」

  鎮明沉默地看著她,良久,他輕道:「不,我不殺你,即便你求我。你當真考慮好了

?若不說,我便要用術了。將你身體凍結,魂魄取出,這樣的事,我可是非常熟悉。」

  胃宿怕到了極點,卻撐著一個字都沒說,只是在心裡默默念著白虎的名字,彷彿這樣

就能給自己無窮的力量和勇氣。

  鎮明見她如此固執的模樣,倒一時也無法,只得取出水晶瓶和符紙,立時便要取她魂

魄出來施咒。正要拈式,卻聽一直沉默的熒惑突然開了口,「說謊。」他就說了兩個字,

讓所有人都怔住了。

  「說謊?你是指這女子麼?」

  辰星疑惑地問著。

  熒惑轉過身來,神色依然冷漠。他淡然道:「說謊,你分明知道那半妖是誰殺死的。



  此言一出,無異於往平靜的水面砸下巨石!辰星幾乎跳了起來,急切地回身,立即就

要抓住胃宿質問!胃宿卻是不顧一切地站了起來,不要命地奔向門口,一把推開門,尖叫

了起來!

  「白虎大人!五曜......!」

  話沒說完,她便被人拖了進去。

  「曼佗羅是誰殺的?說!」

  辰星雙目赤紅,死死地瞪著她,忽地又道:「莫非就是你......?!」

  他的殺氣頓時迸發,滿頭頭髮都要豎起來,捏緊了拳頭,死瞪著胃宿。

  胃宿豁了出去,「是我!是我!哈哈哈!我一劍斬斷了她的心脈!你知道她是怎麼流

血的麼?知道她怎麼哭的嗎?知道她怎麼逃的嗎......?」

  話生生斷在那裡,因為她的脖子已經被人捏了住,整個人就這麼被辰星從地上提了起

來。

  「你找死!」

  辰星身上散發出強烈的藍色神光,五指合攏,立即就要直接穿透她的胸膛!

  「等一下!辰星!!」

  鎮明的聲音急切,卻根本沒辦法阻止憤怒的辰星!眼看胃宿就要命喪於他手下,辰星

忽覺眼前一花,手臂被人飛快捉住了!一股無法忍受的熾熱感陡然襲上。他猛地回頭,森

然道:「你要阻止我?熒惑?!」

  熒惑捉著他的胳膊,淡道:「不......你還沒感覺到麼?」

  辰星摔開他,「感覺什麼?!我馬上就要她的命,你們再阻止,別怪我翻臉!」

  鎮明急道:「等一下!辰星,要殺她什麼時候都可以!但現在......」

  他沒能說完,因為辰星已經鬆開了手,有些疑惑地望向門外。

  外面突然安靜了下來,一點聲音都沒有。這種寂靜,讓他們感覺詭異之極。氣流慢慢

開始旋轉,似是有什麼東西在暗地裡蠢動,隨時一撲而出吞噬他們。

  良久,白虎的聲音遙遙地傳了過來,「五曜的各位,既然來了,為什麼不出來?在下

隨時恭迎各位。」

  他們四人對望一會,都默然。

  鎮明忽地歎了一聲,「罷了罷了,今日必是要與暗星對峙。我們出去吧,各自保重就

是。」

  第二十一章

  辰星動作最快,衝過去一把將門甩開來,一個箭步跨出,厲聲道:「我出來了!白虎

,你打算怎麼對付我?!你這個卑鄙無恥的敗類!」

  他幾乎是聲嘶力竭,曼佗羅被殘忍殺害渾身是血的模樣成了他的夢魘,那時他割去一

半的頭髮,發誓此仇必報。此刻一聽見仇人的聲音,根本按捺不住,只恨不得立即一刀將

他捅個窟窿出來。

  誰知氣勢洶洶地奔出來,門口卻沒有一個人。遠遠地,白虎的聲音從城樓廢墟處傳過

來:「既是要找我報仇,為何躲在後方?何不光明正大地出來,莫非你們怕了?」

  辰星本就有些急性子,加上對白虎恨之入骨,哪裡禁得住他這般激將,提腳就往城樓

那裡跑。鎮明在後面急道:「等一下!你別一個人亂闖!暗星在前面,你就是不要命也別

直接送死!給我慢些!」說著他捉住了辰星的袖子,堅決不給他一個人先出動。

  「非嫣,你過來制住辰星!熒惑我們走前面!注意千萬不要讓辰星衝出去!」

  非嫣將手裡提著的已經昏過去的胃宿直接丟給熒惑,回頭袖子一展,將辰星包了個嚴

實。她望著辰星鐵青的臉,笑吟吟地說道:「辰星大法師,你就聽一次話麼。你要是就這

樣死了,十年後誰去凡間等那個轉世的小半妖呢?」

  辰星如同被巨石砸了一下,全身一震,終於漸漸平靜了下來,乖乖地由著非嫣牽著他

,四個人圍成一圈,慢慢往城樓那裡走去。

  「我的兩個部下似乎是得罪了各位五曜大人啊......我還得謝謝你們的寬宏,還替他

們留了條小命。既然不殺他們,可否將他二人還給我?白虎先謝過了。」

  白虎的聲音悠然自得,似乎有恃無恐的樣子,連一向沉著的鎮明都有些冒火。他捏住

奎宿的脖子,毫不客氣地拖著往前走,一邊朗聲道:「想把人要回去?當然可以!你先出

來再說!仗著暗星的聲勢有什麼好得意的?若沒有她,今日哪裡輪到你在五曜面前囂張!



  白虎笑了起來,「鎮明大人好厲害的嘴,說得我實在慚愧。是,我沒有什麼本事,身

體也虛弱根本沒辦法與人打打殺殺。不過,仗著自己的本領便橫行與仗著別人的本事橫行

,這兩者也沒什麼區別吧?都是自己能夠控制的力量,你何苦計較這些。我既沒逃也沒躲

,一直在城樓前等諸位,你指責我的立場似乎不太理智啊。」

  話音一落,卻聽辰星怒道:「與他廢話什麼?!讓我先把這只無法無天的白虎獸收拾

了再說!」只聽非嫣驚叫一聲,捆綁住辰星的那截嫣紅袖子瞬間裂了開來!她再無法捉住

他,只得眼睜睜看著辰星一個縱身,飛快地往前跑去,一下子就消失!

  「快追!」

  鎮明三人再顧不得什麼警惕,撒手便追了上去。

  前面是城樓的廢墟,澄砂依然站在旗桿上,動也沒動,冷眼看著那四人直直朝白虎所

乘的那輛小馬車奔去。因為顧忌暗星的厲害,鎮明始終暗地裡防備著,卻沒想到她居然沒

有任何行動,他們很容易就跑去了馬車前。

  方纔激動的人群一見五曜如同見了鬼,瞬間就散開,各自找地方躲避災難去了。只一

會,寬敞的街道冷冷清清,正中孤零零地一輛小巧馬車,竹簾垂下,裡面的人影影綽綽,

望不真切。

  辰星陡然停下腳步,狐疑地望著那輛馬車,突然有些不確定起來。不......太容易了

,該不會又是四方的一個陷阱吧?他瞇起眼睛,試圖從緊閉的簾子裡看出什麼倪端,但無

論如何也看不清什麼。

  「你又耍什麼花樣?白虎!現在我們已經出來了,你是不是也該現身給個說法了?!

暗星的事,寶欽的事,落伽的事......還有曼佗羅的事!你欠我太多解釋!」

  辰星高聲說著,往前走了兩步,但馬車那裡依然沒有反應。他登時惱了,將身子一縱

,立即就要過去將這故做神秘的混帳拉出來!

  忽聞一聲歎息,幽幽地,竟還有些哀怨的味道。辰星猛地剎住腳步,就見簾子被緩緩

揭開,露出一雙潔白瑩潤的手,白虎的琉璃眼在簾後的陰影籠罩下,看起來有一種陰森的

艷麗。

  「你當真要看好戲麼......好沒良心的人,我給了你天下,你卻要我死呢......」

  白虎的聲音恍然如夢,輕柔綿軟,彷彿有一根羽毛在心底劃過,引起一陣酥軟。

  澄砂笑了一聲,慢悠悠地理著頭髮,輕道:「你求我吧,求我,我便救你。我對你那

套習慣擺佈的嘴臉已經受夠了!你以為我是誰,你以為你能控制我?哈哈!白虎,你憑什

麼那麼自信?只為了你將我喚醒?」

  白虎低低地笑,「暗星大人,若我死了,你未必能得到什麼好處......別賭氣了,過

來吧。你分明捨不得我死的,不是麼,澄砂?」

  澄砂臉色一沉,冷道:「別叫這個名字!若你想要那個沒用的丫頭回來,你就儘管叫

她吧!看看到時候她有沒有本事救你!」

  白虎無奈地歎了一聲,「那麼,你是決計不肯過來幫我了?當真要看著我死?」

  澄砂翹起下巴,傲然道:「不錯,你的鬼心眼一向數不清,我倒想看看你獨自一個人

怎麼對付五曜!你若贏了,我便允諾日後協助於你,若死了......呵呵,那也沒有任何承

諾的必要了吧!」

  白虎唇角露出一個曖昧的笑,「很好,既然如此......暗星大人,看看您的手腕。」

  澄砂卻不上當,冷冷地瞪著他,輕道:「有花樣也別對我耍了,那裡有四個神呢,留

點心眼給他們吧。我不想看你一下子就被狼狽殺掉的模樣呢。」

  白虎抬起手,指上拈著一串小小的珠子,乳白半透明的,每一顆珠子有大拇指甲那麼

大,裡面刻著黑色的字。他忽地將念珠扯斷,隨手捏住其中一顆,喃喃地,如同耳語一般

呢喃道:「澄砂,別忙著逃離我......你整個人都在我指尖上呢。」

  他將那顆珠子用力搓碎,念道:「嗔咒,開。」

  澄砂只覺那一個剎那,手腕上陡然一緊,然後便有一股冰冷的氣流鑽入血脈之中,順

著胳膊攀升直攻胸口。她大駭,低頭一看,卻見手腕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串一模一樣的

念珠,總共七顆,而現在其中一顆裡面刻著「嗔」字的珠子正發著光,緩緩滲透進手腕中



  「你對我做了什麼?!」

  她大怒,厲聲問著,身後的獸影驟然豎了起來,發出無聲的咆哮。

  白虎抿著唇,也不說話,只是隨手放下了簾子,在車中柔聲道:「暗星大人,七淫之

珠送給你,實在是非常適合。你有一句話說的很對,我的確喜歡控制別人,尤其是你這樣

強勁的人。請好好戰鬥,我給了你天下,你就用勝利回報我吧。」

  澄砂來不及對他發怒,心底忽地有什麼東西一跳,一股瘋狂的力量襲上,她的心跳陡

然加快,劇烈喘息起來,血紅的瞳仁開始不停地扭曲,似是在與什麼看不見的東西搏鬥著

,耗盡心力。她抱住腦袋,尖利地叫了起來,極是痛苦。

  辰星見她如此模樣,忽地念動,右手裡飛快長出一根水劍,拈了個劍訣,閃電一般刺

向馬車!眼看他就要挑開簾子,將車中的人一劍穿心,可劍刺了一半,卻再也刺不下去!

  他一驚,眼前忽然一花,似是有一團黑影撲了下來,他本能地一讓,手裡的劍卻拔不

出來,只得鬆開手,倒退數步。定睛一看,卻見澄砂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車前,兩根手

指輕巧地捏著那根水劍,指頭一搓,那柄劍立即化成了水,嘩啦灑了一地。

  鎮明反應奇快,叫道:「辰星快過來!非嫣讓開!熒惑,我們三人一起對付暗星!」

  沒等他說完,熒惑和辰星已經自覺地站到了他身邊,各自警戒地擺好架勢,瞪著背對

著他們的澄砂。只見她動也不動,直直地站在那裡,似在盯著馬車裡的人。忽然,她渾身

都開始發抖,白色的長裙擺也搖晃起來。熒惑左手上的經文發出火紅的色澤,他狹長的眼

中凝聚起殺意,一觸即發。

  澄砂動作忽然變得極慢,緩緩地轉過身來,目光怔怔地,穿透他們三人,射入某個不

知名的前方。她的手慢慢撫上臉頰,暗褐色的眼中,月牙一般的殷紅瞳仁還在不斷扭曲著

。她的神情似嗔似喜,竟是怨多於樂,嗔多於喜,漸漸演變成一股不可理喻的怒氣。她忽

地張口,咬住自己的小指,口中喃喃地念著什麼,然後,她往前走了一步!

  「我這次......可是真的生氣了哦......」她口中低聲地說著,誰也不知道她到底在

和哪個人說話,只覺她身上的怒氣越來越重。熒惑被壓到忍不住,終於在掌心亮出神火,

一躍而上,當頭就罩下神火!

  澄砂忽地抬手,輕鬆地架住他的手腕,麻利地一扭,然後左手跟著抄上,兩指竟戳向

他的眼睛!熒惑從未見過這種古怪的招式,動作簡單卻狠辣,沒有任何花哨,直取要害!

他急忙仰首躲過她的手指,誰知招式未老,她的胳膊一彎,竟往他喉嚨直劈下來!

  熒惑大急之下,顧不得什麼別的,右手忽地一張,將澄砂的腰帶抓了住,用力往旁一

拉,他整個人也跟著順勢一滑,將澄砂整個人騰空抱了起來,然後狠狠丟了出去!

  她一被拋出,在空中扭了一下腰,穩穩地站在了地上,大氣都沒喘一口。而對面的熒

惑早已是一身的冷汗,如果被暗星砸中喉嚨或者眼睛這種要害,起碼會去半條命!鎮明輕

道:「如何?沒受傷吧?她很擅長武術麼?」以前與暗星交戰的時候,怎麼不知道她這麼

厲害?

  熒惑驚魂未定,半晌才說道:「不......那是這一代的本事。是身體的自覺反應吧..

...」她根本沒當真!如果用上暗星的本事,她先前那一招早將他的脖子劈斷了!熒惑的

倔強脾氣立時給激了起來,也不說話,雙手掌心燃起神火,動作比之前快了好多,瞬間就

到了澄砂眼前!

  熒惑頭頂的天空都被那兩小簇神火映得通紅,他腰身一扭,神火在半空中劃出兩道紅

線。快如閃電!澄砂猛地回頭,正對上他的眼,熒惑只覺渾身一震,她的眼神此刻冷酷無

比,殷紅的瞳仁終於不再跳動。

  他的喉嚨忽然一緊,登時無法呼吸。耳邊只聽得鎮明和辰星的叫嚷聲,他的一口氣沒

提上來,艱難地低頭,發覺自己的脖子被一隻纖細的手用力捏住,她幾乎將他整個人提了

起來!熒惑無法呼吸,眼前開始發黑,但鼻端卻聞到一股焦糊的味道......暗星雖然厲害

,但她的身體還是個普通女子!她徒手捉住火神熒惑,手掌已經被燒焦了!

  澄砂正要將熒惑的頸骨捏碎,眼角餘光卻瞥見鎮明與辰星兩人從兩邊攻了過來。她「

嘖」了一聲,將熒惑朝鎮明拋了去,轉身一掌拍在辰星肩上,將他打得飛了出去,跌在地

上半晌都無法爬起來。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已經被燒焦,整個手都是發黑的。好像到了這個時候,

她才覺得痛,忍不住怒吼起來,身後的影子暴長,一爪揮出,將那三人撞向廢墟,灰塵磚

塊亂飛。鎮明拖著熒惑,只覺掌中被灼得劇痛無比,實在無法忍受,只得鬆開了手,輕道

:「辰星,熒惑,你們受傷嚴重嗎?」

  熒惑哼了一聲,動了動,從廢墟裡爬了起來,捂著喉嚨,似是說不出話的模樣,但他

身上沒有受傷。撣撣灰,他又站了起來,眼睛裡儘是不服的倔強光芒。他是司火的修羅,

戰鬥的時候絕對不會這麼狼狽,他不服輸的個性此刻不允許他退縮。他雙腳踏開,雙手拈

式,滿頭漆黑的長髮揚了起來!

  鎮明一見這架勢,不由駭然道:「熒惑!你要在這裡用騰蛇之術?!這裡是凡人密集

的地方啊!」見熒惑根本不理自己,他只好將一旁的辰星扶起來,一邊道:「辰星,受傷

了嗎?快起來我們去阻止熒惑!」一扶之下,只覺沉甸甸地,辰星竟然一點支撐的氣力都

沒了!他又是一驚,卻見辰星唇角流血,面色青白,顯然受了內傷。暗星那一掌好厲害!

  辰星死死抓住他的手,輕道:「白虎......白虎留給我......!一定要留給我!我..

...馬上就去......先把暗星收拾了......」說著他掙扎著坐了起來,「哇」地一聲又噴

出無數鮮血,將襟前染濕一大塊。

  鎮明飛快地將他按倒,急道:「你受傷不輕,先在這裡歇息一會!」他從袖子裡掏出

一個小瓶子,倒出一粒藥丸塞進辰星嘴裡,「別動,好好休息!一會覺得好些了再過來!



  回頭再看熒惑,他的頭髮已經變成了明亮的火焰橙黃,在空中緩緩地浮動,如夢如幻

。那是火神的騰蛇之術,修羅發怒的時候才會用上的禁忌,一旦完全使用,就分不清敵友

,見神殺神,見妖殺妖,可以說是一面厲害的雙刃劍,傷人傷己。鎮明咬了咬唇,卻沒有

去阻止,只是從袖子裡掏出符紙與水晶瓶子。

  在他砸碎水晶瓶子的瞬間,熒惑發出了清嘯聲,渾身散發出火焰的明亮光澤,動作間

螢光懸浮,整個人看上去如同一團妖艷的火。他騰空而起,化作一道光,堅決不退縮,又

一次攻向澄砂。

  剎那間漫天螢光飛舞,熾熱的火點亂竄,澄砂傷了手掌,再不敢硬接他的招,一個彎

腰,她輕巧地讓過熒惑的攻勢,繞去他身後,彎起手肘直搗他的後腦勺。熒惑動作更快,

捉住她的胳膊用力一帶,將她整個人都拽了過去,他的五指俱攏,直往她心口捅下去!

  澄砂大駭,本能地用手去擋,但熒惑身邊飛舞的火點灼著她渾身都發痛,頭髮都被燒

著,她的眼淚都被嗆了出來,慢了一步,只來得及將他的手撥開一些,肩膀上登時一震,

半邊身子都麻了。熒惑一擊沒中,立即換招,足尖一挑,打算將她絆倒在地。

  澄砂怒極,雙眼中的瞳仁發出駭人的光芒。

  「找死!」

  她怒斥一聲,影子裡的獸又動了起來,一抓揮出,熒惑只覺一股巨大的力道壓下,他

撐了再撐,還是沒辦法撐住,被揮出老遠,又是一陣火點亂竄。澄砂不等他起來,快若鬼

魅,一閃便竄過去,影子裡的獸迫不及待,咆哮著,尖利的爪子劃過他的胸口,鮮血飛濺



  熒惑臉色登時慘白,咬牙硬是撐著沒叫一聲,豁出命一般打了個滾躲開澄砂的攻擊,

殷紅的血灑得滿地都是。澄砂如影隨形,貼著他的後背,雙手暴伸,眼看就要勒斷他的脖

子!

  卻聽鎮明清朗的聲音叫道:「酉雞極夜出列聽我號令!」

  她下意識地回頭,卻見身後霧氣迷茫,間或有刀的寒光閃爍,帶著一股森然的氣息。

半晌,霧氣中一個清冷的女子聲音說道:「我欠你的一刀,只還這一次!日後你若再逼我

做什麼,哪怕拚個死,也絕不認你擺佈!」

  話音一落,霧氣中跳出一個白衣女子,衣裳古典,手上執著一把極長極細的新月刀,

目光灼灼地看著澄砂,既不恐懼,也不後退。

  第二十二章

  極夜的刀,曾是震懾三界的利器,非關那柄新月刀本身,而是它的使用者太恐怖。

  很早很早以前,只要遠遠地看到新月之光,所有的人都會不由自主地想躲避。那柄刀

絕對沒有猶豫與仁慈,極夜的真諦就是「斬」,只要她看不慣的,惹到她的,或者她想得

到的,新月刀就會閃爍寒光。寒光閃爍多少次,便有多少個人或神死去。

  極夜曾是三界眾生最懼怕的妖,因為她不求正果,不考慮後路。一個連自己命都不在

乎的妖,性子如此野,怎可能在乎其他的人。被鎮明收服之後,他也考慮過讓厲害的極夜

做妖神,給她一個正果,但她卻寧可死,也不要失去自由。

  想到這些往事,鎮明忍不住唏噓,「極夜,暗星不屬三界眾生之列,你自己小心。若

得不死,我便把紅夜的魂魄與你安置在一起。我保證。」

  極夜煙波浩淼的眼中陡然迸發出激烈的色彩,她將刀豎起,聲音微微顫抖,「當真?

!你不是騙我為你拚命?!」

  鎮明撫著眉間殷紅的硃砂痣,輕道:「御子何時打過誑語?你未免小看了我。」

  極夜深吸一口氣,朗聲道:「好!我姑且信你一次!」她將刀橫過來,十指纖纖,輕

觸而滑,仿若愛撫著情人的肌膚,「多少個千年沒用鮮血來祭你了......?我的新月....

.今日就讓你吃個飽!」

  話音一落,她白色的身影瞬間消失,快若閃電!只聞衣袂捲動的獵獵聲,半空中寒光

閃爍,彷彿流動的雷電,竟是比上次在寶欽快了十倍不止!澄砂只覺一股冷風拂過,眼前

忽地豎起大片白色的光,她下意識地往左一偏,臉上登時一涼,幾點滾燙的水濺在唇上。

  她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聽極夜冷道:「躲得好!那這一刀如何?!」

  澄砂根本看不清這個行動如同鬼魅一般的女子,模糊中就恍惚看見她白色的袖子一展

,蝴蝶似的零落驚惶,那一刀卻下來得凶狠異常,劈空的聲響尖利可怖。她忽地煩躁起來

,身後的影子驟然暴長,厲聲道:「退下!小小妖仙居然敢對我無禮!」

  極夜恍若不聞,手腕一轉,刀竟然中途改變了方向,橫著砍過來,她纖細的腰身跟著

一扭,發後的白色綢帶淺淺劃過澄砂的臉,刮出一陣澀澀的痛。澄砂大駭,猛地彎腰,卻

沒撐住,狠狠跌坐在地上。她反應奇快,雙手一撐,就地滾去三步遠,氣喘吁吁地瞪著極

夜。

  一切都如同電光火石,快到眼睛根本無法捕捉,連白虎都忍不住在簾後柔聲讚歎:「

好刀法,不愧是極夜。暗星大人,您再不認真,恐怕要吃虧哦。」

  這個極夜,她的可怕之處恐怕不光是刀法厲害,而是她那種不懂得恐懼的凶狠。對於

她而言,似乎暗星也好,五曜也好,都沒有意義,只要她想,她就斬。就是這種單純,讓

她可怕。眼下暗星似乎被壓了住......能不能贏,就看澄砂是否可以將極夜震住。

  白虎沉吟一會,拿起了那串七淫珠,似是想再加一道咒。他猶豫了一下,隔著簾子尋

找澄砂的表情,卻見她左邊臉上破了個口子,鮮血流了半邊臉,甚是可怖。但她的目光卻

閃爍著奇異的光彩,眼珠的色澤似乎更淡了一些,血紅的瞳仁張開,蠕蠕而動。他頓了一

下,還是放下了珠子。

  極夜伸出一根手指,勾住刀鋒上的一滴血,送去口邊,用舌一嘗,神色忽地妖嬈起來

。「還不夠啊......」她喃喃地說著,「上次是你的頭髮,下次一定要卸你一條胳膊!」

  澄砂摀住左臉,頭髮凌亂,原是被她的刀風削去了一截。她忽然站了起來,神色陰森

,抬手將滿頭散亂的長髮束起,一面冷道:「囂張的小妖,死在我手裡也別怨!」她雙手

搭起,拈了一個式,身後的影子登時站了起來,漸漸現出實體來,那滿身漆黑的毛髮,甚

至在日光下發出色澤。

  她忽地清嘯一聲,那只獸陡然開眼,眼珠與澄砂的一模一樣,額前突兀地長出一隻黑

色的角,看上去巨大且怪異。極夜瞇起眼睛,忽地想起鎮明的告戒:「暗星不屬三界之列

,你要小心!」此刻她終於有些明白什麼叫做不屬三界之列,三界之中,沒有這種模樣的

妖獸!看上去簡直是黑暗裡化出的怪物。

  澄砂袖子一揮,厲聲道:「去!疾!」

  那只巨大的黑獸高聲嚎叫著,四爪踏地,一陣驚天動地。極夜見它來勢洶洶,不敢怠

慢,急忙舉刀相迎。眼看那獸奔到眼前,陡然張口,露出口中刀劍一般鋒利的長牙,似乎

對準她就咬下來!極夜冷冷一笑,「我還以為什麼!不過是隻野獸而已......!」話沒說

完,卻見那只獸縱身而起,竟然從她頭頂越了過去!

  她一愣,就聽澄砂的聲音在身後響了起來,「你往哪裡看呢?!」她大驚,跟著背心

劇痛,被人一掌狠狠拍中,立即跌出好幾步遠!澄砂卻不等她著地,右手一抄,將她的新

月刀搶了過來!

  「紙做的人偶也敢在我面前逞強!」她厲聲說著,反手一刀劈下!寒光一閃,卻劈個

空,極夜的身影如同鬼魅,竟瞬間躲過了那一刀!澄砂腰身一折,背後好似長了眼睛,看

也不看又是一刀劈下,這一次卻覺刀尖觸在什麼事物上,沉沉地。

  耳邊聽得極夜悶哼一聲,整個人忽地驚跳起來,站定在四步開外。她的傷口很長,從

肩膀蔓延到上腹那裡,顯然澄砂方纔的一刀還是劈中了她。鮮血將她雪白的衣裳染得通紅

,她的臉色愈加慘白,唇邊還殘留著幾綹血絲,越發顯得整個人如雪似冰。

  她不說話,目光灼灼,卻是更加地狂熱,忽地將頭髮一撥,整個人凝神提氣,擺出一

付大開大闔的架勢。「我上了。」冷冷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

  澄砂笑了一聲,「夠狂妄,但你不回頭看看你的主子?他要是出什麼意外,你恐怕也

無法子保吧?」那只獸已經朝鎮明衝過去了,她當真不理會?

  極夜淡然道:「少廢話!」她縱身而上,那一個瞬間,澄砂眼前出現了幻象,似是有

無數個白衣的女子舞過來,衣袂飛揚,如同梨樹堆雪,雪中暗藏殺機。極夜纖手翻飛,卻

似玉蝴蝶一般,倏地就晃到了眼前,從頭到腳都不放過,無聲無息地襲來。

  「砰砰」兩掌打中澄砂的胸口與腹部,跟著她手一鬆,新月刀竟被極夜奪了回去!澄

砂實在沒料到這隻小小妖仙如此頑固厲害,一時竟無措,眼睜睜看著她橫刀而上,寒光凌

厲,精準地閃爍在自己的肩膀上。

  「一條胳膊!」她聽見極夜狂喜的聲音,心中一冷,本能地向後讓了一讓,「唰」地

一聲,鮮血飛濺!澄砂怔怔地看著從肩膀貫穿到肋骨的一條長刀痕,突然竟有一種不真實

的感覺,一直到劇痛襲上,她兀地如夢初醒,驚叫一聲摀住了傷口!

  「好痛......!我在做什麼......?」她低頭看著滿手的血,又是驚惶又是茫然,「

白虎......白虎......?!」她忽地顫聲喚了起來!「白虎救救我......!到底發生了什

麼事......?我好痛......」

  澄砂茫然地望著周圍,如同一個走入迷宮的孩子。她摀住自己的傷口,忽地轉身就走

,鮮血沿著黃土肆意流淌,順著她的腳步在地上畫出一道弧線。

  「白虎......白虎......!」她只知道念著這個名字,在廢墟一般的街道上倉皇地徘

徊,似在逃避似在希冀。「白虎求求你出來......告訴我為什麼......?白虎你救救我

啊......!我會死了......!白虎!」

  她幾乎要哭了出來,整個人被一股力量往深淵裡拉,她撐不住地要縮成一團,卻又強

自忍住,渾身發抖。只聽身後一個冷酷的女聲說道:「現在哭已經遲了!這次我要你的人

頭!」她茫然回頭,就見新月一般的長刀揮了下來。躲不開!

  手腕上忽地竄起一股灼熱,白虎清雅卻寒似冰的聲音從馬車內傳了出來,「七淫珠之

怨咒,開。」她悚然一驚,不可思議一般地轉身望過去,卻見他一雙琉璃眼籠罩在竹簾的

陰影裡面,她怎麼努力都看不清。

  「白虎!你......」她喃喃說了一句什麼,雙目中忽地變做血紅之色,竟是那瞳仁張

了開來,將她整個眼珠都撐開。極夜一刀揮了個空,待反手再劈時,忽覺胸口一震,似被

人開了個洞,她所有的氣力全部從那個洞裡洶湧而出。

  「哇」地一聲,她吐出一口血,神色渙然地低頭,卻見澄砂的胳膊沒入她的胸膛,竟

是一掌穿透了過去!極夜神色怪異地瞪著她,似笑非笑,似驚非驚,良久,她長歎一聲,

雙手一鬆,新月刀落在地上,而她整個人漸漸變做透明,化做一道光,瞬間就要鑽去鎮明

的袖子裡!

  「白虎......原來如此......」澄砂喃喃地說著什麼,緩緩抬起頭來,神色間充滿怨

氣,冷酷異常,然目中卻流下淚來,怔怔地。她忽地出手,將那道光抓了住!眼神一狠,

冷道:「想逃?我要你魂飛魄散!」

  她捏住那團白色的光芒,送去嘴邊,竟是張口欲吞下去!一旁吃力對付影獸的鎮明見

狀大駭,袖子一展,袖口中陡然射出漫天的咒印,將那只影獸逼開,他飛身上前,顧不得

許多,出手便要去搶!

  澄砂卻不轉身,雙指輕輕一彈,淡然道:「憑你,還不配讓我出手。」

  鎮明的耳後忽然生風,他下意識地讓開,卻見一隻漆黑巨大的爪子險險地擦著他的脖

子抓上來!一抓不中,獸爪猛地一沉,搭在了他肩膀上,將他整個人一撥,登時扯下無數

血肉!他悶哼一聲,額上冷汗淋漓,反應卻奇快,袖子裡又射出咒印,轟然砸在影獸的身

上!

  澄砂看都沒看他與影獸之間的爭鬥,抬手拂了拂胸前的傷口,血立時停了。她又將焦

黑的手掌放去唇邊吐氣一吹,那些破裂的焦糊傷口立即合併起來,黑色的皮膚片片剝落,

迅速恢復成原樣。她看了看手裡抓著的極夜的魂魄,卻再不吃她,隨手往袖子裡一放,轉

身就走。

  極夜的新月長刀落在不遠處,她過去揀了起來,直接往熒惑那裡走過去。鎮明見她打

算對付重傷的熒惑,又是大急,偏偏被影獸纏了住怎麼都無法脫身,只得咬牙看她舉起刀

,聲音冷漠,「傷我體膚者,受死。」

  熒惑早已奄奄一息,臉色慘白地看著她將刀舉高,直直地刺下。他猛地閉眼等待最後

一擊!忽聽辰星厲聲道:「白虎你這個卑鄙的小人!今日要你死在我手上!」眾人都是一

怔,就見辰星不顧一切地跳了起來,唇邊鮮血蔓延,動作卻是極快,瞬間就竄去了馬車前



  澄砂立即收刀,轉身追了上去,但辰星已經豁出命去,雙手沾著自己的血,用力一搓

,立即變化成一把大刀!「轟」地一聲,他那一刀又快又猛!竟將馬車的頂蓋一刀削了去

!馬車幾乎立即散架,白虎纖弱的身體在簾後一閃,卻被辰星一把抓住!

  「去死!」他大吼一聲,掌心水刺暴升,立即就要貫穿白虎的喉嚨!澄砂連趕是趕,

兩三步追過去,舉刀便要往辰星頭上招呼下去!

  忽聽一個清冷的聲音響了起來,如同平地打了個霹靂,竟讓澄砂從裡到外打了個寒顫



  「暗星大人,你的天下,原來也是屠殺與征服?」

  清瓷——!

  這個女子的聲音比青天霹靂更讓她駭然,身體一震,那一刀竟再劈不下去!她正要回

頭望向她,卻又聽白虎冷道:「你太讓我失望了,澄砂!」她恍然如夢,竟不知該看那一

邊是好!耳邊「卒」地一聲貫穿血肉的悶響,她的背後忽然起了一陣寒。

  「咳」,白虎咳嗽的聲音聽起來虛弱而且吃力,她怔怔回頭,就見辰星的水刺完全貫

穿了白虎的左肩,鮮血將他灰白色的衣裳浸透,他卻冷冷望著自己,唇邊流血,目光卻是

迷離且冷酷的。

  「白虎......」她喃喃地念著,噩夢做了一半驚醒,卻發覺現實是更可怕的噩夢....

!她伸手要去扶他,卻見他吃力地推開精疲力竭的辰星,顫抖著從袖子裡掏出一串念珠。

  「七......七淫珠......之怒咒......開!」

  澄砂陡然瞪大眼,一動不動地看他捏碎第三顆珠子。她忽然覺得自己整個人也被他捏

爛了,支離破碎,她怎麼也找不到完整的自己。

  「不......白虎我不要!」她語無倫次地說著,死命捉住滾燙的手腕,似乎這樣一直

捉著就不會被七淫珠控制心智。「白虎!你欺騙了我!你騙我!你騙我!」她聲嘶力竭地

叫著,什麼喜歡,什麼天下,什麼不醉不歸!她原不過是個厲害的可以控制的玩偶罷了!

  她搓著染滿鮮血的手,不知那上面沾了多少神的血,灼著她痛入心扉。「我不要再殺

了!住手住手!白虎你給我住手!」她咬住胳膊,咬到滿嘴都是血腥味。耳邊依稀傳來白

虎溫柔含笑的聲音,他說:「澄砂,我很有些喜歡你呢......」

  她忽然覺得一切都不能夠承受,一切都是虛幻的,假的,騙人的。一切都是白虎造出

的迷惑她的幻象,他給她一個迷夢般的世界,卻不屑給她美好結局,生生把美夢揭開,將

白骨和鮮血端上來給她欣賞。然後告訴她,她喜歡的,就該是白骨與鮮血,征服與屍體。

  澄砂長歎一聲,淚水潸潸而下,一直攻擊鎮明的影獸驟然化做黑煙,隨風飄散開來。

她緩緩轉身,失神地望向廢墟對面的那一個昂然女子。

  半晌,她才開口,聲音好像混在風沙裡的一縷細絲,虛弱而且哽咽,「你來了,那麼

我該走了。」

  清瓷看了她一會,輕道:「你走去哪裡?你的天下,你不要了嗎?」

  澄砂沒有說話,慢慢往前走去,走過白虎身邊,他看都沒有看她一眼,捂著傷口昂然

站著,哪怕臉色慘白。她停了下來,聲音疲憊,「白虎,送我回去。你知道我指什麼地方

。我不想再攙和什麼神界什麼暗星了,我要回家。」

  白虎如同不聞,嘴唇微微碰了一下,似在唸咒。剎那間,眾人只覺頭頂厲風吹過,飛

砂走石,幾乎無法開眼。澄砂只覺眼前忽地多出一個人來,身形修長,長髮披肩。那人在

漫天黃沙裡對著白虎跪了下來,恭聲道:「北方七星女宿參見白虎大人。」

  她的心忽然一跳,不可思議地望過去,風沙漸漸褪去,她隱約看到一雙美麗的眼睛,

那張臉秀氣卻倔強,貴氣又天真。

  「襲佑......?」

  她喃喃地,念出這樣一個不可能的名字。女宿向她望了一眼,立即行禮,「見過暗星

大人。」她卻沒有一點反應,只是呆呆地看著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一時間,時空完全

交錯,她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

  「很抱歉,我記得我說過,我只能將你帶過來,沒辦法將你送回去。女宿,結式,我

們回印星城!」

  白虎低聲吩咐著,然後再也無法支撐,閉上眼暈了過去。

  澄砂只覺整個人都在往地下陷,低頭一看,卻見自己正慢慢陷進自己的影子裡!這一

驚非同小可,她抬頭瞪向女宿,只見他雙手結著式,但那雙美麗的眼睛,卻一直好奇又拘

謹地看著自己。她喉頭一哽,眼睛又紅了,只好咬住唇,迫著自己冷靜。

  一模一樣......一模一樣!他和襲佑!她想衝過去抱住他,求他帶自己離開這裡,又

想在他面前哭,讓他告訴自己這不過是個夢,更想摸摸他,看看是不是自己的幻覺。

  正在情緒激昂,卻聽清瓷在後面輕道:「暗星大人,落伽城請你們放棄武力征服。倘

若民心都向著你,我自然不會忤逆,但倘若你用武力征服,與五曜有什麼區別?」

  澄砂身體一震,有些惶恐地望著這個奇特的女子,她果然有一種魔力,無論自己陷入

怎樣狂熱的情緒中,她輕輕的一句話就能讓自己驚醒過來。

  清瓷又道:「我本是抱著私心前來阻止,但我可能又錯了。暗星大人,我還是那句話

,等著你的天下。請你別讓我失望。」

  澄砂越陷越深,終於完全陷入影子裡。清瓷默默地望著身邊的廢墟,卻不看周圍幾個

狼狽的五曜。半晌,她才歎道:「可憐可憐,可憐的,總是凡人......」她將早已僵硬的

城主屍體從廢墟里拉了出來,替他合上眼皮,那人死不瞑目。

  她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文侯和自己說的話,「凡人為了自己的快樂自由,追求那

些真正的美好而付出一些東西難道是錯誤的嗎?世間哪裡有白白得到的好處?你若不爭取

,便要學會忍耐!」

  不知道為什麼,這句話,現在再說,卻是那麼諷刺......她歎息一聲,良久無言。

  (第一卷暗星墮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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