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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神》第19章
第十二章

  煙水樓並不是真正的「樓」,它只是白虎寢宮後院裡的一間很破很小的瓦房而已。但

這個破舊的瓦房中,卻存放著白虎一族的最大秘密。

  這已經是奎宿在煙水樓裡佈陣的第十九日,漫漫的長夜剛過去,第一縷日光剛好灑在

窗沿,與法陣的銀色光芒相互輝映。瓦房的牆壁上,那些因為夜色而遮掩去的古怪花紋,

此刻也終現端倪。

  這是一間絕對的密室,人的眼睛所能接觸到的任何一部分,都刻上了那種古怪的花紋

,那是白虎之神的咒文,除了特定的咒語,誰也無法接近煙水樓。屋子裡並沒有他人想像

的豐富或者華麗,它是空蕩蕩地,只在牆角放著一具巨大的萬年檀木棺。

  法陣,就布在棺材上。它大約有兩個手掌那麼大,其規模實在稱不上龐大,但卻密密

麻麻地,有無數銀色勾勒的文字環繞,在昏暗的屋子裡發出強烈的光芒,隨著淺淺的清嘯

聲,起伏不定。

  而巨大的棺蓋,也因為光芒的強弱轉換而一道一道地增加裂縫,輕微卻驚心動魄的碎

裂聲迴響在沉悶的屋內,似是有什麼東西將要破繭而出。

  奎宿的衣裳早已汗濕,滿面的疲憊痛苦神色。以他的功力,能將法陣維持在十九日,

早已超越了極限,倘若再繼續下去,棺蓋若是被法陣的力量震碎,一切就無法挽回了。

  思及此,他咬牙加重手上的力量,試圖穩住震盪的法陣,但隨之而來的一聲清脆的破

裂聲還是提醒他,他已經極限了。

  背後忽然多出一道人影,無聲地站在門邊望著他。奎宿頭也不回,吃力地說道:「快

過來維持住法陣!發什麼呆?!」

  那人施然走來,掌心發出吞吐銀光,登時將開始暴動的法陣壓了回去,棺蓋上的裂縫

也吱呀地癒合上。奎宿鬆了一口氣,隨手抹去額上的汗水,沉聲道:「這是第二個夜晚了

吧?你怎麼現在才來?」說完回頭去看那人,卻是一張俊秀面容,神色漠然。

  奎宿一怔,「女宿?怎麼是你?胃宿沒來麼?」

  女宿沒說話,只是專心地維持法陣。奎宿見他眼底之下隱然發灰,不由奇道:「你怎

麼了?沒精打采的。」

  女宿搖了搖頭,淡然道:「白虎大人要我轉告你,法陣很完好,他身體的敗壞已經完

全停止,初代白虎之神的神力果然不同凡響。還有三十日法陣就可結束,所以我們不可掉

以輕心。」

  奎宿吸了一口氣,轉頭望向窗外,晨光已然朦朧,白虎寢宮裡的燭火又亮了一個晚上

。他神色有些古怪,低聲道:「他們……一直沒出來麼?你不是一直跟在暗星大人身邊麼

,怎麼突然讓你來這裡了?」

  女宿輕道:「我被軟禁,不得再見暗星大人,這是白虎大人的意思。」

  奎宿一驚,「什麼意思?」

  女宿微微一笑,「白虎大人自有他的安排,我向來不多問半句。」

  奎宿沉默了半晌,才道:「我一直不清楚白虎大人要的是什麼,麝香山嗎?還是這個

天下?他眼看就活不過一年半載,要來有什麼用?女宿,你說他到底在想什麼?」

  女宿淡然道:「我怎麼知道?但有時候,得到了什麼並不重要了,大人他,是在享受

過程吧?他這樣的神,只要想要,什麼得不到?或許就是因為什麼都得來太容易,所以他

才追求一些困難的東西……或許是某種境界?又或許,是……」是暗星大人?

  白虎寢宮的燭火粹然熄滅,已近卯時。

  案上的燭淚半乾,重疊的紗帳隨著不知從什麼地方來的微風款款搖擺,屋內安靜到了

極至,室宿極力放輕腳步,生怕驚動帳內的人,但長長的袖子拖在地磚上,還是發出了細

微的聲響。

  「……室宿。」

  是白虎低柔的聲音。她急忙垂手低頭,「屬下在。」

  「去開窗。」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柔倦,淡淡地,讓她的心微微一跳,不敢多想,急忙回身推開窗

戶。清涼的風隨著璀璨的日光灌進密閉的屋內,吹散了三日來的靡香與沉悶。是的,三日

了,白虎大人與暗星大人在這間陰暗的屋子裡。

  室宿不知怎的,忽然紅了臉,居然不敢抬頭看前面。依稀聽見他撥開帳子從床上坐了

起來,她趕緊走過去,等候吩咐。

  「不用了,叫你來,是讓你去一趟煙水樓,代替他一些時日。告訴奎宿,辰時在大殿

等我。」

  白虎披散著長髮,看上去有一種迷離的神采。室宿一刻也不敢多待,轉身便要走,眼

光不小心一瞥,卻見白虎腰上纏著一雙細白的手臂,帳子後面隱約有淡金色的長髮散亂,

那張嬌媚的少女的臉,似乎歡喜無限。她一窒,心都提了起來,全身都覺得不對勁,趕緊

低頭,逃一般地奔出去。

  白虎低低笑了一聲,將那雙柔軟的胳膊抓住,柔聲道:「你開心麼,澄砂?」他的手

指有意無意地,劃過她手腕上的一串乳白色的珠子,目光卻是些微的澀然。

  身後的少女卻不答,把唇貼上他的背,細細吻上來,如同一隻撒嬌的貓。白虎反手一

撈,將這只乖巧的貓抱過來,凝視她半晌,她卻不依,雙手粘膩地攀上他的脖子,把臉貼

上去,滿面春風,異常妖艷。

  他歎了一聲,「澄砂,你若能一直這麼乖便好了……」

  他細細替她理著頭髮,象牙梳緩緩梳到底,愛不釋手。她在鏡子裡歡喜地望著他,彷

彿在好奇,更像是讚歎。白虎卻不看她,抽出嵌玉鎏金的鵲嘴簪子,小心把她的髮束起來



  「澄砂。」他喚她,從後面將她緊緊抱進懷裡,「我多希望能聽你真心說……若我有

時間,我可以永遠等你。但我卻是等不到了……」

  他盯著鏡中少女游離不定的眼,似是想尋找什麼。澄砂漸漸安靜下來,怔怔地與他對

望,眼神安寧喜悅。白虎駭然發覺她原本正常的左眼在這一個瞬間發生了變化!原本深琥

珀色的眸子眼看著變淡,淺淺的暗金色。她靜靜地看著自己,一個字也不說。

  白虎頓了良久,忽然苦笑一聲,撫上她的臉,將她那雙獸眼遮住,呢喃道:「若我不

先下手,你是會立即殺了我吧……澄砂,喜之珠能讓你開心多久呢?」

  言語間,澄砂仰頭在他的掌心印下一吻。

  眼前是一棵巨大的,熊熊燃燒的櫻花樹,血紅的火舌一直舔去半空中,頭頂的天空都

被映上那種囂張的紅。火點亂飛,如同無數只熾熱的螢火蟲。炎櫻驚駭地退了一步,被熱

浪逼得無法呼吸。

  神火宮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她惶恐地打量四周,卻見焦黑的殘壁斷垣遍地都是,存在記憶中那座如同艷麗火焰般

的宮殿竟然成了廢墟!擁有種種美好痛苦回憶的中庭,此刻只有那棵燃燒的櫻花樹。她還

記得,在這棵樹下,那些吻,那些笑,那些淚……最後是自己的血,飛濺半空,染紅了土

地。

  如今,人是物非。

  她怔怔地望著這一切,竟不知該做何反應。

  「你怎麼一個人回來了呢?」

  一個甜美綿軟的聲音忽然響起,炎櫻一驚,急忙回身,就見非嫣一身紅衣,攏著袖子

笑吟吟地看著自己。她頓了一會,才輕道:「……鎮明大人什麼也沒說,結了式便送我回

來了。」那麼匆忙,連熒惑的面都沒見上。

  非嫣面色一凝,低聲道:「他當真什麼也沒說?……也沒說算卦的結果?」

  炎櫻搖了搖頭,「我一個字都沒來得及說……其實我也是剛剛才被結式送來這裡……

這裡,為什麼?」

  非嫣吸了一口氣,神色間頗為失望,口中卻依然甜膩地說道:「你都忘了麼?那天你

被人殺死,熒惑怎可能冷靜。你是他的剋星呢!這些,都是熒惑發瘋弄出來的。大概他原

是想帶著你將身軀完全化成火,回歸成神火,但不知道什麼原因被困去陰間了……你能說

這不是你們倆的緣分麼。」

  炎櫻紅了紅臉,眼裡卻滿是溫柔之色。

  非嫣笑道:「這麼大的麝香山,如今就剩我們三個人,所以放肆一點也不要緊。難得

你回來,牡丹那丫頭再不會覺得兩個人無聊了。」

  說著挽住她的手,兩人往斷念崖方向走去。一路走來,天綠湖畔那些奇花異草如今早

已荒蕪,白玉的小道如今卻被枯黃的野草覆蓋,景色甚是荒涼。

  炎櫻感慨道:「這裡……唉,怎麼會變成如此模樣。我曾以為,這裡永遠也不會改變

的。」那些極至的繁華,那些富麗的宮殿,那些被世人仰慕憧憬的神界聖像,現如今都成

了空洞的孤寂。世事如此,神也如此麼?

  非嫣淡然道:「你什麼時候見過永遠不變的東西?你以為不變的事物,只是因為你沒

察覺罷了。麝香山如此,只是因為我們有幸經歷它最蕭條的衰敗,即使不是我們,以後也

總有人會經歷的。」

  炎櫻滿心感歎,正要說話,卻聽很遠的前方,一個清脆的聲音歡快地喊了起來,「非

嫣!你帶了誰過來呀?今天天氣真好,我們出去玩玩好不好?」

  對面一個嬌小的翠綠色身影,正對著她們用力揮手,滿面天真燦爛的笑容。兩人都不

由自主笑了起來,為了這種直率的快樂。非嫣咳了一聲,笑道:「我錯了,收回剛才的話

。世上的事再怎麼變,牡丹卻是永遠不會變的,永遠這麼開心。」

  兩個人加快腳步走過去,牡丹早已不耐煩地奔過來,撲到非嫣身上拉著她的袖子大撒

嬌,「非嫣帶我出去玩好不好?這裡一個人都沒有,我都快悶死了!」

  「不行。」非嫣刮著她的鼻子,斷然拒絕,「司徒嚴厲禁止我帶你出麝香山一步,這

些小心思你還是別想了,乖乖等著吧,他們很快就會回來的。」

  牡丹洩氣地嘟起臉,一轉眼看到炎櫻,眼睛突然又亮了!炎櫻被她那種眼神看得渾身

發毛,強笑道:「牡丹姑娘,你……你好啊。」

  牡丹親熱地過去拉住她的袖子,笑吟吟地說道:「什麼姑娘不姑娘,聽起來真彆扭!

你就叫我牡丹麼!炎櫻你是南方人吧?我聽說南方的菜特別美味……你會做什麼呢?」

  炎櫻為難地看了一眼非嫣。做菜?她從來沒做過菜啊!

  非嫣憐憫地望著她,給她一個認命的眼神,被牡丹纏上的人,估計連麝香王也得乖乖

滿足她的願望。相處那麼久,她對牡丹纏人的本事五體投地,自歎不如。炎櫻,你乖乖被

宰吧。

  牡丹一連串報了許多菜名,有些居然是炎櫻都沒聽過的南方菜。牡丹可拽了,聳著鼻

子說道:「開玩笑!我好歹也當過幾年老闆娘,什麼菜沒見識過?你就揀幾個簡單的來做

吧,反正現在是冬天,也什麼豐富的材料。」

  可憐炎櫻這個從未沾過陽春水的大小姐,只得乖乖摞起袖子提著籃子去黎木宮附近找

野菜。黎木宮本是五曜歲星的行宮,歲星司木,因此這裡地氣較暖,即使寒冬臘月也會長

一些嬌貴的樹草。

  「紅線草……紅線草……」炎櫻喃喃地念著牡丹要求的材料,東張西望。忽地,她眼

尖地瞥到兩株鬼面牡丹中間,一棵極小極細的彷彿紅線一般的草。找到了!她趕緊過去將

它摘下來。

  紅線草是著名的調料,只須用水洗淨,跺碎了撒在任何菜上,味道都是極佳的。炎櫻

好容易完成了牡丹指派的任務,急忙提著籃子往回走,一轉身,卻見不遠處的天綠畔,怯

怯地立著一個白色的身影。

  炎櫻疑惑地瞇起眼睛,是誰?她記得非嫣和牡丹都沒穿白色的衣裳,何況,那人的髮

色似乎極淡……

  她慢慢走過去,見那人背對著自己,低頭似是望著湖水發呆,一頭淡金色的長髮斜斜

挽了個鬟,絲絲縷縷地垂在背後。那身影纖細窈窕,應該是一個女子。風輕拂過,她的長

袖隨著拂動,發出颯颯的聲響。

  「對不起,請問你是……?」

  炎櫻不確定地開口,她是怎麼能來佈滿結界的麝香山的?

  那女子緩緩回過頭來,炎櫻心中沒來由地一驚,是誰?這女子有一付嬌美的面容,隱

隱然有一股天生的嫵媚氣息。由於日光反射,她看不清她的眼,只覺她似是在微笑。

  「你……是怎麼進來的?」

  炎櫻又問了一遍,那女子卻不答,轉身朝她走過來,慢慢地。炎櫻只覺一股無法躲避

的強大壓力撲面而來,幾乎無法呼吸。她心下大駭,掙扎著倒退了幾步,雙腿不由自主地

軟了,踉蹌好幾下。

  「……」

  那女子開口,卻發出類似歎息的輕微聲響,炎櫻掩不住自己的恐懼,顫聲道:「你…

…你到底是誰?!」

  那女子停了下來,目光灼灼地看著她,炎櫻驚恐地瞪著她的臉,她在笑!她居然一直

在笑!眉開唇彎,她笑得極甜蜜,極歡喜,似是見到了心愛的情人一般,柔情無限。炎櫻

吞了口口水,遲疑地看著她,這個人雖然古怪,但似乎沒有什麼惡意……

  那女子忽然向前走了一步,伸手似乎想捉她,炎櫻嚇得尖叫一聲,沒頭沒惱地把籃子

丟了出去,裡面的紅線草與雜七雜八的野菜撒了那人一頭一身。她轉身想跑,卻發覺自己

被這人的氣勢所迫,雙腳一點都不聽話,只能釘在地上。

  那人卻連愣也沒愣一下,緩緩走過來。炎櫻突然發覺她背後的影子開始蠕動,掙扎著

伸出兩隻尖利的巨大爪子,陰風頓起,暗地裡隱約有淒厲的吼叫聲傳來,令人毛骨悚然。

炎櫻動也不能動,怔怔地望著她的影子漸漸變大,伸展開,成為一隻毛髮須張的怪獸。

  「……」

  那女子又說了什麼,依然是歎息。炎櫻眼睜睜看著她一點一點,靠近自己……她陡然

對上一雙詭異的妖眼,暗金的眸子,血腥的月牙般的瞳仁。這人笑吟吟地,笑意卻完全沒

達眼底,她的眼沒有一點波動,如同死水。

  炎櫻倒抽一口氣,尖叫聲哽在喉嚨裡無論如何也發不出來。腿一軟,她跌去地上,盡

可能地把自己縮起來,好不要面對這樣一種詭譎的恐懼。

  那女子伸出手來,似是要抓她。炎櫻驚喘一聲,死命閉上眼。

  「請放過那個女子!暗星大人!」

  非嫣的聲音從後面急急地傳了過來,炎櫻顫聲道:「別!你別過來……!她……她…

…!」

  非嫣紅色的身影如同一道閃電,瞬間竄了上來,擋在炎櫻面前,臉色慘白地直視著澄

砂。

  「請您……放過她……」

  她艱難地,卻堅決地說著,雙手死死抓住炎櫻的手腕,將她擋個嚴實。現在已經不是

去想暗星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的問題了,炎櫻只是一個凡人,根本禁不起暗星的一根手指

頭!非嫣在一個瞬間把所有的可能都想了一遍,牡丹有孕在身,炎櫻是新鬼剛得身體成了

凡人,這裡只有自己擁有九尾的道行……保不了麝香山,保不了自己,至少要讓這兩個人

平安!

  澄砂歪頭看著非嫣,依然笑得那麼甜蜜,但兩彎月牙般的瞳仁卻在不斷跳動著,似在

與什麼東西進行抗掙。她忽然出手如電,眼看就要抓住非嫣的胳膊!

  非嫣靈活地避開她的動作,卻不由嚇出一身冷汗。如果被她抓住,就等於被她影子裡

的獸撓上一爪子,不死也半條命了!

  澄砂身形一轉,左手猛然從下面扎上來,手指一翻,竟是要拉非嫣的頭髮!非嫣一把

將炎櫻推開,動作慢了一拍,髮梢已被澄砂抓在手裡。非嫣反應奇快,右手如刀,一掌劈

下去,將那截頭發生生削了去!

  澄砂將手裡的頭髮一拋,腳尖一點,還想再上,忽聽身後一個低柔的聲音說道:「與

狐狸精鬥什麼,傷了你的面子。澄砂,過來我這裡。」

  非嫣一聽這聲音,如遭雷亟,心底只有一個聲音在不斷迴響:被騙了!算錯了!竟然

如此!

  澄砂衣裳款擺,如同一隻白蝴蝶,輕盈地奔過去,環住那人的脖子,歡喜無限。

  白虎淡淡地看著非嫣,冷道:「怎麼,只有你們這些女眷在這裡?鎮明他們呢?」

  非嫣咬住唇,什麼都說不出來。

  錯了錯了錯了!為什麼他們那麼肯定白虎一定會去西方王城?!與四方的戰鬥,從寶

欽開始,一路完全按照神界地圖的走勢,他們居然沒想到四方的最終目標原本就是麝香山

,西方王城算什麼?!

  白虎見她滿臉絕望之色,不由笑道:「莫非,為了對付我,他們都去了西方王城?那

可真是太巧了,偏偏我很討厭王城呢。」

  一片嘈雜之聲從噬金宮前天綠湖畔傳過來,非嫣飛快地瞥一眼,心底最後一點希望也

被熄滅。湖畔密密麻麻全是人,看樣子白虎把印星城最後的兵力全帶出來了,原本一定是

想血戰一場,卻白白揀個現成的……他們賭輸了,輸了,一敗塗地!!

  白虎歎息著舉起澄砂的手腕,柔聲道:「可惜,我原想用怨之珠再看一場好戲,但看

上去似乎沒辦法了。澄砂,你還可以再多快樂一天。神界,現在已經全部是我們的了。」

 第十三章

  鎮明皺眉看著一地的碎片,過得一會,目光緩緩移動,瞥向旁邊一臉慘白的王城宮女

。那女子本就簌簌發抖,一見他目光森冷,不由自主跪倒在地,哽咽著磕頭認罪:「鎮明

大人......是屬下的錯!求大人責罰......」

  鎮明沒去理會,怔怔看了一會那堆綠熒熒的碎片,忽地一歎,輕道:「這是怎麼回事

?青銅的鼎你是如何失手砸碎的?」她不過是個小有修為的半神,與凡人其實無異,怎可

能空手將青銅鼎弄碎?何況,那鼎是......

  宮女顫聲道:「屬下......今日做工......見鼎上落了積塵,便一時多事去拂拭....

.誰想它......著手就碎了!求大人責罰!此事屬下絕不敢推脫!」

  著手就碎了......鎮明心中似被什麼物事撞了一下,猛然一驚!多少年了?這鼎上次

碎裂是在什麼時候?今次,又是什麼災禍上身?他只覺背後寒滲滲地,腦子裡有些暈眩,

似有什麼答案呼之欲出,但卻是他無論如何也不願去想的那個方向......

  「大人......?」那宮女見他臉色恍惚,沉默了半天都沒說話,不由怯怯地問了一聲



  鎮明淡然道:「不關你的事,無須恐懼。下去吧,以後別隨便進我的卦房。」

  他蹲下身,伸手慢慢撈起一塊青銅的碎片,手指在那些平滑的切口上撫摩。它碎得極

快,因為切口異常光滑,那宮女果然沒說謊,這鼎,是自己碎開的!他恍惚著發了會呆,

終於還是用袖子將這些碎片攏了起來,隨意一揮,再展開時,那些碎片又組成了一個完好

的鼎。

  龍骨命盤算不出任何前景,他的翅膀被人束縛了住,失去占卜這一能力,他完全派不

上任何用場......這鼎,上次自己裂開,是在千年之前了,在驚天之戰的前一個夜晚——

第二日麝香王就死在曼佗羅地下冰城!

  縱然知道將來的是大禍事,他卻毫無應對辦法,前方是迷霧,失去占卜這雙慧眼,他

也一樣惶恐無措。

  他呆呆地盤膝坐在龍骨命盤上,不知發了多久的呆,直到身後的門猛然被人推開,司

徒低柔的聲音響了起來,「昨晚叫我們一大早去大殿,你自己卻躲這裡清閒,這算什麼?



  鎮明一驚,急忙回頭,剛想責備這只越來越無法無天的狐狸精,他竟然一聲招呼就不

打直接進入卦房禁地?!卻聽司徒奇道:「咦?這鼎......這麼破爛的鼎,你居然還在用

?」

  鎮明吐出一口氣,將青銅鼎放去案上,說道:「越是古舊的鼎方有神力,神界寶物,

你如何能看透其中奧妙。」他轉過身去,看著笑吟吟的司徒,又道:「我說的是今晨卯時

三刻在大殿相會,現在還不到二刻,你來這裡做什麼?」

  司徒卻不理他,走過去用手拂了拂那鼎,輕道:「奇怪,這東西好生眼熟!莫非是..

...」

  「是,它是依禍鼎,你說對了。」鎮明往門口走去,繼續說道:「只要在裡面種下我

的頭髮,那麼與我有關的所有禍事我都可預先得知。這原是神界封印的禁物,但難不倒我

。你還想聽什麼?」

  司徒轉轉眼珠,笑道:「原來如此,你知道了什麼禍事?神不守舍......連什麼時辰

都忘了。現在早已過了卯時,已經辰時二刻了。你到底還要我們等多久?」

  鎮明難得有些狼狽,頭也不回,逕自往大殿那裡走去。司徒快步跟上去,又笑道:「

你不覺著奇怪麼?四方他們已經有半個多月都沒動靜了,白白守在王城,萬一他們根本不

來卻又如何?禍鼎到底呈現了什麼象徵?」

  鎮明心下又是一驚,胸腹之間不知怎的,突然一陣劇痛,背上激起一片冷汗。他強壓

下去,冷道:「什麼也沒有!你忒多疑!」

  眼看大殿就在前面,殿前卻是空蕩蕩地一個影子也無,他一怔,聽到身後司徒壓抑的

笑聲,登時明白過來到底還是被他擺了一道!卯時三刻根本沒到!難怪熒惑辰星他們都沒

來!

  鎮明有些惱怒,更多的卻是惱自己。他怎會變得如此心不在焉?一句話就亂了方寸,

一個詭異的笑就亂懷疑。到底......到底要有什麼禍事發生?四方那裡遲遲沒有動靜,派

出去的探子沒一個有消息,占卜的力量被克制,依禍鼎突然的碎裂......這些難道還不算

異相?!

  他分明是在自欺欺人!將要發生的禍事,他卻是連想也不敢想,第一次如此害怕面對

某種真相。寧願告訴自己什麼都沒有,寧願認為是自己的多疑。

  「麝香山......」司徒忽然開口,那三個字卻讓鎮明的心都落了下去,「麝香山那裡

不知道如何了?事情恐怕沒我們想的那麼簡單......」

  「你若不放心,何不自己回去一探究竟?」

  鎮明急急打斷他的話,說完之後,自己卻愣住了。他怎麼會說這種話?

  司徒淡淡看著他,良久,忽然一笑,輕道:「誰說我不想回去?但我只是怕自己會後

悔罷了,我不想日後被我姐姐看成懦夫,更不想被牡丹指著鼻子罵我背信棄義。」

  鎮明沉默了半晌,才道:「......抱歉,我收回我的話。司徒,你是好樣的。」

  司徒呵呵笑了起來,剛要說話,忽聽身後傳來一陣尖銳的風鳴,似有什麼東西破空而

出,二人臉色均是一變!——這是無塵山狐仙的開道之術!

  兩人想也不想,拔足便向響聲處奔去,剛跑兩步,就見旁邊辰星與熒惑正趕過來。

  「那是什麼聲音?」

  辰星跑得最快,一面大聲問著。

  沒人理他,所有人都神色凝重地往中庭跑去。剛踏進去,就見一道劇烈的紅光從天而

降,彷彿直劈下的巨雷一般,空氣急劇地流竄起來,在雪白的牆上漸漸形成一個旋轉的漩

渦。那面牆在下一個瞬間居然變得如同活好的麵團,從正中陡然裂開一道大縫。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裡面傳出一個女孩子的急切哭聲!辰星他們都是一怔,司徒的

臉色卻大變,幾步飛奔過去,雙臂劇伸,從裡面一把扯出一個人來!

  「牡丹?!」他失聲叫了出來!她翠綠的衣裙上沾染了數點巨大的血跡,臉色慘白,

雙眸裡滿是痛苦焦急的神色,淚水早已打濕胸口。

  她一見到司徒,先是鬆了一口氣,然後卻一把推開他,掙扎著奔向僵硬的鎮明,抓住

他的袖子厲聲道:「快!快去麝香山!非嫣她......非嫣她......」她嗚咽了半天,看上

去馬上就要暈過去了。

  鎮明用力捏住她的手腕,緊緊盯著她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地問道:「非嫣怎麼了?



  牡丹被他的眼一看,無端多出了一些精神,顫聲道:「白虎來襲!還有一個厲害得和

鬼一樣的女人!非嫣她為了保護我和炎櫻,開道要把我們送回來......但那個鬼女人卻一

掌打傷了她!只有我被送了回來!你們趕快去啊!快去救......救......她.....」

  話說到後來已是斷斷續續,她一張臉已經白得幾乎透明,連唇都青了。牡丹猛然晃了

一下,往後栽了下去!司徒一把接住她,飛快地搭脈,臉色登時鐵青,目光裡又是震驚又

是暴怒。

  「好了......我的好姑娘,別怕......我在這裡......」司徒柔聲安撫,將她一把抱

了起來,轉身就要走,牡丹昏昏沉沉地,還執著地拉著鎮明的衣服,連聲說著:「快去啊

.....她快死了......你快去啊......!」

  司徒扶住她的後頸和腰,只覺她渾身都在發抖,方才搭脈也已知道一番驚嚇奔波讓她

動了胎氣,心下大亂,只能胡亂地往她體內輸氣,希望減少她的苦痛。眼見她裙擺下面飛

快地被染紅,司徒只覺眼底一陣熱辣。

  牡丹顫抖地抓住司徒的領口,奮力抬頭,氣若游絲地說道:「我......我沒有怕....

.司徒!可是只有我一個人逃出來了......怎麼辦?怎麼辦?」

  司徒將她的腦袋按向胸口,輕道:「對,你是個勇敢的姑娘。別擔心......有我在呢

.....你暫時閉上眼睡一會......我陪你。」

  他再沒有猶豫,抱著她就往自己的寢廳奔去,剛跑幾步,忽地回頭冷道:「你們先去

,只管救人!誰要再敢與四方他們起任何衝突傷了我姐姐,我有生之年都不會放過的!」

  辰星有些擔憂地看著臉色蒼白的鎮明,忍不住開口道:「一起去吧!救人要緊!....

.熒惑你去什麼地方?!別一個人再亂闖了!你想害死我們嗎?!」他見熒惑閃身就進了

那道還在蠕動的怪異之門,急忙要阻止。

  熒惑只丟了兩個字,「救人!」

  「等一下,熒惑!」

  鎮明忽然口齒清晰,聲音冷漠地喚住了瀕臨暴走邊緣的熒惑。

  「那條道無法通向麝香山,讓我結式,我們一起去。辰星你留下來幫忙照看司徒和牡

丹,你跟過去也無甚作用。」

  他雙手結式,颶風頓起,繞著他週身旋轉。辰星見他臉色平靜的異常,不由小心道:

「鎮明......!你......不要緊吧?」

  鎮明勾起嘴角,似是想笑一下,臉色卻慘然一變,張口猛地吐出一口血來,血絲亂飄

,沾上他雪白的髮,留下一道道紅痕。他慘然道:「......禍事,禍事......!你為什麼

當初不答應她呢?」他合上眼,辰星駭然見他留下一行清楚的淚痕。

  颶風忽然猛地刮過來,迷了辰星的眼,待一切都平復下來之後,鎮明與熒惑都消失在

原地。

?  「你何苦如此固執?」白虎的笑容看上去溫柔無害,聲音喃喃地如同情人耳語,「我

原本一點想殺你們的意思都沒有,你這麼聰明,應是知道的。為什麼要與她作對呢?惹了

她,你讓我怎麼救你?」

  隔著層層紅光,非嫣看不清眼前所有的景物,事實上,她已經連身邊的炎櫻都看不清

了。「轟」地又是一聲,似是有什麼東西重重擊在面前的紅光之上,無法穿透,卻讓她的

身體痛苦地顫抖,唇邊又流下一串血水。

  炎櫻早已淚流滿面,不停地用袖子替她擦去嘴邊的血,卻一句勸解的話也沒說。非嫣

眼前陣陣發黑,卻笑了起來,歎道:「沒把你送出去,我們或許要死在一起了......你說

,熒惑會不會追去陰間......把我揍一頓?」

  炎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死死抓住她的手,下定決心死也不放。

  澄砂彷彿見了什麼好玩的事物一般,歪頭看著眼前牢不可破的紅色結界,笑得更歡喜

了。她忽地並起五指,出手如電,直刺入那結界中,順勢一絞,就聽裡面非嫣痛呼一聲,

「咕咚」一下似乎倒在了地上。但結界依然沒有任何損傷。

  白虎見澄砂開始煩躁,不由笑道:「別急,澄砂。她再如何不濟,好歹也是接近九千

年的九尾狐仙,她用全部的修為化出的結界,一時半會是破不了的。你若累了,便過來歇

息,我很想看看她能撐到什麼時候。」

  澄砂歪頭轉身看他,眸中瞳仁劇烈地震盪著,面上卻掛著怪異的笑,看上去異常詭異

。白虎微微一笑,「怎麼,不想歇息?一切隨你,狐狸精的命可不關我的事。」

  非嫣半躺在地上,只覺渾身無一處不痛,似乎骨頭都被生生折斷。還是不行麼?九千

年,她所有的精力,所有的能力,化出的結界卻只能卸去七成暗星的力量,而且,她也撐

不過一個時辰了,結界再被暗星這樣攻擊,很快就會失去效力,到時候,她和炎櫻就真的

.....

  她深吸一口氣,她那個時候對自己說過的,保不了麝香山,保不了自己,至少要保那

兩個女孩子性命無憂。但,她果然還是貪心的,竟然企圖用雞蛋撞石頭,與暗星對上了手

。鎮明用盡所有心思想保住的麝香山,她無論怎麼讓自己不去管,卻依然捨不得。

  她覺得眼前有些模糊,思緒凌亂。與那個人追逐了數千年,快樂的時光卻那麼少。

  「真是不甘心......」她喃喃地說著,眼裡忽然閃爍著一股奇異的光芒。炎櫻驚駭地

看著她,慢慢地,她染滿血液的臉,竟然綻開一抹笑。「九千年,我原來也只求茅屋與花

.....那種平穩的沒追求的生活......這個願望我自己都鄙視......可是,為什麼我用了

所有氣力也求不到?你知道為什麼嗎?」

  炎櫻見她已然神智不清了,不由抱住她的肩膀,哽咽道:「馬上就好了!馬上就好了

!你的願望很快就會實現了!你要振作一點!」

  非嫣喃喃地說道:「九千年......九千年......我怎可讓人看扁了?!」

  她陡然發力,背上迸發出道道血痕,濺在地上,那些血一沾上結界,結界就更紅一層



  白虎有些意外地挑起眉頭,「還有餘力?原來我小看了你。九千年狐仙果然還是有些

本事。」

  澄砂縱身而上,一掌震上結界!

  非嫣忽然輕歎一聲,只聽碎裂之聲大起,紅色的結界一片片碎了開來,裡面兩個滿身

是血的女子。炎櫻將非嫣扶在懷裡,用袖子替她把臉上的血擦乾。對面是鬼魅一般的暗星

,隨時可要她的命,可她面上竟沒有一絲恐懼,甚至連頭也沒抬一下。

  「哇」地一聲,非嫣噴出大口的血,神色渙然,眼睛卻亮若晨星。她眨了眨眼,又緩

緩合上,輕輕呢喃道:「為什麼......他沒來呢......?」

  炎櫻的淚水滴去她臉上,沖淡了一塊紅痕,她柔聲道:「他馬上就來了......你看,

他不是來了麼?非嫣,你睜眼吧,他馬上就要來了......」

  非嫣咯咯笑了起來,歎道:「是啊......他馬上要來了。可惜我沒辦法躲起來,他若

看我這樣,一定會傷心死的。他......他那樣一個神....傷心的樣子,我可真想看看。」

  澄砂慢慢走過去,一直站到她眼前。非嫣仰起頭,雙眼卻失去了神采,變得木然呆滯

,她笑道:「暗星大人,是你麼?唉......我怎麼什麼都看不見了?我錯了,不該莽撞地

和你對上手......麻煩你,給個痛快的......我現在都痛死了。」

  澄砂抬起手,面上的笑容忽然消失,只是冷冷地看著她們。過了一會,她的手陡然劈

下!炎櫻緊緊閉上眼,只覺耳邊風聲凌厲。

  「叮」一聲,澄砂指甲忽然劇痛,她定睛一看,卻見一枚彎曲的銅錢落在了地上,自

己的小指指甲被那銅錢削去大半,鮮血直流。就這一個瞬間,她眼前一花,忽然多出兩個

人,將奄奄一息的非嫣和炎櫻分別抱了起來,轉身就想走。

  澄砂一跺腳,立即追上去,五指暴長,立即就要抓上那兩人的背心!右邊那人有一頭

雪白的長髮,身形忽然一動,澄砂只見那頭銀絲撲天蓋地地灑了下來——那人竟然把頭髮

削去了大半截!她急忙要躲,但那無數銀絲也不知被下了什麼咒法,一沾上身便覺無比沉

重。

  她的腳步終於緩了一緩。

  「熒惑!進陣!」

  鎮明大喝一聲,單手結式,腳下登時浮現巨大法陣。熒惑將炎櫻扛去肩上,縱身一跳

,立即進了陣。颶風頓起,將澄砂的衣袂吹得亂翻。她三兩步追了過去,袖子一甩,直砸

向鎮明。

  她頭上的簪子忽然掉了下來,滿頭長髮登時凌亂不堪,被颶風捲得亂飄,落進她眼裡

。澄砂立即停下腳步,眼睛劇痛無比。

  鎮明鬆了一口氣,藉著法陣的力量,四人身體漸漸化做透明的,眼看就要消失。澄砂

忽然抬起頭來,鎮明心中一懍,就見她瞳仁如血,靜靜地看著自己,方才一直劇烈跳動的

瞳仁,此刻完全安靜了下來。

  她動也不動,只看著他。然後,她忽然轉身,再沒回頭。

  鎮明四人瞬間消失。

  第十四章

  澄砂低下身去,拾起那根掉在地上的簪子,放在手裡摩挲良久,沉默無言。

  轉瞬之間,一道金光飛射而出!快!快到完全看不見!白虎只覺眼前一花,那根簪子

已經毫不留情地劃向他的喉嚨要害。

  他倏地抬眼,對上一雙平靜無波的獸目。她甚至沒有任何表情,恨,愛,怨,嗔,癡

,痛......一切都消失在死水般的冷然裡。

  白虎忽然一笑,發出一聲類似嗤笑的歎息。那道金光生生停在他喉前三寸之處,彷彿

被一道堅硬無形的牆壁擋住了一般,無論如何也刺不下去。澄砂半點也沒有猶豫,反手將

簪子一轉,直直往他眼中扎去!

  「叮」地一聲!簪子掉在了地上,澄砂忽然全身痙攣著癱倒在地,滿頭長髮凌亂地散

在泥土裡,她背後的白色衣裳裡透出一股隱隱約約的紅色光芒,那道光芒如同極厲害的封

印,令她完全動彈不得。她纖細的手指在地上亂撓亂抓,血跡斑斑,卻怎樣都站不起來。

  白虎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狂亂狼狽的模樣,良久才淡然說道:「喜之珠的力量應是早就

過去了吧?澄砂,原來你也學會了騙人。刻意裝做還受我的控制,就是為了令我放鬆然後

好給我致命一擊?」

  他歪著腦袋,笑得狡猾,「我該讚賞你的勇敢還有聰明,但澄砂,你還小,什麼都不

懂的。與其耗盡心力與我鬥智,不如直接簡單地用力量把我殺了。澄砂,你覺得我會沒有

作為認你動手麼?」

  他撩了撩頭髮,轉過身去不再看她。

  「你乖的時候和貓一樣,但還是有利爪可以傷人。我用血在你背上刻下封印,從此天

下人你誰都可以殺戮,唯我不可以。澄砂,在我面前,還是把爪子收起來可愛。你完全輸

了,認命就好。」

  話音剛落,澄砂忽地從背後竄上來,十指尖尖如刀,無聲無息地抓上來,似乎不辨部

位,不管死活,只要殺了他就可以。她的指尖依然在他腦後三寸的地方停下來抓不進去,

背後的紅光陡然一閃,她整個人似被雷電劈中一般,又是一陣痙攣,狠狠地摔在地上。

  在她第七次失敗之後,她再也沒有氣力站起身子,只躺在地上喘著粗氣,然自始至終

,她一個字都沒有說,連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白虎忽然聽見一陣衣裳碎裂的聲音,不由

詫異地回身望過去,卻見澄砂用力將身上的衣裙扯了開來!

  他一愣,她的大半個上身都已經清晰可見,甚至連鎖骨與胸口的點點痕跡都露了出來

——他的臉猛地就紅了,當下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那是他昨夜新弄上去的痕跡?正恍惚

間,就見澄砂用力將頭往後扭過去,原來她是想看那道封印!

  她的後背白膩晶瑩,但在肩胛處卻有一排血紅的印,依稀像個「王」字。那是他的血

滲透進去之後,下咒而成的特殊封印。澄砂看了半晌,見封印的紅色光芒黯淡下去,便立

即要起身,抓起掉在一旁的簪子試圖再次攻擊。

  殺氣一盛,背後的紅光登時又是一閃,她臉色慘白,手裡的簪子還是握不住掉了下去

。白虎見她在地上困難掙扎,無論如何都無力起身,她雪白的肌膚都沾染上泥濘,滿面污

穢,那雙眼卻依然如同死水一般,既沒有殺氣也沒有憤怒,只是冷冷地看著他。

  他勾起嘴角想笑,卻笑得恍惚。過了半晌,他默然脫下身上的外衣丟過去蓋住她赤裸

的上身,轉身就走,一面輕道:「穿好衣裳,我不想任何人看到你這麼狼狽的樣子。」

  澄砂的手指陷在泥濘裡,幾乎所有的指甲都斷了開來,鮮血直流,她卻似乎完全不覺

得痛,趴在地上只是死死地看著他的背影,一直看著,直到他走出視野。天色陰了下來,

大片的烏雲將日光遮了去,隱約有雷聲轟鳴。雷雨將至。

  天綠湖畔人聲漸鼎,想是奎宿向那些神官部下說明了情勢,四方全勝,神界從此歸一

,鼎盛了數千年的麝香王朝,於今日徹底崩潰,新的神界時代來到,新的王朝將由四方之

神建立,新的神話,也由四方流傳。

  澄砂動了動僵硬的手指,它們已經凍到麻木,指尖一陣一陣地火辣劇痛,令她的整條

胳膊都在不自覺地抖動。她撐著地,慢慢坐了起來,面無表情地套上白虎的外衣,繫上帶

子。扁嘴的簪子在她腳旁,她木然地看了半晌,忽然把它抓起來,緊緊地攥著,用力往左

手手心紮下去——!

  鮮血是緩緩湧出來的,一點一點,遲疑地,然後忽然暢快淋漓,將泥土染紅一大片。

她渾身都痛到發抖,眼睛卻亮得出奇。將簪子拔出來,那些鮮血就如同垮了堤,狠狠地噴

出來,她臉上染了幾點。

  她將受傷的手放去眼前,試著握握拳,輕輕一用力,那根簪子登時斷成好幾截,被她

拂去地上,再不看一眼。

  奎宿還在天綠湖畔高聲說著什麼,眼前是無數狂喜的神官,一望無際的麝香山水延伸

無限,他心底忽然湧上一種莫可名狀的悸動,江山萬里,子民無數,那些頂禮膜拜,那些

歌頌佳話,那些雄心偉略......曾經見不得光的願望,此刻竟然成真,他居然有一種不真

實的感覺,恍然如夢。

  要成為王者,要成為天下的真神,從此以後該如何?他原只懂得如何戰鬥,如何搶奪

,如何抗爭,但天下此刻已經端在手上,他卻不知所措,不知能端得多久。

  他深吸一口氣,朗聲道:「都安靜一些!白虎大人現在去麝香正殿取神符,在他回來

之前,你們不得任意走動!五曜很有可能反擊回來,你們誰要是在這個時候鬆懈,丟了命

也怨不得人!」

  但人人都沉浸在狂喜的情緒裡,只有聽沒有到,不過隨口應兩聲,狂喜與憤怒一樣,

都是很難迅速消退的情緒,奎宿喊了幾聲,見沒人理他,也不再廢話,事實上,他自己也

興奮到不知如何是好。

  清清嗓子,他正要再說點什麼,忽聽頂前方傳來一陣劇烈的喧嘩,只一個瞬間,人群

四下散開,有幾個神官鬼哭狼嚎,披頭散髮,狂奔亂跑,在人群裡嘶聲喊著白虎的名字。

奎宿一皺眉頭,厲聲道:「不許亂!發生什麼事情?!大呼小叫,成什麼體統?!」

  話音剛落,就見頂前面有好幾個人忽然臨空飛了起來,彷彿紙紮的一般,被一股怪力

直扯上半空,然後手,腳,頭,腿,全身全部散了架,四下裡射了出去,鮮血如雨,噴了

老遠。

  所有人都被嚇住了,定在原地動彈不得,彷彿不能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直到半顆腦

袋忽然掉去一人腳邊,那人先是軟軟地喚了一聲,這才如夢初醒,放聲大叫起來,瘋了一

樣將那半顆頭踢去一旁,發足狂奔。

  眾人登時亂了開來,四處亂躲,莫名的恐懼籠罩上來,更有些膽小之輩乾脆嚷嚷了開

來:「五曜打回來了!大家快躲啊!」更有甚者,連早已死去的麝香王名號都叫了出來,

一派瘋狂。

  奎宿大怒,取下配劍,一劍斬死一個狂呼亂叫的小神官,厲聲喊道:「誰敢再逃?!

我見一個殺一個!都給我整好陣法!抵擋過去!」一面捉住一個發足狂奔的神官,連聲問

他前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那人拚命掙扎著,一邊顫聲道:「......走吧!快逃!......快逃!暗......暗星她

發瘋了!」

  「暗星大人?!」

  奎宿一怔,被那人用力掙開跑了出去,再回頭看時,已是遍地鮮血,殘肢斷身散了一

地。遠遠地,一個白色的身影如電,在人群裡四處穿梭,所到之處人都和紙紮的一般,被

扯得粉碎。那人身後有一個巨大的黑色影子,隨著她的動作揮舞著爪子,中者立斃。

  他驚得渾身寒毛倒豎,腦中電光火石,只閃過一個念頭:終於反了!她終於還是反了



  眼見她漸漸殺近過來,眾人無處可躲,逃也逃不掉,打又打不過,不少人乾脆閉目躺

在地上裝死。奎宿見此情景,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白虎大人英雄偉略,印星城卻養了一

群廢物,只懂得逃命。他把劍一揮,正要衝上去拚命,忽地想到白虎還在正殿,自己得留

下來保護他,只能咬牙跺腳,轉身往正殿那裡跑去。

  大雨傾盆,嘩嘩地落下來,伴隨一陣劇烈的雷鳴電閃,好似要把天都裂開一般。地上

雨水血水縱橫,緩緩地匯聚,流進清澈的天綠湖裡。澄砂手指輕輕用力,手裡那人的脖子

立時軟成了麵團,被她把腦袋扯了下來,一直拋進湖水中。

  沒有人了,沒有活人,放眼望去,天綠湖畔空蕩蕩地,只有她一個人呆呆地站在那裡

,被雨水澆得濕透涼透。人都倒在地上,碎成一截一段的,她的頭髮,衣裳,皮膚,無一

處不是鮮血淋漓。

  「轟」地一聲巨響,一道閃電直劈下來,似是剛好劈在頭頂,震得她兩耳發麻,雨點

子砸在身上也是越來越疼,彷彿還帶著冰雹。她失神地抬頭看天,這樣一個時刻,她腦子

裡居然只有一個念頭:冬天為什麼也會有雷雨。

  滿地的屍體,告訴她,她這次是真的殺了好多人,而且無比清醒。她只是覺得,如果

不殺他們,她一定會把自己殺掉。眼看著鮮血汩汩噴湧,那樣才能讓她稍微安寧一些,不

被心底的噪音逼瘋。

  雨越下越大,還刮起了狂風。天綠湖的湖水一浪接一浪打上來,鼻子裡嗅得儘是血腥

味——湖水都是微紅的,原來她殺了那麼多人。

  澄砂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一直到眼睛裡集滿了雨水,從冷到熱,再流出去,好像她

流不出的眼淚。

  頭頂的雨忽然停了,澄砂眼界裡出現一把傘,紫竹的骨,油紙的面,上面畫著血紅的

楓葉。她動也不動,過了良久,才開口,聲音如風雨中的游絲,隨時會斷開去。

  「......是你。」

  「是我。」

  澄砂怔怔地望著莫名的遠方,那裡只有灰色雲霧,斷念崖尖利如刀,直刺入雲端。天

綠湖的水一直拍打上來,兩人的衣裳下擺都濕了。四下裡無比的安靜,卻又無比的喧嘩,

雨聲,水聲,心跳聲,呼吸聲,一陣比一陣響。

  那把傘忽然移開了,丟去地上,身後那人似乎是打算陪她一起淋雨。澄砂眨了眨眼睛

,滾燙的雨水從眼眶裡流下來,她的眼睛被刺得很痛,很痛,痛到無法流眼淚。

  「......你在哭。」

  那人淡淡說著,走去她身邊,與她並肩站在湖畔,仰首望著斷念崖。

  澄砂忽然轉過臉來,靜靜看著她,看著她清冷的眼,看著她雪白的頭髮,看著她黑色

的濕漉漉的衣裳。

  「不,我沒哭。」

  她勾起嘴角,眼裡的血紅瞳仁豎成一條線,幾乎看不見。她的眼睛是乾涸的,除了酸

澀的雨水。

  清瓷輕道:「眼睛的確沒有哭。」

  澄砂笑了笑,抹去滿臉的雨水,轉身便走。

  「天澄砂。」

  她停了一下,清瓷又道:「不,我只是突然很想這樣叫你一下,我似乎從來沒有叫過

你的名字吧。」

  澄砂頓了很久很久,才淡然道:「這個名字......我好像已經暌違了上千年,我真的

是她嗎?」

  這個問題清瓷回答不上來,眼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她很想歎息一聲,可是口

中卻發不出聲音。她轉首望向天綠湖,昨日種種,今日曆歷在眼前,彷彿只是一刻前才發

生的一樣。

  麝香王朝終於凋謝,謝在她眼前。倘若......沒有斷念崖上縱身一跳;倘若......那

個時候真的在城樓之上引火自焚死了去,這一切是不是不會發生?

  不,她不知道。人的命運由神掌握,神的命運由誰掌握?原來一切都是定好的,不過

是遲早的問題。伏神,誰伏了神?誰也伏不了神,原來誰也不用伏神,他們自己原是什麼

都知道,卻偏偏逃不出去。

  她笑出了聲音,卻掩不住蒼涼意味。

  非嫣覺得自己一直在黑暗中奔跑,跑了好久好久,很想就那樣躺下去歇息一會,但卻

停不下來。前面似乎有人在不停地叫她,不給她喘息的時間,催命一般。

  一絲絲光線穿透黑暗,照在她身上,啊,原來她還是一隻快樂的紅狐,陽光那麼溫暖

,她的皮毛軟綿綿暖洋洋,真想躺在草地裡狠狠翻幾個跟頭。轉頭看看自己的尾巴,仔細

數數,不多不少,一共九根,每一根都毛茸茸地。

  她動了動尾巴,忽然感覺身體晃晃悠悠地,原是被人抱在懷裡。那個人手腕上有淡雅

的香味,無比熟悉,他貼在自己耳朵旁邊喃喃說著什麼,但她一個字都聽不懂,只覺癢得

慌,忍不住張開嘴咬上去,估計是咬中了那人的鼻子,軟軟的,還流了一點血。

  滴答滴答,有水滴落在她的毛皮上,還是熱的,她不安地動了動,掙扎著想從那人懷

裡跳出來——她不喜歡熱的水!那人卻越抱越緊,緊到無法呼吸,非嫣怒了,爪子用力地

撓上去,抓破血肉,看他放不放!

  正在憤怒,身體忽然一輕,眼前又是一暗,什麼都看不見了。抬頭望天,低頭看地,

四處都是濃厚的黑暗,她連自己都看不見。

  爪子忽然變成了手,尾巴藏了起來,她學人的姿態徘徊,儀態萬千。正得意間,眼前

忽然紅光一閃,胸口如遭重擊,她噴出一口血,只覺渾身痛得厲害,動也動不了。耳邊的

聲音漸漸清晰,似是有人在急切地說著什麼,她覺得身體越來越輕,馬上就要飛到天邊去

,再不回來。

  臉上忽然一痛,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然後一個男子的聲音惡狠狠地嚷嚷了起來:「

你這個死女人給我起來!把眼睛睜開!你敢死給我看看?!非嫣!非嫣!!你給我睜開眼

睛!九尾的狐仙這麼容易就死了,你想把無塵山的臉丟盡嗎?!」

  她怔在那裡,只覺得這個聲音非常熟悉,但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是誰......那是誰?

她陷入沉思。

  辰星把幾乎瘋狂的司徒一把抱住,往門外拖,防止他盛怒之下把非嫣這個只剩半條命

的人給打死了。艱難地拖著他走到門口,辰星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坐在床邊的鎮明,他到

現在一個字都沒說......真的沒事嗎?

  炎櫻在一旁早已哭腫了眼睛,用絹子仔細擦著非嫣的唇邊,枕頭和被子上全是血水與

藥水。一天一夜了,餵非嫣的藥完全無法給她吞下去,喝多少吐多少,吐到後來便開始吐

血,怎麼都止不住。

  熒惑從門外走了進來,手裡端著新熬好的藥,一見如此情景,不由皺起了眉頭,藥再

也遞不過去。他看了看發呆的鎮明,哭得快暈過去的炎櫻,最後轉頭問旁邊的辰星:

「......活不了麼?」

  辰星為難地歎了一聲,搖了搖頭,「一來她耗了太多精力做結界,二來傷得太重,身

體裡面已經全部破碎,既失去了妖力又受重傷......我也沒辦法......」

  炎櫻忽然一暈,栽倒在床邊,熒惑急忙奔過去將她扶起來,她竟是傷心得昏了過去。

他趕緊把她抱出去,匆忙之下連招呼都忘了打。

  辰星一面用鎖身術鎖住司徒的動作,一面低聲道:「鎮明,你沒事吧?想說些什麼?



  鎮明搖了搖頭,面色蒼白,沉聲道:「我沒事,你們暫時都出去吧,我想單獨與她待

一會。」

  辰星頓了頓,想說什麼,最後還是沒說,點了點頭,就把司徒提著走了出去,關上了

門。

  第十五章

  「非嫣……」

  鎮明柔聲喚著她,手指劃過讓他愛憐的輪廓,這樣的動作,數千年來他已經做了無數

次。可這一次,她再也沒有笑吟吟地回應。那張慘白的毫無生氣的臉映在他眼中,這樣的

感覺已經不是「觸目驚心」四個字可以形容的了。

  「你太聰明,什麼都看得比我開。但這一次,躺在這裡的人怎麼會是你?」

  「我很愚蠢,也頑固,我這個人,有什麼值得你追隨的地方呢?我一直想問你,可惜

到現在都沒問出口。」

  「非嫣,但不管怎麼說,我很慶幸躺在這裡的人不是我。我傷痛,總好過你傷心。這

樣的感覺,我永遠都不想讓你嘗試。你應該是自由快樂的,我一直自信我可以守住你的快

樂,這一次我卻失信了……」

  兩顆淚水悄悄落在她蒼白的臉上,順著她的鬢角滑下,彷彿她也在替他難過。

  「非嫣,你睜一睜眼,只要你能醒過來,我們馬上離開這裡,去深山,去海邊,什麼

地方都可以。我永遠陪著你,神界的事情我們再也不插手去管,只有我們倆……」  

  ……

  回應他的只有沉默。

  鎮明深深吸一口氣,整個世界在這個瞬間都死去了,他不明白自己還能做什麼,能做

什麼?司土的神,一直以來風光無限,道行高深,自負自滿,最後卻什麼都沒保住。對他

來說,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麼?他居然一直都在忽略心底的願望。  

  不,管他什麼情慾是毒,管他什麼麝香山清明聖潔,那些都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他

一生最想要的人,最渴望的人,他竟然沒有能夠抓住她的手給她幸福。如果這樣剮心的痛

,是有罪的,如果與她一起的甜美,是有罪的,他寧願做罪人。

  情慾竟然不是虛幻的東西,它痛起來,撕心裂肺,那不是假的,它的存在如此天經地

義。但為什麼總是在這樣的時刻他才能明白?他的所有過去,一切都是空虛的,曾經追求

的那種境界,原來根本不存在。不不,鎮明,你不是風,你也不是水,你如何能無情?  

  「非嫣,我只是一個凡人,從來都是凡人……天給了凡人力量,於是他們就可以自稱

為神,忘記自己是誰。我再不要做神,永遠都不要……」

  他撫上她的額頭,掌心青光吞吐,所到之處血跡頓消,非嫣滿身的狼狽,很快就變得

清爽。她靜靜躺在那裡,好像睡著了一樣。  

  「神之道,由念而起;妖之道,自魂而發……用我千年功力,換你百年壽命……非嫣

,我們還有千年的時間……我們可以在一起很久很久……」

  他喃喃地說著,額間硃砂痣泛出殷紅光芒,在帳內隱約閃爍。

  天色將晚,霞光連天,再也忍耐不了的司徒終於掙開了辰星的鎖身術。  

  「我要進去看她!我不想她最後一眼看的是鎮明那個混帳!」

  司徒忍不住哽咽,紅了眼睛衝過去推門。辰星知道他是急了,自己必然攔不住,只能

讓開了身體任他過去。鎮明在裡面待了三個時辰,該說的,該恨的,總有了結的時候,她

,也總有死去的那一個瞬間……

  「砰」地一聲,門被司徒一腳踹開,辰星跟著他走進屋子,卻見床上坐著一人,趴著

一人,兩人都愣住了。

  坐在床上的非嫣瞪著兩隻嫵媚的狐狸眼,似夢非夢地看著趴在自己腿上昏過去的鎮明

,過了半天,才悄悄說道:「這是怎麼了?我這裡好香麼,大家都往這裡跑?」

  司徒的眼珠子幾乎要從眼眶裡蹦出來,他看了好久好久,忽然輕喘一聲,哽咽著跑過

去,一把將她抱在懷裡死都不放手!

  「用千年的神力替她續命?」

  辰星皺著眉頭,有些不贊同地蹬著鎮明。鎮明點了點頭,臉色有些蒼白,曾經璀璨不

可逼視的雪白長髮,如今長不過及肩下,短只蓋耳,參差不齊地散在腦後,額上的殷紅硃

砂痣也成了淡淡的紫色,看起來整個人憔悴了許多。

  「她九千年的妖力被暗星破壞殆盡,肉體又受了嚴重的傷,除了這個方法,我想不出

別的法子能讓她繼續活著。」

  想到方才非嫣似夢非夢的迷茫模樣,他的唇角忍不住勾了起來。這樣就夠了,真的…

…只要她能活著,就已經是他最大的幸福了。

  「你有幾千年的功力可以給她?今天一度,不過讓她多活一百年而已,百年對我們來

說如同彈指瞬間……鎮明,她如今也失去了所有妖力,就是從頭修煉她的身體也不允許了

,你難道打算百年之後再續命嗎?」

  鎮明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自然,我的神力全部給她,我心甘情願。」

  辰星急道:「你什麼意思?!不想活了?!做了那麼久的神,你難道想打回凡人,生

老病死?!」

  鎮明沉聲道:「與她一起做凡人,有何不可?麝香山如今已失,此事令我無心再戰,

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該來的時刻總要來,麝香山的崩潰不過遲早而已。辰星,倘若曼

佗羅為你幾乎喪命,你還有心再管其他的事情麼?」

  辰星登時哽住,再說不出話來。良久,他長歎一聲,「只是,就這樣散了,我好生不

甘……」

  「對我來說,麝香山已成舊夢,縱然奪了回來亦無心發揚光大,那只是不甘而已,無

關野心。江山秀麗磅礡,只要三界平安,眾生和樂,誰做神還不是一樣嗎?白虎既有心去

做,讓他放手一搏就是,天下之心皆不向五曜,那也是無可奈何。」

  鎮明起身,一面又道:「我去看非嫣,只怕她還有什麼不適,須得小心看護。」

  剛走到門口,熒惑迎面而來,一見鎮明,立即說道:「你等一下,我有話說。」

  他從袖子裡掏出一塊黑黝黝的物事,遞過去,「拿著,這是炎櫻要我給你的。當時以

為非嫣頃刻必死,說出來也無意義,既然你替她續了命還有百年的時間,給你也無妨了。



  鎮明將那物事拿手上端詳半天,原來是一塊青銅的薄片,觸手光滑,上面綠銹斑斑,

顯然年代久遠。薄片上似乎刻了一些字,但都已經模糊一團,完全看不清了。

  「這是……?」

  熒惑說道:「似乎是引子之類的東西,她也不是很清楚,據說是寶欽城古書記載的傳

說,帶著青銅引子一直往南走,可以找到聖地,聖地有泉水可治百傷,活死人。你若能帶

著非嫣找到那裡,替她把內傷治好,續命一事也就不用再提。但那地方至今還沒人找得到

,或許只是一個傳說而已。」

  鎮明笑了笑,「謝謝你,也替我謝謝炎櫻。等非嫣稍微好些了,我便帶她出發。」

  熒惑忍不住,沉聲道:「但……如果只是一個傳說怎麼辦?你還是別報太大的希望比

較好……你我做神也有數千年,何曾聽過有聖地?」

  鎮明將青銅薄片放去袖子裡,輕道:「神的眼界如何能看透大千世界?我們只拘泥在

神界一方的土地,哪裡知道神界之外的事物呢?無論如何,這也是一個希望,我想去試試

。縱然傳說是假,與她攜手遊山玩水,也是大樂事。」

  他笑得淡然,熒惑見他眉宇間陰鬱全消,彷彿雨後初晴,終於露出了一個真正的笑容

,不由也為他感染,勾起了唇角。

  「明日我與炎櫻也要離開王城,我們有緣再聚吧。」

  熒惑對他拱了拱手,轉身便走了開去。

  鎮明深吸一口氣,只覺全身都輕鬆了下來,終於卸下一個巨大的包袱。他飛快地往非

嫣的房間走去,腳步異常輕快。

  澄砂夜半時分忽然驚醒,睜開眼只有滿目深沉的黑暗。她已經連續十幾天沒有安穩地

睡過一覺了,總在四更左右莫名心驚而起,滿身虛汗,彷彿全身都掉入一個巨大的漩渦裡

,緩慢卻堅決地往下掉。

  披上外衣坐起來,窗外一點光亮都沒有,今夜似乎是一個陰天。她推開窗子,冷風很

快灌了進來,同時灌進一陣陣撲騰翅膀的怪異聲響。

  頭頂忽然撒下銀色光芒,她瞇起眼望過去,卻見無數雙巨大的翅膀在半空中緩緩扇動

,月光原來被它們遮去了大半,絲絲縷縷地從羽翼間透出來。如果她沒記錯,空中飛的應

該是一種叫做驥獸的長著翅膀的神獸,白虎在印星城養了許多。

  驥獸扇動著翅膀,發出颯颯的聲響,慢慢落到地上,每一隻的背上都坐著一到兩個人

。光線太暗,澄砂怎樣都看不清到底是誰,隱約只覺他們的服飾異於常人,有的在頭上裹

了頭巾,有的穿著短打,還有的直接露出半個上身。  

  天綠湖畔無聲無息地站了許多人,那些人一從驥獸背上跨下,立即聚集了過去,眼看

著就聚了近百人。有人遠遠地提著琉璃燈從湖畔走過去,那人一身白衣,神態柔雅,卻是

白虎!  

  澄砂用力關上窗子,好像這樣就能把他的模樣從腦子裡震出去。陣陣細語聲從天綠湖

那裡傳過來,彷彿風的呢喃,一個字也聽不清。她拉高被子裹住耳朵,只覺心跳越來越快

,深沉的黑暗開始旋轉,一個勁地掉下來,要把她吞噬。

  門口有輕微的聲音,一個少女的聲音怯生生地響了起來,「暗星大人……您有什麼吩

咐麼?」

  應該是那個叫做室宿的神官,白虎用她換了女宿,事實上,從那個噩夢般的夜晚之後

,她就再沒見過女宿。

  她沒有說話,直直地望著屋頂,聽見室宿遲疑的推門聲,然後她的半個身子慢慢地探

進來,似乎是想弄清楚剛才的聲響是怎麼回事。一進來,室宿就對上一雙灼灼的獸眼,她

嚇得腿立時軟了,跪在地上只知道磕頭。

  「大人饒命!大人饒命!」

  她哭喊了起來,腦子裡只記得十幾天前天綠湖畔的慘景,暗星大人不知道為了什麼事

情,竟然徒手殺了大半印星城的神官,她永遠忘不了那些可怕的殘肢,完全看不出人形的

屍體……暗星實在太可怕了!更可怕的是白虎大人見了那情景,居然什麼都沒說,只讓人

清理了屍體,照樣談笑。

  只不過一夜之間而已,她覺得所有的事物都變了,變得她完全不能理解。

  澄砂冷冷看著她失態的哭叫,一個字也沒說。室宿哭了半天,見她一點反應也沒有,

不由更是惶恐,只敢偷偷用眼角瞥她,觀察她的神色。

  「出去。」

  澄砂淡淡說著,合上了眼睛,再不看她。室宿連滾帶爬地奔出門,急忙把門關上。剛

鬆一口氣,卻見前面行來兩盞琉璃燈,白虎正含笑看著自己。她的腿又是一軟,跪在地上

行禮,「室宿見過白虎大人。」

  白虎擺了擺手,「起來,今天不用守在這裡了。暗星大人睡了麼?」

  「是!暗星大人她……方才好像醒了過來……」

  「哦?」白虎笑了起來,他的心情似乎非常好,腳步輕快地走進了屋子,室宿急忙退

了開去,心還在一個勁地跳著,怎麼都停不下來。

  「剛才吵到你了吧?」

  白虎走去床邊,沒有點燈,低聲說著,見她用被子裹住頭,不由失笑。

  「澄砂?裝睡麼?」

  他去扯被子,很輕鬆就扯了開來,澄砂躺在床上冷冷地看他。她身上的白色袍子有些

鬆垮了,耷拉在肩膀下面,她也不拉一下。

  白虎見她肩膀細膩柔軟,忍不住用手摩挲上去,漸漸便狂放起來。澄砂木然地看著他

,動也不動。白虎吻上她的臉,輕聲道:「再有十天,新神界就要正式稱號封王了。」

  他解去她衣裳的帶子,伏身而上,將她抱在懷裡,輕憐蜜愛。

  「澄砂,你喜歡什麼名字?兩個字還是一個字?新的神界王朝,叫做燁可好?還是你

覺得嵐更好?」

  他喃喃地說著,似乎也不打算讓她回答什麼,低頭便深吻她的唇。

  「但我更希望我們的孩子叫彌砂……你喜歡麼?」

  彌砂,迷砂……她閉上眼睛,拒絕給予任何回答,拒絕任何親密的深入。她緊緊咬住

牙齒,從喉嚨深處逼出幾個字:「我永遠也不會給你生孩子。」

  白虎不甚在意,將她抱在胸前,歎息著,「青楊山的散仙來了許多,我卻不敢用呢…

…早知道當時應該將煉紅他們除去才好,省得今日擔心。澄砂,你看,四方的大業我完成

了。我們是不是該用酒慶賀一下?」

  澄砂全身是汗,用力推開他的摟抱,翻身過去穿袍子。白虎忽然用力從身後抱住她,

呢喃道:「我們早就說定了吧……大業成功之日,我們不醉不歸,你要食言?」

  澄砂淡然道:「酒拿來,我喝。」

  白虎笑了笑,伸手開窗,原來窗台上早放了兩壺酒,他遞了一壺遞過去。澄砂對著壺

嘴,喝了一大口,面不改色地吞了下去。白虎挑起眉毛,正要叫好,她一把揭開了壺蓋,

把一壺酒對著他當頭澆了下去!

  白虎愣了一下,苦笑著伸出舌頭將流去唇邊的酒水舔去,他目光如幽火,定定地望著

她,半晌才輕道:「怎麼,酒不讓你滿意?」

  澄砂把酒壺丟了出去砸成碎片,然後冷道:「酒已喝過,我要睡覺了,你出去。」

  白虎抓住她的胳膊,將她一把壓倒。他的聲音如冰,「澄砂,你想惹怒我?」

  她森然與他對望,眸中瞳仁亂跳。白虎瞇起眼,忽然笑了一聲,「好可怕的殺氣,暗

星,還是澄砂?或者說,你們根本就是一個人?」

  他端起另一壺酒,直接倒在她身上,白色的袍子頓時濕了大片,變做半透明的。

  「你喜歡玩,我就陪你玩。澄砂,你逃不掉的……」

  他拉高被子,罩了下來。黑暗降臨,滋生無數妖魔,澄砂覺得自己被它們的觸手圈圈

捆住,動彈不得,只能隨著他起伏徘徊。一切都靜到了極至,她聽到自己的呼吸聲心跳聲

,越來越激烈,彷彿進行一場戰鬥。

  這是她注定要失敗的戰鬥。對手是她永遠無法親手殺死的敵人。

  「你是逃不掉的,逃不掉的……」

  這句話一直徘徊在耳邊,如同夢魘。她陡然咬緊牙關,既然逃不掉,那就挺身上前!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什麼天下,什麼江山,大不了一條命。你聚了江山,我便毀之;你

得了民心,我便奪之;你成了王,我便誅之!

  賭上她所有的尊嚴,不逃也不躲。白虎,我們鬥上一場!

  她死死攥住他的肩膀,一直到指甲上的舊傷口迸裂流血。她忽地咧唇而笑。

  「白虎,我不認輸。」

  第十六章

  冬去春來,轉眼已是仲夏時節,正是萬木興旺,花紅柳綠之時。寶欽城地處南方,更

是早早地就熱了起來,大街上少年男女都換上了鮮艷的夏裝,長袖宛然,衣袂如雲,一派

悠閒清爽。

  寅時剛過,賣包子的王老漢蒸好了第一籠豆沙包,揭開蒸籠,白氣團團亂湧,香味從

街頭飄去街尾。街尾拐角處則是寶欽城最著名的早茶館,儘管天色不過濛濛亮,茶館裡卻

早已人頭攢動,生意爆滿。許多人都從王老漢這裡買了各色包子,油紙一裹便去喝茶。

  王老漢將第二籠什錦包子排好放去蒸籠裡,遠遠地,從茶館裡傳出小歌女的清脆歌聲

,這些賣藝的甚苦,大早上也來趕場子。他用抹布擦擦手,閉上眼睛仔細聽去——那丫頭

聲音甜得很,字正腔圓,脆生生地好像新鮮的蓮藕。

  「……白楊何蕭蕭   松柏夾廣路  下有陳死人  杳杳即長暮  

潛寐黃泉下  千載永不寤  浩浩陰陽移  年命如朝露  人生忽如寄

  壽無金石固……(注)」

  王老漢歎了一聲,搖了搖頭,「做人哪個不是如此?朝生暮死,我們又不是麝香山上

的神仙,吸點露水什麼的就能活個上千年!嘿!小丫頭人小鬼大,大早上的唱這種曲子!



  晨風習習吹過,茶館上的幡旗搖搖擺擺,七弦丁冬的聲響隨風而至,倒也甚是流暢優

雅。

  王老漢隨著歌聲輕點手指,卻沒注意攤子前站了一個人。

  「老丈……老丈?」

  那人聲音甚是妖嬈,卻刻意壓低了去,整個人裹在一個巨大的灰色披風裡,看不清面

容。

  王老漢趕緊站了起來,笑吟吟地迎過去,「官人要來點包子麼?不是老漢誇口,這寶

欽城裡,包子做的能好過我王老漢的人,還真沒幾個……」

  那人低聲一笑,輕道:「給我三個什錦包子,兩個菜包,不要放豬油的,我戒葷。」

  王老漢一面裝包子一面搭訕,「戒葷這話我倒是很少聽,官人是修仙的?」

  那人卻不答,只放下了銀子,一雙手從披風裡探出來,居然雪白嬌嫩,極為美麗。王

老漢吞著口水——乖乖不得了,難不成是個大美人?他抬眼偷偷瞄過去,只能看到隱在披

風陰影裡一段柔嫩的下巴,紅唇似綻非綻,只露這一些,就足夠令人神魂顛倒。他覺得手

指都有些不聽使喚,微微地打著顫。

  那人笑了起來,聲音極是柔媚,「我是不是修仙的暫且不說,但老丈你年紀一把,眼

睛倒靈光得很哪。」

  王老漢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就差沒貼上去看人家了,他乾笑兩聲,狠狠用油紙把包子抓

出來,「這位小娘子,如此大早,怎麼一個人出來?也不怕遇上什麼不虞?」他改口喚這

人,看她這樣,必然是個女子。

  那女子正要說話,卻聽茶館那裡又傳出清亮的歌聲。

  「……服食求神仙  多為藥所誤  不如飲美酒  被服紈與素……(注)」

  她似是聽得呆住,半天都沒接包子。王老漢笑道:「小娘子沒見過世面,一首曲子倒

讓你愣住了。沒聽過麼?那唱歌的小丫頭天天都唱這幾首,歌詞倒有些忌諱了,但現在麝

香山那裡大亂,聽說四方之神要建新神界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我們這些凡人也只能趁亂找

點悠閒日子罷了。」

  那女子默然接過包子,半晌才輕道:「不如飲美酒……嘿嘿,不如飲美酒……說得當

真不錯,做神哪裡有做人有趣?可惜不但凡人看不透,連神也看不透。永生不死未必好過

百年壽命……唉。」

  王老漢見她歎氣,顯然滿腹感慨,倒生出了些聊天的趣味。他又用抹布擦擦手,一手

罩在嘴旁像是說什麼秘密一般悄悄道:「知道嗎?聽說五曜全部被暗星殺了,連屍體都被

暗星吃掉了!以前麝香山雖然殘酷了些,但好歹還是些人模人樣的神仙,以後這神界該怎

麼辦?成了怪物的天下了!小娘子你還是趕快離開神界吧,這日子我看是越來越難過嘍!

天知道那個暗星是什麼九頭八臂的妖怪,我反正是不信的!」

  那女子突然噴笑出來,將包子往袖子裡一丟,說道:「老丈多慮了,傳聞一向誇張,

不可盡信。神界的事情,原本也與我們無干,反正倒哪裡都是活,只要開心,卻也不需要

計較那麼多,對麼?」

  話音一落,她的身影便隨風消失,快到他都沒反應過來,連眨了好幾下眼睛,以為自

己大早上遇到了什麼山精狐魅。

  非嫣抓著包子,一路乘風飛快地跑,披風都從頭上掉了下來,露出一張千嬌百媚的臉

。一直跑去了城外未名湖邊,湖畔一塊大青石上坐著一個同樣裹著披風的人,見她飛奔過

來,不由抬頭對她微笑,眉間淡紫色的硃砂痣在日光下玲瓏精緻。

  「喏,你要的素包子!」

  她把菜包子丟過去,然後毫不客氣地坐去他身邊,張口就吞了半個什錦包子,噎得她

一個勁打嗝。

  「慢點,就餓成這付德行?」

  鎮明把水袋遞過去,又替她擦去嘴邊的殘屑,輕道:「你自己非要去城裡買包子,怎

的買那麼久?可是遇到了什麼事?」

  非嫣艱難地吞下一個包子,這才急道:「不,只是遇到一個有意思的人。」她把王老

漢的話複述了一遍,連鎮明都撐不住笑了出來,連聲道:「冤孽冤孽……原來凡人平日裡

就是胡思亂想去了!」

  非嫣舔著唇上沾的包子皮,輕道:「誰說他們是胡思亂想了?我們總是習慣性地去鄙

視,你可知道他們或許是世上最清楚的人?」

  她把那首聽來的歌詞念了一遍,歎道:「可憐我們居然花了那麼久才看透……做神仙

果然無趣之極。」

  鎮明揉了揉她的頭髮,卻沒說話。過得一會,忽聽頭頂烏鴉啼鳴,翅膀拍個不停。鎮

明將胳膊一抬,一隻通體漆黑的烏鴉便停在了上面,尖隼如刀,圓眼清明,炯炯有神地看

著他。

  鎮明俯耳過去,烏鴉低聲鳴著什麼,足講了半刻,這才拍拍翅膀,展翅飛去。非嫣懶

洋洋地半躺在石頭上,問道:「怎麼,它又有什麼新報?」

  「別躺在石頭上,太涼了,你受不了。」鎮明先把她抱了起來摟在懷裡,這才輕道:

「它說再往南走,便是樹海山林了,沒有仙家靈氣顯露,估計聖地還在更南。」

  非嫣聳聳肩膀,「那就再去更南,還有百年時間,我可不急。」

  鎮明歎了一聲,不知該說什麼,只能低頭吻吻她的額頭。兩人依偎在一起,湖面上薄

霧氤氳,周圍滿目蒼綠,一切似乎都被籠罩在夢境之中。露水濕了披風,有些陰陰的涼,

非嫣縮了縮身體,緊緊抱住他,閉著眼睛,兩排睫毛如同俏皮的刷子,微微顫抖。

  不知過了多久,非嫣幾乎要睡著,突然被另一陣翅膀的拍打聲驚醒,她迷茫地睜眼,

就見一隻通體雪白的小鳥繞著自己打轉,死活不肯停在鎮明伸出的胳膊上。她伸出手指,

那隻小鳥乖乖地抓住她,小小的頭顱一點一點,叫聲清脆悅耳。

  非嫣皺眉聽著,漸漸地眉頭鬆開,目中流露出喜不自禁的神采,她揮手把小鳥放走,

回頭對鎮明笑道:「我們可要把行程改了,隨我去一趟無塵山。」

  鎮明見她兩隻眼睛比星星還亮,流光溢彩,不由替她把額前的亂髮撥後,柔聲道:「

怎麼?可是司徒那裡有什麼好消息?」

  非嫣嘻嘻一笑,大聲道:「牡丹生了娃娃啦!我要做姑姑了!鎮明鎮明!我要去看小

娃娃!」

  無塵山,狐仙的聚集地,相對於狼妖的嫣紅山來說,它並不那麼出名,甚至極少有人

知道它的真面目。狐狸精向來喜歡玩神秘,居住地自然更要玩得徹底,若非是非嫣帶著他

走,鎮明覺得自己一定會在無窮無盡的沼澤和小樹林裡迷路。

  無塵山的確是山,但這座山卻是封印在結界之中,平常人絕對看不見,假若不小心闖

進來,也只能看到一座光禿禿的土山,連樹都沒有幾棵。

  「非嫣……我們還要走多久?」

  鎮明撥開眼前的枯枝,誰想它居然應手即斷,迸在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疼。

  「現在是仲夏,這裡怎麼儘是枯枝幹草?」他一腳踩上一團枯黃的草,發出吱吱的聲

音。周圍的景象分外荒涼詭異,這情形倒與麝香後山墜天獄有些相似。

  非嫣靈活得如同一隻狐狸,紅色的裙角就是她的大尾巴,在身後甩來甩去,輕巧靈敏

。她回頭笑道:「如果不弄成這樣,還不被那些頑固的凡人纏到煩死?天知道他們從什麼

地方聽來的鬼話,說什麼狐狸精就會迷惑人,然後吸取人的精氣……那又不是狐狸精的獨

門絕技!凡是修煉媚香術的妖都會呢!我們故意把無塵山外圍弄得這麼陰森,就是不讓那

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動不動請什麼高人來除妖!」

  鎮明輕道:「狐狸精都會迷惑人的,連神都被迷了去,何況凡人?」

  非嫣聽他話語裡頗有戲謔意味,不由回頭白了他一眼,但見他雙眸裡情色溫柔,愛憐

橫溢,心裡又是一動,難得地有些紅了臉,對他微微一笑,轉身不再說話。

  又走了一刻左右,眼前忽地如同變戲法一般,繞過一課枯樹,景色豁然開朗。面前是

一望無際的叫不出名字的淺紫色花海,花朵細長嬌小,一團團錦簇在修長的花桿上。這些

花足足有半人高,香氣襲人,甜蜜芬芳。

  在遙遠的花海盡頭,矗立一座高山,雲霧繚繞間看不真切,但覺碧綠喜人,蒼翠雄偉

,頭頂天空流雲肆卷,如同天女身上的輕紗,映著晶瑩蒼藍的天空,格外令人心曠神怡。

在這樣開闔廣闊的天地間,鎮明只覺自己突然變得極度渺小,這一個瞬間,他再不是高高

在上自認無所不能的神,他與所有眾生一樣,只能喟歎天地的玄妙。

  「你們……」他頓了好久好久,才迸出兩個字,實是不知該說什麼,「你們……真會

享受啊……」

  非嫣自豪地吸了一口氣,笑道:「天下間誰還會比狐狸精更懂得享受呢?我們只喜歡

自己的一方天地,自然要弄得完美一些。」

  鎮明見那山極遠,不由歎息,「這樣遠,起碼要走上半日,如此,到了山中恐怕天也

黑了吧。」

  非嫣攬住他的腰,對著天空吹了個響亮的口哨,就見天邊飛快地竄過一個小黑點,越

飛越快,轉眼就來到眼前。鎮明只覺頭頂頓時黑了下來,飛來的竟是一隻巨大到無法想像

的鷹!在鎮明的記憶裡,唯一一次見過的如此巨大的禽鳥,便是地下冰城內朱雀現出的鳳

凰原身。

  那只鷹極具靈性,乖乖地停在兩人身前,脖子下面栓著一道黑白相間的絲帶,用金鉤

鉤住,異常神氣。

  非嫣牽著鎮明,輕快地躍上鷹背,拍拍它的腦袋,嘰裡咕嚕說了一串古怪的話,那只

鷹立即展開翅膀,仰頭對天高聲啼鳴,聲若裂帛,振聾發聵。

  「抓好了,掉下去我可不管哦。」

  非嫣笑吟吟地對鎮明說著,把手裡的繩子遞給了他。

  鎮明到底是神,很快就恢復了常態。那只鷹穩穩地飛了上去,風聲漸漸凌厲,劈在臉

上沉重而且尖銳,霧氣也漸重。鎮明攬住非嫣,在她耳邊說道:「這是識路鷹吧?無塵山

的狐仙果然會享受,連這麼貴重的東西都敢用。好在麝香王沒認真追究過,不然你們恐怕

也過不了什麼清淨日子。」

  非嫣哼了一聲,「難道只准神享受?好霸道……唉唉,我們別說這些沒意思的了,怪

討厭的。鎮明你在害怕嗎?為什麼手在抖?」

  鎮明面不改色,在她腰間掐了一把,細聲道:「在抖的是你,你這個鬼心眼的狐狸精

……」

  低頭見她神色嫵媚,雙眸中又是歡喜又是羞澀,他心中便緩緩蕩漾開來,忍不住吻了

上去。耳邊風聲呼嘯,非嫣卻只覺自己的心跳聲越來越重,彷彿永遠也停不下來,只盼這

一刻長一些,再長一些,好讓她融化在這人懷裡。

  「哼,我明明算好了時候,你們最遲也該未時二刻趕到。但現在酉時都過了,你們到

底去哪裡瘋了?」

  司徒神色不善地瞪著面前兩人,他們遲到了居然還都是滿面春風的模樣?他轉頭去看

非嫣,見她紅暈滿臉,連脖子都紅了,心下登時有些瞭然。

  「唉,真是……女大不中留。」他老氣橫秋地歎了一句,卻被非嫣用力敲了一下腦袋

,「臭小子還敢教訓我?牡丹在什麼地方?我的侄子呢?」

  司徒一提起自己的孩子頓時笑成了開花饅頭,傻兮兮地摸著腦袋,領著他們推門就往

後院走。非嫣四處打量著久違的大屋,笑道:「你倒是沒做什麼修葺,這屋子還和以前一

樣。」

  一樣寬敞的庭院,院子裡的水池裡依然開滿了粉紅的蓮花,假山和雪白的牆壁也沒有

任何變化。連門上的雕花裡都沒積什麼灰塵,果然不愧無塵山的名號。她望著池子邊的石

頭假山,有些發呆。她很小很小的時候,還和司徒爬上去玩來著,結果她沒站穩掉了下去

,如果不是司徒情急中給她當了肉墊,那次必然要斷手腳。

  轉頭再看看司徒,以前那個小小的男孩子,只會跟在自己後面哭鼻子鬧著要下山玩的

調皮鬼,如今竟然已經長成了一個昂藏男子。他的背如今如此挺拔,肩膀也寬了不少,似

乎把全天下放上去他也不會皺一下眉頭。而且連孩子都先生了……

  非嫣忍不住踹了上去,解一口莫名的悶氣。

  後院裡是一排精緻的瓦屋,司徒手舞足蹈地奔去一扇門前,輕輕推門,屋子裡極安靜

,有一股安寧的祥和的甜蜜香氣。

  青紗舞動,帳裡影影綽綽,牡丹和孩子還在睡覺。這個孩子足足痛了牡丹兩天,為了

生下他,耗盡了她所有的精力,到現在都不能暢快地說話。

  司徒輕輕走過去,揭開帳子,眼裡滿滿地溢著幸福與憐惜。他低頭在熟睡的牡丹臉上

印下一吻,然後從她身邊把圓睜著眼睛的小娃娃抱了起來,顛兩下,愛不釋手地逗著他玩



  「我看看。」

  非嫣小心地把孩子抱過去,就見他皮膚如玉,一雙眼睛又黑又亮,毫不畏懼地看著她

,看了半晌,他咯咯笑了起來,伸出胖胖的小手抓她的頭髮和胸前的瓔珞。

  「眼睛像你,但鼻子和嘴巴與牡丹一模一樣……」

  非嫣在他胖嘟嘟的臉上狠狠親了一口,抱著侄子出門慢慢逗去了。司徒替牡丹掖好被

子,又吻了她一下,顯然愛憐之極。

  出了門,就見非嫣在孩子手上套了一個嫣紅的鐲子,司徒眼睛一亮,笑道:「沒想到

啊,這東西我要了不下上百次你都不肯給,這下倒給了我兒子!」

  非嫣笑吟吟地說道:「那是自然,姑姑的見面禮怎麼能輕?這鐲子可給他三百年功力

,至於能否成大材,就看你這個爹爹怎麼調教了。可不許溺愛!」

  她又看了孩子良久,這小傢伙似乎完全不怕生,只是笑嘻嘻地看著她,眸光流轉間,

竟有她熟悉之極的司徒的那種狡黠味道。她有些發怔,過了一會才問道:「取了名字沒?



  司徒搖頭,「就等你們來取,鎮明向來博學,請替你侄子取個好名兒。」

  鎮明把孩子接了過去,見他玉雪可愛,但神色間卻有一股天生的悍然固執,也不知傳

了誰。怔了半晌,他才微微一笑,把孩子抓著他頭髮玩的小手握住,輕道:「果然是龍子

鳳孫,只是過於固執了。叫他睿狐,望他睿智開明,不要因小失大。另狐字取司徒的血脈

,有護佑之意,願他平安康泰,逢凶化吉。」

  但再看這孩子,眉宇間頗有狡黠之意,但聰明過於顯露在外,恐日後要遭劫難,於是

又道:「我再給他一個字,藏拙。鋒芒過露者,往往遭人妒忌,時刻謹記藏拙,不要惹禍

上身!切記切記。」

  司徒笑瞇瞇地把孩子抱過來,掂了兩下,喚道:「狐兒,我的狐兒!你快快長大!爹

爹帶你去山下打獵去!」

 ?

  (注)——此詩引用古詩十九首之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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