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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神》第21章
第一章

清瓷微微側身,讓過了黑獸的一拜,冷道:「我沒那福分受暗星的跪拜,有事請講。晚了

,門就要合上了。」說著她又看了看那只猙獰的獸,說道:「你如何成了這番模樣?是白

虎下的手?」

那只獸站了起來,嗷嗷嚎叫,過了一會,澄砂的聲音才傳出來,「……我搓破手指才換來

一絲清明,只能托身影獸來尋你。眼下我出不了麝香山,連身體也動不了,只能拜託你了

。」

清瓷歎了一聲,「你怎會落得如此下場,暗星大人,連區區一個白虎都能讓你這般難堪,

你讓我太失望了。」

碧砂沉默半晌,一直到清瓷以為她不會說話了,才輕道:「清瓷,世界上總有那麼一個人

會是你的剋星。不是他給我難堪,而是我自己給自己難堪。很多事情說起來很解氣很容易

,但做起來,卻非常困難的。有時候,開始的單純報復心態到後來就會變質,你自己都掌

握不了它的去向。你難道沒有感觸嗎?我不是輸了,我只是暫時受挫,與你當初,無甚區

別。」

清瓷沉吟了一會,才輕道:「眼下說這些沒意義了,我急著去靈泉,進去再說。」她轉身

往門內走去,誰知剛要進去,門卻飛快合上了!她一愣,就聽頭頂那兩尊神像空空說道:

「有外來者,兩個問題,答對者入答錯者死。」

清瓷奇道:「我方纔已經答過了,門既已開,為何又關上?莫非我答得不對?」

那兩尊神像理也不理她,「鏗」地兩聲各自抽出佩劍,一個指她的影子一個指向她身後的

黑獸。她微微皺眉,就聽男神像平板地問道:「淨為何物,欲為何事?」問題卻與剛才的

完全不同了!

她腳底的影子蠕蠕而動,玄武很快就竄了出來,護在她身前,輕道:「看來進去的每一個

人都需要回答問題,不然神像是不會放行的。」清瓷歎道:「淨和欲……這些問題到底是

誰想出來的?常人哪裡回答的出來?兩尊石像實在討厭,既是看破生死人神,卻又偏偏設

下障礙顯出自己的不俗,如此作態,毫無意義。」

兩人正說話間,女神像已經把手裡的劍高高舉了起來,「數十聲回答不出者,立斃。」她

手裡的劍在日光下閃爍瀲灩的水光,異常華美,而一旁的男神像,已經數到了七。玄武神

色一變,眼中殺氣頓時旺盛,握住玄武劍等待神像的劍一劈下便即刻反擊。

「……八,九,十。十聲數完。斬。」

那個斬字剛說完,就聽身後的黑獸大吼一聲,直震天涯,清瓷玄武二人都是一驚。來不及

回頭,眼前黑影嗖地竄了出去,對著兩尊神像一陣嘶咬抓撓,剎那間碎片橫飛,那兩柄巨

大的劍「?◎瞴v一聲落在了地上,劍柄之上還握著兩隻斷手,原來神像的四隻手被那黑獸

瞬間咬斷了!

黑獸的爪子如刀鋒利,一爪下去男神像四分五裂,轟然成了一堆亂石倒在門前。玄武忽地

皺眉,輕道:「不好!這兩尊神像恐怕是機關,強行弄毀只怕有更大的麻煩!我去阻止那

只獸!」他提劍正要上去,手卻被清瓷握住了。

「不管它,讓它去鬧。」清瓷淡淡說著,嘴角有一絲微笑,「對一些毫無道理的阻攔與高

高在上賣弄自己能力的人,只有讓它明白什麼叫做更強。以暴制暴是個好方法。」

言語間,黑獸已經把女神像的頭給咬斷了,胡亂拋了出去。兩座神像之間的那道石門被它

輕輕一撞就裂了開來,靈泉清晰可見。清瓷讚歎了一聲,「果然是好地方!天地造化如此

神奇,以往總是拘泥於神界風光,實在太淺薄了。」

黑獸方纔的狂態瞬間消失,恭敬地等在門口,兩眼灼灼地看著清瓷,似是等她先進。清瓷

笑了笑,揶揄道:「今日得暗星大人的相助,莫非是我上輩子積了什麼福?多謝了!」她

攜著玄武,款款往靈泉走去。眼見那些斑斕的水波,飛珠濺玉,實在堪為奇觀。她幽幽道

:「想不到我這樣的人,也有來這裡的一天。原來所謂勘破生死,不過是自我欺騙而已。

一旦有了一點活下去的希望,也學著那些人對這裡趨之若騖。」

玄武笑道:「那不同,如今你照顧到了我的感受。清瓷,你活下去的希望,會不會是我?



清瓷但笑不語,只是握住了他的手。忽地,只聽黑獸又吼了起來,殺氣騰騰,兩人都是一

怔,頭頂卻忽然黑了下來,厲風蓋下,似是有什麼東西當頭撲了過來。玄武反應奇快,將

她攔腰抱起,飛快閃過,腳下猛然一震,兩人回頭一看,卻見一隻通體血紅的怪獸攔在了

靈泉前面。見它鳳頭鹿身,卻張了四隻虎爪,身後還拖了一條老長的蛇尾,模樣實在怪異

之極。不光是清瓷,連玄武都愣住了。窮其一生都沒見過這種怪物。

那怪獸高聲叫了起來,聲音尖利彷彿裂帛,更像含著水在打呼嚕。那一聲非同小可,連風

都開始波動,靈泉池內的水開始翻滾,好像沸騰了一般。黑獸毫不示弱,齜起牙齒,發出

威脅的低吼聲,看上去卻頗為顧忌,沒有主動出擊。

玄武輕道:「果然如此,門口那兩尊神像是機關,強行破壞之後這隻怪物就會出現。不死

也得死……是誰設的?太狠毒了!」他抽出通體透明的玄武劍,將清瓷輕輕放在地上,柔

聲道:「你在這裡別動,我去除了它。」出乎意料,他原以為憑清瓷的個性一定會拒絕,

誰想她居然點了點頭,只是含笑看著他。

玄武被她看得臉色一紅,對她微微一笑,提劍慢慢走了過去。黑獸見他打算出手便不再低

吼,退去了清瓷身旁,依在旁邊看上去倒像一隻忠心的大狗。那隻怪物一見玄武,倒也能

感覺出他的厲害,立即後退了一步,一雙血池般的眼狠狠地瞪著他,竟似有靈性一樣。

玄武橫過劍,冷眼看著它,低聲道:「抱歉,今日我定要將你斬於劍下。死後若有靈,便

來找我報復吧!」他將劍身微微一轉,風雪頓起,他身上那件雪白的裘皮揚了起來,無數

雪花在上面打轉。怪物似乎極懼寒氣,忍不住又退了兩步,嘶聲大叫了起來,淒厲無比。

劍身上浮現白色花紋,遠遠看去彷彿一截晶瑩美麗的冰。玄武拈了一個劍訣,正要攻上,

卻見那隻怪物跺了跺爪子,拼了命地衝過來,尾巴一甩,詭異地掃了過來!玄武只覺一股

腥臭的氣味撲面而來,急退數步,握著劍輕輕一劃,動作雖然看上去輕柔,卻極快極準,

眼看就要將它的尾巴砍下來!

腦袋後傳有風響,他心知不好,低頭翻身讓過,頭皮陡然劇痛,原來它的爪子還是擦了上

去扯下一把頭髮。玄武心中惱怒,手下再不留情,足下一縱,整個人化做一道白光,光到

處,劍聲呼嘯。那隻怪物躲也來不及,拼也來不及,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劍朝自己脖子上砍

過來。它忽然悲聲大嘶,雙爪一彎,居然跪了下去!

玄武生生把劍停下,詫異地看著它雙目流淚,可憐巴巴地看著自己,那眼神好像在說:饒

了我吧,我再不敢了!他好生為難,回頭看了看清瓷,她還在笑,過了一會才道:「它既

已有靈性且向你求饒,就放它一馬。這種獸前所未見,想來也是天地靈氣聚合而成,守在

這裡是它的職責,別為難它就是。」

玄武收回劍,那隻怪物歡喜無限,「呀呀」地叫了幾聲,尖尖的嘴在他身上用力擦了幾下

,顯然很喜歡他。清瓷哈哈一笑,「原來它是一隻雌獸,難怪難怪!莫非是麒麟一族的變

種?」玄武正用力掰開那隻怪物的糾纏,回頭歎道:「清瓷,麒麟是麒麟,不是怪物。我

們再變種也變不出蛇尾的。」他實在甩不開怪物的粘膩,只好拽著它的尖嘴巴把它拖過去



清瓷似乎對這獸沒什麼惡感,見它走近自己,便伸手去摸它的頭。誰想那怪物突然齜牙咧

嘴地發出怒吼,惡狠狠地盯著她,好像看到仇人一樣。玄武趕緊抽劍要去制住它,清瓷擺

了擺手,她靜靜看著那獸,輕道:「它為雌獸,見我不喜是正常的。不過……」她瞇起眼

,冷冷地看過去,「如果要跟在我身邊,還是聽話些好。」

她又伸出手去,這一次,那只獸沒有威脅,然而目中卻露出恐懼的神色,似乎還在瑟瑟發

抖,她的手一觸到它身上的毛,只覺它閉眼一縮,與人無異。清瓷撫了一會,才道:「路

上帶這麼大隻怪物行走實在不便,它若會變身就好了,可以做我的坐騎。」那怪物陡然睜

開眼,眨了兩下,呦呦低鳴兩聲,身體忽然發出紅光,眨眼就縮小了數倍,變做一隻通體

緋紅的怪鳥,停在玄武肩膀上,吱吱亂叫。

清瓷笑道:「這東西,不願被人騎麼?!罷了,看它這麼喜歡你的份上,帶著它一起走吧

。」玄武輕輕握住她的手腕,怪鳥立即不滿地叫了起來,腦袋在他肩膀上一個勁蹭。玄武

笑了笑沒說話,清瓷輕道:「它倒比我更有人味。」說著走向靈泉,看了一會,才緩緩浸

入其中。

泉水極冷,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慢慢把全身浸透在裡面,直至沒頂。玄武擔憂地在池邊

看著她,遠遠地,只見她雪白的長髮在水裡搖蕩,如同一朵盛開的蓮花。漸漸地,她游得

遠了,消失在瀑布下,玄武趕緊跟上去,卻見瀑布從天而降,水波蕩漾漣漪,哪裡還有她

的身影?!他大急,正要不顧一切下水尋找,忽聽「豁啦」一聲,一個人從水底冒了出來

,全身都濕透,漆黑的長髮還在往下滴著水。

他哽住,說不出話來。那人把手放去眼前看了半晌,又抓起一綹頭髮仔細端詳。過了半晌

,她忽然回過頭來,膚色如雪,雙眸清冷,不是清瓷是誰?!兩人對望了好久好久,清瓷

忽然微微一笑,輕道:「我終於有自己還是一個人的感覺了,玄武,我好看麼?」問這句

話的時候,她的神色從沒那樣嫵媚過,映著漆黑的發蒼藍的天,美好得如同一幅畫。

玄武說不出話,一個字也說不出。怔怔地看她上了岸,朝自己走過來,面上掛著平常的笑

容……不,與平常不太一樣,似乎有了血色,有了寶氣,多了一種鮮艷嫵媚。她一直走到

面前來,緩緩抬手,撫上他的臉。

「玄武,謝謝你。」她輕輕說著,眼底有無窮無盡的笑意。一旁的怪鳥吱呀吱呀叫個不停

,但兩個人好像什麼都沒聽見。半晌,他終於抓住她的手,貼去面上,緩緩吐出一口氣。

「清瓷……我是那麼……愛你。」

黑獸俯首而過,半跪了下去。清瓷回頭看著它,輕道:「有什麼要我幫忙的,說吧。」

黑獸沉默了很久很久,才開口道:「其實……」

非嫣與鎮明在外面等了好久,都沒見清瓷他們出來,只好背著暈過去的村長回深水村。

「你說,暗星找清瓷到底為了什麼事呢?」非嫣一路竄上竄下享受久違的健康身體,一面

回頭問鎮明。「我想大約有兩種可能。」鎮明看不慣她跑來跑去,一把抓住放在身邊,又

道:「一,暗星現在必定被什麼人束縛住了,身邊的人恐怕不可信任,於是來找清瓷。二

,是來找清瓷麻煩的……不過我估計這可能性不大。」

「暗星那樣厲害的人,也會被制住?」非嫣想起在麝香山遭受的苦楚,臉色都變了。鎮明

揉揉她的頭髮,安撫道:「別想了,那樣的人,一生遇見一次就足夠了。大約只有白虎那

人才能將她制住,你看不出來麼?暗星對他有一種特殊的感情。」

非嫣苦笑兩聲,「那個時候我哪裡來得及看?只求她趕快殺了我就好。」鎮明歎道:「過

去就過去吧,別想那麼多。你受那些苦,都是我的錯。」非嫣眨著眼睛,露出狡黠的神情

,膩上去笑道:「該怎麼賠償我?」鎮明捏著她的鼻子,「一輩子都賠給你了還不夠?你

的胃口也太大,吞的下去麼?」

兩個人說說笑笑,很快就回到了深水村,出乎意料,村裡居然半個人都沒有,一片死寂。

兩人疑惑地互看一眼,他們不過去了不到兩個時辰,村裡的人怎麼突然不見了?而且家家

戶戶都是房門大開。那景像甚是詭異。

非嫣悄悄走去一間瓦屋旁,敲了敲門,「請問有人在麼?」一連喊了四五聲都沒人應,鎮

明更是驚疑,搶過去奔進屋內,卻見窗明几亮,桌上甚至還放著熱騰騰的飯菜,但裡屋外

屋半個人影也沒有,就好像平空突然消失了一樣。

兩人對看半天,都說不出話來,鎮明肩上的村長忽然「唔」了一聲,緩緩睜開了眼,似夢

非夢地問道:「妖怪呢?我這是在哪兒呀?」非嫣柔聲道:「我們回村子了,妖怪被打跑

啦。……村長,通常這個時辰村裡人都去什麼地方呢?」

村長恍惚著下了地,「這個時辰當然在家裡吃飯啊,誰沒事往外面跑?」

「可是……我們回來了,村裡半個人也沒有啊……」

村長一愣,「怎麼可能!我來看看!」他跑遍了幾乎大半個村子,但很可惜,依然半個人

也沒有。村長被這詭異的情況驚得一身汗,連聲嚷嚷怎麼回事,見鬼了!

鎮明沉聲道:「村口在哪裡?快帶我們去!」

村長如夢初醒,連滾帶爬地朝村口奔去,一路上無論是瓦房還是茅屋,統統大門敞開,門

前腳印凌亂,似是裡面的人都是急急跑出去一般。鎮明越看越覺得心頭發寒,心裡陡然升

起一種不好的預感。

拐過一棟兩層瓦屋,村口赫然呈現在眼前,三人都驚呆了。滿地的屍體,屍體都是破碎的

,旁邊還有無數鋤頭斧子之類的利器,想是在這裡與什麼東西打鬥。村長渾身發抖,顫巍

巍地走過去,不顧雙腳沾滿血水,從地上抱起一團血肉模糊的屍體,那是一個年輕的少年

,滿臉稚氣,臨死的時候面上還帶怒容。

「天啊……天啊……」村長低聲地呢喃著,「小晨,小晨……」他臉色慘白,淚都流不出

來了,只是喚著獨生兒子的名,眼前的一切如同一場噩夢,他壓根不敢相信。

非嫣咬著手,輕道:「這是怎麼了……?為什麼一下子就成這樣了……?」

鎮明彎腰仔細打量了一下那些破碎的屍體,「這種殺人手段……恐怕是暗星。」

非嫣駭然。

第二章

村長忽然回頭,直直地瞪著鎮明,「暗星……什麼暗星?暗星是誰?!為什麼要殺我們村

子的人?!」他已然陷入半瘋狂的狀態,雙目赤紅,拖著他兒子的屍體死也不放手,嘴角

一個勁顫抖。

非嫣看他這種模樣,倒恨不得他能痛哭一場,也好過這種瘋狀。她走過去,想安撫兩句,

卻被鎮明拉了住。

「別去,他一個人靜一會就可以哭出來。你去勸他,只會讓他更傷心。」鎮明拉著她一起

蹲下來,翻過一具破碎的屍體,皺眉道:「我只是不明白,暗星好好的為什麼來這裡殺人

。她要殺,寶欽曼佗羅落伽三座城的人夠她殺的,怎麼會千里迢迢來這裡?」

非嫣忽然咦了一聲,伸手去摸那具屍體身上的傷口,「鎮明,有些不對!這些傷口好像是

被刀砍的,不像是暗星扯碎的感覺啊!」

鎮明一驚,急忙揭開傷口仔細看,切口異常利索,皮向外翻捲,的確不像被扯碎的。非嫣

驚疑地說道:「暗星好像遇到了什麼困難,我們看到的是一隻獸,獸爪扯裂的屍體,不該

這麼整齊吧?」兩人都回想起在寶欽的時候,那些被暗星扯碎的人,同時抽了一口涼氣。

「不是暗星!不是她!那到底是誰?!」鎮明覺得事情撲朔迷離,這種殘忍的殺人手法,

卻又不是暗星,那會是誰?誰還有這種本事?正在沉吟,忽聽村長大吼了一聲!「那裡是

誰?!是不是你做的?!」

兩人趕緊回頭,就見村長放下屍體,踉蹌著追了上去,前面的樹林裡隱約有一個人影,似

乎也是在跌跌爬爬地奔跑,還發出嚶嚶的哭泣聲,聽起來——是個小女孩!兩人趕緊追了

過去,鎮明袖子一展,將村長扶了住,非嫣早就進了樹林把那個小小的人提了出來,三個

人都愣了一下,那是一個五六的小姑娘,奇怪的是她的頭髮發出淡淡的幽藍,眼珠也如同

大海一般蔚藍。

這小丫頭被非嫣提在手上顯然很不開心,一聲低吼,忽地齜牙咧嘴,暴露出唇下的兩顆大

牙,那張原本清秀美麗的小臉看上去頓時猙獰可怕。鎮明奇道:「你這樣……莫非是妖?

」那小丫頭也不說話,只是惡狠狠地瞪著鎮明和非嫣,喉嚨裡卻發出類似哽咽的聲音,含

淚企求地看著村長。

村長怔怔地看了她一會,忽然恨然撲上,抓住她單薄的肩膀用力搖晃,一面瘋了一樣哭喊

道:「是你?!是你做的嗎?!九萼!早知道我便不該收留你這只該死的妖精!我早該知

道妖精沒什麼好東西!天啊!天啊!是我害死了你們啊!小晨,是爹爹不好!全是爹爹的

錯!」

他一邊哭,一邊用力搖著那叫做九萼的小姑娘。九萼驚恐地看著他瘋狂的模樣,嚇得嘴唇

一個勁發抖,話也說不出來。非嫣低頭問道:「人果真是你殺的?」她有些疑惑,這個小

姑娘雖然是妖,但明顯還小,連妖力都不怎麼充沛,有什麼能力殺人?

九萼小嘴一扁,哭了起來,「不……不是我殺的!村長伯伯,不是我殺的!」她雪白的臉

上還沾著幾滴血,衣服上也有些血跡,但明顯不是她本人的。雖然鎮明知道人不是她殺的

,卻也奇怪為何這個小妖沒被殺。

「那是怎麼回事?」非嫣和顏悅色地問她,九萼哽咽著說道:「我……我也不知道,我在

林子裡面睡覺,忽然聽見……外面吵得很,好像有人在打架。我就偷偷躲在樹後面看,然

後就看到一個很漂亮很漂亮的姑姑提著刀亂砍,我嚇死了……動都動不了,一直看她把人

殺光了,然後她就看到了我,走了過來。我以為她要殺我……結果她只是摸了摸我的臉,

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

鎮明急道:「說了什麼?」

九萼抹著眼淚,「她說,說『你是妖,我偏不殺!我要殺光那些虛偽的人和神!要他們知

道,妖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和神才是最虛偽最噁心的東西!』她……她說完就走了……」

非嫣柔聲道:「知道啦,人不是你殺的,你是好孩子,可別哭了!告訴姐姐,那個姑姑長

什麼樣子啊?」

九萼想了半天,「是個好漂亮好漂亮的姑姑!我從來沒見過那麼漂亮的姑姑!對了……她

的指甲很長……把我的臉都劃破了。她的眼睛裡面是綠色的,好可怕!」

鎮明駭然,照她的說法,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煉紅夫人!她怎麼也來聖地了?!她這樣

一路過來,還不知道殺了多少人!非嫣握住他的手,兩人手心裡都有汗,上次是僥倖逃脫

了她的追殺,這一次如果再遇上,該怎麼辦?更說不定,煉紅就是追著他們才來了聖地!

非嫣替九萼擦了眼淚,柔聲道:「好了,別哭啦!這裡的人都死了,也沒人可以照顧你

,跟姐姐走,我找個好地方給你住!」

九萼怯怯地看著村長,囁嚅著說道:「我……我要和村長伯伯一起……」村長眼裡一陣熱

辣,走過來將這個小丫頭抱在懷裡,緊緊地,哽咽道:「九萼……以後只剩下我們兩個啦

……大哥哥,婆婆,姑姑……都死了!以後只有我們倆了!」

一老一少抱頭痛哭,一直哭了近半個時辰才漸漸停了下來。鎮明歎道:「此地不宜久留,

還是趕快走吧。」村長輕道:「至少,把我的村民埋了……」

鎮明道:「這個容易!」說完袖子一揮,前面的土地頓時凹進去一大塊,分別把那些破碎

的屍體裝了進去,每一座墳上還立著碑,只是上面沒字罷了。村長和九萼又趴上去哭了好

一會。

非嫣歎了一口氣,「屍體都是碎的,不然用靈泉本可以救治……」鎮明搖了搖頭,實在不

忍多看。眼看日色西斜,如果再不離開,恐生不虞,他和非嫣把村長扶了起來,九萼被非

嫣抱在懷裡,正要離開,忽聽身後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兩人駭然回頭,卻見煉紅款款

而來,雪白的衣裙上滿是鮮血。

鎮明見狀不好,左手在九萼和村長的脖子上一劈,兩人頓時暈了過去。「非嫣,你帶這兩

個人先走!我們無塵山見!」他低聲說著,戒備地瞪著那絕色女子淒然而來,這一次,他

決不放水了。

非嫣恨恨地跺腳,「我偏不要!我偏要留下來!你別想把我撇下去!」鎮明無奈地看著她

,「你想讓村長和九萼受到波及?」話音未落,卻見她袖子一展,化做一個鮮紅的小帳篷

,村長和九萼躺在裡面,彷彿睡著了一般。

「這個結界除了我,沒人能解!我才不要走!我不要一個人逃命!」非嫣難得固執,埂著

脖子耍脾氣,鎮明只能摸摸她的頭髮,什麼都說不出來。

煉紅已經來到了近前,雙目失神地看著他們,忽然,她流下淚來,肩膀不停地聳動,傷心

極了。兩人都怔住了,不明白她是什麼意思。

「靈泉……靈泉……」她喃喃地說著,「靈泉為什麼消失了?」

鎮明奇道:「怎麼會消失?方纔還好好的!」

煉紅好像不認識他們兩人一樣,喃喃地說道:「沒有了……消失了……我去的時候,門口

只有一堆亂石,裡面的靈泉全部枯萎了……天,天!我的日官!我的孩子!娘沒辦法替你

拿到靈泉救命!娘沒用!」

兩人對看一眼,心想原來是這樣,她是要靈泉去復活日官!鎮明斟酌了一下,才柔聲道:

「夫人,我們這裡還有一些靈泉,您可需要?」

煉紅如遭雷亟,陡然抬頭,雙目灼灼地看著他們,「你們有?!真的?!請……請給我!



非嫣從村長袖子裡掏出那瓶斑斕的泉水,正要遞過去,卻被鎮明攔住了。

「等一下。夫人,泉水可以給您,但有句話我想告訴你。」鎮明見煉紅急切的模樣,便微

笑道:「好教您知道,日官不是我們五曜殺的,這頂帽子,我不敢扣。日官究竟何人所殺

,我也不清楚,但我以性命擔保絕對不是五曜做的!」

煉紅流淚恨道:「我知道是誰做的!白虎……白虎!我必生啖其肉!此仇若不報,教我遭

五雷轟頂,死後魂飛魄散!」

鎮明恍然,原來她早知道了!他放下心來,把泉水遞了過去,柔聲安撫,「夫人不必過於

傷心,靈泉必可讓日官復活,令你們母子團聚。只是……」他皺起了眉頭,後面的話不知

當不當說。

煉紅小心把泉水放去懷裡,「有什麼話,但說無妨。你是我兒的救命恩人,我也絕不是恩

將仇報之人!」

鎮明朗聲道:「夫人,既然如此,我便直言。夫人喪子,傷心在所難免,但將悲憤之氣遷

怒與無辜凡人身上,卻為我輩不齒!旁人雖然孱弱,卻也有自己的妻子兒孫,如何可將自

己的傷痛強行加注於他人身上?!天下間幸福家庭何其多,夫人難道一一殺個痛快?他人

的怨難道不是怨,他人的苦難道不是苦?妄言了,請夫人責罰!」

煉紅沉默良久,忽然冷笑一聲,一躍而起,整個人跳上樹頂,冷道:「他人的苦與我何干

?!我殺了便是殺了!誰不服,有本事的找我算帳!這個世間就是大吞小,強殺弱。我可

沒有那麼多悲天憫人的心腸可憐那些柔弱的凡人!鎮明,你的泉水我謝謝了!你的勸解我

也聽了,你的恩情,日後我必然回報!告辭!」

言畢,她的裙擺輕輕一飄,整個人如同一隻輕盈的白鶴,眨眼就消失在碧綠的樹林裡。鎮

明只得歎了一聲,回頭看看那些墳墓,心裡只覺得無限淒涼,真不知此身如何處置才好。

非嫣從後面抱住他,柔聲道:「別想那麼多了,人也走了。我們也趕緊離開吧!這裡到無

塵山需要好幾天的行程呢。」

鎮明握住她的手,微微點頭,將村長和九萼抱在懷裡,往村外走去。

五天後,他們回到了無塵山。牡丹已經可以下床走動,她的性子當然是一刻也不得閒,兒

子被司徒搶去玩,她只好來逗九萼小妹妹,對她的藍眼睛驚歎不已。

「你是什麼妖?叫什麼名字?你的眼睛好漂亮!」牡丹摸著九萼的腦袋,這個小丫頭乖巧

極了,長得又好看,終於成功激起她一丁點的母愛,抱在手裡捨不得放下去。

「我……我叫九萼……」小九萼有些不習慣這個大眼睛姐姐的熱情,怯生生地說道:「我

,我是豹妖。」

牡丹驚歎,「原來是豹妖!那你長大以後一定厲害得不得了!你留下來吧,給我兒子當保

鏢!」

九萼不明白保鏢是什麼東西,但看她這麼開心,不由笑吟吟地點了點頭。非嫣好氣又好笑

地拍了拍牡丹的腦袋,「喂,你好歹有點母親的樣子好不好?她一個小孩子,牙還沒長全

,給你家狐兒做什麼保鏢?以後還不知道誰保誰呢!」

不等牡丹回答,九萼急忙低聲道:「我……我願意!小弟弟以後交給我……!我會待他很

好很好的!很好很好……很好……」她年紀小,除了說很好就不知道該說什麼別的了,剛

才偷偷看了一眼那個襁褓中的孩子,玉雪可愛,尤其是那雙眼,勾魂攝魄,長大一定好看

極了。能照顧他,她覺得特別開心。

牡丹再調皮,對這個真心真意的小姑娘也不忍再開玩笑,摸著她的頭,她柔聲道:「謝謝

你,九萼。狐兒就拜託給你了。也希望你把這裡當作你自己的家,不要拘束,開開心心地

過日子。」非嫣瞪她一眼,「總算說了句能聽的!」

當然,現下誰也想不到,這一句戲言,居然成全了他們的好事。可憐司徒家純正的狐狸精

血統,從此混入了豹妖的血,日後生的孩子,竟清一色娶了嫁了豹妖,直至今世。當然,

這是另外一個故事了,在此不贅言。

女人們在後面笑鬧,司徒和鎮明兩個男人當然坐在前廳喝茶,司徒手裡的小睿狐眼睛瞪得

滾圓,直直看著鎮明雪白的頭髮,竟似看入了迷。這個行為引得司徒大吃醋,抓著兒子軟

綿綿的下巴硬是別過來。

「乖乖寶貝,我才是你爹爹,你該看我才是!那人有什麼好看的?」

小睿狐被他撥弄得煩了,嘴巴一扁就要哭,嚇得他趕緊安撫,再也不敢吃醋。鎮明笑道:

「在這裡度得半日,便覺全天下都是這麼清淨自在。無塵山真是好地方。」

司徒把兒子放去一旁的軟凳上,說道:「你若喜歡,隨時歡迎你來。外面鬧哄哄的,何不

在這裡過安穩的日子呢?」

鎮明聽他言語甚是誠懇,心下感動,「我也一直待在這裡,但我仍有私心,放不下外界的

事情。抱歉,也累你姐姐一直陪著我奔波。」

司徒搖頭,「這些話,你該與她說,你該知道她的性格,一定會開心的。為什麼不願意和

她說呢?」

鎮明呆了一會,歎道:「是啊,為什麼我不告訴她呢?」他靜靜地看著裊裊升起的水霧,

心裡微微發酸,是不敢,還是所謂的矜持?面對她的時候,一句好聽的話都說不出來,只

會說些有的沒的,無關緊要的東西。

司徒吐出一口氣,揉了揉額角,「你們倆,累也累死人。還要我來操心。去去!你找非嫣

去!把該說的不該說的統統說出來,我打包票那蠢女人一定心花怒放從此跟定你甩也甩不

走。」

鎮明就這樣被他推了出去。

第二天臨走的時候,司徒見到非嫣臉上藏也藏不住的笑,就知道鎮明一定「甜言蜜語」過

了。他笑了笑,其實,只要非嫣高興,那就好了。因為自己已經得到幸福,所以希望她也

可以幸福。

「你們接下來,要去什麼地方?」牡丹依依不捨地問著。

非嫣笑了笑,看向鎮明,他輕道:「四處遊覽罷了,想去神界以外的地方看看,或許可以

找到真正的神之道。」

司徒伸出手,笑道:「那麼,有緣再見。倘若哪一天累了,一定記得回來。我和牡丹永遠

等著你們。」 鎮明緊緊握住他的手,「一定!」

第三章

七月流火,在曼佗羅城,這句話顯然一點意義也沒有。曼佗羅城的夏季極短,通常五月回

暖,六月雨水,七月便開始換上單薄的夏裝,到了八月底,就需要穿上比較厚的外衣了。

因此,燦爛的夏季對於曼佗羅的人而言,是非常寶貴而且短暫的。

時值七月底,早晨剛剛下過一場雨,風裡帶著泥土和青草的芬芳,青石板路光滑潔淨,路

人漸漸多了起來,三兩個友人在茶館或酒館裡談天,更多的人是聚集在街角看雜耍班子的

吆喝表演。

街邊的小茶館裡靠窗坐著一個黑衣男子,經過的人總忍不住要多看他一眼,因為在如此溫

暖的天氣裡,他全身還裹著厚實的披風,從頭到腳都藏在黑色裡面,只偶爾露出潔白的手

舉杯小啜,披風後的眼,明亮攝人。

「各位鄉親父老,各位朋友!小老兒一家人雲遊四方,甚喜這北方人情風土好,決定盤踞

幾日。只是身上的盤纏實在有些不夠,又不好伸手跟人拿。小老兒一家別的本事沒有,一

些雜耍本事還是能入眼的。各位有錢的賞兩個銅板,沒錢的賞點人場,小老兒感激不盡!

」街角賣藝的老頭子大聲說完,邦邦地就敲起了鑼鼓,熱鬧非凡,引得路人連連回頭,聚

在那裡漸漸多了起來。

刀山,吞火,走鋼絲……一連串的精彩雜耍令人驚歎,叫喊聲使得那靠窗坐的男子都放下

了杯子,抬眼望過去,眼神裡流露出一種類似孤獨或者懷念的目光。他定定地看著,竟好

似看入了迷。

一個紅衣的少女上了場,剎那間七弦,古琴,洞簫,伴隨著大鼓的鼕鼕聲同時響起,那少

女舞成一團紅色的雲,腰肢柔軟到不可思議,或後仰或抬腿,或旋轉或跳躍,輕盈得彷彿

一隻蝴蝶。台下的看客發出震天的叫好聲,那人卻幽幽歎了一聲,垂下頭去再不看。

原來天下間賣藝的都是這些內容,但那曾令他目眩神迷,窺見另一端神秘境界的人,卻再

也不見了。同樣的舞,同樣的樂曲,人卻不是她,那曾讓他如墜地獄的誘惑,此生他或許

再也無法體會。

他喝盡杯子裡最後一點茶水,站起來要走。忽地,街角出現的幾個人影卻讓他如遭雷亟,

下意識地坐了回去,一雙眼卻露出精光,定定地打量過去——那是兩個同樣披著披風的人

,其中個子比較高的人肩頭上還停著一隻通體鮮紅的怪鳥。如果他沒看錯,身段較嬌小的

那人,一回眸間,露出的半個面頰應該是清瓷!她怎會在這裡?

他不著痕跡地出了茶館,悄悄跟在那兩人身後,越過看雜耍的人群,拐了兩條街。他忽然

一怔,前面是曼佗羅城新城主的行宮,他們是要往那裡去?他想了想,乾脆扯下身上顯眼

的大披風,把束在後面的長髮放了下來遮住更顯眼的臉,然後從容地走了過去,跟在後面



「清瓷,為什麼答應暗星的請求?」玄武低聲問著,忍不住垂下頭看著身邊人雪白的臉,

她做事似乎永遠不給理由,隨心所欲地。說實話,當聽到暗星的請求時,他差點斥之為荒

謬,但她卻想了一會,卻答應了。

清瓷笑了笑,「玄武,白虎的能力如何?」他怔了一下,說道:「白虎不擅打鬥,但卻有

統領四方的氣魄與手段。很強,事實上他比我更適合做四方之長。」清瓷又道:「你覺得

他適合做王嗎?新神界……還能達到麝香山那時的顛峰嗎?」

玄武愣了一會,才道:「清瓷……我不知道,我不是他。雖然我恨他,但不能否認他是個

非常有能力的神。」他忽然懷疑起來,疑惑地看著她,「無論暗星要求你做什麼,我都不

希望神界再出什麼混亂。凡人好容易平靜下來過活,難道不能讓他們多幸福一些麼?」

清瓷面上忽然浮現虛幻的微笑,「幸福……所謂的幸福到底是什麼?被暗星洗腦的人,這

種氣氛,你覺得平靜才是幸福麼?不,或許我又會做一件錯事,可是神界的存在到底有什

麼意義呢?我想看看凡人的本領。」她搖了搖頭,反手一握,握住玄武的手,柔聲道:「

對不起,我總是這麼任性,要你擔心。」

玄武面上一紅,心裡卻漸漸溫暖起來,肩上的怪鳥開始呱呱叫,非常不滿意兩人之間的暗

潮湧動。清瓷瞪了它一眼,口中笑道:「你若嫉妒,便努力吧。變做一個絕世美人才有資

格對我不滿。」玄武苦笑起來,拍了拍怪鳥的腦袋,兩人無話,逕自往行宮走去。

曼佗羅城主是白虎直接指派的,與其他幾個大城一樣,白虎分散心腹,把神界四面八方的

城鎮權力牢牢握在手裡,防止重蹈麝香山的覆轍。為了避免出現司月當年的破綻,他在每

個城主身邊都委派了兩到三個手下,作為監視者,另外女宿奎宿胃宿三人作為隱蔽的第三

方監視者,在暗處留心,一旦發覺有不好的苗頭,立即剔除。

在這樣一種類似高壓的中央集權下,所有的城主都戰戰兢兢,生怕自己出一點小問題被人

暗殺。有些事情雖然被白虎強制壓了下去,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寶欽城那裡甚是難

搞,城主已經換了三個,但由於暗星當時殺戮過重,又兼蠱惑人心,那裡經常發動暴亂,

第一世家的盡數全滅給寶欽人心頭籠上了一層烏雲。城主們又要安撫人心,又要應付上頭

不停的責難,因此往往無法完美處理——重了,人心不服,暴亂更嚴重;輕了,太元王立

即就會派人來責難。

這些事情下界凡人並不知曉,但上層的貴族卻人心惶惶,全無當初麝香王朝時的風采。因

此,清瓷並不奇怪行宮門口的守衛嚴厲拒絕他們要求見城主的願望,現在的情況,是下面

的人被蒙鼓裡,上面的人如履薄冰,一旦捅破那層紙,天下必然大亂。看起來,白虎適合

治人,卻不適合安撫。

「怎麼辦?被拒絕了。」清瓷輕鬆地說著,拉著玄武走遠一些,離開那些虎視眈眈的守衛



玄武搖頭,「還是算了吧,我不想趟這混水。暗星這人太詭異,我不信她。」清瓷歎了一

口氣,「暗星我不信,但天澄砂這人,我還是願意相信的。」她瞇起眼,「眼下她被白虎

困了住,卻來求我幫忙,以她的性子,若不是到了走投無路,也不會這樣。如果是你,你

會拒絕嗎?」

玄武哽住,半晌說不出話來。清瓷嫣然一笑,「既然不能光明正大地進去,那麼何妨夜間

偷偷潛入。趁著夜色做一些壞事,不是很符合我的性格麼。」說完拉著他去附近的一家酒

館,要了一點酒菜,兩人慢吞吞地吃著,等待天黑。

此時天已近黃昏,兩人在酒館沒坐一會,行宮門口的守衛已經換了兩撥,如此嚴密的護衛

,倒讓兩人詫異。清瓷低聲道:「看他們如此,倒像是隨時防備有人來行刺一樣,這個城

主到底打什麼主意?」

玄武輕道:「他防的不是行刺,應該是上面的人。路上來的時候,有人傳聞曼佗羅城有暗

星的死忠簇擁者不滿白虎把暗星雪藏起來,商量著要暴動。白虎特地囑咐曼佗羅城主注意

此事,如果控制不好,便要他的腦袋。這個城主想來是個怕事的主,兩頭都不敢招惹,只

好先護了自己再說。」

清瓷「喔」了一聲,笑道:「白虎要真想殺他,這些守衛充其量只是擺設。這人眼光太淺

,晚上還不知道要怎麼把他嚇壞呢。」

玄武替她斟了一杯梨花白,柔聲道:「此情此景,你執意要與我說這些麼?清瓷,有沒有

人說過你是個不解風情的女子?」

清瓷眼光微微一瞥,卻見窗外那一樹沙茶曼開得極好,雪白嬌嫩,被晚霞映得發出淡淡的

嫣紅,遠方火燒雲的天空,那紅,已經完全燒去了兩人面上。她微微一笑,輕聲道:「誰

說的?難道你沒聽過,其實我是最解風情的女子?」她舉起杯子,碰上他的,發出清脆的

一響。 「玄武,你是我的福氣。」

到了夜間,行宮門口的守衛多了一倍,每一個都是披甲戴劍,面無表情地在牆外來回徘徊

,視線五尺內的活動事物都無法潛逃。

玄武手指一彈,嘩嘩地落下一堆如雞蛋大小的冰雹,劈頭蓋臉地砸了過去,那些守衛被砸

得鬼哭狼嚎,一個個掩面蹲了下去。清瓷身影一動,立即就要翻牆而入,玄武卻一把拉住

了她。

「等一下!」他低聲說著,「等他們平靜下來再說。」清瓷有些疑惑地看他,他搖了搖頭

,「把裡面的人引出來,也省得麻煩。」話音一落,就見宮門飛快打開,裡面竄出許多守

衛,連聲問發生了什麼。待說清情況之後,所有人都覺得可疑,當下四處巡邏起來。

玄武拾起一根樹枝,對著吹了一口氣,卻見它立即變做一隻雪白的怪獸,搖頭擺尾地往外

面走了去。清瓷恍然大悟,玄武趁著那些守衛對著怪獸緊張叫嚷的時候,拉著清瓷飛快越

上宮牆,翻了進去。

一如所料,行宮外圍的守衛都出去對付怪獸了,只有書房門口零落著幾個人。書房內燈火

通明,想來城主還在處理事務。兩人不聲不響地靠近,玄武身影如同鬼魅,繞去他們背後

,一人一手刀,立即將他們打暈了過去。書房裡的人似乎聽到了什麼聲響,連聲追問,聲

音聽起來有些顫抖,想來是心中有鬼。

「進去嗎?」玄武問她,清瓷想了想,走過去用手叩了叩門,放輕了嗓子柔聲道:「城主

大人,奴婢給您端茶來了。」

屋子裡的人顯然鬆了一口氣,厲聲道:「送茶就送茶!做什麼裝神弄鬼?!給我進來!」

清瓷輕輕推開門,兩人閃身而入,立即把門緊緊地從裡面鎖上了。書案後面坐著一個花白

鬍子的中年男子,滿身肥肉在見到他們之後抖成了波浪,指著他們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

是臉色越來越白,眼看著似乎就要嚇暈過去。

清瓷一個箭步竄上,把他從椅子上提了起來,毫不留情地丟去地上。玄武摀住他的嘴,在

他耳邊低聲道:「不許叫嚷,不然立即把你的腦袋割下來!」城主趕緊點頭,眼淚鼻涕流

了一臉,玄武厭惡地放開他,對清瓷輕道:「人抓住了,暗星打算怎麼辦?」

清瓷卻不說話,地面上的影子忽然蠕蠕而動,發出亮黑的色澤,似有什麼東西要破殼而出

。城主嚇得全身癱軟,怔怔地瞪著那個硬是從影子裡鑽出的黑色怪獸。它的頭已經完全鑽

了出來,上面有著黑色的毛髮,一雙眼暗金夾雜血紅,看起來分外詭異。他看呆了。

漸漸地,黑獸完全鑽了出來,不叫也不說話,只是目光灼灼地看著城主,動也不動。清瓷

和玄武都覺得有些古怪,兩人對看一眼,想說話卻又不知道說什麼。眼看城主慢慢停止了

顫抖,似被蠱惑住一樣靜靜地與它對望,雙眼漸漸失去神采。

風聲忽起,夾雜著喃喃的人語,聽不真切,彷彿有個人貼近身體耳語一樣。城主忽然從地

上站了起來,雙手攏在袖子裡,恭敬地對黑獸彎腰行禮,口中朗聲道:「謹遵暗星大人的

教誨,小人縱然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再抬頭時,眼底有一片詭異的暗金色光芒,一閃而過,方纔的焦躁懦弱不知去了什麼地方

。他打開了書房的門,說道:「兩位可從書房後面的院子裡走,假山後有一條小路可以到

後門,後門的守衛我馬上讓他們撤除。二位走好。暗星大人吩咐感謝兩位的相助,此恩情

她一定不忘。」

清瓷二人有些訝異地互看一眼,玄武忍不住說道:「你……沒事吧?暗星說了什麼?」

城主微微一笑,「兩位走好,恕在下不能相送。」

玄武還想問,卻被清瓷拉了住,「走吧,出去再說。」她不由分說,飛快出了書房,黑獸

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眨眼就鑽入了影子裡,再無痕跡。

「到底是怎麼了?暗星一個字也沒說,她到底想幹什麼?」玄武覺得情況異常詭異,有些

不好的預感。清瓷輕道:「你看不出來麼?暗星給他洗腦了,直接用她的瞳術。不然那個

肥豬怎可能突然變個性子。」

玄武一驚,「莫非她要你帶這只獸走遍神界,對所有的城主洗腦?!」清瓷笑道:「當然

不是,她只求我帶她來曼佗羅,還有寶欽。寶欽那裡最近太亂,所以我選擇先來曼佗羅。



說完她輕輕一喟,「有些平靜,只是表面,追求這種平靜的下場,大約就是一起毀滅。你

死我活,不管是人還是神,總有對立,只要對立便逃不出這四個字。」玄武怔了半晌,才

道:「時間久了,所有的亂都可以平定的,為什麼非要鬧到一死一活呢?」

清瓷歎道:「大概因為……人永遠不甘現狀吧。」

玄武忽然一動,立即想回頭,清瓷捏了捏他的手,止住他的衝動,回頭輕笑道:「閣下跟

了我們好久,想來看了不少好戲,何不出來一見呢?」她望向庭院中的一棵尚未開花的桂

花樹,樹影婆娑,似乎藏了一個人。

過了一會,一個人從樹後緩緩走了出來,將覆在面上的髮撥了開來,卻見其面容俊美,長

眉入鬢,正是辰星!

清瓷說道:「辰星大人怎麼也學會了這些小把戲,怎麼,偷看很有意思嗎?」

辰星微微一赧,嘴上卻不示弱,冷道:「對付你們這些偷偷摸摸暗中搗鬼的行為,我不需

要用什麼正大光明的手段。」

玄武皺起眉頭,手掌本能地握向玄武劍。清瓷握住他的手,對辰星輕道:「那也好,我們

搗鬼搗去一塊兒了。你刻意暴露氣息,就是等我們發現你吧。如何,想說什麼?」

辰星壓低了聲音,卻頗為嚴厲地說道:「你們帶著暗星的影獸,鬼鬼祟祟地對曼佗羅城主

做什麼?!」

清瓷冷笑一聲,「不關你的事。麝香山已經沒落,五曜也已經不存在了。這些事情,也不

需要你來關心!」

辰星大怒,殺氣陡然勃發。這個女人,她總能用最刻薄的語言,瞬間戳穿他所有的痛處!

「關不關我的事輪不到你這個叛神來說!」他森然地說著,手指微微一動,水刺從指尖鑽

了出來,在月色下發出透明的光芒。

  第四章

 「別那麼衝動啊,辰星大人。」清瓷淡淡地笑了,「麝香山破滅了,你若仍然心存不

甘,便該將力量用去對付白虎他們。難道是我領兵破了麝香山的嗎?難道是我讓那些凡人

背棄你們的嗎?」

  辰星被她說得完全啞然。清瓷輕道:「你是在遷怒,辰星大人。」他頹然垂下手,怔

了半晌,才道:「暗星……她讓你做什麼?方才就算我遷怒好了,可是神界好容易平靜了

,你何必要再生事?清瓷,雖然麝香山的破敗與你沒有直接關係,但如果當初不是你的惡

之花……!」

  他忽然頓住,沒說下去。怪誰呢?惡之花嗎?還是怪眼前這個狡猾的女人?他自己何

嘗不是,那麼輕易就動了心,至此萬劫不復,他有資格怪別人嗎?

  辰星長喟一聲,「算了。錯的,都是我們……做了那麼久的神仙,連骨子裡都沾染上

腐朽的味道。原來一切都在變,我只是裝做看不見,不知道罷了……我沒能夠遵守麝香王

的教誨,我有罪。」他眼中淚光瑩然,咬牙忍住。

  一直沉默的玄武忽然輕道:「麝香王並不如你們五曜想的那般聖潔不可侵犯,他至死

所做的錯事,或許比一個普通凡人所犯的錯更要嚴重。」

  「放肆!麝香王豈容你隨口玷污?!」辰星又忍不住瞪起了眼睛,「就算天下現在是

四方的,也不許你們侮辱之前的神界!」

  玄武正要說話,卻聽書房那裡傳來一陣喧囂,那個被洗腦的城主在大聲吩咐著什麼,

不一會,凌亂的腳步聲就往正宮門那裡奔去。後宮門那裡寂靜無聲,只有盛夏的蟬鳴,微

弱綿長。清瓷笑道:「看樣子城主已經把人都掉開了,我們先走吧。有什麼要吵的,出去

說也不遲。」

  三個人迅速往後宮門走去,那裡果然半個人影也沒有,玄武抱起清瓷,雙足一點,輕

鬆地翻過了宮牆。剛落地,辰星就追了上來,怒瞪著他,似乎非要他說個明白。玄武歎了

一聲,「你明明是知道的,為什麼非要我說出來呢?煉紅夫人的事情,司日的事情,為什

麼要被壓下去?」

  辰星臉色一白,「是那隻狼妖修行了無恥的媚香術勾引了王!」

  玄武不等他說完,冷道:「那我問你,她的媚香術既然有那麼大的能力,怎麼不見你

們被勾引了去?麝香王的本領絕對不會連五曜都不如吧?你還要自欺欺人到什麼時候?!



  辰星啞口無言。玄武繼續說道:「為什麼當初煉紅與麝香王歡好的時候你們下面的人

通通被蒙在鼓裡?為什麼她剛生下司日麝香王就將她放逐去青楊山?為什麼司日一個堂堂

麝香王的兒子淪落到看司月和歲星的臉色?為什麼司日被毀了容貌?為什麼這件事被封了

去?為什麼……」

  「你住口!」辰星再也無法忍受,大聲吼了出來,吼完他的臉色卻更白了,顫聲道:

「為了掩人耳目,杜絕悠悠眾口……為了掩飾自己犯下的過錯,為了保住做王的尊嚴!為

了……為了他自己!那般高高端坐在雲端,冷眼看天下眾生掙扎……我原是願意相信他的

!我原本願意相信他慈愛眾生的話的!」

  玄武冷道:「你們五曜大約只知道煉紅夫人的事情,這事他大可以隨便找個理由搪塞

過去,最多把過錯全部推到無辜的煉紅夫人身上罷了!嘿嘿,妖顏惑主,言行放蕩不檢!

好動聽的藉口!你知道他對白虎一族做了什麼嗎?你知道為什麼先代白虎之神都是風華絕

代的武將,而到了這一代卻生出一個孱弱的孩子麼?」

  「你又知不知道,為什麼玄武之神要有兩個嗎?知不知道他對陰間做了什麼手腳?」

  辰星背上冷汗涔涔,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良久,他才乾澀地問道:「你的意思是,全

是麝香王下的手?」

  玄武點頭,「他用了死咒詛咒白虎一族,白虎生下來的時候是死嬰,如果不是先代白

虎之神一直防著麝香王,早用神力在棺木上刻下法陣,白虎絕對活不到現在!白虎一族向

來以聰明靈敏而聞名,加上他們具有天生的神力,舉凡占卜,巫術,詛咒,星相……無一

不精無一不會,何況已經連續有兩代白虎做了戰神,在下界妖神大亂的那年立下纍纍功勞

。功高震主,這樣的人才,麝香王怎麼可能放任他們囂張下去?說到底,他不過是枕著前

代幾個麝香王立下的太平盛世過下去的庸才而已!」

  「當初新建神界的時候,玄武之神祇有麒麟一族,暗玄武是不存在的。麝香王為了控

制四方,特別是我們麒麟一族的血液有招魂的奇效,絕對不能隨便流血犧牲,所以才安排

了暗玄武來保護,代替我們明玄武去死。明著說是保護,其實是監視!若不是墨雪從小就

跟著我,一派天真無邪,以我的行徑,恐怕死了千萬次也不止!」

  「告訴你吧,你與熒惑這些從物中化出來的,根本不算是神,你們只是道行比較高的

精怪而已!真正的神,在神界初建的時候,全是擁有異能的凡人!人死了之後便要去陰間

輪迴的,但初代麝香王覺得人與神應該有區別,所以與陰間王訂了條約,神永生,發生意

外死後魂魄即刻散去,永不回歸陰間。但你知道嗎?其實神沒有永生的!他們畢竟是人,

最多活個三五百年就死了,你當了那麼久的五曜,有見過以前的五曜麼?除了鎮明那怪物

,你還有見過別人麼?」

  辰星低聲道:「有人說過,先代的諸神厭倦了世俗,隱居去了神秘的深山,永不出世

……」

  「好天真的神!你們居然願意相信!」玄武冷笑了起來,「什麼隱居,他們根本是早

就死了!死後連魂魄都保不住。先代麝香王就是病死的!麝香王怕自己以後也會暴斃,所

以利用神力強迫陰間結界縮小,小到無法容納神的魂魄。你們一直禁止的斂魂術為什麼突

然盛行起來?如果最高處的人沒有默許,這種禁術怎麼可能允許使用?神不是不死,而是

死了之後可以用斂魂術不斷復活!把魂魄牢牢鎖在肉體裡面!而我們四方呢?不光因為是

非人而被排斥,也因為我們是精怪擁有天生的長命而遭到嫉妒!先代的四方之神絕對活不

過同期的五曜,只要五曜有一人死了,四方必然也要死一個人!這就是你們麝香王嘴裡的

維持神界平衡!」

  辰星深深吸了一口氣,突然苦笑起來,「你與我說這些……有什麼意義呢?把之前的

一切都否定了……連我這個神的存在都被否定了……玄武,你們四方真是……鐵石心腸。

」他的淚水終於無法忍住,潸潸流下,打濕了俊美的臉。辰星,五曜,你有什麼存在的必

要?你曾經虔誠信仰的一切,一切都是虛假的!或許,連你這個人都是虛假的……你只是

一個水裡的精怪,無意成了神,登上了雲霄,便高貴起來了麼?

  玄武沉默了,見他失魂落魄的模樣,不由心下有愧,「抱歉,我無意令你傷心。」

  清瓷柔聲道:「你無須如此難過,原本就沒有神的墮落而已。大約就是凡人做了天梯

,努力攀登想成仙,觸到了天門便摔落下來罷了……但誰也不能否認,努力攀登的凡人,

至少看上去很神聖,很……遙不可及。」

  辰星黯然道:「觸到了天門,卻進不去。那麼真正的神,在什麼地方?難道是暗星?



  清瓷失笑,「你大約是糊塗了,暗星不屬三界眾生。它是千萬年下來人積累下來的欲

形成的妖魔,對,它其實是魔。曾經活在人心裡的魔。」

  辰星大聲道:「那你為什麼還要幫魔?!凡人互相折磨很有趣嗎?!」

  清瓷斂去笑容,近乎悲哀地看著他,「你不是人,你不懂得。人倘若不互相折磨,便

活不下去了。理想的地方在哪裡?只要有人在,它便永遠只能存在於夢想中!一面追求美

好,一面卻互相分歧,為了自己的私慾傷害別人。白虎新建的神界其實岌岌可危,爆發一

點引子便會全部崩潰。暗星,不過想做那個點燃引子的人罷了。」

  辰星搖頭,「我不明白,一點也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只要知道,她不過做了一件與我一樣的事情,加快崩潰。反正總是

要腐朽的,不如它根基還嫩的時候盡快推翻。澄砂已經沒有時間再等了,白虎也一樣。…

…我也一樣。」

  辰星默然,過了好久,三個人的影子都被偏移的月色拉斜,長長地,無邊無際地蔓延

,漆黑無比,如同他此刻的心情。他忽然深吸一口氣,吐了出來,彷彿是一聲歎息。

  「真正的神,究竟在哪裡呢?」

  他喃喃地說著,轉身就走。究竟,在哪裡呢?踏破這萬丈紅塵,穿越這九重九的天,

他們是否坐在金碧輝煌的宮殿裡說笑?用平淡的眼神看著他們這些無奈眾生的各種掙扎?

為什麼,不出手救一救他們……?

  遙不可及的不是努力往上攀登的凡人,自以為是的封神到頭來只是一場悲哀的笑話。

傾盡生命裡所有的力量,也抵不過九重天外的淡淡一瞥。

  他的喉嚨裡一陣酸痛,突然覺得心灰意冷。活了近千年,他從未像此刻那樣,覺得痛

苦絕望,即使親眼目睹曼佗羅的死,也沒有喪失全部的力量。一生的信仰,一生的尊嚴,

此刻完全破碎了。

  玄武見他慢慢走遠,背影那麼蕭條,忍不住想追上去安慰兩句。清瓷拉住他,輕道:

「你現在再說什麼他也聽不進去,你給了他太殘酷的一個真實,總要給一些時間讓他回味

吧。我們也該走了,先去落伽城待兩天。我想確定一些事情。」

  玄武忽然笑了一聲,愴然道:「努力攀登天梯的人?我們何嘗不是如此?清瓷,我們

努力的樣子,當真能拾到一點點神的風采麼?」

  清瓷歎道:「我如何知道……?我也沒有見過真正的神……」

  只是……玄武,這個世界上,有些事情是可以通過努力去達成心願的,然而有些事,

卻是如何努力也無法完成的。努力攀登的人,至少可以努力讓自己像神,卻永遠也做不了

真正的神。或許就是因為得不到,才令人為之瘋狂。

  伏神,原來是個神話。凡人伏的,只是自己。

  「北方,有異動。」

  低垂著臉的術師,忽然嘶啞著說了一句話。他面前的青銅鼎無比巨大,裡面跳躍著煙

與火,映得那張滿是皺紋的臉異常可怖。

  「哦?」白虎從纍纍卷宗裡抬起了頭,定定地看著這位在下界被人稱做活神仙的術師

,據說他的預言從來沒出過錯,於是白虎便命人將他請了來,替事務繁忙沒空算卦的自己

預測前路。

  「術師何出此言?」

  術師袖子一揮,將鼎中的煙與火一下拂了去,然後他仰首忽然唱起了調子古怪的歌,

「滄闌的巨獸啊!是天崖墜落的黑色星辰!盛開的花朵啊!凋零在它殘酷的爪牙下!切切

!不可鹵莽!鎖鏈與火焰只會令它瘋癲!哭泣的人兒啊!抬起你的手腕!血與淚會在掌心

結出狂妄的自由之果!切切!」

  唱畢,他恭敬地伏下身子,對白虎低聲道:「王明白了嗎?」

  白虎很想笑出聲,這一番又唱又揮,聲勢挺大,他第一次看見有人這樣占卜。但,突

然他笑不出來了。巨獸,黑色星辰,北方的異動,盛開的花朵……這些,在他腦海裡一遍

一遍徘徊,漸漸理出一個輪廓。他皺起了眉頭。

  「朕明白了,術師請下去吧。朕自有對策。」

  術師恭敬地叩首三次,這才慢慢退出了偏殿。

  白虎想了半晌,忽然張口喚道:「奎宿,今天輪到女宿當班照顧暗星大人吧?」

  從殿後的幽深影子裡傳出奎宿的聲音,「回太元王,是。」

  白虎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理理袖子,笑道:「折子看累了,走,我們去看看暗星吧。



  先不管那個術師說的是真是假,事情如果和澄砂有關,他便要好好探個究竟。如果他

沒記錯,澄砂被甜夢鎖鎖住進入深睡已經有一段時日了,她到底用了什麼法子又給他搗蛋



  正午熾熱的陽光好像一點都無法侵入這個荒蕪的小殿,剛踏入殿內的青磚上,白虎便

覺一股清涼濕潤之氣撲面而來。他忍不住笑道:「這裡倒是比偏殿舒服許多,看來以後我

該經常來探望澄砂才是。」

  奎宿揭開牆上的垂地青簾,簾子後面是一間很小的屋子,只放著一張床,一個小案。

澄砂合目在床上深深地睡著,一點聲音也沒有。女宿坐在床邊,低頭靜靜地看著她,連白

虎進來了都沒發現。

  「她一直睡著嗎?」

  白虎突然輕聲問道,女宿一驚,急忙站起來轉身行禮,

  「見過太元……」

  「行了,別多禮了。」白虎擺手,悄悄走去床邊,替她掖好被子,然後坐了下來,仔

細看她。澄砂似乎正做什麼好夢,嘴角彎了起來,面上紅暈正濃,呼吸香甜可聞。她長長

的睫毛還在微微顫動,看上去似乎下一刻就會醒過來對自己微笑。

  白虎情不自禁伸出手撫摩她的臉,柔聲道:「她似乎做著好夢……只是不知道夢裡有

沒有我……」

  女宿和奎宿都默契地保持沉默,臉色都沒變。白虎這樣的舉動,他們已經是習以為常

了,大概只有來暗星這裡的時候,他才會露出一點溫柔的憐愛之色。

  「對了女宿,暗星大人最近有什麼異常的行為麼?例如突然醒過來,或者說了什麼夢

話之類的。」

  他把澄砂的手握住,細細撫揉,愛不釋手。

  女宿垂首道:「回太元王,暗星大人一直睡著,並沒有任何異常的舉動。」

  白虎「哦」了一聲,又仔細打量了她一番,沒有看出任何破綻。突然,他握住澄砂的

肩膀,搖了兩下,「澄砂……澄砂……醒一醒?」他柔聲喚著,但床上的人一點反應也沒

有,只是反射性地「唔」了一聲,動了動,繼續做她的好夢。

  「澄砂,醒一醒。我送你回家,你不是一直想回家麼?」白虎的話讓後面兩個人臉色

大變,但誰也不敢說話。

  白虎垂下身體,幾乎貼上她的臉,她面上一絲一毫不正常的神情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然而她只是不適地哼了一聲,呼吸依舊綿長,嘴角彎得更深了,真的在做什麼好夢。

  白虎看了半天,終於安下心來,雙手順著她的臉一直滑下,沿著脖子,肩膀,滑去她

的腹部。那裡微微隆了起來,緩緩跳動著。白虎低頭在她唇上一吻,輕道:「你在為我孕

育生命呢,澄砂。我只盼還有時間可以抱抱我們的孩子……也盼有時間可以看到你醒過來

的樣子……」

  澄砂只是在笑,嘴角盈滿了甜蜜,睫毛如同小刷子,撩在他臉上酥麻地癢。

  他緊緊將她擁在懷裡,一聲歎息。 「澄砂……」

第五章

極西有大雪山,連綿萬里,人跡罕絕。傳說中,如果有人能夠跨越這座無邊無際的雪山,

便可到達三界之外。三界之外,是光怪陸離的世界,熱鬧而且斑斕。那裡有張著翅膀的人

,有三頭的鳥,還有長長尾巴的白猿。

當然,傳聞向來誇張,況且多為凡人的臆測。穿越雪山究竟有沒有張翅膀的人,不得而知

,但熒惑與炎櫻在山中行了多日,倒是見了不少白猿——長得無比巨大,且脾氣暴躁攻擊

力極強的白色猿人。

熒惑是火中化出的精靈,儘管他一路上已經極力壓抑自己的力量,還是不免讓腳下的冰雪

盡數融化,經過的道路呈黑黑的一條焦糊狀,枝頭上的白雪也全部化成溫暖的水,淋了身

後炎櫻一頭一臉。

這樣的情況炎櫻已經完全習慣,連抱怨都沒有,只是掏出絹子自己擦了去,在後面柔柔笑

了起來。熒惑聽她笑得開心,不由回頭愕然地看著她,「……怎麼?」

她笑道:「不,我只是想到剛才遇見的那些白色巨猿。它們在這雪山中也不知過了多少年

月,早已習慣冰天雪地的氣候,恐怕連什麼是火都不知道。我現在才想明白它們為什麼那

麼暴躁地對著你發脾氣,一定是不喜歡你身上炎熱的感覺。」

熒惑沒有說話,只是抬手將擋在面前垂得過低的松枝輕輕折斷,好不讓跟在後面的人撞到

頭。炎櫻默默地看著他黑色的背影,自從進入雪山之後,她似乎已經很習慣這樣看著他的

背影了。他是個非常沉默寡言的神,常常她說了十句,他也回不了一句。但不知道為什麼

,自己就是覺得這種氣氛很好,她從未這麼滿足過。

「有斜坡,小心。」

熒惑淡淡地說著,一腳先跨了過去,然後回身伸手扶她。炎櫻歪著頭笑道:「熒惑,我們

已經在雪山裡待了五天,你一定要穿過去嗎?萬一傳聞是假,雪山後面什麼都沒有,那該

怎麼辦?」

熒惑低聲道:「那沒關係,什麼都沒有更好。我不愛見人。」

「那麼鎮明大人他們……你也不願再見了嗎?」炎櫻抓住他的手,便再不放開。

「……」熒惑沉默了一會,「他們不同,只要想見,隨時可見。但……以後再見也沒有意

義了。神界已破,天下易主,五曜這個稱號也消失了。以後,我只是普通人。」

「我也是普通人,熒惑。能和你在一起,我覺得很……幸福。」她柔聲說著,用力握緊手

。周圍即使白茫茫一片,除了冰雪什麼也沒有,她卻覺得比任何美景都要美麗。其實,只

要能與心愛的人在一起,任何地方都會有最美麗的景色。

熒惑忍不住放慢了腳步,忽然有些猶豫,好像想回頭與她說點什麼,但話到了嘴邊卻怎麼

都說不出來。是的,炎櫻,能與你在一起,真的是太幸福了。以前我從不知道,幸福的滋

味竟然如此甜美。我們要……永遠這樣在一起……我們該……

他在心底囁嚅著怎麼把話出來,可是越想越亂,額頭上忍不住憋了許多汗。終於,他下定

決心這一次一定要把心裡的話一起倒出來,好教她知道他也一樣重視她,他的喜歡,一定

比她的要多。對!就該這樣說!

「炎櫻!我……!」他猛地回頭,對上她有些驚訝的眼睛,舌頭頓時打了結,「我……我

……那個……」他的背後一陣冷一陣熱,從未如此緊張過,一對上她清澈溫柔的眼睛,他

就什麼都忘了。他叫她,到底是要說什麼來著?說什麼……?

「我……那個!小心!那是個坑!」他用力將她扯了過去,結果炎櫻沒反應過來,左腳突

然踩了進去,一個踉蹌差點摔倒。他恨得直咬牙,賭氣甩開她的手,一個人到前面生悶氣

去了。

「熒惑……」她在後面叫,他裝做沒聽見,用腳在雪上劃著,不知道是氣自己還是氣別的

。「熒惑!」她大聲叫了起來。他不耐煩地回頭,「幹什麼?!」

炎櫻被他的粗魯嚇了一跳,一手指著旁邊的松林,一面小聲道:「裡面……好像有人在哭

……」

他一怔,凝神細細聽去,果然是有人在嚶嚶地哭,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但因為周圍

安靜而且空曠,所以聽得很清楚。熒惑微微皺起眉頭,這種深山野林,哪裡來的人?難道

是山精鬼怪作祟?抬頭看看日色,剛過了午時,正是陽氣最旺的時候,鬼怪不會在這種時

刻作祟,那是什麼?

「聽聲音,好像是個女人誒……」炎櫻低聲說著,「我們去看看吧!說不定是山裡人家遇

到了什麼危險!」

熒惑原本是想掉頭就走不去理會的,但見她站了起來往林子裡走,只好跟了上去擋在她前

面,「我走前面!你只好小心自己腳下就可以了!」

松林裡的樹並不密集,東一棵西一株,雜七雜八地排列著。聲音從右手邊傳過來,可是望

過去,那裡只有茫茫的白雪,半點人影都沒有。熒惑猛地停下腳步,疑惑地打量著周圍的

松樹。不對!這裡不是普通的野地!這些看似雜亂稀鬆的樹……是按八卦排列的?

他一一數了過來,橫三縱四,坎位出挑,是簡單的陣法,令外人無法看清陣中的真正景色

。這裡莫非是有人在隱居?他反手抓住炎櫻,沉聲道:「跟著我走,千萬別踩錯步子。」

他朝著最穩定的兌位走過去,橫三步豎四步,繞了半天才過了兩株松樹,哭聲果然更近了



再走一段,眼前的景色忽變,滿眼的掛雪松樹突然全部退了下去,露出一條羊腸小道,小

道上並無積雪,兩旁甚至有碧綠的青草。炎櫻奇道:「這裡好怪異!看上去好像有人走過

的樣子!」熒惑沒有說話,四處仔細打量一番,陣應該是繞過去了,也就是說,走到這條

小路的盡頭,便可以找到真相。

小道甚是彎曲扭拐,經常感覺走到了盡頭已無路,卻又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繼續走下去。

熒惑記得甚清楚,向左拐三次,經過十株松樹,向右轉五次,道旁種了許多蘭色小花,往

回退著走了十步,那裡有一排籬笆。推開籬笆,眼前景色豁然開朗。

卻見一片氤氳的小湖泊,水氣騰騰,竟似是溫的。湖畔不遠處種了許多柳樹,奇特的是在

這滴水成冰的大雪山,它們居然青翠悠揚,一派春光好景象。柳樹後面的景象被掩蓋在溫

熱湖水的霧氣中,看不清楚。另左手邊有一條烏黑小石子拼出來的路,裊裊曲曲,道旁長

著許多蝴蝶蘭,一直蔓延去很遠很遠看不清的後方。哭聲,就在湖畔。

炎櫻被這裡溫暖宜人的氣候和景色震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半晌,才輕道:「……一定有

人隱居在這裡……我們是否不該去打擾?」

熒惑皺著眉頭飛快往前走,霧氣漸漸濃厚起來,他抬手一揮,一道火光劃破霧氣,方圓一

里之內的景象立即變得清晰無比。

湖畔坐著一個穿著鵝黃色衣裳的女子,烏髮如雲,雙頰勝雪。一待看清她的容貌服飾,兩

人如遭雷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炎櫻只覺腦子裡嗡嗡直響,滿目艷光幾乎無法逼視,只

想著天底下居然有這種美人!

那女子似乎沒發現他們,只是默默地坐在湖畔,任憑氤氳的霧氣將自己的裙擺打濕。眼淚

順著她姣好的臉龐一顆顆滑落,落在湖裡蕩漾起一圈圈的漣漪。此情此景,炎櫻突然有一

個衝動過去將那女子的淚捧在手掌裡,好教她不要再哭了。

「是精怪。」

熒惑突然低聲說了一句,她一驚,「是妖嗎?怎麼可能!她那麼好看……」

熒惑搖了搖頭,「色相可以無窮變化,她身上有妖氣,雖然不是厲害的大妖,但在這荒地

裡做此魅惑之相,必然是會害人的。」

「你要除了她?」炎櫻忍不住想說情,那女子說美也不是極美,但身上自有一股我見猶憐

的氣質,帶著五分的柔,六分的雅,七八分的媚,教人一眼望過便再也忘不了。這樣的美

人,無論是不是妖,死去總是讓人不捨的。

「雪山雖然人跡罕絕,但也時常有樵夫為了生計上來砍柴,或者有過路人懷著與我們同樣

的心思翻越雪山。這女人一身的媚氣,凡人一旦被色相所迷,便會任她為所欲為。趁她道

行還淺,害人不多,還是除此禍患為好。」

熒惑雙唇一抿,殺機頓現。湖畔的女子忽然一驚,似是感覺到了什麼,驚慌地抬頭望過來

,一見他二人,她也是一愣,緩緩站了起來。

「她發現了……熒惑!先別動手……我覺得她不像壞人!」炎櫻急急地說著,拉住他的手

,話音剛落,卻聽那女子張口唱起了歌!

兩人心神忽然一蕩,竟好似突然被泡進一大池溫水裡,從頭頂到腳趾都舒服得想蜷起來。

她唱了什麼內容,完全無證可考,甚至連字句都聽不清,但曲調極柔極軟,嫵媚妖嬈,她

的聲音彷彿天籟,由低到高,由輕到重,完全不費任何氣力。

炎櫻覺得眼前突然出現了種種幻覺,彷彿自己穿著華麗的衣裳坐在小樓上笑看綠了的芭蕉

,紅了的櫻桃,涼風習習,花瓣發出細微的嬌膩聲響。她一生從未體會過如此優雅安詳的

生活,不由癡在那裡,只覺那女子的聲音似涼風輕打花瓣,似案上碧色茶水的裊裊霧氣,

再細一點就要斷開,偏偏由斷不開,一波接一波地麗音不絕。

她沉溺在這種美好的幻象裡,突然發覺全身都不能動了,手指都是軟綿綿地,她心知不好

,該去抵擋那魅人的歌聲,但那女子忽地壓低了聲音,如同柔聲敘述,枕邊耳語,漸漸低

下去,柔下去,偏偏又在最底處打了個轉,輕鬆繞回來,一聲比一聲高,如同巍峨的群山

,起伏連綿,望不到盡頭。

炎櫻又是迷惑又是驚惶,出了一身冷汗,心下大悔。她果然是魅惑人的妖物!不是用色相

,卻是用比天籟還美妙的歌聲!眼看那女子一步步走過來,她和熒惑卻動彈不得,急得眼

前陣陣發黑,幾乎要暈過去。

那女子走到了約一丈遠的地方,卻停了下來,歌聲也停住了。炎櫻微微鬆了一口氣,就聽

那女子幽幽一歎,柔聲道:「你們是誤闖進來的行人?快出去吧,按原路走出去,向西直

行,再有兩天的路程便可見到天台,過了天台,差不多就可以穿越雪山了。希望你們不會

迷路。」

炎櫻大奇,她沒有傷人的意思?居然還指點路程!更奇怪的是,自己的身體居然完全不聽

使喚,自動轉了過去往前走!剛走沒兩步,那女子忽然咦了一聲,「你……能抵擋我的歌

聲?唉,快別這樣,我沒有任何惡意,只是隱居山林的人,不想被打擾。你們快出去吧,

不然他來了,發起火來,你們一定會害怕。」

炎櫻正疑惑,卻聽熒惑沉聲道:「會用歌聲迷惑人心,你是水妖?什麼隱居山林,這裡難

道不是你迷惑凡人然後吞噬魂魄的地方麼?!」炎櫻只覺背後突然一熱,似是他不再隱藏

神力,盡數爆發了出來。

那女子驚呼了一聲,顯然極是驚恐,「我……我沒有害人!你……你是神?!會用火,你

是熒惑?!」

炎櫻突然覺得自己可以動彈了,想來是那個女子受驚,妖力一時無法控制的緣故。她急忙

回身,卻見熒惑掌心吞吐出血紅的神火,冷冷地看著那個跌坐去地上,不敢動彈的女子。

她趕緊奔過去將那女子扶了起來,柔聲道:「抱歉,打擾了你的安靜生活。他的確是熒惑

,你怎麼知道的呢?」

那女子垂下頭,神色間無比的恐懼,咬著唇輕道:「天下間會使用神火的神,除了五曜熒

惑還有誰呢……?你們為什麼會來這裡?司月還是不肯罷休麼?我……我們……」她語無

倫次地說著,忽然流下淚來,神色反而不那麼恐懼了。

「如果是來捉我們回去,那就請動手吧!」她低聲說著,閉上了眼睛。

熒惑忽然將神火收了回去,轉過身不說話,炎櫻笑吟吟地安撫著這個受驚的女子,「你多

想了,我們不是來捉你的。麝香山最近發生了許多事……你隱居山林恐怕不得而知。但你

放心,我們不是故意闖進來的,只是聽到了你的哭聲,想來看看是否需要我們幫助罷了。



那女子臉微微一紅,急忙抹去眼淚,站起來對熒惑福了一福,「妾身鹵莽了,請熒惑大人

莫怪。」

熒惑不擅長與炎櫻以外的女人打交道,揮了揮手就站去一邊。炎櫻見她嬌怯可喜,纖麗柔

媚,之前的一番誤會也消除,心下不由極是歡喜她,於是握住她的手,柔聲問道:「你在

此隱居?我叫炎櫻,南方寶欽人。你叫什麼名字?」

那女子顯然對溫柔的炎櫻也極有好感,「我……與夫君在此地已經逗留了三年。我叫……



話音未落,就聽後面一個男子的聲音喚了起來,「小四兒!在那裡別動,我馬上過來!」

三人都是一驚,那女子害羞一笑,「那是……我夫君……黃泉。我叫水妖,還有一個名字

,叫秦四。方才讓你們見笑了……我與夫君發生了一些爭執,偷偷跑去湖邊發洩……」說

著她的臉又紅了。

說話間,一個人影已經如同鬼魅一般竄了過來,倏地在秦四面前停了下來,緊緊捉住她的

肩膀,對旁邊的兩人恍若無視。

「我說了現在不許隨便出去!你總這麼任性!」

那男子冷聲責備著她,然而聲音卻是溫柔的,他是個面目清俊的男子,奇異的是有一雙罕

見的鮮紅眼眸,抬頭微微一瞥炎櫻。眼底儘是凌厲的光芒。

秦四一反方纔的柔順模樣,冷下臉來,恨道:「你是個暴君!不許我做這做那!我難道連

偶爾出去一下的權利都沒有麼?!」

黃泉皺起了眉頭,「小四兒,別胡鬧。」

「誰是你的小四兒?!我是水妖!」秦四怒極,跺了跺腳,甩開他的胳膊飛快往前跑去。

然而沒跑幾步,身體卻忽然一晃,摔了下去。黃泉急忙將她扶住,見她臉色慘白,不由大

急,「你現在有孕在身,就算不顧及我也該顧及孩子吧?!到處亂跑亂跳,你是想把我氣

死嗎?!」

炎櫻見他們夫妻倆拌嘴,自己也不好插口,於是偷偷拉了拉熒惑的袖子,示意離開。熒惑

「唔」了一聲,忽然回頭說道:「黃泉和水妖……好教你們放心,司月已經死了,麝香山

也已經破敗。你們大可放心居住在此,以後也不會有人來捉拿你們。」

黃泉正替秦四把脈,一聽這話頓時愣住,急忙回頭,一見到熒惑,他臉色大變!

「你是……熒惑?!」

秦四抓著他的袖子,低聲道:「他們不小心走了進來,我,我原以為是麝香山那裡還不放

過我們……受了一點驚嚇。抱歉……我本無意讓你擔心。」

黃泉拍了拍她的肩膀,回頭緊緊盯著熒惑,眼中光芒無限複雜。過了一會,他才道:「如

果不嫌棄,請去寒舍一坐。我夫婦二人隱居多時,外界的事情半點不聞,煩請二位稍微說

明一下。」

炎櫻點了點頭,「正好我們也無事,我懂一些醫術,讓我替貴夫人調理一下如何?」

熒惑本想拒絕,但看炎櫻答應了下來,也只好點頭。黃泉大喜,將秦四攔腰抱了起來,四

人往湖後走去。

第六章

順著那條黑色小石子路走了不到一刻,眼前出現大片的媚絲蘭花海。花海正中辟出一條小

道,而三棟小巧的青磚瓦房就建在花海中心。

炎櫻見這屋子精巧別緻,不由笑道:「好地方,能在這裡長住,遠離喧囂紅塵,自得其樂

……二位是雅士,先前真是冒犯了。」

秦四雖然臉色蒼白,聽她誇讚自己,還是忍不住微笑了起來,「炎櫻姑娘好客氣……山野

粗鄙之人,哪裡懂得什麼雅。不過是盡量讓自己過得舒服一些罷了。」

話語間,四人已經到了門口,門自動向兩旁分了開來。

「請進,寒舍簡陋,還請兩位莫怪招待不周。」他先引了熒惑二人坐去前廳的棗木椅子上

,然後把秦四帶去內室休息,出來的時候,手裡端著一個木頭的托盤,放著茶水和一些自

家做的糕點之類。

「謝謝。」熒惑端茶喝了一口,裡面似乎加了花瓣,清香四溢。「內子喜歡在茶水上玩些

花樣。」黃泉見他疑惑,便出口解釋,「取了玫瑰的花瓣,放去水裡煮化了,陰乾之後搗

出汁來,放去罈子裡存著,過九天之後便可用。青茶放三滴,黃茶放四滴,喝起來不過更

香滑一些罷了。」

炎櫻笑道:「貴夫人是個精細的人。」

三人略略寒暄了幾句,炎櫻便提出去內室替秦四把脈診胎,前廳裡只留了兩個男人,坐了

良久都不發一言。黃泉斟酌著,不知該怎麼開口向這個自己一直尊敬仰慕的大人提出問題

,數千年前對他驚鴻一瞥,曾經的那種沖天的煞氣如今似乎內斂了許多,現今看來,只是

一個面無表情的冷漠普通男子而已。他腦海裡浮現出炎櫻溫柔言笑的模樣,是因為那個女

子嗎?

「你似乎認得我,我們曾在什麼地方見過麼?」

熒惑突然開口,這個問題頓時讓黃泉愣住了,他頓了半晌,才道:「其實……我曾經見過

您一次,只是那時我還未煉出人身,不足一提。如今再見您,覺得很感慨。」時光飛逝,

一千年那麼快就過去了,恍然如夢,眼前的這個火神修羅與千年之前的影像重疊起來,然

而人是物非,一切突然有些不真實。

熒惑淡道:「你不是想問我麝香山的事情麼?怎麼還不問?」

黃泉雖然沒有實際接觸過他,但關於他的傳聞聽了不少,知道熒惑是個不善言辭的冷漠之

神,因此對他的語氣也不甚在意,低聲道:「世事無常,原本繁榮敗落本是尋常……但麝

香山如何會敗落?我曾以為……」

「你曾以為麝香山永遠會高高在上,對麼?」

熒惑挑了一塊涼糕,放去嘴裡慢慢嚼了兩下,輕道:「事情說來話長……」

涼風習習,碧綠的茶水上薄霧裊裊,黃泉靜靜凝視著窗外的綠樹紅花。流年如梭,白駒過

隙,當你一直盯著它的時候,它巋然不動,似乎千萬年也不會變。然而一轉眼,它便如同

白馬一樣,跑得無影無蹤。只有那一眨眼的工夫。

炎櫻從內室走了出來,手裡抓著一張單子,笑道:「黃泉大人,我開了一些藥,秦四告訴

我院子後面種了藥草,我去採一些要用的過來。安心吧,她只是驚嚇加上慪氣,動了一些

胎氣,服了藥休息兩天就沒問題了。」

黃泉歎了一聲,「內子向來任性,讓炎櫻小姐費心了。主要是前兩天一位老友送信過來,

說他的夫人已經生下麟子,於是內子便吵著要去看看。但她身體一向嬌弱,路途遙遠,我

實在不放心帶她前往。為了這個,她便與我慪氣來著。讓小姐見笑了。」

炎櫻連連搖手,「沒有的事!貴夫人身體較弱,的確不適合在這個時候出遠門。對了,她

體質較虛,近段時期不適合大葷進補。我聽說雪山深處生長一種叫做越靈芝的藥物,補女

子的氣血是最好的,黃泉大人不妨一試。」

話音剛落,就聽門外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喚了起來,「爹爹娘娘!我抓了好大一隻兔子!」

三人一齊回頭,就見奔進來一個小小的男孩子,穿著家常的布衣,滿額的烏髮,一雙火紅

的眼睛骨碌碌地轉著,模樣甚是俊秀精靈。他一見家裡多了兩個客人,居然絲毫不驚慌,

放下手裡的兔子恭恭敬敬地對著熒惑他們鞠躬。

「大叔好,姐姐好!我是秦小四!」

黃泉笑罵道:「死小子,盡會給我胡鬧!你娘現在在休息,別去打擾她。」他轉身對炎櫻

說道:「讓您二位見笑了,這是犬子容湘。容湘,你娘有些不舒服,你拿著單子去後面院

子採些藥草回來。家裡來了客人,別這麼灰頭灰臉的!」

容湘答應了一聲,對炎櫻甜甜地叫了一聲,「姐姐,你好漂亮!謝謝你給我娘看病!」

炎櫻蹲了下來歡喜地摸了摸他的腦袋,柔聲道:「好伶俐的孩子,你幾歲了?」

「三歲!」他一手抓著單子,一手提著那隻大白兔,滿面的精靈古怪相,一點也不像三歲

的稚子。觀其面容,與秦四有八分像,一般的俊秀,甚至還有一絲嫵媚之色,但一雙火紅

的眼卻和他爹爹一模一樣,只是一個冷漠,一個靈動。

他轉轉眼珠子,覺得熒惑不太好惹,看上去冷冰冰地,於是便不敢和他說話,只拉著溫柔

的炎櫻一個勁絮叨,最後兩個人一起去後面採藥草了。

「熒惑大人,您千里迢迢來到這極西的雪山,莫非也是想穿過去到達三界之外麼?」

聽黃泉這樣問,熒惑點了點頭,「聽聞三界之外是個奇妙的地方,我們正好無事,到處遊

覽一下。」

黃泉歎道:「傳聞只是傳聞,那裡確實光怪陸離,非三界之人能夠理解。但那裡近來戰火

不斷,似乎是在窺視雪山後面的這一方土地。若是想過安定的日子,最好還是別去那裡。



「哦?」熒惑有了一點興趣,等他繼續說下去。「怎麼奇怪法?你去過?」

黃泉沉聲道:「那裡沒有神界,也沒有真正的神。神鬼之說在那裡只是一種荒誕而已,確

切來說,那裡是另一個人界,但由於沒有神的約束,所以時常為了爭權奪利發動戰爭。無

論是氣候,人文,風俗,都與這裡大異。況且那裡排外之心很盛,熒惑大人如果要去,還

是提防一些為好。如果讓那裡的人知道您有一身神力,恐怕會惹來許多麻煩。」

他歎了一口氣,又道:「當初也聽聞三界之外是自由之地,然而去了之後才真正發覺,人

在什麼地方都是一樣的,無論有神或者是無神……所以我寧願留在三界之中,至少清淨一

些。」

熒惑沒有說話,低頭喝了一口滾燙的茶水。這時,炎櫻已經帶著容湘嘻嘻哈哈地走了進來

,炎櫻手上的籃子裡除了藥草之外,還有幾把新鮮的蔬菜,容湘手上提著那隻兔子,已經

剝好了皮弄得乾乾淨淨。

他笑吟吟地大聲說道:「今天晚上吃我打到的兔子!」然後一付洋洋得意的模樣,令人忍

俊不禁。

在黃泉家住了一個晚上,熒惑他們很快就離開了。黃泉的那一番勸解,熒惑竟一個字也沒

聽進去。按照秦四的指示,出了松林往西一直走去,三日內便到了天台。

天台其實並非人工所造,不過是一大塊天然的玉石,千萬年下來,玉石中間由於接了雨水

,便凹進去一塊,與其說它是「天台」倒不如說它像一顆巨大無比的牙齒。繞過天台,便

是一條極長極窄的小路,一節節大石天然形成了台階,直通往山下,望不到盡頭。

盡頭處,恐怕就是三界之外了。

熒惑最後還是帶著炎櫻去了那神秘的三界之外,以他的本領,居然在那裡做了一件驚天動

地的事情,以至於一直到今天,古書上還記載著關於他的一段話——

【古葭靈鎮一日臨異人,雙目如炬,週身有火焰盤旋。村人無知,引水潑之,忽張口吐番

語,轉瞬即逝。其足下方寸土地盡焦,經年不變,堪為奇觀也。】

其後熒惑發覺三界之外只有更糟,便帶著炎櫻回到了神界,自此二人行蹤成迷,竟再沒有

人見過他倆。火神修羅,終究成為三界的傳說,被世人篡改得不成面目。

落伽城是神界最東方的大城,在它的左上方有一座著名的山城,名喚——溪嶺,以群山環

繞,風景獨特而著稱。

鎮明與非嫣兩人由南至東,四處遊玩觀賞,不日來到了溪嶺。這幾日走的儘是山路,雖然

幽靜,卻也無聊的緊。一路上半個人影也見不到,連路邊搭涼棚賣茶的生意人都沒有。非

嫣向來是個不省事的,偏愛熱鬧之地,最近天天和鎮明兩人大眼瞪小眼,便漸漸不耐煩起

來。

這日行至山谷之中,卻見漫山遍野開滿了一種黃色小花,風過處,異香撲鼻。非嫣說什麼

也不肯走了,賴在地上大發嬌嗔。

「這裡到底是什麼鬼地方?半個人也沒有!就是在陰間,隔三差五還能見幾個鬼影呢!我

不走了!鎮明,我渴了,肚子也餓了,想吃桃子。」

鎮明舉目望向遠方,這裡群山眾多,但都並非高聳的山脈,想來屬丘陵地帶。遠遠看過去

,半顆果樹也沒有,他低頭對上非嫣發嗔的面容,不由苦笑起來,「哪裡來的桃子給你吃

?別任性了,趁天色還早,再往前走一段,說不定能在天黑前到達溪嶺鎮,像你這樣走三

步歇兩步,就是走上一百年也看不到人影的。」

說著他就去拉她,不妨非嫣忽然拉著他的袖子用力一拽,兩人跌成一團,從山坡上滾了下

去,沾了一身的草汁花瓣。

「你又胡鬧!」

鎮明拉開她的手,發覺剛才爬的山坡又給他們滾了回去,他氣餒道:「你不是餓了嗎?有

精神和我鬧,沒精神趕路?」

非嫣笑道:「你這個呆瓜,現在還有什麼路可趕?你急著去做什麼嗎?只要我喜歡,什麼

地方都可以待著。現在我偏偏又喜歡這裡了,就想待這裡。你有什麼意見?」

鎮明只能歎氣,「沒意見。非嫣,你是不是不高興?如果你不喜歡東奔西跑,那我們便…

…」

話被她用手按住了,非嫣笑吟吟地說道:「好啦,什麼事都那麼認真,你不累麼?都是我

的錯行不行?我就是無聊得緊,最近滿眼老看著山啊水啊,看不到人心裡面不舒服。」

鎮明乾脆坐在了地上,仰頭望著眼前青翠的小山,天邊流雲緩緩飄過,一派悠閒景象。他

輕道:「如此美景,你怎會厭煩呢?」非嫣抓著他的胳膊用力搖,「再美的風景,看個幾

百遍也會膩啊!我可沒你那種安靜心態,我是個俗人嘛。」

兩人在草地上坐了一會,非嫣無聊得都快睡著了,忽聽鎮明說道:「有人來了!」她一驚

,飛快睜開眼,就見對面的山坡上緩緩走下一個紅衣女子,兩人呆了半晌,一個字也說不

出來。

那女子似乎並沒注意他們,只是低頭在地上尋找著什麼,時不時還用手裡的劍撥開草叢仔

細查看。過了一會,她停了下來,想必是找到了什麼,蹲下身子看了半晌,然後用劍在地

上刻了幾道。

「你說她在做什麼?」

非嫣悄聲問著,卻被鎮明摀住了嘴用力壓了下去,兩人貼在地上偷偷觀望。那女子似乎做

完了,抬頭往四周看了看,鎮明把她壓得更低,緊緊貼在地面上,非嫣覺得自己的臉被青

草刺得又癢又麻。

一直到那女子飛快地離開,非嫣用力推開鎮明的手,怒道:「我差點被憋死!」

鎮明卻奇道:「她怎麼會在這裡?拿了靈泉之後,她該去嫣紅山救日官才是!嫣紅山離此

地上千里……莫非她把日官也帶來了?」

非嫣笑道:「這個煉紅夫人,莫非與我們的鎮明大法師一樣,喜歡東奔西跑?」

鎮明瞪了她一眼,非嫣歪頭又道:「不如去看看她在地上寫了什麼?正好我們也沒事!」

鎮明斟酌著說道:「這樣不太好吧,此事與我們無干,窺探他人的私事便過分了。」

他捏了捏非嫣的臉,「你就喜歡湊熱鬧,煉紅夫人的苦頭,你還沒嘗夠?」

非嫣抓住他的袖子,輕道:「等等!你看又有人來了!」

鎮明回頭,大吃一驚,卻見對面山坡上那人穿著如今太元山的神官服!是白虎的手下?!

那人身材瘦削,面目平庸,他從未見過。卻見他做著與煉紅夫人一樣的事,蹲在地上仔細

查找著什麼,翻到了方才煉紅在地上刻的字,他似乎愣了一會,然後掏出匕首把地弄花,

站起來便走。

待他走遠了,二人立即跳了起來飛奔過去,卻見草叢中有一塊平滑的石頭,似乎是刻意埋

下去的,上面刀痕縱橫,顯然是留言的地方。鎮明用袖子抹去上面的塵土,仔細辨認,卻

聽非嫣輕道:「那個人,也是狼妖!這種石頭,是狼妖一族用來互相聯絡的法術。石頭上

留著主人的氣味,還下了特定的咒,只要有同族經過便能感覺到。這麼說來,他們倆一定

是認識的!」

鎮明頓了一會,才道:「非嫣,你說對了,他們是認識的……」他指著面目全非的石頭,

「石頭恐怕是那男子留的,不知他用什麼方式找到了煉紅夫人,上面寫著:『在下先到一

步,望夫人不要反悔。』」

非嫣湊過去,一個字一個字讀了出來:「『廢話不多說,溪嶺鎮鎮南悅來客棧天字三號房

,夜半子時,人頭送上。恭候大駕。』這是煉紅夫人寫的!」

鎮明喃喃地說道:「人頭送上……人頭送上……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她做了什麼傷天害理

之事?還是靈泉無效,她打算修煉什麼邪術復活日官?」

非嫣頓時來了精神,雙眼發亮地說道:「自己猜也猜不出來。不如我們去偷看?」

鎮明無言地看著她,突然發覺自己說不出反駁的話來,因為他發覺,自己的意願,居然和

她這個鬧事鬼一樣!

「……好吧,我們去……偷看。」

第七章

原來再跨過兩個小山坡,前面就是溪嶺鎮了。溪嶺鎮多山,城中道路也是高低起伏不平,

許多房屋都高高地建在山坡之上,需要抬頭仰望。城中清一色的白色圍牆,家家戶戶門口

都掛著繡著白虎神像的長旗,城內氣氛安靜卻有些壓抑。

非嫣匆匆去小販那裡買了幾個桃子,又提了一串葡萄,和鎮明在茶館裡一頓大嚼,吃飽喝

足之後,才到處打聽悅來客棧的事情。

原來悅來客棧是溪嶺鎮最有名的客棧,據說一般人是住不進去的,經常用來招待貴族與神

官。能住進天字號房的人,更是需要花大筆的錢財。據茶館小二的消息,悅來客棧天字號

房一個晚上的價格,抵得上在普通客棧住四五天。

茶館小二有時候真是方便的情報獲取人,他見非嫣長得漂亮又會說話,一時便忍不住多了

嘴,「別的不說,姑娘你這樣的人品,小的也不敢求您住宿。那悅來客棧恐怕也裝不下您

這種人材!您是打哪兒來的啊?倘若不認得溪嶺鎮的路,小的願意給您帶路……」

非嫣嘻嘻一笑,「你不是小二嘛,怎麼不招呼客人來給我們帶路?」

小二油嘴滑舌,擠眉弄眼,「單是為了姑娘這般俊俏人品,小的也願意效勞!何況天色將

晚,姑娘您單身行路多為不便。如果……」他忽然頓住,手指搓來搓去,面上笑容古怪。

非嫣笑吟吟地丟了一錠銀子,「好啦,讓人帶路哪裡有不給好處的。那就麻煩小二哥帶個

路,不然溪嶺如此大的鎮子,我們還真繞不過來呢!」

小二拿了銀子喜得眼睛發亮,忽聽她說「我們」,不由奇道:「姑娘您不是單身一人?」

非嫣笑道:「他不喜歡熱鬧,在外面等著呢。小二哥貴姓?麻煩你了。」

小二扯下身上髒兮兮的圍裙,爬爬油膩膩的頭髮,挺著胸膛說道:「小的在家排行十四,

由於是單子,所以單名一個郎。姑娘叫我十四郎君就可以了。當然,十四也很親切!」如

果能直接叫郎君那就更好啦!但這話他沒膽子說出來,在肚子裡滿足一下就好。

非嫣見他市儈得可愛,生平所接觸的人裡不是冷若冰霜便是斯文和善,要不就是司徒那種

笑嘻嘻的小壞蛋,像他這種人倒是第一次遇見,不由與他多聊了兩句,兩人邊說邊笑,出

了茶館,鎮明正等在一旁的小巷裡。

非嫣對他招手笑道:「你過來吧!小二哥願意帶路呢!」

鎮明緩緩走了出來,一身白衣,一頭白髮,面容卻是清俊秀雅如同少年。十四郎忽地一抖

,眼珠子轉了好幾轉,忽然笑了起來,「我倒是眼花了,原來二位是上面來的神仙,難怪

儀表不俗,天人一般。」

非嫣拉著鎮明的胳膊,說道:「你倒挺機靈,知道了打算怎麼辦?」

十四郎拍拍胸脯,「走吧!幫神仙辦事,不是福氣是什麼?」

三人租了一輛小馬車,十四郎堅決要求自己駕車,據他說,做小二之前就是個趕車的,這

樣還可以省去僱車夫的錢。

此時天色已晚,許多住戶門口都掛上了燈籠。三人駕著馬車在城中東拐西繞,走了好久。

一直繞過一排極高的白色城牆,眼前豁然一亮,卻見一座華麗的府邸平地而起,雕欄玉砌

,瑞獸琉璃,屋簷上掛了一串的精緻紅燈籠,匾額上用金粉題名:悅來客棧。

十四郎翻身下馬,對非嫣作個揖,「姑娘,老爺,這裡就是悅來客棧了。小的和掌櫃的算

熟識,也算來見個熟人。您二位進去休息吧,小的就送到這裡了。」

非嫣從袖子裡取出一片金葉子,遞過去笑道:「真要多謝你了,十四郎君。」

十四郎毫不客氣接過金子,拱了拱手,自己先忙著安置馬車了。

「天字三號房?」鎮明低聲問著,非嫣點了點頭,「我們也要天字號的房,一般客棧天字

號都喜歡在名字上玩花樣,單數的一排雙數的另一排。我們便要天字五號或者天字一號。

子時一探究竟。」

誰知她卻犯了個大錯,悅來客棧天字號一共只五間,剩下的是「地」,「人」字號。當下

掌櫃的安排了天字五號房,隔了三間,什麼都沒辦法打探。

眼看將近子時,非嫣急得在屋子裡團團轉,「現在怎麼辦?直接衝去三號房門口?這等於

是送死!我好蠢!這種大客棧,天字號多寶貴,怎麼可能分單雙!」

鎮明將她的袖子輕輕一拉,輕道:「別急,等時候到了,我們去屋頂上聽。」

非嫣哪裡靜得下來,連聲問道:「你說煉紅夫人到底和那人有什麼交易?她不是對白虎恨

之入骨嗎?」

鎮明沉吟半晌,才道:「那人不見得是白虎的部下,煉紅夫人也不見得真與他做什麼交易

。或許是甕中捉鱉,引蛇出洞。煉紅夫人當時因痛失愛子,所以心智大亂,其實她該是個

頗精明的女子,其心計不輸於當日的司月。」

非嫣皺起眉頭,「司月?只怕她是心計使得過了頭,到現在都不知道她到底是如何死去的

……你知道嗎?」

鎮明沒說話,事實上,白虎攻陷麝香山之後,將殘餘的麝香山神官聚集起來,丟給他們一

付被野獸啃得七零八落的屍首。鑒於屍首腰上掛著一截斷了的月華劍,因此神官們認定了

那是司月,從此為白虎的狠毒震住。

從神界建立以來,從未有人膽敢如此張狂地糟蹋神的屍體。佔領麝香山後,白虎一反之前

的溫和形象,大肆殺戮神官,名曰:斬草除根。他這樣的人,防備之心如此重,為什麼會

與煉紅夫人這樣對自己心懷仇恨的人來往呢?

正想得入神,忽聽窗外一聲慘呼,聲音不大,似是被人掩了去,但極盡淒厲,月夜下聽來

分外令人毛骨悚然。兩人頓時驚起,奔去窗邊向外一看,卻見一道黑影如梭,轉瞬之間就

自地上竄去房頂,在屋簷之上飛奔。

鎮明低道:「不好!我們遲了!」他五指一張,額間硃砂痣粹然一閃,卻見對面屋頂上的

瓦片瞬間就豎了起來,無聲無息地排成一道高牆,阻擋住那黑影的去路。

那人左右一看,縱身就要跳下屋頂,鎮明手指輕輕一勾,另一道高牆拔地而起,快到無法

躲避,將那人能逃竄的去路全部堵住。那人見勢不好,愣了半晌,只得釘在原地,過了一

會乾脆坐了下來,似乎是放棄了抵抗。

鎮明雙手一撐窗子,打算活捉他,非嫣忽然拉住他,「等下!你看那裡!」

他猛然回頭,卻見後院裡有一盞微弱燈光,倘若不仔細看是看不出來的,自己方才居然沒

注意!燈光旁站著兩個人,其中一人裹著巨大的披風,身形相當眼熟。他手裡捧著一個黑

色的大匣子,正遞給對面的那人。對面的那人看身形與白日的山坡上那人一模一樣!

鎮明大驚,「調虎離山?!」話音剛落,那人飛快接過匣子,抬頭向他這裡望了一下,燈

光下他的臉呈一種發青的白,一雙窄長的眼裡滿是譏誚的笑意。

「不好!那裡的人!你快逃!」鎮明對被困在聚土成牆中的人吼了起來!說時遲那時快,

卻見一道銀光卒地一下射出,被困在牆內的那人連躲避都來不及,生生被銀光貫穿,發出

短促的痛呼,頓時沒了聲音。

「該死的!」鎮明縱身而起,射銀光的那人端著匣子,衣裳一卷,瞬間竄去遠處,動作快

到驚人!鎮明自知追不上,將身體一沉,去追那裹著大披風的人,他手上提著燈,跑得不

快,似乎故意等他來追。

非嫣跟著他跳出窗子,卻往那被射之人跑去,月光下,他靜靜躺在那裡,身下一灘血,顯

然早沒了氣息。一道散發銀光的事物正插在他心口,卻是一根細長尖利的銀針!她駭然地

將那人面上的布扯下,忽地驚呼道:「小二哥?!」

十四郎早就沒了氣息,雙眼翻白。(俺被秒殺了)非嫣腦子裡靈光一閃,頓時明白了前因

後果。他顯然是故意帶路的!繞了那許多路,就是為了拖延時間,方便接匣子的人先到。

想到這裡,她立即扯開十四郎身上油膩膩的衣服,果然,衣服裡面是太元山的神官服!他

是白虎的手下!

非嫣又惱又怒,啐了一口。居然被他耍了一道!她轉身往鎮明那裡追去,就見他袖子一展

,又是一道高牆拔地而起,將那提燈之人攔了住。那人猛然一頓,手裡的燈籠粹然而滅。

他緩緩轉過身體,月光下,只覺道道寒光自披風內湧出,令人心悸。

鎮明「咦」了一聲,驚駭地看著他,兩人對峙在那裡,誰也不先說話。非嫣從後面追了上

來,一面叫道:「死的那人是小二!他是白虎的部下!我們中了調虎離山的計謀!」她奔

至鎮明身邊,見兩人不說話,不由奇道:「怎麼?為什麼不將他捉起來?」

鎮明沉默良久,忽然斂手行禮,「見過日官,原來你已經復生了。」

非嫣一驚,「他是司日?!」

司日歎了一聲,慢慢解下蓋住頭臉的披風,卻見他臉上傷痕縱橫,一雙青光幽幽的無瞳眼

灼灼地看著鎮明,忽地輕聲道:「我本不欲見你們,免得徒生事端。」

鎮明一步踏上,厲聲道:「日官!為什麼與白虎的部下有牽連?那匣子裡是什麼?!誰的

人頭?」

司日低聲道:「鎮明,家母與我十分感激你的靈泉之恩,因此我們不希望你被牽扯進這件

事情裡。但我可以給你解釋一下,那二人的確是白虎的手下。家母白日在郊外山坡見到了

你們,但她沒有出面相認,也是希望你們不要管的。但你們還是追了上來,於是她便讓十

四郎裝做小二,故意引你們繞路。本打算借他引開你們的注意,沒想到還是讓你們發現了

……」

鎮明搖了搖頭,「司日!你難道忘了是白虎派人血洗了你們嫣紅山……你……!」

司日輕道:「世上許多事情是不能夠只看表象便妄加猜測的,鎮明。家母有自己的想法,

請你不要阻攔干涉。她有一封信要我給你,請收好。我暫時告辭。」

他遞過去一封烏皮的信,轉身欲走,鎮明厲聲道:「你們與白虎勾結本不關我的事!但如

果做了傷天害理的事情,我卻一定要管!我問你,匣子裡是不是人頭?!是誰的?你害了

誰?」

司日輕歎,「你依然只會看表象。好吧,我告訴你,匣子裡的確是人頭,但卻是家母的。

剩下的事情我不能再說,也請你不要再問。」

鎮明大駭,渾身都僵住,「你是說……匣子裡是煉紅夫人的……?!」

司日點了點頭,抬手在熄滅的燈籠上一拂,火苗頓時跳躍起來。他繞過那堵牆,緩緩走遠

,一面道:「鎮明,身體已經脫離,何不讓心也一起脫離那權利場呢?總是顧慮其他的,

你得不到幸福的。」

鎮明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裡,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非嫣走過來,悄悄握住他

的手,「真的嗎?匣子裡居然是煉紅夫人的頭……我不明白!完全糊塗了。」

鎮明搖了搖頭,他也同樣不明白。白虎與煉紅夫人,究竟搞什麼鬼?煉紅夫人,打著什麼

主意? 「他會不會騙人?」

鎮明輕道:「不,司日有無瞳眼,看透所有命盤。得到這種能力的條件就是,永遠也不可

以說謊。不然會破功。司日絕對不能欺騙。他的話,只要說出來,就一定是真的。」

非嫣無言。

松林手裡捧著匣子,垂首等待白虎的召喚。晨起的日光染在他泥濘狼狽的靴子上,他渾身

是血,有無數傷痕還在往外流血,披頭散髮,看上去狼狽之極。

不一會,小殿的門忽然打開,胃宿靜靜走出來,冷眼看了他半晌,忽然輕道:「不簡單啊

,松林。你用了什麼方法得到這顆腦袋?太元王歡喜得很,讓你趕快覲見。」

他趕緊恭敬地彎腰,看也不敢看胃宿一眼,躬著身子就要進去。

胃宿忽然伸手一攔,「等一下!我倒要看看匣子裡到底是什麼玩意!隨便捏造一顆腦袋…

…哼,松林,你有一百顆腦袋也不夠砍的!」

松林賠笑著,緊緊抓著匣子,「胃宿大人,您的玩笑未免過大了。小人承受不起!小人向

天借膽子也不敢欺騙太元王,匣子裡確實是狼妖煉紅的人頭。但這是要給太元王親自過目

的,大人您……不太方便吧。」

「廢話少說!」

胃宿輕輕將那匣子搶過來,順手揭開——對上一雙瞪得老大的眼,那眼中的光芒是如此怨

毒,令她的手忍不住一顫,差點將匣子丟出去。她穩住心神,定睛看去,那顆頭顱雖然血

流披面,卻依然不能阻擋絕艷之色,眉眼口鼻,確實是煉紅無異。

她看了半晌,猛地合上蓋子,丟了過去,「你送進去吧!恭喜你了啊,松林大人!從此蟾

宮折桂,步步高陞啊!」

松林出了一身冷汗,卻不得不賠著笑臉,捧著匣子飛快走進小殿內。

第八章

「松林,你比朕想像得還要能幹。」

白虎站在小殿的窗邊,看上去心情極佳,琉璃眼中一片溫潤,毫無銳氣地笑看他。松林垂

下頭,半跪下來,雙手將匣子高高舉起。

「屬下不辱使命,已將煉紅的人頭帶來,請太元王過目。」

白虎似乎完全沒有懷疑,信步過來,將匣子接過去,一面又笑道:「你立下大功,要朕如

何獎勵?」說著他飛快揭開了蓋子,掃了一眼那張已然凋謝的絕色容顏。她的嘴角有些譏

誚地彎著,看上去似乎在對他嘲諷地笑。

白虎看了一會,忽然伸手拂去她面上的一些血塊,輕道:「多可惜,如此一個美女……松

林,你用了什麼手段讓她屈服的?」他含笑而問,松林卻覺得他那雙眼裡充滿了陰森的氣

息,他本能地低下眼睛,不與他對視,輕聲道:「屬下一直暗中追蹤她,一直追去東方溪

嶺鎮,似乎被她發覺了。屬下無法躲避,只好與她纏鬥……」

「朕倒不知道,松林你的身手如此好,讓朕的二十八星宿都頭疼的煉紅夫人,你那麼快就

制服了。」白虎打斷他的敘述,笑吟吟地說著。

松林淡道:「不,屬下自然鬥不過煉紅夫人。但屬下在青楊山的時候是專門煉製毒物的,

屬下偷偷在她的飲食飯菜裡下了一點毒,令她鬥到一半的時候渾身無力。這才能得手。屬

下用此不正當的手段,實在丟了太元山的臉。請王懲罰!」

白虎看了他一會,忽然將匣子放去案上,擺了擺手,「罷了,你立此大功,朕怎麼會罰你

。朕不是言而無信之人。松林,你是個人才,朕絕對不會虧待你。」他忽然揚聲喚道:「

奎宿,你進來!將朕的旨意念給他聽!」

松林一驚,卻見白玉的台階上忽然多了一道黑影,似煙霧一般裊裊豎起來,緩緩聚做人形

,正是奎宿。他手裡拿著一卷金色的聖旨,面無表情地說道:「松林聽旨。」

他趕緊伏身去地上,就聽奎宿念道:「滋有原青楊山人士松林,為二十八星宿胃之手下,

向來勤勉有加,忠心堪表。即日起,任命松林為南方寶欽城主。三日內領昭前往任職。欽

此。」松林心下大震,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奎宿將聖旨遞過去,一面溫言說道:「松林,

太元王向來重視有真實才幹的人,你不要辜負他一片期望。」

松林捧著聖旨,喃喃道:「屬下……屬下無德無能,不堪此重任!恐辜負王的厚望!」

奎宿眉頭一皺,正要指責他不知好歹,白虎卻笑了起來,「松林,謙虛過度就成了虛偽。

你能將煉紅夫人輕易制服,怎麼能說無德無能?你莫非是說朕沒有看人的眼光?」

松林趕緊澄清,「不!屬下絕對沒有……」

「好了,別說這些廢話了。」白虎打斷他的辯解,正色道:「寶欽城的情況向來不好,也

讓朕很頭疼,想下狠手去治,卻又怕亂了人心。朕很為難。派你去做城主,也是對你能力

的考驗。朕希望你能控制暴亂,收服人心,還朕一個清淨的寶欽。你能做到嗎?」

松林叩首至地,朗聲道:「屬下,絕不辱王的期望,必殫精竭慮,不敢稍有懈怠!」

白虎微微一笑,「這樣才對。你下去吧,三日內要到達寶欽,朕會讓胃宿去替你收拾東西

。」他突然又輕道:「看著昔日的大人成為自己的下屬,感覺如何?松林,只要你誠心為

太元山辦事,朕就會許你一個無限光明的前路。」

松林恭敬地叩首三次,這才彎腰出了小殿。涼風一吹,他只覺徹骨的寒,不知道什麼時候

,自己的衣服已經全汗濕了。回想白虎那雙透明的琉璃眼,他皺起了眉頭。這個人,心眼

實在太多。寶欽那裡的情況那麼壞,白虎已經連續斬了三四個城主的腦袋,在這個節骨眼

上讓他去趟這混水,明著是褒獎,暗著卻是將自己推去火坑裡,只要稍有不慎,他的腦袋

恐怕與煉紅一樣,要被人放在匣子裡送去白虎手上。

他忽然想起煉紅當時說的話,她滿身是血,卻大笑道:「神界妖孽橫行,是非顛倒,我的

一顆腦袋卻讓他掛念至今!給你吧!讓我親眼看看白虎怎麼敗壞他的大業!」

小殿裡又傳出說話聲,松林心中一懍,卻聽奎宿問道:「太元王,煉紅夫人的腦袋……如

何處置?」白虎淡道:「一顆肉球而已,離開身體就沒有了任何意義。你難道認為我該厚

葬一顆腦袋?丟去給驥獸,不過只怕塞不了它們的牙縫。」

松林聽得奎宿的腳步聲往殿外傳來,趕緊轉身快步走開。手心裡滿滿的汗,他也不知是因

為憤怒還是恐懼。妖孽橫行,王朝傾覆。人的心,在某些時候居然比鋼鐵還要冷硬。他只

覺心灰意冷,然而,又有一種狂熱從死灰裡面迸發出來。他竟有些茫然。

落伽城最美麗的時節便是秋天,城民喜愛種植楓樹,一到秋日,滿城的紅葉紛飛,道旁煙

霞籠罩,氤氤氳氳,分外艷麗。

清瓷手裡的茶已經涼了大半,她一口也沒喝,只是怔怔望著小茶館外的楓樹,神情似懷念

似憂傷。手上忽然一空,她愣了一下,原來玄武將自己的杯子抽出換了新茶給她。

「你在懷念以前的日子?」玄武柔聲問著,小心從窗邊拈了一片嫣紅的楓葉,放在手裡把

玩。清瓷點了點頭,低頭喝一口茶,忽然奇道:「這不是落伽的特產楓霜茶麼?一壺起碼

要賣十個銀子。你什麼時候換上的?」

玄武但笑不語,過了一會才道:「難得回來家鄉,豈能吝嗇錢財。落伽楓葉之美,楓茶之

香,果然名不虛傳。」

清瓷輕道:「是啊,以前我總喜歡從高高的城樓上往下看,那些楓樹就好像蔓延去天邊一

樣。我很小很小的時候,總幻想那些紅色的葉子是通向天上神仙的道路。後來才明白,原

來紅色的路不是葉子,而是血。落伽十萬子民的鮮血。」

「清瓷,」玄武見她有些傷感,不由開口說道:「你還在怨恨太白?怨恨當年的麝香山?



清瓷勾起嘴角,「我早就恨過了,報復過了。如果我什麼作為也沒有,今天也不會坐在這

裡慢悠悠地喝茶。只是換了個心情,換個位置,覺得一切都天翻地覆。好在落伽的楓葉依

舊,我現在只希望這景色永遠也不會變。」

玄武剛要開口安撫,他肩上的那只怪鳥忽然唧唧喳喳地叫了起來,腦袋一個勁甩動,尖嘴

巴在他身上用力擦著,似乎是想說點什麼。他拍了拍它的腦袋,笑道:「怎麼,今天終於

不胡鬧了?也想安慰清瓷?」

那隻鳥居然垂下了腦袋,一付害羞的模樣,小眼睛滴溜溜地瞪著清瓷,嘴巴一張一張,發

出嘶啞的叫聲。

清瓷笑了起來,「難得你居然也有心來安撫,我的傷感當真那麼明顯?」

那隻鳥竟然點了點頭,清瓷奇道:「它真能聽懂我們的話啊。玄武,該給它取個名字才是

,總不能總是喂喂的叫吧?」那隻鳥強烈點頭同意。

玄武想了一會,歎道:「我不擅取名,看它一身赤紅,就叫小紅……」話沒說完,腦袋就

被那隻鳥啄了一下,顯然它對自己的名字極度不滿。

「誒,還會生氣。算了,我來取。」清瓷摸了摸它光溜溜的腦袋,它的身上有鮮紅的羽毛

覆蓋,但腦袋上卻一根也沒有,一片光滑。清瓷想起它做獸的原形也是腦袋上沒毛,不由

笑道:「好了,就叫你皮皮。簡單又確切。」

那隻鳥大怒,身上的羽毛全部豎了起來,顯然對這個名字更不滿,發出尖銳的叫聲。清瓷

彈彈它的脖子,「再鬧,就叫小紅。兩個名字只能選一個。」皮皮氣餒地蔫了,垂頭喪氣



玄武摸著它柔軟的羽毛,正要說點安慰的話,它忽然全身一震,警惕地瞪向清瓷的影子,

背上的長毛一根根立了起來,與方纔的神態大異。

「怎麼了?」玄武望著影子,「你發現了什麼?」

清瓷放下杯子,低頭看了一眼,輕道:「暗星大人,你在做什麼?」

影子裡沒有任何回應,兩人疑惑地皺起眉頭,一旁的皮皮已經大聲叫了起來,翅膀猛然拍

著,眼中爆發出殺氣,突然往上一竄,竟似要竄出窗戶撲出去。玄武急忙拉住它的爪子,

「等下!這裡有人,不許現原形!安靜點!」

清瓷說道:「暗星好像不在影子裡了……玄武!」她用眼神提示他,玄武立即會意,整個

人瞬間陷入她的影子裡,試圖找出暗星的那只黑獸。過了一會,他從影子裡鑽出來,搖頭

,「不,黑獸已經不在了!是剛才偷偷出去的嗎?」他問皮皮,它連連點頭,嘴巴用力啄

著窗戶,大意是它從窗戶外投注的楓樹影子裡偷偷溜了出去。

「它要做什麼?」玄武沉吟著,清瓷卻冷道:「我知道它要做什麼!」她站了起來,轉身

就走,「暗星一定暗中唆使黑獸潛去落伽行宮,試圖用瞳術去迷惑城主!我太大意了!」

「等一下!清瓷,現在天色未晚,行宮前一定有人看守。你我不方便進去!」玄武攔住她

,又道:「再說你我也無力去阻止它什麼!」

清瓷冷道:「我有說要阻止嗎?只是它這般私自行動,明擺出利用的架勢,讓我很不舒服

!」

玄武歎了一聲,拍拍皮皮的頭,「你去追吧,讓我們看看暗星到底要做什麼。」皮皮立即

竄了出去,紅色的身影彷彿一道閃電,立即越過城牆,立在銅風鈴上大聲叫著。清瓷反手

一擲,將茶錢丟去桌上,玄武攜著她的手,兩人一瞬間就追了上去,停在城牆旁。

「果然是進了行宮。」清瓷淡淡地說著,玄武吹了一聲口哨,「皮皮,放輕些聲音,進去

探一下情況。」

皮皮揮著翅膀,低叫一聲,飛了進去。過了半晌,它突然飛了出來,停在玄武的肩膀上,

吱呀地叫著什麼,誰也聽不懂。清瓷歎道:「你不會說人話……」

話音剛落,忽聽耳邊傳來澄砂的聲音,「為什麼要生氣?我難道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情

嗎?」

她回頭一看,卻見那只黑獸定定地站在自己身後,四爪踏入影子裡,目光灼灼地看著自己

。清瓷冷笑一聲,「既然沒做對不起的事情,何必鬼鬼祟祟地偷偷跑出去?你既托我幫忙

,卻又在私下裡做自己的勾當,這算什麼?」

黑獸沉默了一會,才輕道:「這件事,是與幫忙無關的。我見楓葉美麗,想一個人待會,

難道也需要匯報?落伽城我既然已經答應你不去干涉,自然遵守承諾。不信任我的人是你

。」

清瓷一句話也不說,轉身就走。黑獸突然輕輕說道:「你曾經什麼都沒有,但你現在至少

有希望,你有資格追求所謂的幸福。但我,曾經什麼都有,現在一下子全沒了。偶爾尋找

一下過去的回憶,必須向你匯報嗎?」

清瓷停下來,半晌才道:「不,別說了。天澄砂,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該無條件地同情誰。

擺出弱者的樣子只能讓人更想踐踏。我以為,你已經下定了決心的。現在回憶只是一種自

取其辱……不是嗎?」

黑獸沒有說話,在沉入影子的最後一刻,它靜靜望著嫣紅如醉的楓葉。那種紅,深深映入

眼底,是一抹溫柔的顏色。啊,那些過往,自取其辱,她說的不錯。但偽裝的堅強,那難

道不更是一種悲劇麼?人的心,能夠在迷惘的時候迷惘,執著的時候執著,在清醒的時候

清醒嗎?

「清瓷,我聽說了一個消息。」

它在影子裡淡淡說著,「寶欽城任命了新城主,叫松林。聽說他是因為親手殺了妖狼煉紅

,立了大功,白虎才委此大任。」

玄武一驚,「煉紅夫人?!她被殺了?」

「是的,她的腦袋被砍了下來。以媚惑原麝香王的罪名,在大殿前懸掛了三日,最後餵了

驥獸。」

殺人滅口,還是過河拆橋?玄武默默地想著。無論如何,這種做法都太毒辣了,也擺明了

是對前朝的一種否定與挑釁。在這種人心大亂的時刻,白虎這種殘酷的手法來鎮壓,能安

靜多長時間呢?

「諸位城主都對此舉惴惴不安,似乎是怕白虎有一日對付到自己身上。大家都不太看好松

林,覺得他不出一月必然會被白虎殺之而後快。」

黑獸在影子裡說著,一面又道:「當然,這些消息依然是被封鎖起來的,下面的城民半點

風聲也不會聽到。」

清瓷搖頭,「不,世上沒有絕對的封閉,謠言永遠傳得比風快。」她忽然回頭,沉聲道:

「明天出發,我們去寶欽一探究竟!松林是個什麼樣的人,看了才知道。」

第九章

非嫣與鎮明二人在溪嶺鎮待了好幾天,試圖將司日尋找出來,然而他完全消失,即使他們

翻遍了全鎮所有的角落,也無法找出一塊衣角。

煉紅夫人的事情,他們半點頭緒也無,但畢竟二人的心思已經不主要放在上面,於是在溪

嶺遊山玩水又過了三四日。這日,非嫣如同往常一樣,去包子店買她最喜歡的豆沙包子時

,見買包子的夫妻倆神色古怪。店門口還站著一個穿神官服的人,似乎在與他們說著什麼



非嫣向來好惹事,一看這情形以為那人是來找麻煩的。這種事情,一路過來並不罕見。白

虎建了新神界,又大肆屠殺過去麝香山的神官,造成神界內部空虛的情況,為了彌補這一

缺憾,他廣發邀帖,三教九流的人只要有本事,都給予神職,成為半神或者預備半神。這

樣的措施或許一時間可以形成神界繁榮的局面,但也造成了一種混亂。

成為神的那些人,之前要麼是散仙,只知道安然享受凡人煙火,要麼是作亂的狂徒,根本

不懂憐憫為何物。於是橫行欺詐的有,冷眼漠視的有,更多的是賣弄權威,作威作福的人



她大步走過去,一把揪住那神官的衣服,笑道:「小哥這件衣服挺不錯的!讓我看個仔細

如何?」

那人沒有任何防備被她猛力一扯,踉蹌了好幾步,叫了一聲。非嫣忽然摀住嘴,悄悄吐了

吐舌頭。哎呀不好!她過來得太急,居然沒發現那人是個女的!她趕緊奔過去扶住她,口

裡道歉道:「抱歉,我以為是個找麻煩的壞人。你沒傷著吧?」

包子店的夫妻嚇的臉都綠了,一人一邊衝過去將那個女神官扶住,顫巍巍地說不話來。那

個女神官雖然滿臉驚駭,卻並無暴戾之色,只是擺了擺手,平和地說道:「不,沒事。打

擾您二位了,我告辭。」她對非嫣拱了拱手,又笑道:「打抱不平的女英雄,有機會再見

。」

非嫣攔住她,笑吟吟地賠罪,「別走啊!我誤會了你,該讓我好好賠償才是。我請你吃包

子!」她讓包子夫妻給她一包最好的豆沙包子,然後遞了過去,眉眼裡滿是笑意。那神官

忍俊不禁,見非嫣生得美貌,性格也狡黠,不由生了好感。

她搖了搖頭,「你的好意我心領,只是要務在身,不敢耽誤。方纔我是問兩位老人家溪嶺

鎮主的行宮在何處。」說著她有些慚愧,赧顏道:「這地方我以前沒來過,倒教三位取笑

了。」

非嫣笑吟吟地說道:「這有什麼?難道迷路是罪過麼?你呀,順著這條小路一直走,然後

往右拐去大路,在那裡問問別人,一下子就能找到啦!對了,你有什麼要務?看你的衣服

,你是麝香……不,太元山的神官嗎?好了不起!」

她嘴上告訴她怎麼走,手上卻不鬆,抓著那女子的袖子,神態親熱,一心要從她嘴裡套出

到底是什麼要務。白虎又耍什麼花樣?

那女神官歎了一口氣,當真坐了下來,老夫妻兩人趕緊送茶,端了一大盆什錦包子上來。

非嫣抓著包子吃了個痛快,就聽那女子說道:「讓你認出來了,真不好意思。其實我做神

官不過半月不到,只能做做傳遞消息的半神而已。這次難得太元王親自委派任務,我哪裡

敢懈怠。趕緊完成了,回去覆命才是正經。」

非嫣轉了轉眼珠,笑道:「那可真不錯,不知道是什麼消息,這麼正經地,不會是壞消息

吧?我們這些平民百姓可再受不了驚嚇啦!」這話說的那兩老夫妻連連點頭稱是。

那女子搖了搖頭,「當然不是壞消息,神界終於平靜下來,太元王安撫民心還來不及,怎

可能再出亂子?具體我也不是很清楚,但聽說寶欽那裡情況不太好,太元王一時暴怒,連

斬了三四個城主的腦袋,這次又新委任了一個人,據說對他報有很大的期望。我這次,就

是專門把昭命送來溪嶺。現在想起來,太元王果然很重視這個人呢,之前幾個寶欽城主任

命都是急匆匆地,這次卻昭告了天下,足見愛才之情。」

非嫣「哦」了一聲,問道:「那人好厲害,叫什麼名字啊?你見過嗎?」

那女子輕道:「聽說是叫松林,我也沒見過。不過他因為親自斬下作亂狼妖煉紅的腦袋,

而被太元王大大嘉獎。我聽說過,狼妖煉紅是非常厲害的大妖,以前就在青楊山一代作亂

,後來還當面侮辱過太元王。這次被松林斬了腦袋,可是大快人心。太元王為了撫慰人心

,還將她的腦袋掛在太元山神殿外三日呢!」

非嫣心中一驚,面上卻不動聲色,陪著她又閒聊了幾句,兩人吃包子吃得大飽,然後那女

子才告辭送昭命去了。非嫣手裡端著給鎮明買的素包子,腦海裡思緒翻滾。松林,松林…

…這個名字她從來沒聽過,據那個女神官說,他以前是流放青楊山的散仙。煉紅以前也是

青楊山的妖仙,說二人沒有任何交集白癡也不會相信。這麼說,是背叛?

她想起那天晚上,一共三個人,一個被自己人殺死了,一個是司日,還有一個就是捧著人

頭殺人並逃走的。那個人莫非就是松林?如果是他,那麼他就是在取頭之前與煉紅夫人有

過接觸了,以煉紅的本事,根本不可能毫無反抗的能力就被他取了腦袋。他們究竟做了什

麼樣的商量,能讓煉紅乖乖把腦袋送出去眉頭也不皺一下?

越想越亂,非嫣拍了拍腦袋。這種事情就交給鎮明去考慮吧!她最怕這種費腦子的迷團。

一直回到客棧,鎮明正在看書,見她回來了,便微笑起來。

「又去什麼地方玩了?買了這麼久。」他替她擦擦額上的汗,現在雖然已經秋天,但天氣

依然悶熱,非嫣一路跑回來,臉上紅紅的。她把包子一股腦丟給鎮明,大聲道:「你一定

不知道我今天聽了一個什麼消息!說出來包你吃驚!」

鎮明笑了起來,拈起一枚包子一邊吃一邊慢悠悠地說道「聽到了什麼?莫非是煉紅夫人的

腦袋已經送給白虎的事情?」

非嫣跳了起來,「你怎麼知道的?!啊,你知道了卻不告訴我!死人!」她大發嬌嗔,用

力跺腳。

鎮明搖頭,「不,我不知道,但我猜得到,煉紅的人頭不可能沒有去處。最大的可能就是

送去白虎那裡。怎麼,你聽到了什麼消息麼?」

非嫣於是把遇到女神官打探消息的事情說了出來,最後問了一句,「你說那個松林,會不

會是那天晚上逃走的人?現在他要做寶欽的城主了,我覺得裡面一定有陰謀!煉紅夫人被

騙了!」

鎮明沉吟了一會,才道:「不,不一定。或許被騙的是白虎。煉紅必然和松林之間有一個

交易,但我們不知道具體情況。現在不可以聲張,我覺得松林一定有秘密,冒這麼大的險

做成了事,他也是個不簡單的人啊。」

非嫣笑道:「他的確不是個簡單人物,天知道他哪裡來的本事。其實取煉紅人頭不是他自

己請願的,而是白虎的吩咐。之前他的辦事能力就很得白虎的歡心。你不記得了嗎?暗星

當時在幾個大城裡胡亂殺人,蠱惑人心,怎麼突然就消失了?那個女神官說,是白虎派松

林暗地監視暗星,將她的一舉一動都回給白虎。白虎是因為惱怒暗星的行徑,才將她雪藏

。所以說,這個松林呀,一定有自己的本事。居然能跟蹤暗星不被發現!」

鎮明道:「你考慮事情永遠這麼簡單,只看表面。你覺得暗星有可能被人跟蹤而不發覺麼

?以她的本事,恐怕近她百丈之內都可以察覺。我猜,暗星一定也與他達成了某種交易,

所以才任他行動。這個松林,完全不簡單。到底是什麼人,以前居然從未知道有此等人物

的存在!」

非嫣眼睛一亮,低聲道:「要不我們去寶欽看看?」

鎮明無言地看著她興奮的神情,再次確定非嫣是個惟恐天下不亂的小壞蛋,更無奈的是,

他居然也被感染了這種壞脾氣,開始對這些事情感到興奮起來。

寶欽的情況不好,清瓷與玄武一路早已聽聞,但想不到會壞成這樣。主要官道上的店舖基

本上全部關門,街上一個人也沒有,隨處可見殘壁斷垣,一個廢墟攤在一棟好好的房屋旁

邊,然後再是廢墟……

「簡直就像遭了颶風的侵襲。」清瓷喃喃地說著,打量著周圍破敗的景色。廢墟下壓著許

多已經腐爛的屍體,可以很清楚看到,那些屍體生前遭到極殘忍的對待,鮮血撒了滿路。

清瓷摀住口鼻,「好臭……恐怕已經死了許多時日了。難道這些日子一直在鬧?」

玄武歎了一聲,攜住她的手,「離開這裡吧。恐怕這裡是沒活人了。我們往前走一點,估

計城西的情況會好點。」

他肩膀上的皮皮忽然大聲叫了起來,翅膀撲騰著,往右指去。清瓷還沒來得及回頭,就聽

右方傳來一陣喧嘩,似是好幾個人在大喊著什麼。二人對看了一眼,繞過幾個廢墟,走過

去看個究竟。

前面是幾棟比較新的瓦房,一群人在屋子前揪打著,嘶叫著,其中一個人的聲音特別響,

就聽他吼道:「老子早看你這個傢伙不順眼了!你家這兩年突然暴富,一定幹了不少惡事

!老子今天要聽從暗星大人的教誨,把你這個吸血的混蛋打死!」然後是一陣孩子與女人

的大哭聲,混雜在周圍叫好的聲音裡,聽起來分外驚人。

清瓷暗暗心驚,快步走上去要阻止這種沒有天理的打鬥,忽聽一個人慘叫了一聲,似是被

打了下去,然後一群人一哄而上,踩的踩打的打,那人頓時成了血肉一團,半點氣息都沒

了。那群人歡呼著衝進嶄新的瓦房裡,東搶西搶,一面大叫起來,「暗星大人萬歲!暗星

大人萬歲!」有幾個人拉住一個穿紅衣的小媳婦,那女子生得甚是秀麗,只是不住地顫抖

哭泣。那幾個人見拖她不走,一個暴躁點的就嚷嚷了起來,「你相公都死了!老子喜歡你

留你狗命是抬舉你!」說著一巴掌扇上去,那女子嘴角頓時流下血來,被那幾個人扛在肩

膀上,動也不敢動。

她再也看不下去,吸了一口氣就要說話,玄武忽然拉住她的袖子。「你別動,我來。」他

快步走上,周圍的人見他容貌清俊,衣裳華美恍若天人,倒有些嚇住了,都停在那裡瞪他

。玄武一把將那女子扯下來護去身後。

「太難看了吧!」他冷冷說著,「別人家富裕就要眼紅?不想著如何努力過自己的日子,

卻去算計別人!暗星是這樣教你們的?!殺人什麼時候成了功勞?搶別人的就是自由?!

你們現在根本不配做人!」

那群人被他震住了,一時說不出話來。玄武扶著那渾身發抖的女子,輕道:「還能走嗎?

快離開吧!」那女子只是哭,哽咽道:「我……離開去什麼地方?……相公……相公他…

…」玄武實在無法,清瓷突然輕道:「你過來,到我這裡來。我們會給你找一處安身的地

方。」那女子跌跌爬爬地奔過來,抓住清瓷的袖子放聲大哭。

玄武冷道:「你們也散了吧!殺人搶劫難道不羞恥嗎?!你們現在搶了別人的,難保有一

天別人再搶你們的!這點道理也不明白?」

那群人漸漸停止了躁動,面上浮出惱怒的神色。其中那個方才打得最凶吼得最響的人抓著

鋤頭叫道:「你是什麼東西?也來教訓老子!老子不怕別人來搶!有本事你上陣和你爺爺

鬥兩下!不然你後面兩個漂亮妞就歸老子了!」

玄武面上一寒,「真是愚不可及!」他冷冷說著,手掌陡然張開,眾人只覺天氣頓時冷了

下來,寒風夾雜著大片的雪花砸在身上,劇痛無比。他們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寒顫,牙關一

個勁抖著。玄武整個手掌都變成了冰,散發出陰冷的光芒。他淡然道:「還不走?想被我

凍住麼?」

那叫的最凶的人突然哀號起來,「是神仙!是神仙!快跑啊!」此言一出,眾人頓時如鳥

獸散,瓦屋前空蕩蕩,只有一個老婆婆抱著一個不足兩歲的小孩子癱在門口抹眼淚。而躺

在他們身邊的,就是已經血肉模糊斷了氣的屋主。

紅衣女子哭著撲上去,與那老婆婆兩人抱著屍體苦不堪言。老婆婆忽然哽了一下,抽搐著

暈了過去。紅衣女子抓住玄武的袖子,跪在地上哀求,「神仙老爺!請你救救我家相公!

求你!」玄武搖了搖頭,歎道:「抱歉,神仙沒辦法讓死人復活。你們……節哀。」

清瓷見她們哭得甚慘,不由覺得一陣淒涼,她扶住那女子,柔聲道:「將你相公埋了吧。

你帶你婆婆進去收拾一點東西,今天我們就給你安排一個地方好好居住。」

玄武輕道:「這些日子,不知道有多少人如她們一樣傷心。我們實在沒用,救了一個有什

麼用?清瓷,做神原來這麼痛苦,眼看這些慘劇,卻毫無辦法……」

清瓷沒說話,她看著身下的影子,那裡面一片沉默。半晌,她才道:「這個……就是你所

要打造的天下?」沒人回答她,清瓷厲聲道:「回答我!天澄砂!為了你的任性,死了那

麼多人!你要的天下就是這種樣子?!」

澄砂的聲音緩緩透出來,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妖異感覺。

「那又如何?人總是要死的,不是自己死,就是被人殺死。弱者只能被強者壓在下面。這

是真理。你又有什麼資格說我呢?以前的麝香山難道不是這樣?不過是神壓在人的頭上罷

了。你如果沒有變強,今天能活著站在這裡嗎?弱者的眼淚只是一種催情的東西,讓人更

加獸性大發。你不是一直這樣告訴我嗎?人壓在人的頭上,不是很好麼?弱者只有讓自己

變強才不會被淘汰。這個難道不是理想世界嗎?」

清瓷怒到渾身發抖,放眼望去,滿眼的廢墟鮮血——理想世界?!她怒道:「你在狡辯!

難道利用自己的強大去侮辱別人傷害別人就叫做公平?這樣下去只會毀了這個神界!你是

個瘋子嗎?!」

澄砂淡然道:「毀了就毀了,那又如何?瘋子就瘋子,那又怎麼樣?和我有什麼關係嗎?

用我一個人的痛苦去換那些無聊生命的快樂,我不願意做,我不是神。你願意做?那就交

給你,你去拯救你所謂的蒼生吧!」

「你……!」清瓷被玄武攔住了,他說道:「別與她鬥嘴了,鬥贏了又能如何?事實已經

發展至此,說什麼也是廢話。我們走吧,還要給他們婆媳安排住處呢。」

清瓷深深吸了一口氣,轉身就走,再沒有說一個字。

第十章

「說是給她們安排去處,但我們現在也沒有落腳的固定地方。如何是好?」玄武撫著腰上

的玄武劍,轉頭看向一旁猶自哭得肝腸寸斷的婆媳倆,有些無措。寶欽城東基本已經成廢

墟,他們趁天黑前趕去了城西,找了一家小客棧。清瓷從頭到尾都沒說一句話。

玄武看著她,她端著酒杯,裡面已經空了,她顯然沒有注意這些,靠在牆上怔怔地看著窗

外將落的夕陽。這種沉默令人心酸。於是在她伸手再要添酒的時候,玄武握住了已經半空

的酒壺。

「這是第四杯了,清瓷。借酒消愁應該不是你的作風。」他把壺抽走,歎了一口氣,「說

點實在的,這對婆媳該怎麼安排?」

清瓷吸了一口氣,淡然道:「去安定的城鎮為她們購置一處房屋,讓她們安生過完以後的

日子吧。」紅衣女子走過來跪在她面前,叩首至地,「奴家只求能夠服侍兩位神仙大人,

肝腦塗地方能抱救命之德!」

玄武搖了搖手,「不,我們四處流浪,不方便帶著你們凡人。何況我們也沒有什麼救命之

德……」他想起她慘死的相公,心裡忍不住一酸,再也說不下去。清瓷忽然說道:「我知

道一個好地方,不但不用再擔心別人的欺凌,恐怕別人還要來恐懼你們。」眾人聽她如此

說,都愣住了。

「送去寶欽新城主的行宮裡。正好我們也找他有事,對不對?」清瓷淡淡地說著,一面低

頭看自己的影子,「暗星大人,你說呢?」影子裡有一點小小的波動,一下子就恢復了平

靜,然後澄砂的聲音從裡面細細傳了出來,「你永遠不肯吃虧。將人送過去,難道不怕白

虎斬了松林的腦袋她們跟著遭殃?」

「恐怕白虎還沒來得及將他的腦袋割了,自己的腦袋就有點危險。你打著什麼算盤我雖然

不清楚,但也差不多是那些。不是有話說嗎?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暗星大人

肯不肯幫忙?」

澄砂頓了一會,笑了起來,「好。」她答應得出奇爽快,「送兩個人過去當差也沒什麼困

難的。這個人情我還給你。」接著她又說道:「子時之前都請不要打擾我,我需要休息一

下維持黑獸的形態。」

清瓷微微一笑,眼神卻是暗的,手裡的杯子漸漸捏緊,「喀」地一聲碎了。她起身拍拍手

上的殘渣,轉身對嚇呆的那對婆媳輕道:「時候還早,兩位先去樓上休息。子時一到,我

會上去叫你們。」

玄武見她神色陰冷,知道她一定怒到了極至。他走過去,握住她的手,輕道:「我這個人

向來笨嘴拙舌,所以需要你來引導。告訴我,要怎麼樣你才能不冷著臉?還有方纔的杯子

,有把手掌割破嗎?」他撫著她的手心,露出溫柔的笑容。

清瓷勾起嘴角,眼底陰霾漸散,柔聲道:「聰明人的安慰招數?我的手沒事。只是心裡悶

得很,想四處走走。你陪我嗎?」玄武拉起她,「當然,萬死不辭。」

寶欽城西情況要好很多,可能是因為城主的行宮在這裡的緣故,雖然四處可見宣洩不平情

緒的人們,但似乎都忌諱著什麼,不敢太放肆。他們兩人順著客棧前的大道一直走,天色

將晚,紅霞萬丈,如此美景,也無法讓他們的心情稍微輕鬆一點。

新城主的到來並沒讓寶欽得到什麼實質性的改善,人們對他並不抱太大的希望。一路走來

,街頭巷尾的人都在偷偷討論松林的功過是非,甚至有人推測松林是白虎的仇敵,想找法

子來制他卻又怕別人非議,於是乾脆光明正大地給他甜頭,讓他死得正當漂亮。

經過一個賣小吃的攤子,門口堆了幾張桌椅,三兩個人聚在一起喝酒談天,都在說著松林

的事情。清瓷二人正要繞過去,忽聽裡面傳來一個熟悉的女子聲,她在感歎,「……真的

嗎?大哥你是從什麼地方得來這些消息的啊?好了不起哦!」她的聲音如此甜美,想必長

的也不錯,因為旁邊那些高談闊論的男子嘻嘻笑了起來,得意洋洋。

清瓷剎住腳步,轉頭看過去,就見一個穿著紅色衣裙的女子背對著她坐在前面,髮色如墨

,腰肢纖細不盈一握。她手裡捧著熱騰騰的包子,正和旁邊幾個老頭子聊得不亦樂乎。玄

武奇道:「是她?鎮明身邊的狐仙!她怎麼也來這裡了?」

疑惑間,就聽非嫣嬌聲問旁邊的老頭兒,「為什麼你們對松林都不抱希望呢?城西這裡不

是挺不錯的嗎?雖然沒有我上次來看的繁華,不過也漸漸在恢復啊。」

話音剛落,清瓷走過去輕道:「因為城東那裡越來越糟糕,松林完全放棄對那裡的管制,

所以大家才會不滿。你那麼聰明,怎麼會猜不到呢?非嫣。」

非嫣大吃一驚,嚇得手裡的包子都掉去了地上。她一下子跳起來,回頭埋怨,「你怎麼都

不打個招呼就過來?我的豆沙包子都掉了!」她撅起嘴,心疼死了。豆沙包子都賣光了,

這可是她今天最後一個!

清瓷笑著走過去,彎腰揀起那個包子,遞了過去,「不過沾了一點塵土,吹一吹還是可以

吃的。想不到在這裡遇見你,司土的那個人怎麼不在你身邊?」非嫣接過去,果真吹了吹

,先咬了一口才說道:「他不喜歡熱鬧的地方,待在客棧裡。我無聊,出來走走順便探探

情況。你們也一樣吧?聽說寶欽來了個新城主,因為立了大功被白虎青眼有加。我們是來

看熱鬧的。」

旁邊的那些人先見又來了一個美貌年輕女子,不由心花怒放,但抬眼一看後面的玄武,便

開始膽寒。玄武裝束古怪,無論是氣質還是服飾都異常高貴,令人心生敬畏。那些老頭兒

訕訕笑著找借口離開,三個人便坐在路邊攤上邊吃邊聊。

「你們也是來看熱鬧的嗎?」非嫣要了一壺茶幾塊點心,裝作不在意地問著。清瓷卻不答

,只是輕聲問道:「先不說我們,你們四處遊玩,倒也瀟灑。天下那麼大,為什麼要挑寶

欽這個亂七八糟的地方呢?」

非嫣道:「聽說這個城主是白虎的心腹啊,好像還和煉紅夫人有點關係,所以想來看看。

」她瞥了一眼清瓷,又道:「你們呢?總是問我,這可有點不公平啊。」

玄武說道:「我們來是為了……」話被清瓷打斷,她笑道:「我們是來找城主的。怎麼樣

,晚上想不想一起潛入行宮看個究竟?」玄武疑惑地看著她,這樣一來,暗星的事情豈不

是完全暴露?

非嫣眼珠子轉了轉,立即跟著笑道:「好啊!清瓷我一直以為你是個很冷漠的人,從來不

會說笑的。但今天一見,讓我完全改觀。你也很可愛嘛!」

清瓷拉住她的手,「都說狐狸精擅長迷惑人,你的嘴倒真甜。我們子時去行宮,現在還早

,不如叫上司土的那個人,大家一起在這裡聊天,豈不大妙?」

玄武見她們倆面上一套肚子裡又各自盤算一套,不由無奈。「那麼鎮明在什麼地方?不如

我去叫他,你們倆先在這裡等著。」說著他站了起來。非嫣一口吞下包子,連連搖手,「

不急不急。」她嘟噥著,「他過不了一刻,一定會找來這裡。我們就在這裡等他便可以。



她剛說完,腦袋就被人拍了一下,鎮明在後面歎道:「你什麼時候能讓我不擔心?很喜歡

讓我四處找你嗎?」說好了她去買吃的,結果他在客棧裡肚子都快餓扁了也不見她的蹤影

。這種事情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了,他深刻體會到要讓非嫣乖乖聽話,比把天拽下來都要

困難。

非嫣跳起來摟住他的脖子,笑道:「他鄉遇故知,我怎麼捨得走。快坐下來,我們晚上一

起去行宮探險。」鎮明扶著她坐了下來,對玄武微微一笑,「好久不見。想不到我們能在

這裡相遇。真巧。」

四個人坐在路邊攤上寒暄了幾句,誰也沒提對方來的原因,也沒對晚上一起去行宮探情況

有什麼異議。非嫣想,一定是各自都隱瞞了什麼秘密。她和鎮明對煉紅與松林之間的糾葛

比較清楚,而清瓷和玄武,他們倆藏著什麼秘密呢?

「說起來松林這個人,之前居然沒有聽過任何關於他的事情。我一直以為白虎會重用身邊

的奎宿,他是個忠心而且厲害的人。」玄武喝了一口茶,淡淡說著。二十八星宿各有各的

本領,強弱比較明顯,論戰鬥力應該是北方七星最強,但論忠心,大約也只有白虎的西方

七星算得上完全護主了。奎宿能成為白虎那種猜忌心奇重之人的心腹,手段可見一斑。

非嫣轉著眼珠笑道:「原來你們沒聽到沿途的傳聞?松林是新神界建立之後大招人才,從

青楊山請來的散仙。之後因為暗中跟蹤暗星獲得完整的線索令白虎對他刮目相看,然後又

因為砍了狼妖煉紅的腦袋而立下大功,所以才做了寶欽城主。心腹只是心腹,一旦給了他

們過高的權力,很容易就無法控制。白虎一定有自己的道理,所以身邊的幾個星宿從來不

讓他們拋頭露面。」 鎮明輕道:「白虎是個太聰明的人,但算計過頭,總不是好事。」

玄武點了點杯子,發出叮叮的聲音。白虎的精明,在他第一眼見到他時,並沒有那麼強烈

的感覺。當初新四方接管印星城,慶典異常隆重,那也是他第一次看見白虎。他穿著華麗

的銀色聖服,如同柔弱的女子,但這種感覺,只要與他對視之後便立即消失。

他有一雙冰冷深邃的眼,乍一看是清澈溫和的,但裡面藏了東西,他也不避諱讓大家看到

自己的精明。通常來說,喜歡把光芒外露的人,水準向來不會太好,因此麝香王選擇了比

較內斂的自己做四方之長。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覺得身上的壓力越來越大,很多

事情處理起來比較困難,但如果交給白虎,他卻可以在一刻內做得完整而且挑不出毛病。

他的才能令人覺得欣慰,但又有點恐怖。

一直到他收服了朱雀,軟禁了青龍,他才發覺自己的四方之長權力根本已經被架空,所以

當他犯了戒律而被撤消職務的時候,很順利地,白虎成了領袖。印星城在他手上天翻地覆

,最終吞併了麝香山,建立了新神界。他是看著白虎這樣一步步走過來的人,然而即使這

樣,都覺得不可思議。

鎮明說的不錯,白虎算計過了頭,算去了暗星頭上。姑且不論他和天澄砂之間有什麼恩怨

糾葛,他對暗星,似乎始終處於保護雪藏的狀態,用不出真正的對段對付她。記得以前四

方聚在一起喝酒談天,朱雀對白虎充滿了敬佩崇拜,說他這個人沒有弱點,唯一的不足大

約就是身體太過虛弱,沒有雄風。可是白虎,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你還能說自己沒有弱點

嗎?你算計的這個人,或許已經成了你致命的弱點。你憐她,愛她,輕視她,對她的一切

手段不屑一顧。這種輕視,會不會讓你日後後悔?

「松林的事情,我們在這裡說也沒什麼用。子時就可以看個究竟。對了,你們來寶欽的時

候,經過了城東嗎?」清瓷的話打斷了玄武的沉思,他忍不住也問道:「你們看到了那些

……景像嗎?」

鎮明非嫣兩人對看一眼,點了點頭,「城東那裡很嚴重,再這樣下去,城西難免被波及。

松林如果不下狠手,寶欽就完了。」鎮明沉聲說著,「寶欽是南方大鎮,它有一點變故都

會影響到周圍的小鎮。加上南北大鎮之間有萬里官道相通,曼佗羅那裡最近也不平靜,再

發展下去,神界前景不堪想像啊……」

清瓷笑了笑,「你們是神,關心天下大事。我是普通人,所以只關心平常小事。我們在城

東救了一對婆媳,沒地方安置。你們有什麼好地方可以供人安度晚年嗎?」她把那對婆媳

的情況大概說了一下。

鎮明搖了搖頭,「不,我們也是四處遊玩沒有定居的地方。不過無塵山是可以收容她們,

只怕她們懼怕狐仙,不敢過去。你不需如此謙虛,關心天下之事也好,關心小事也好,都

證明你關愛了天下人。」清瓷歎了一聲,「我只救的了眼前人,總這樣感歎下去難免矯情

。我原是打算把她們送去寶欽行宮裡,讓城主親自照顧她們。後來想想實在不好,過於危

險了。還是送去安穩的地方放心些。」

非嫣搶著說道:「好啊!沒問題!明天我們就把她們送去無塵山!你放心吧!」

玄武抬頭看了看天色,輕道:「子時快到了吧?我們該走了。」清瓷看了看影子,突然張

口無聲地喚了一句,「暗星大人?」沒人回答她,影子裡沒有一點波動。玄武肩膀上的皮

皮唧唧叫了兩聲,望向高聳的行宮城牆。

她已經先進去了嗎?清瓷瞇起眼。真是個急性子的人,還是說他們倆之間有什麼秘密協議

要背著所有人商量?

非嫣激動極了,這麼多人一起夜探行宮多刺激啊!鎮明拍了拍她的頭,轉身道:「分開行

動還是一起?四個人實在太明顯了,不方便一起進去。」清瓷笑道:「鎮明大人,不知道

您願不願意和我一起進去?非嫣,你和玄武走另外的路好不好?」她看著玄武,眼神淡淡

的。

玄武愣了一下,立即會意,點了點頭。鎮明有些疑惑,卻沒說話,只跟著清瓷往另一面走

去。非嫣呆了一會,忽然抓住玄武的胳膊,奇道:「你們打了什麼商量?是不是有事情要

說?快告訴我!」玄武回頭看了一眼清瓷,她已經和鎮明兩個人翻過了城牆,於是說道:

「進去再說,要快。不然恐怕會錯過好玩的。」

他知道非嫣好奇心最重,乾脆吊著她的胃口,兩個人翻過牆,無聲無息地往臥廳那裡摸去

。行宮裡沒有燈火,甚至守衛也沒幾個。兩個人繞過一排櫻草,縮在籬笆後面注視著臥廳



「裡面好像沒人啊……」非嫣用力聞了幾下,「我沒聞到人的味道。要不書房那裡看看?

」她忽然又壞壞地笑了起來,「現在是不是該告訴我什麼?不然我可不把我們掌握的秘密

告訴你哦!」

玄武歎了一聲,「等下再說,先去書房那裡。」

書房前面果然有四五個守衛,裡面還亮著燈光。非嫣縮在柱子後面唧唧笑,「他倒很勤勞

嘛!這麼晚了還不休息。又在商量什麼秘密大事?」她努力探出腦袋,正打算用迷香把前

面的侍衛撂倒,忽見眼前黑影一閃,竟好似是有一個龐然大物拔地而起,帶起一陣旋風。

門口的侍衛哼都沒哼一聲,全部倒在地上暈了過去。非嫣駭然地瞪大眼,她面前不到四尺

的地方站著一隻巨大的黑獸,暗金色的眼睛正灼灼地看著自己。它的喉嚨裡發出一種輕微

的呢喃聲,好像在耳語,又好像在呻吟,令她毛骨悚然,背後的寒毛全豎了起來。

「撲通」一聲,她不自覺地坐在地上,瞪著那只獸,喃喃道:「暗……暗星?難道……你

們的秘密就是……」

話音剛落,暗星就竄去了屋子裡,彷彿一個詭異的影子,直接從門縫就可以鑽進去。非嫣

「啊」了一聲,嘴巴立即被玄武摀住了。

「別出聲。她既然不在乎我們偷聽,那就放心去聽。但不能進去。暗星如果發怒,誰也對

付不了。」玄武低聲說著,兩個人趴去窗戶旁,仔細聽裡面的動靜。

過了一會,就聽澄砂的聲音輕道:「好久不見了,松林!」

第十一章

鎮明跟著清瓷順著另一條小路走,兩人都沒有說話。月色順著清瓷漆黑的頭髮滑下來,鎮

明忽然想起當時在斷念崖見到她的時候,她的頭髮還是白色的。原來她的身體還是被心魔

摧毀了,之所以會去靈泉,大約也是為了治療殘敗的身體吧。

想到這裡,他忽然停了下來,定定看著她的背影,輕道:「你把我和非嫣調開,是有什麼

想說的嗎?何不爽快一些?」

清瓷站住,半晌才回頭笑道:「鎮明大人也會有沉不住氣的時候,怎麼,是擔心非嫣嗎?

你大可放心,玄武還不是那種會對女子下暗手的人。你那麼聰明,難道到現在都不明白我

叫你們一起來的意思嗎?」

鎮明沉吟了一會,疑惑地皺起眉頭,「我們……在靈泉見過你一次。知道你是為了去令身

體復原。但我們在靈泉看到了一個不想看到的人物……她似乎還和你有了某種接觸。我只

想問你她現在去了什麼地方,還有……她想做什麼?」

清瓷但笑不語,過了一會才道:「別急,你馬上就會知道了。這些事說起來費口舌,不如

親眼一見看得真切。」話音剛落,她仰頭望天,就見一道黑影如同鬼魅一般,自暗處瞬間

鑽了出來,見風即長。

鎮明吃了一驚,再定睛看去時,就見那道黑影在清瓷面前停了一下,它週身包裹著漆黑的

毛髮,在銀色月光下散發出蒼藍的光芒,雙目炯炯有神,忽地轉頭看了他一眼,眼神漠然

冷淡。是黑獸,是暗星影子裡的黑獸!鎮明大駭,本能地就要張手去降伏,清瓷一下抓住

他的手腕。

「別急!鎮明大人,你確定要在這裡起衝突?」她低聲說著,話語間那獸已經閃電一般竄

了出去,瞬間消失在視野裡。鎮明摔開她的手,厲聲道:「你居然放縱她!想把天下都玩

弄在你二人的手掌間嗎?!」

「我要天下何用?!」她沉聲說著,「這裡是寶欽!城主是那個神秘古怪的松林!他與暗

星之間有什麼過往難道你不想知道?難道你們不是為了探求答案而來?還是說你所謂的離

開權利場從此閒雲野鶴只是說來安慰別人?!」

鎮明被她堵得半晌都說不出一個字,過了好一會才道:「做閒雲野鶴也是要有條件的!難

道叫我眼睜睜看著她把天下搞得大亂卻不出手嗎?」

清瓷冷道:「你有什麼立場出手?現在神界是白虎的,他一直按兵不動,你為什麼要急?

難道你自恃比他還能算計?」

鎮明深深吸一口氣,發覺在她面前完全沒有說理的可能性。自己的那一套,在她眼裡大約

都是腐朽陳舊的念頭。更不可思議的是,他居然找不到話來反駁她。

「說起來,暗星的確是求我幫她忙,是要我帶她去北方曼佗羅和南方寶欽兩個大城。現在

我的忙已經幫完了。接下來就看她到底打著什麼算盤。我的秘密也就這麼多,倒是你和那

隻狐狸精藏了一堆東西不說。麝香山出來的神,果然喜歡假正經。」清瓷冷笑著,轉身就

走。

鎮明被她一頓搶白,只好說道:「不是不說,而是不確定你與暗星究竟有什麼交易之前,

不能輕舉妄動。我和非嫣之所以會來寶欽,是因為在溪嶺鎮遇到了一些事情……」他把煉

紅與松林之間的事情說了一下,說到司日的那番話時,他忍不住皺了一下眉頭,「日官是

煉紅夫人的孩子,雖然從小並不與她生活在一起,但畢竟是血親之情。我看他的神色並無

悲痛,倒像在算計什麼,覺得古怪,加上聽說松林因為斬了煉紅的腦袋立功所以委任了寶

欽城主,這才追過來看個究竟。」

清瓷沉吟半晌,輕道:「如此來說,松林不但與暗星私下有協議,甚至煉紅這件事也有陰

謀?白虎那麼精明的一個人,不可能不知道手下的暗地行動,何況松林是新人,他不會特

別當作心腹。難怪將他送來是非多的寶欽!我明白了!」她一拍手,又道:「我們快去書

房,暗星一定已經與松林接觸了!」

兩人立即往書房那裡奔去,沒過一會,就見書房門口橫七豎八倒了一堆侍衛,書房裡燈火

明滅閃爍,說話聲低微,而玄武和非嫣兩人正大刺刺地趴在窗戶上偷聽,一點都不避諱。

鎮明歎了一聲,走過去摸了摸非嫣的腦袋,在她耳邊輕道:「你貼這麼近,是個人都會知

道外面有人。離遠一些吧,暗星如果當真想隱瞞什麼,我們此刻也沒命了。」非嫣對他擠

了擠眼睛,低道:「你先別教訓啦!快來聽聽!暗星和松林以前果然認識!」

鎮明將她拉遠一點,悄悄施了個術,周圍的蟬鳴蟲叫剎那間消失,四下裡安靜無比,就聽

書房內,澄砂的聲音很清晰地傳了出來,「松林,做了寶欽城主,感覺如何?當官一定比

四處奔波效命來得快活吧?」

松林的聲音聽起來似乎在微笑,並無恐慌或者驚惶,「暗星大人,那要看是給什麼人當官

。您可以當我是個不識抬舉的高傲人,如果不對我的眼,便是三昭五命來請,我也未必願

意效勞。」

澄砂笑了起來,外面的四人卻替松林捏了把汗,他這種說法膽子未免太大。暗星一個手指

頭就可以壓死他,他居然能談笑自若?鎮明終於有點明白為什麼煉紅和暗星都與他暗地裡

有協議,這個人,身上有種特殊的東西令人想去信任,在他面前便會忍不住放鬆,一些刺

耳的話也不覺得過分了。

「你這話說的讓我怎麼回答呢?莫非我不該來這裡?打擾了你當官的樂趣?哦,你是新官

,上任三把火,整個城西都被你的三把火燒成了廢墟。不怕白虎斬了你腦袋掛城牆上?」

「小人謹遵暗星大人的教誨,不敢有絲毫懈怠。斬了腦袋,也不怕。」他還是笑吟吟地,

這個回答卻完全似是而非,既回答了,卻又沒回答。澄砂哼了一聲,「官不是我給你的,

你遵什麼教誨?我只怕你翅膀揚高了,卻飛不起來。小看別人的下場,是很恐怖的。」

松林終於露出嚴肅的神色,對著黑獸拱身下拜,「您言重了,松林無一刻不在追隨大人的

腳步。如今終於有機會可以為大人效犬馬之勞,您切不可如此輕慢小人的真心。」澄砂輕

道:「不,你誤會了……我是說……算了。你我心裡明白就好。我為人用咒術所縛,真身

動彈不得,只好撐最後一口氣讓影子逃了出來找機會。你做了寶欽城主,實在是令我喜出

望外,我來找你,是為了……」

她的聲音突然低了下去,無論如何都聽不清楚。非嫣急得直咂嘴,腦袋一個勁往窗台上湊

。居然在最關鍵的時候停下來!根本是吊人胃口!她湊過去,正準備聽個仔細,可是屋子

裡突然沒有了任何聲音。眾人都是一愣,卻見書房裡燈火依舊,一人一獸的影子映在窗上

分外清晰,但卻一點聲音都沒有了,安靜到詭異。

「又是瞳術!」清瓷用口型無聲地說著,對鎮明搖了搖頭,「除非進去,不然我們不可能

知道他們之間的交易。黑獸的眼睛可以直接傳達暗星想說的東西,這一段已經是極重要的

,不能讓我們知道!」

鎮明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左手一揮,四下裡又恢復了方才初秋夜晚的喧囂,蟬鳴蟲叫格外

清脆。「只有在這裡等著,希望他們再說點什麼……只要再有一點,我就可以占卜推算了

。」他壓低聲音,順便把非嫣的腦袋往下按,免得讓暗星發火。

誰知話音剛落,卻聽書房裡傳來一聲輕輕的獸鳴,綿長深邃,彷彿在哀歎,又彷彿在低聲

嚎叫,那麼突然地,包含了淒涼意味地,一下子蔓延過來。眾人又是一怔,只這剎那工夫

,就見黑獸從窗戶縫的影子裡鑽了出來,四爪一蹬,似要奔天而去。

「天澄砂!」清瓷情急之下大叫了一聲,「你這就要離開?!把人利用完了就想躲?!」

黑獸猛然剎住腳步,回頭看著她,清瓷冷冷與它對望。半晌,它才輕道:「告辭……謝謝

。欠你一個人情,以後一定會還。」說完,它的身體向上一縱,在月光裡化做一條蒼闌的

影子,瞬間就消失了。清瓷大急,伸手去抓,卻只有泠泠的風與月光從手指間穿梭,它一

下子就走了,就好像突然來到一樣。到了最後,還是一頭霧水,什麼也沒搞明白。

「你這個混蛋……!」清瓷喃喃地罵著,怔怔地站在原地,竟然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才

好。玄武扶住她的肩膀,低聲道:「不如進去問松林?」她猛然回神,「是!進去問松林

!」她轉身就要去推門,誰知門卻從裡面打開了,松林披著薄薄的外衣,站在門口淡淡地

看著他們幾個,也不說話。

這大概是第一次,他們在這麼近的距離端詳松林這個人。他看上去年約三旬,頜下有幾綹

稀疏的鬍鬚,容貌極其平淡,找不出一點特別的地方,倒是一雙細長的眼睛深邃明亮,絲

毫不懼地與他們對望,不知道那裡面包含了多少秘密和計謀。

玄武心中暗自一驚,這個人看上去的感覺,竟與他第一次見到白虎時候一樣,背後不由自

主會緊繃,本能地小心翼翼起來。

「這裡是城主的行宮,能告訴我為什麼你們在這個時候聚集在我書房前嗎?」松林淡然問

道,手裡燭台上的火光在夜風裡灼灼跳躍,他眼睛裡的一點閃光也跟著搖晃,看上去分外

陰柔。

玄武對他產生了警惕心,自然不輕易做答;清瓷心思還處於暗星離開的那一瞬間,一時不

知道說什麼;鎮明第一次做這種偷窺的事情被人抓個正著,覺得窘迫,也說不出話來。非

嫣看他們都不說話,於是咳了一聲,上前一步笑道:「城主大人好英明!其實您早就知道

我們躲在外面了不是?好歹看我們是帶暗星大人過來的人,您就別計較啦!」

松林笑了一聲,靠在門上,眼神變得頗有趣味,「早在青楊山就聽說九尾狐仙非嫣大人是

個有急智的聰明人,您這樣一說,我還能責怪嗎?只是夜深了,各位還是趕緊離開休息去

吧。恕我招待不周,改日一定盛情款待各位。」

清瓷忽然冷道:「她和你說了什麼?你們之前有什麼交易?我送她過來,不是為了要你趕

人的。」

松林微微一怔,苦笑起來,「清瓷大人……暗星大人說的不錯,您果然是個犀利的人。還

有玄武大人,鎮明大人……你們這些神仙都聚集在小人的門前,實在讓小人受寵若驚。不

知道哪一世修來的福分,令人惶恐……」

他還沒說完,清瓷就厲聲道:「少廢話!我不是來聽你說這些無聊事的!暗星到底說了什

麼?!」

松林眼神一暗,輕道:「您難道沒聽過偷聽別人的談話是無理的嗎?如此逼問我,難道我

必須要回答您的問題?在今天之前,我甚至不認識您!所以我不認為我需要向您解釋什麼

。」

清瓷大怒,正欲上前用點手段制服他,忽聽鎮明說道:「你說的不錯,偷聽的確是我們的

錯。但你大概忘記了,暗星是我們帶過來的,沒有道理送來這裡摸著鼻子就回去。何況事

情與神界有關,我們不能置之不理。」

松林冷下臉,沉聲道:「無論如何我還是寶欽的城主,豈能容你們在行宮放肆?!我敬你

們是神,故退讓三分。如果你們還不離開,我就要喚神官來了!事情鬧去太元王那裡,恐

怕不會很妙!」

非嫣笑吟吟地,竟好似一點都不惱,笑道:「鬧去白虎那裡,最倒霉的該是你吧?偷偷和

暗星接觸,這個罪名足以砍你十次腦袋,何況你和煉紅夫人之間也有些曖昧……你呀,還

是乖乖說出來吧!」

松林傲然一笑,「砍腦袋算什麼?我既選擇了追隨暗星大人,這點事情還會在乎嗎?請走

吧!不用贅言了。」他拂了拂袖子,端著燭台走進書房,正要關門,鎮明突然問道:「你

對暗星……是真心信仰?我已經大約猜到你們商量什麼了,你不怕日後計謀失敗慘死在白

虎手下?」

松林沒有說話,只回了他們一個帶有鄙夷的笑,那意思大約是說你們懂什麼。非嫣氣得跺

腳,真想把門砸破了衝進去問個明白,可不知道為什麼,誰都沒去動那扇合上的門,那裡

面竟彷彿有一種力量,讓他們不能夠貿然行動。

是他信仰暗星的決心嗎?玄武默默想著,伸手攬住清瓷的肩頭,柔聲道:「我們先回客棧

吧,讓鎮明占卜一下。既然他咬緊了牙關,我們再怎麼問也是枉然。」清瓷沒說話,只歎

了一聲,點了點頭。

鎮明道:「不……最近我一直都無法用占卜術,我猜是有力量克制住了這些術的使用,那

種法陣的力量異常強大,連我也沒辦法。」

玄武愣了一下,似是想說什麼,終於還是吞了下去,搖頭道:「回去再說,那些守衛快醒

了,再留下去只會麻煩。」

四人回到客棧的時候,那對婆媳還沒睡,兩個人神色驚惶地在客棧一樓等著,一見他們回

來了,喜形於色。非嫣笑嘻嘻地去安撫她們,順便給她們介紹一下無塵山的事情,免得凡

人老以為狐仙是作惡的。

玄武三人進了客房,喝了半杯茶,誰也沒說話。過了一會,玄武忽然說道:「鎮明,你用

龍骨占卜的時候,是不是命盤總會亂?倘若是算離位,必定入坎;若是算乾位,必定入坤

。無論卦象如何,最後是不是都定在兌位?」

鎮明疑惑地點頭,「的確如此,只是你怎麼知道……?」

玄武吸了一口氣,沉聲道:「他果然用了那個法陣!難怪!難怪!」

他沉吟了一會,又道:「那是白虎一族的秘術,他們原本就擅長這些希奇古怪的東西。這

個法陣叫做銀牙,用了之後,不死也得死。白虎是連命都搏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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