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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彈指驚雷》第2章
第九回 忘情揮淚空遺怨 鑄錯無心任自傷

父親尚在人間

  楊大姑面色一沉,說道:「你忘記了咱們的家訓嗎?」齊世傑道:「孩兒沒有忘記。」

楊大姑道:「念出來給我聽聽。」

  齊世傑道:「專心練武,潔身自好,不當公差,不做強盜。不過——」楊大姑道:「還

有什麼不過?」這次齊世傑沒有給母親嚇倒,仍然繼續說道:「不過冷鐵樵他們可不是普通

的強盜啊!」

  楊大姑道:「正因為他們不是普通的強盜,所以更加不能沾惹。」

  齊世傑道:「孩兒並沒違背家訓。」楊大姑道:「你還要強辯?」齊世傑道:「家訓只

說『不做強盜』,可並沒說不許和強盜做朋友。何況認為冷鐵樵是強盜的只是清廷,江湖上

的英雄豪傑都認為他們是義軍的。而且縱然你把冷鐵樵當作強盜,他的侄女兒最少現在還不

是的。」

  楊大姑道:「不管她現在是也好,不是也好,她總是受到嫌疑的了。無論如何,我不能

讓她做我的媳婦!」

  齊世傑道:「我們根本尚未談婚論嫁,我自問也配不上她,豈敢有此妄念。但只是和她

來往也不行嗎?」

  楊大姑道:「不行!」齊世傑呆若木雞,咬著嘴唇,似乎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楊大姑

柔聲說道:「傑兒。我是為你的前程著想,有一件事情你還未知道呢。」

  齊世傑茫然道:「什麼事情。」楊大姑道:「是有關你舅父的事情,他還活在人間,這

次我來回疆之前已經和他見過面了。」

  楊炎躲在廟後面那裸大樹上偷聽,聽到這裡不覺心頭一震,弄得樹葉沙沙作響。幸虧剛

好有一陣風吹過,楊大姑沒有發現。楊炎連忙鎮靜心神,留心聽裡面說話。

  楊大姑繼續說道:「所以我叫你和我回家再說,尋找楊炎事情可以暫擱一擱,你明白我

的意思麼?」

  齊世傑道:「媽,你的意思是先把發現表弟的消息告訴舅舅,然後讓他親自去找表

弟?」

  楊大姑道:「不錯,只要做父親的找到兒子,做兒子的總得聽父親的話。那時就不怕那

小妖女迷惑你的表弟了。」

  楊炎不禁心中苦笑:「這『小妖女』非但沒有迷惑我,對我稍假辭色她都不肯呢。不過

假如我的爹爹真的要我和她斷絕往來,我聽不聽爹爹的話呢?」他自問自答。」當然不聽!

儘管事實上我盼望與她來往也盼不到,但要我像表哥那『聽話』我是做不到的。」他心潮一

陣翻騰,迅即又歸平靜。因為齊世傑已在說話了。他把自己的事情暫且擱過一邊,凝神聽表

哥說話。

  齊世傑聽見舅父生存的消息自是感到意外的喜悅。但這意外的喜悅,卻抵消不了他心頭

的憤懣。

  他忍不住再問母親:「舅父還在人間,我當然是高興的。不過,這和我的前程有什麼關

系?和冷姑娘又有什麼關係?」楊大姑道:「關係大著呢,你知道你的舅舅現在是做什麼

嗎?」

  齊世傑道:「我怎能知道,媽,還是你爽快告訴我吧,他做什麼?」

  楊大姑道:「他現在是大內衛士,是皇帝身邊的親近的人呢!不過,說給你聽不打緊,

你可千萬別洩漏出去。你的舅舅不願意給江湖人物知道。」齊世傑吃了一驚人說道:「舅舅

做了大內衛士?」

  楊大姑道:「這有何不好?總比冷鐵樵做強盜頭子好得多!」齊世傑道:「要是給俠義

道知道,只怕連我由要感到面上無光的呢!」楊大姑道:「胡說。誰叫你像那些人一樣想

法!」

  齊世傑好像沒有聽見母親的話,仍在這訥訥自語:「他為什麼要做大內衛士?他為什麼

要做大內衛士?」

  楊大姑道:「他非做大內衛士不可,這是給孟元超逼出來的!孟元超搶了他的妻子,還

不肯放過他!他武功不及盂元超,除了做大內衛士,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躲避孟元超尋

仇。」

  這番話說得躲在外面偷聽的楊炎一片迷糊。父母當年的恩怨他未悉底蘊,誰是誰非,一

時之間實是難以分辨。他畢竟還只是個十八歲的大孩子啊!要是他一直在天山還好一些,但

這七年來他卻是離群索居,和他的「爺爺」相依為命他的,「爺爺」是個失意的老人,而且

本來是個屬於邪正之間的人物。「善未易明,理未易察。」他不禁大為惶惑了。

  由於未明底蘊,他聽了楊大姑的言語,心裡雖然覺得父親做了大內衛士是不好,但也不

禁有點同情父親,暗自想道:「爹爹是給孟元超逼出來的,我給爹爹報了仇,那時再勸地不

要當這大內衛士,料想他會聽我勸告。」想是這樣想,心情的激動卻無法平靜下來,他手指

顫抖,幾乎連樹枝也抓不牢了。只聽得楊大姑繼續說道:「我已經和舅舅說好,要是找到你

回家裡來,他可以給你謀個差事,即使當不上大內衛士,在御林軍混個軍官總可以的,齊世

傑臉上唰的變色,說道:「什麼,你要我也做清廷的鷹爪。」楊大姑斥道:「胡說八道,什

麼鷹爪?練武的人,除了做強盜,只有三種出身:一是做鏢師,一是設館授徒,一是當軍

官,當軍官是正途出身,你不想做軍官難道想做強盜?」

  齊世傑道:「媽,你要我做官,那不是你自己也違背家訓?家訓說過:不當公差,不做

強盜的!」

  楊大姑哼了一聲,說道:「你怎的這樣糊塗,大內衛士和御林軍軍官豈是『公差」可

比,公差是捕塊之流,比起大內衛士差十萬八千里呢。」齊世傑道:「我想『家訓』既然小

小的公差都不可以擔當,大內衛士當然更是不能做了。」

  楊大姑道:「你這是誤解『家訓』,你要是不相信我的話,可以回去問你的爺爺。」齊

世傑道:「明天我不會跟你一起回家!」

  楊大姑大怒道:「你、你,你,你這不孝畜牲,你三歲死了父親,找把你撫養成人,如

今我這一大把年紀,還親自出來找你。找到了你,你卻不要我這個母親了!

  齊世傑道:「媽,你說得太重了,孩兒並非、並非………」

  楊大姑怒氣沖沖的搶著說道:「好,你既然並非不認母親,為何不跟我回家?我替你安

排了錦繡前程,為何你卻不聽我的話?你不聽我的話,我就不要你這個兒子!」

  宋鵬舉道:「師姑,你別氣壞了身子,讓我勸勸師弟。」楊大姑道:「我早已給他氣壞

了,今天非得好好教訓他一頓不可,……」看樣子,她是「意猶未盡」,還要再罵兒子的,

不知怎的,忽然收了罵聲,望向外面,驀地喝道:「誰躲在外面偷聽,給我滾出來!」

  原來楊炎禁不住心情的激動,雙手牢牢抓著樹枝,樹葉簇籟搖動。這次樹葉是無風自

落,當然是瞞不過楊大姑了。

  楊炎給她陡然喝破,不覺心頭一震,跌下樹來。

  身體剛剛著地,立即聽得暗器破空之聲。楊炎一覺腦後風生,反手一彈。

  雖然是在心情激盪之際,他那超卓的武功本能的還是發揮了出來。這一彈就像他的背後

長著眼睛一樣,彈個正著,透骨釘倒飛回去。

  就在此時,發生了一仲楊炎意想不到的事情、

  另一棵樹上,也突然跳下一個人來。

  黑夜之中,又在匆忙之際,楊炎自是無暇去辨認這個人。這個人是背向著他而且是戴著

蒙面巾的。

  蒙面人如箭離弦,從地上一跳下來,登時竄進破廟。

  楊炎此時只有一個心思,趕緊離開此地。

  是為了不願意再見到這個令他討厭的姑母,還是為了躲避齊世傑呢。」

  他不知道,或許兩個原因都有。

  他是曾想過,反正自己也幫不上表哥的忙了,與其見了表哥不知說些什麼話好,不如躲

避為佳。

  但還有另外一個更大的原因,他要趕快找尋冷冰兒!

  在他心中的位置,比起齊世傑,冷冰兒更是他的」親人」。

  知道了冷冰兒遭遇的不幸,他可以躲避齊世傑,卻必須放棄躲避冷冰兒的念頭了。

  「冷姐姐此際不知心中如何悲苦,除了我還有誰能安慰她?」楊炎心想。

  此時他倒是有點慶幸另外有個人打岔了,楊大姑母子要對付這個人總得耽擱片刻吧?那

就不怕他們追上自己了。

  齊世傑的本領他知道得很清楚,姑母的本領他也曾日睹。他們母子兩人聯手,除非是碰

上了天下第一劍客金逐流,否則楊炎也不知道當今之世還有何人勝過他們。而這個蒙面人當

然不會是天下第一劍客金逐流。

  故此楊炎倒是一點也不為他們母子擔心的。

  於是他飛快跑下山去,跑了一程,忽覺指頭隱隱麻癢!

  楊炎這才霍然一省。心道:「想不到姑母還會使用喂毒的暗器,她也不知道我是誰,就

用這等狠毒的暗器,怪不得被人稱辣手觀音。」好在他的指頭沒破,血液未曾中毒,一發覺

後,在山澗洗乾淨手指,稍為默運玄功,功真氣直透指尖,不過片刻,麻癢之感便已止了。

  知道了他那個號稱「辣手觀昔」的姑母還會使用喂毒暗器,他更加不用擔心了。

  如今他擔心的只是找不到冷冰兒。

  楊炎可沒想到,那枚喂毒的透骨釘,並非他的姑母所發。

  剛才發暗器打他的是那個蒙面人。那個蒙面人比楊炎先來,但正當他要暗算齊世傑的時

候,楊炎亦已來了。

  蒙面人捏了一把冷汗,幸好楊炎不是和他躲在同一棵樹上。這晚無星無月,楊炎的全副

精神又放在偷聽楊大姑母子的對話,根本就沒想到,就在他的身邊,竟然還躲藏著另一個武

功和他相若的高手。

  蒙面人未曾見過齊世傑的本領,雖然他亦聽得好幾個人說過,說是齊世傑的本領甚為了

得,但那些人的本領都是遠不如他,是以他並不把齊世傑放在心上。

  但楊炎的武功他是領教過的,對楊炎卻不能不有幾分忌憚。也正是因為忌憚楊炎的緣

故,他遲遲不敢動手。不過在楊炎的行藏給「辣手觀音」喝破之時,他可不能不出手了。這

不僅是因為他不知道自己的行藏是否亦已給「辣手觀音」識破,而且是因為害怕楊大姑與楊

炎姑侄想認,那時自己更加對不了好。

  當然他也估計得到,他發的喂毒暗器未必傷得了楊炎,但他還有另外一個如意算盤,趁

著楊炎尚在驚惶失措,他先跑進那座破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把楊大姑隨便抓一個作

為人質。

  還有一件楊炎意想不到的事,廟子裡面也發生了意外的事情。廟裡廟外,兩件意外的事

情是同時發生的。

  正當楊炎發現那蒙面人之際,廟子裡的齊世傑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以齊世傑的內功造詣,本來即使是被鐵錘擊著胸口也不會吐血的,但此際他被母親所

逼,心頭上所受的創傷比任何壓力都更難受,淚是流不出來了,血怎能不吐出來。

  楊大姑正要出去察看,忽見兒子吐血,這一驚非同小可,忙道:「傑兒,你怎麼啦?」

  話猶未了,那蒙面人已是出現門前。人未到,暗器先發,兩枚喂毒的透骨釘一打揚大

姑,一打齊世傑。

  母親保護兒子仍是出於本能,楊大姑雖然是在驚惶之中,應該仍是快如閃電。

  她頭也不回,反手便是一掌。

  她的金剛六陽手功夫乃是武林一絕,這一掌更是她數十年心血之所露,在楊家原有的六

陽手基礎上精益求精,鑽研出來的,看似輕描淡寫的一掌,其中奧妙無窮。

  只見那兩枚透骨針好似陷入漩渦,在半空中停了一停,忽地掉轉了頭,倒飛回去。原來

楊大姑這一掌同時發出兩種力道,剛柔並濟,互相牽引,又互相激盪。

  雙方動作都是快到極點,那蒙面人旋風也似的撲進來,正好迎著那兩枚掉頭倒飛的透骨

釘。

  楊大姑喝道:「原物奉還,給我躺下!」

  那蒙面人居然不接不閃,也沒躺下。

  兩枚透骨釘打在他的身上衣裳也沒穿破,就跌下地了。他恍如未覺,腳步絲毫不緩。

  楊大姑本以為在她這麼剛猛的掌力之下,透骨釘反震回去,不在他的胸口穿出兩個窟窿

才怪,那知結果竟是如斯!

  這一下,那人固然是有點吃驚,心裡想道:「辣手觀音果然並非浪得虛名,我可不能太

過輕敵了!」楊大姑則是吃驚更甚,心裡想道:「這人的功夫似乎比那小妖女還更了得,這

回我恐怕是要糟糕了!」

  她是個識貨的大行家,當然知道對方用的是「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內功。這種功夫練到

爐火純青之境,不論是人是物,沾衣即被震開。此人只能令透骨釘跌下,不能反震飛回,距

離爐火純青的境界還差一截。但雖然如此,楊大姑已是自愧不如。

  但儘管自知不敵,楊大姑為了保護兒子,也非拚命不可。說時遲,那時快,那人已是沖

到她的面前,一聲冷笑喝道:「且看是誰辣手!」

  大喝聲中,蒙面人拳含兼施,恍如鐵斧開山,巨錘鑿石。

  楊大姑身隨步轉,橫掌如刀,輕輕一削。金鋼六陽手本是以剛為主,以柔為鋼,她這一

舉削出卻似毫不著刀。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她這麼輕描淡寫的一掌使將出來,那蒙面人倒是不能不

為之心頭一凜了。

  原來看似輕描淡寫的一掌,其實卻是能傷奇經八脈的。蒙面人要是和她硬拚的話,楊大

姑可能立斃在他掌下,但他的手少陽經脈被傷,只怕也要變殘廢。

  這蒙面人三十歲尚還未到,正是來日方長,自以為前程似綿,怎肯和一個將近六旬的楊

大姑拚命。縱然把她打死,自己折了一條手臂也是得不償失。

  於是他一個移形易位迅速閃開,冷笑說道:「老乞婆,想拚命麼?可惜以你這點道行,

只怕還是有心無力!」口中說話,手底絲毫不緩,幾句話的功夫,一口氣攻出了十七八招。

每一招都是見好即收,稍沾即退,使得楊大姑無法施展兩敗俱傷的打法。要不是楊大姑的掌

法綿密異常,早已被他乘虛而入。

  劇鬥中楊大姑忽覺對方的掌風隱隱帶有一點血腥氣味,心中一驚,突然感到一陣暈眩。

「不好,原來這斯練的是毒掌功夫。」連忙暗運真氣,護著心頭。但她本來就不是那人對

手,此際分神二用,如何還能抵敵、」

  只聽得「嗤」的一聲,楊大姑的左邊衣袖給那人一抓撕破,露出了光禿禿的胳膊。還幸

虧只是露出臂膊,要是給那人撕破,別個部位的衣裳,在小輩面前,她更是無地自容了。

  楊大姑驟吃一驚,腳步蹌踉,眼看就要給那人的掌力震翻。那人正要跨步進招,忽覺勁

風颯然,一股雄渾的力道,儼如暗流洶湧,突然襲到。

  齊世傑道:「媽,割雞焉用牛刀,讓孩兒替你打發這個小賊吧!」

  楊大姑大驚道:「傑兒,不可!」連忙轉過身來,只聽得「蓬」的一掌,如雷震耳,齊

世傑和那蒙面人已經硬接了一掌。

  霎那間,楊大姑嚇得幾乎暈倒。那蒙面人她自己都抵敵不了,何況兒子?這樣硬碰硬

接,只怕兒子不死也得重傷。那知定睛一瞧,只見兒子淵停巖峙,紋絲不動,反而是那蒙面

人退了一步。齊世傑嘴角還有未抹乾淨的血絲,但神采飛揚,眉宇間已是隱現英氣,和剛才

憔悴萎靡的顏容,完全兩樣!

  母親要保護兒子,兒子也要保護母親。他吐了一口鮮血,胸中鬱悶之氣已消一半,此際

陡逢強敵,精神不自覺的就振作起來。強敵當前,任何天大的事情,自然而然的都置之腦後

了。那蒙面人雖然未至於給他震倒,這一驚已是非同小可,心想:「我的龍象功已練到了第

八重,怎的還比不上他?」

  這霎那間,齊世傑也是禁不住一驚,「怎的這廝也會龍象功,和我不相上下?」陡然心

念一動,失聲喝道:「你,你是段劍青!」蒙面人道:「是又怎樣?」聲出招發,立施殺

手。這次他沒有採取硬拚的重手法,身形滴溜溜一轉,齊世傑一掌拍空,他的手臂突然一

長,就抓到齊世傑門面。手法怪異之極,手臂竟似柔若無骨,肩頭彎過,從齊世傑絕對意想

不到的方位抓來。他用的是從天竺學來的瑜伽功夫,化為掌法。只道這一抓齊世傑無論如何

也躲避不開了。那知結果還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原來齊世傑雖沒練過瑜伽功夫,卻練過桂華生武功秘笈上的功夫。桂華生的武功源出少

林,有一招「龍爪手」是克制蛇拳的,他見段劍青的手臂能夠彎曲變形,和蛇拳似有點相

類,無暇思索,立即使用這招「龍爪手」一試。

  其實段劍青這招把瑜伽功夫變化出來的掌法要比蛇拳高明得多,真正練到登峰道極之

時,「龍爪手」是克制不了的。但對方突然使出他不懂的武功,正如齊世傑剛才驟吃一驚那

樣,他也不能不驟吃一驚的。

  「龍爪手」三指拿下,對準他的虎口。段劍青不識其中的奧妙變化,也看得出是極上乘

的武功,假如各自施展,只怕勝負實是難料,段劍青可不敢冒這個險。

  段劍青不敢冒險,柔若無骨的手臂倏的轉彎,改抓為拍。一掌拍出,熱風呼呼。連躲在

牆角的楊大姑都感覺得難受,她不禁又是大吃一驚,連忙叫道:「傑兒,小心,這是雷神

掌!」

  段劍青冷笑道:「老乞婆你倒識貨,待會兒叫你也嘗嘗……」但「滋味」這兩個字尚在

唇邊,他可先嘗到對方的滋味了。

  齊世傑道:「娘莫擔心,這小賊的雷神掌練得還沒到家!」口中說話,招數早已發出。

駢指向前一戳,以指代劍,使出了一招刺穴的劍法,戳入段劍青掌勢劃成的弧形圈內。

  段劍青的雷神掌是和歐陽兄弟交換得來的武功,由於他有深厚的武學造詣,練成的雷神

掌早已青出於藍,莫說歐陽兄弟還不如他,即使他們的先祖歐陽伯和重生,恐怕也比他不

上。

  他正自心中有氣:「你說我練得尚未到家,我倒要看你如何破我?」心念未已,忽覺冷

氣森森,被齊世傑指尖遙點的那個穴道,竟似乎有一線奇冷的寒氣侵了進來。段劍青打了一

個寒噤,這「滋味」可是甚不好受,連忙疾退三步。他的內功造詣也確實非同小可,就在這

連退三步的瞬息之間,運功消除了寒意。

  原來齊世傑以指代劍使的這招,乃是他在冰窟學來的冰川劍法。他的上乘內功也是在冰

窟中練成的,使出這招劍法,更具威力。只可惜他沒有冰魄寒光劍在手,否則段劍青即使沒

給凍僵,又怕也得立時便要落敗。

  齊世傑喝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段劍青,你這小賊三番兩次要想害我,……」他

口中說話,身形早已向前撲去。段劍青左掌掌心向外,右掌掌心朝內,一招陰陽雙撞掌向齊

世傑反擊。這是那爛陀寺的武功,陰掌陽掌一剛一柔,兩股力道會成一道漩渦。

  齊世傑一聲冷笑,依樣畫葫蘆的也是一招陰陽雙撞掌。掌風激盪掌力抵消。兩條人影倏

的又再分開。這次仍然是齊世傑稍勝一籌,他神色自如,段劍青卻已額角沁出冷汗。

  「你這功夫是誰教的?」段劍青大驚之下,驀地想起一個人來。不覺失聲叫道。齊世傑

一面出招,一面繼續說道:「你還記得迦象法師嗎?你幾次三番想要害我,那也罷了,迦象

法師是你師伯,你也用詭計害他,欺師滅祖,天理難容!」

  段劍青在七年之前騙迦象法師服下毒藥,只道這個師伯早已死了,那知他是躲在「魔鬼

城」下面的冰窟,再活多了五年。

  段劍青想起迦象法師當時咬牙切齒,誓言化為厲鬼也要報仇的形狀,不覺毛骨悚然,顫

聲說道:「原來你的武功是他教的,他早已經死了?」

  齊世傑喝道:「不錯,他終於是給你害死了。他傳我武功,就是要托我為他清理門

戶!」

  段劍青心神稍定,聽了這話,不禁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者是他的師伯畢竟還是死

了。憂者是齊世傑得了迦象法師的衣缽真傳,自己又添一個勁敵。

  就像夜行人吹口哨那樣,段劍青勉強打了個哈哈,給自己壯膽,說道:「如此說來,原

來你還是我的師弟呢!迦象師伯是給韓紫煙害的,可不能完全怪我。反正如今韓紫煙和迦象

師伯都已死了,咱們又何必同門相殘……」

  話猶未了,齊世傑已是大怒喝道:「誰是你的同門?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大喝聲中,連環三掌拍出,這三掌是他家傳六陽手的功夫,但卻用上了第八重的龍象

功。躲在一角的楊大姑看得又驚又喜,她那知道兒子是故意使用她所傳的掌法來打敗段劍

青,好給她換回面子的。

  不過,主要的威力雖然是來自龍象功,六陽手的作用亦是不能抹殺,它是變化為最繁複

的掌法,配合了龍象功相得益彰。這次段劍青想要避免硬拚,亦已躲避不了,無可奈何,只

好又硬接一掌。這一次頹勢更顯,接連退出六七步方能穩住身形。

  段劍青又是吃驚又是氣惱,心裡想道:「要不是上個月我吃了楊炎這小子的虧,齊世傑

的龍象功如何能夠勝我?如今只怕是打不過他了!」原來他中了楊炎的一支天山神芒,雖然

已經醫好,功力卻還差兩分未曾恢復。不過話說回來,即使他的武功完全未打折扣,最多也

只是能和齊世傑打成平手的。

  段劍青不知道楊炎早已離開,此時想起他來,不覺又是心頭一凜。「楊炎這小子莫非是

要等我和齊世傑鬥得兩敗俱傷,他方始來趁現成,制我死命?」這麼一想,不由得更是膽怯

心虛。

  但他自恃還有毒掌功夫,心想齊世傑和他硬碰了兩掌,多少也該中了毒吧。

  正當他躊躇未決,不知是馬上逃跑的好,還是等待齊世傑毒發,自己可以仍然按照原來

的計劃,把他拿住作為人質的好,齊世傑又已和他硬拚了一掌。

  這次段劍青用瑜伽功夫巧妙的化解了齊世傑一半掌力,只退了三步。但從他的感覺之

中,卻已知道齊世傑的功力非但絲毫未減,而且好似越戰越強。亦即是說齊世傑根本就沒有

中毒的跡象。

  反而是他自己先發現有中毒的跡象了。在急退三步之際,忽地感到一陣暈眩,險些摔

倒。

  原來他練的毒掌功夫雖然厲害,卻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假如碰上功力比自己更高的敵

手,掌上的毒質就有可能傷不著對方反而給對方逼回來的。

  幸虧他的龍象功和齊世傑都是練到第八重,他由於一個月前吃了楊炎的虧,也不過打了

兩成折扣,雙方的距離還不算太大。是以雖然中毒,毒勢尚還輕微.不過既己發覺。自己有

中毒的跡象,又怕楊炎乘他之危,如何還敢戀戰。

  他身形一晃,險些摔倒。齊世傑卻不知道他的毒掌有那麼一個弱點,接戰以未,他見段

劍青詭異的武功層出不窮,只道他又在用什麼詭計,一時之間,稍有猶疑。就這麼片刻猶

疑,段劍青已是一個倒縱出了廟門,說道:「咱們畢竟乃是同門,拚個你死我活,那又何

必?」他生怕楊炎在外埋伏,截他去路,衝出廟門,一面亂發暗器,一面飛快逃跑。跑了一

程,不見楊炎蹤跡,這才鬆了口氣。

母子情深終互諒

  齊世傑掛慮母親,不敢追敵。回過頭來,只見母親面色蒼白,好似風中之燭,搖搖欲

墜。原來她見兒子得勝,一口氣鬆了下來,已是支持不住了。

  齊世傑吃了一驚,連忙問道:「媽,你怎麼啦?」

  楊大姑道:「沒,沒什麼,好孩子你總算給我爭了口氣,咱們的六陽手……」她的臉上

雖然掛著笑容,但卻越發顯得蒼白,而且語音斷斷續續,氣喘的聲音比她說話的聲音還大。

  齊世傑把母親扶穩,說道:「孩兒慚愧得很,媽,你教給我的六陽手,本決可以重創那

小賊的,可惜孩兒練得尚未到家,還是給那小賊跑了。」

  其實這「漸愧」二字本來應該是楊大姑說的,齊世傑知道母親好勝的脾氣,搶先說了出

來。用這番說話解除她心頭的鬱結,勝於給她服一劑去心火而利於寧神益氣的補藥。只有這

樣,才能幫助母親在最短的時間內復原。

  兒子的用心,楊大姑在心裡當然也是自己明白。她見兒子對她這樣體貼,心裡不禁感到

甜絲絲的,一面咳嗽,一面說道:「好孩子,你不枉我一番調教,這、這已經是很難得了。

不過,我,我,我明天恐怕是不能,不能回家了——」

  齊世傑道,「媽,你莫擔憂,先歇一會兒,我保管你明天可以回家。」一面說話,一面

握著母親的手,默運玄功,以本身真氣輸入母親體內。

  楊大姑只覺一股熱氣循著她的手少陽經脈逆流而上,轉瞬之間流遍全身,就像豬八戒吃

了人參果似的,八萬四千個毛孔,無一個毛孔不舒服。她自身的功力本來不弱,這次又不是

給段劍青的毒掌直接打中,只是吸進了點毒氣的,心中鬱結一消,加上外力之助,不消多

久,本身的真氣亦已凝聚起來,奇經八脈盡都通暢,那一點毒質亦已化為汗水揮發了。她是

個武學大行家,知道兒子這樣替她推血通宮,最為耗損真氣,想要喝令兒子停止,但在齊世

傑那麼深厚的真氣衝擊穴道之下,她根本連話也說不出來,好不容易,等到她本身的真氣亦

已凝聚之後,她這才能夠把手掌抽了出來,說道:「夠了,夠了,傑兒,你、你覺得怎

樣?」

  此時她的臉色已經恢復紅潤,臉色變得蒼白的是齊世傑了。她想到兒子剛經過一場惡

鬥,便即為她如此耗損真氣,而且兒子在惡鬥之前,又是吐過一口鮮血的,她怎能不為兒子

擔憂?

  齊世傑道:「不礙事。」說了這四個字,便即盤膝靜坐,果然不過片刻,他的臉色也恢

復了紅潤。他站了起來,說道:「媽,咱們明天可以一起回家了。」楊大姑怔了一怔,說

道:「你,你願意跟我回家了嗎?」齊世傑道:「媽,你跑了這麼遠的路來找我,我怎能不

送你回家。」楊大姑喜出望外,不覺攬著兒子說道:「傑兒,你畢竟還是我的好兒子。好,

好,你願意回家,那就好了,那就好了。」

  齊世傑輕輕說道:「媽,但我求你一件事情。」楊大姑心頭一震,說道:「你要什

麼?」

  齊世傑道:「媽,我求你不要逼我跟舅舅做事。」楊大姑最害怕的是兒子要娶冷冰兒,

兒子剛剛救了她的性命,而且又給了她的面子,維持了她做母親的尊嚴,要是兒子先提出這

個要求,她就不知怎麼好了。如今齊世傑只求不跟舅舅做事,這雖然也是違背她的意旨,但

總比要她答應兒子娶一個朝廷欽犯的侄女兒好些。楊大姑歎口氣道:「我本來是為你的前程

著想,但你既然不願意,媽也不會勉強你了。」

  原來齊世傑並不是不想求他母親取消不許他和冷冰兒往來的那個禁令,但他害怕母親倔

強的脾氣,要是他提出這樣要求,恐怕母親以為他是恃功要脅,一說僵了反而不好,是以不

得已而思其次。

  不錯,他也曾下了決心,不跟母親回家的。要是沒有段劍青打傷了他母親這件事情,他

的決心不會更改。但如今既然發生了這件意外事情,做兒子的要保護母親乃是出於天性,他

就不能不護送母親回家了,否則萬一母親又在路上碰上了段劍青,那怎麼辦?但他的身體可

以跟母親回家,一顆心卻還是放在冷冰兒身上。

  天色已經亮了,他跟著母親走出破廟,心中但感一片茫然,翻來覆去的只是在想:「冷

姑娘此際不知是在何方?也不知她此際展在怨恨我呢還是在思念我呢?」

  冷冰兒對他沒有怨恨也沒有太深的思念,要是她心中的傷痛卻非齊世傑所能理解。

  冷冰兒跑出那座破廟,心靈好像已經麻木,腦袋也變了一片空虛,只是茫然不知所之的

亂跑。什麼感覺也沒有。

  這種奇怪的感受,對她來說倒並不是第一次。八年前她被段劍青推落冰湖,被人救起之

時也曾有過這佯的感受,以致別人問她的姓名她也答不上來。不過這一次的傷痛卻似乎比上

一次更深。上一次是初開的蓓蕾遭受風雨摧殘,這一次是枯萎的樹木已經重新發芽,不料又

遭刀斧的砍伐。

  她一口氣也不知跑了多少路,但一回頭,望不見那座破廟,這才好似從一個惡夢之中剛

醒過來,她靠在一塊大石上,心在發麻,身子也在發麻,走不動了。

  一陣山風吹過,她這才恢復了知覺。

  東方已經露出魚肚白,恢復了知覺的女兒心卻蒙上了一片陰霾。

  她並沒有怨恨齊世傑,也沒有強烈的思念。儘管是同樣的受到心靈上的創傷,齊世傑畢

竟還是和段劍青不同的。

  不管怎樣,段劍青總是她的第一個戀人,她也的確曾經深深愛過段劍青。她曾經原諒過

他的許多過錯,直到段劍青犯了不可饒恕的大罪——竟然想要謀殺她的時候,她那少女的幻

夢才被戳破,而她對段劍青的強烈的恨也更超過了往日對他那強烈的愛了。

  不管是什麼樣性質的愛和恨,對一個少女而言,如果她未曾有過強烈的愛,恐怕也不會

產生強烈的恨。

  不錯,她對齊世傑是有好感的,甚至也曾希望他們的關係會有進一步的發展的。但畢竟

是還未曾有過強烈的愛,莫說這次的過錯不在齊世傑,即使是齊世傑應當負責,她也不會恨

他。或許她對齊世傑的情感亦含有「愛情」的成份在內,但不過剛剛發芽,也還談不上刻骨

相思。

  她傷痛的是接二連三的不幸,是少女的尊嚴被人踐踏,是她感到異樣的寂寞,在她遭遇

不幸的時候,沒有一個可以安慰他的親人,是她剛剛恢復了「生機」而又遭到無情的打

擊……此際,她可以不需要愛情但卻需要同情,可以不需要愛人,但卻需要一個知心的朋

友。

  山風吹過,冷冰兒但感一片茫然,好像連自己也「失落」了。

  段劍青的影子已經模糊,齊世傑的影子也只是像春風輕輕掠過,過去了就過去了,心湖

不過微泛漣漪。

  「若到江南趕上春,千萬和春住」她並沒有這樣強烈的感情,是以縱然已經感覺到了

「春風」的一絲暖意,她也沒有動過念頭要趕上春天。

  迷茫中另一個人的影子在她心頭浮起。

  一個人在最傷心的時候往往會想起最好的朋友,許多話不能向父母泣訴的都可以向知己

傾吐。此際的冷冰兒就是如此。

  此際,引起她強烈思念的人,不是段劍青,也不是齊世傑,而是孟華。往事歷歷,都上

心頭。七年前的一幕重新在她的忘記中出現。

  她被害不死,在哈薩克的刁羊大會中又碰上段劍青,段劍青引她追上雪山,她險些又遭

段劍青的毒手。

  像是天上掉下的救星,孟華忽然在她最危急的時候出現。不僅救了她的肉體,也醫治了

她心靈的創傷。

  當然,由於這個創傷太深,傷一直到現在還未癒合。但最少是不會流血不止了。

  要是沒有孟華這份友誼,鼓舞她求生的意志,她真不知道是否能夠活到如今?

  「孟大哥和我分手之時,說過要一定再找尋弟弟的,如今卻還未見他來。是他已經來過

我沒碰止他呢?還是紫達木那邊有更緊要的事情留著他,五年的時間裡面他都無法抽身,根

本就沒有來過呢?他和碧漪姐姐想必亦早已成親了吧?可惜他這杯喜酒我是喝不到了。」冷

冰兒心想。她並沒妒忌金碧漪,她只是為金碧漪祝福。

  此際,又是她心靈上受到創傷的時候了,她是多麼希望再見到孟華啊,即使孟華是和金

碧漪一起同來——想至此處,她不覺心頭跳了一下:「我為什麼這樣想呢?難道我不也盼望

見到金姐姐嗎?不,我其實是更盼望見到他們一起來的。」

  但她知道世上決不會有接二連三的「巧遇」,上一次她心靈受創的時候,有孟華安慰

她,這一次是不可能再盼到孟華了。

  孟華的影子變成了另一個人。……

  這個人曾經是與她朝夕相共的,但此際在她心中的影子卻是甚為模糊。不過這個「模

糊」的感覺卻不同於她對段劍青的那個「模糊」感覺。對段劍青她是要盡力忘掉他,是要把

他的影子抑制下去,造成的「模糊」;而對這個人她則是無時不在想念他的。她之所以感到

「模糊」,是因為她只知道他童年時候的模樣,不知現在的他是什麼模樣。

  她想起的這個人是孟華的異父弟楊炎。

  「炎弟今年十八歲了,不知道是否長得像他哥哥?」在她心中這個「模糊」的影子,就

正是混合了童年時代的楊炎,和少年時代的孟華的影子。這次她本來是和齊世傑來找尋楊炎

的,誰知找不到楊炎,卻反而「失去」了齊世傑。此時她已經稍微清醒過來,想起了此行的

目的,不由得心中苦笑了。

  「那個小妖女不知又是誰呢?聽齊世傑母親的口氣,似乎她和炎弟是很要好的朋友?」

  想起了楊大姑對那「小妖女」的指責,她不覺有幾分歡喜,又有幾分傷感:「真想不到

楊炎這小孩子也有了女朋友了。啊,他已經不是流鼻涕小孩子,他是十八歲的少年啦。」楊

炎在她心目中一直是個小孩子,此際她方始「發覺」他已經長大了。

  她想起了羅曼娜告訴她的事情:「楊大姑口中的小妖女,想必就是曼娜姐姐碰上的那個

行徑古怪的少女吧,那次她也是和炎弟同時出現的,看來他們的交情倒似乎是當真不錯。這

個小妖女能夠令到辣手觀音暴跳如雷,也真是個不尋常的女子!炎弟該不會也像齊世傑那

樣,一切要聽他姑母的話吧。要是見到了炎弟,我只要好好的問一問他,是否真的喜歡那個

『小妖女』?要是真的話,我一定要鼓勵他的。」

  正當她胡思亂想的時候,忽地看見一條人影疾奔而來。

  「是炎弟嗎?我是你的——」冷冰兒本來猜想楊炎還在此山,此際突然發現這個影子,

輕功是如此超卓,而又一眼看得出不是齊世傑,她就不覺以為是楊炎了。

  那知話猶未了,只聽得那人已是哈哈一笑,說道:「我知道你是我的冰兒。怎麼,難道

你就不認得我了?」

  這人不是楊炎,是段劍青。

  聲到人到。段劍青業已出現在她的面前。

  冷冰兒氣得發抖,喝道:「你,你還有臉見我?」

  段劍青卻是嘻皮笑臉的說道:「冰兒,我已經知道你和齊世傑的事情了。你莫傷心,齊

世傑不要你還有我段劍青要你。」

  怒火如焚,麻木的雙腿恢復了活力,冷冰兒立即躍起,把手一揚,喝道:「我要你

死!」

  段劍青一掌劈出,用的是雷神掌的功夫。七年前他的功力不及冷冰兒,此際則已是比冷

冰兒深厚得多,而雷神掌又正是可以克制冰魄神彈的奇寒之氣的。一掌劈出,熱風呼呼,冷

冰兒打出的兩顆冰魄神彈在熱風激盪之中化成灰濛濛的霧氣。

  段劍青笑道:「冰兒,你何苦如此生氣?不錯,我是曾經對不住你,但殺人不過頭點

地,如今我是特地向你賠罪來了。」

  冷冰兒唰地拔出冰魄寒光劍說道:「給我滾開!否則,你若敢再踏上一步,我,

我……」

  段劍青笑道:「你要怎樣?也許你尚未知道,連齊世傑都不是我的對手呢。你要殺我,

那是決計不能的。我雖然對你不起,但過去咱們也曾有過海誓山盟,如今我又特地來向你賠

罪,難道你不能重念往日之請?」他口中說話,不僅是踏上一步,而且是踏上三步了。

  冷冰兒一劍向他刺出。

  雖然段劍青早有準備,但冰川劍法奇幻之極,這一劍竟是從他意料不到的方位刺來。

「嗤」的一聲輕響,饒是段劍青躲閃得炔,左肩已被劍尖碰著。衣裳穿了一個小孔。

  冰魄寒光劍是天下最奇怪的寶劍。別的寶劍,講究的是劍的鋒利,只有冰魄寒光劍例

外,它是憑藉奇寒之氣傷人經脈。要不是冷冰兒力透劍尖,連他的衣裳都不能刺穿的。如今

雖然刺穿了他的衣裳,他的皮肉仍是無損。

  但冰魄寒光劍的威力卻遠勝於冰魄神彈,它是玄冰洞裡的萬年寒玉煉成的,被劍尖碰若

皮肉,登時有一股奇寒的陰煞之氣透過段劍青的穴道。

  段劍青練過的天竺武功,有一門是可以顛倒穴道的。立即把這股寒氣轉移到身體的其他

部分,然後再運內功把它逼出來。

  但饒是如此,段劍青已是不由得機伶伶的打了個冷顫。

  說時遲,那時快,冷冰兒又是連環三招。段劍青心難二用,給她攻得手忙腳亂。不過他

已經知道了冰魄寒光劍的厲害,不再輕敵冒進,冷冰兒想要再刺著他一劍,卻也不容易了。

  段劍青運功三轉,身體恢復暖和,便即笑道:「冰兒,原來唐夫人已經把冰魄寒光劍傳

給了你,冰川劍法你也練成功了,真是恭喜你啦!不過縱然如此,你還是勝不了我的。不如

咱們重拾舊歡,結為鴛侶。你有天下第一寶劍,我有天下第一武功,咱們夫妻聯手,那豈不

是更可以天下無敵!」

  冷冰兒氣得玉容蒼白,喝道:「放你的屁,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段劍青正是要

激她動怒,一聲笑道:「那又何必!」驀地使出瑜伽功夫,伸臂一抓,突然就抓到了她的肘

尖的「曲池」。

  冷冰兒雖然狂揮寶劍,但對方這一抓乃是快如閃電的乘虛而入,她已是無法遮攔,冷冰

兒不覺心頭一涼,只道要糟。那知竟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眼看就要給他抓住,段劍青忽地

又閃電般的把手縮了回去。

  原來還是冰魄寒光劍的特殊性能救了她。

  在她狂揮之下,冰魄寒光劍的威力已是發揮得淋漓盡致。冰魄寒光劍的厲害之處,是不

用刺著對方,那股奇寒之氣就可以傷人經脈的。以段劍青的功力在距離三丈之處可以禁受得

起,在距離八尺之內則已是不覺在發抖了。如今他是欺身直進。和冰魄寒光劍的距離不過數

寸,他使用大攜拿手法,手掌又是張開的,掌心的勞宮穴一個疏神,就被寒氣侵入。奇寒徹

骨,這霎那間,他掌心的血液都好像幾乎要凝結了。

  勞宮穴倘若受傷,真氣就會渙散,段劍青如何敢冒此險?

  也幸虧他的武學造詣已經練到收發自如的境界,來得快,退得也快。他一縮掌抽身,迅

即就躍出三丈之外。依然採取繞身游鬥的戰術困住冷冰兒。

  冷冰兒險些吃了大虧,也連忙鎮懾心神,忍住怒氣,冷靜對付。她以變化莫測的冷川劍

法帶守帶攻,雖然難以脫困,段劍青卻也無法攻入她的劍光圈內。但段劍青在把寒氣再次逼

出之後,驀地又得了個主意。

  得不到的東西往往是最好的東西。當年冷冰兒對他千依百順,他都不滿足,為了一己的

私利,竟然不惜對她拋棄,如今冷冰兒對他冷若冰霜,甚至要和他拚個你死我活的時候,他

反而是開始感到後悔,非要把她得到手不可了。

  當然他的後悔並不是「悟今是而昨非」的那種後悔,而是後悔走錯了一步棋,是患得患

失的那種「後悔」。

  他在冰魄寒光的籠罩之下,越發覺得冷冰兒有一種異乎尋常的「冷艷」的美,「她的美

其實並不遜於羅曼娜,早知羅曼娜是燙口的饅頭,當年我是應該對她稍留餘地的。如今想要

她再像從前那樣死心塌地的跟我,恐怕是難之又難了。」想至此處,不覺又在暗暗後悔從前

的「傻」,和這樣的一個世間罕有的美人兒一起,竟然沒有想到要「佔有」她。

  驀地他想到一個歹毒的主意:「我也真是糊塗了,怎的忘記了韓紫煙留下的那種奇妙的

挑情藥粉。我要是用武力制伏了她,得到了手也沒有味兒。我要她心甘情願的依從我!待到

生米煮成熟飯,那時何愁她不乖乖的跟著我走。」

  冷冰兒見他眼神不定、也不怎樣放在心上,心裡只是在想:「不管你打什麼鬼主意,我

拼著豁了這條性命,就決不會上你的當。」唉,她那知道段劍青這種卑鄙陰毒的手段不是拼

命就能抵擋的。

  這霎那間,她一口氣放出了三招七式,冷電精芒,追逐敵手。但段劍青滴溜溜一個轉

身,卻已把一撮藥粉藏在指甲縫裡。

  段劍青笑道:「冰兒,你可不可以少想我的壞處,多想一點我往日對你的好處。」

  冷冰兒柳眉倒豎,喝道:「我要你死!」

  段劍青笑道:「很好,要死咱們一同死。欲仙欲死的滋味你沒嘗過吧?那可真是美妙得

很啊!」

  冷冰兒大怒喝道:「無恥東西,看劍!」就在此時,段劍青驀地轉身,對準了她,伸指

一彈。

  粉紅色的煙霧在她面前飛起,冷冰兒大吃一驚,急忙一掌劈出,但段劍青亦在同時發出

劈空掌力,粉紅色的煙霧雖然在掌風激盪之下消散,藥粉卻灑在她的兩上,身上,她閉了呼

吸,亦難遮攔那一縷縷透進她鼻孔的幽香。

  冷冰兒又驚又怒,斜竄三步,喝道:「你毒死我,我做鬼也不饒你!」轉過來,揮劍狂

攻,竟是同歸於盡的打法。

  她只道殷劍青是用殺人不見血的劇毒藥物害她,她要趁著還有一口氣的時候,與段劍青

拚個同歸於盡!最不濟也可以在將要毒發的時候,自斷經脈而亡。

  段劍青笑吟吟的說道:「我怎捨得毒死你呢,冰兒,我只盼你回心轉意,咱們可以白頭

同偕!」

  冷冰兒咬牙狠鬥,但說也奇怪,鬥了一會,她忽地有點懶洋洋的感覺,面前雖然是冰天

雪地,她卻好似置身子雜花生樹群鴦亂飛的江南,在春風吹拂之下,渾身說不出的舒服。春

意上眉頭,心頭那股強烈的憎恨也是越來越減,似乎殺不殺段劍青也是無可無不可的了。

  段劍青仍然採取繞身游鬥的打法,臉上那邪惡的笑容也是越來越顯。「冰兒、冰兒,你

還記得咱們在西湖泛舟,蘇堤踏月,孤山深梅的往事嗎?兒時咱們再同游江南,啊,還有我

的家鄉大理你還未到過,大理有上關風、下關花、蒼山雪、洱海月。風花雪月,幾時我與你

一同消受。」

  柔情蜜意,軟語溫存,冷冰兒迷迷糊糊的好像時光倒流,面前的段劍青又好像是七年前

的那人風流俊俏、令她禁不住情絲暗擊的少年了。

  她手中的冰魄寒光劍雖然還在不斷刺出,但已是越來越慢,越來越不成章法了。

  段劍青嘻皮笑臉的踏上一步,又踏上一步,一伸出手輕輕向她抓下去了。「冰兒,跟我

走吧。咱們去同游江南,同游大理,從今之後,咱們永遠在一起,再不分離。在天同為—

—」

  他只道冷冰兒已經迷失理智,不料「比翼鳥」三個字尚未曾吐出唇邊,冷冰兒突然又是

反手一劍!

  不錯,冷冰兒是業已被藥力迷幻,但仇太重,恨太深,積壓在心中的憎恨情緒已是凝結

得如同實質,和她的生命糾結在一起,這種強烈的憎恨不是藥力所能完全消滅的。

  在這千鈞一髮之時,她突然恢復了幾分清醒。

  但可惜雖然恢復清醒,劍招卻是軟綿綿的發不出力道。

  「錚」的一聲,冷冰兒的冰魄寒光劍給他彈得飛出手去。

  此時冷冰兒想要運功自斷經脈亦是力所不能了。

  幸虧段劍青不懂得掌握冰魄寒光劍的功夫,雖然由於劍招無力傷不了他,但那股奇寒觸

體,就已令他不禁陡然一震。

  冰魄寒光劍落在地上,冷冰兒身子搖搖欲墜。段劍青再無顧忌了。「冰兒,你命中注定

要做我的妻子的,你認命了吧!」

  一退復進,眼看他的手指就要抓著冷冰兒了,忽地聽得一聲大喝:「誰敢欺侮我的冷姐

姐!」大喝聲中,勁風颯然,襲到段劍青背後。

  這次來的可是真的楊炎了。

  他人還未到,一枝天山神芒先射到來。

  段劍青領教過天山神芒的厲害,如何還顧得及去抓冷冰兒?百忙中只好飛身斜閃。「卡

嚓」一聲,天山神芒射入石中。楊炎卻已出現在他面前。

  楊炎大怒喝道:「原來又是你這個臭賊,我正要找你算賬!」

  段劍青叫道:「喂,楊炎,你聽我說,你不是要為生身之父洗脫恥辱嗎?我可以幫你,

幫你——」

  楊炎最不願意聽得別人提及他的「家醜」,這一下更加怒不可遏,撲上前去,就是一

掌。

  段劍青正是要激他動怒,才好以逸待勞。哈哈一笑,說道:「好,你不要我幫你我就殺

你!」一個陰陽雙撞掌接招,使上了第八重的龍象功。

  那知楊炎雖然動怒,卻絲毫不心粗氣浮。那次他與段劍青打成兩敗俱傷之後,早已想好

了怎樣對付他的招數的,他這一掌先發後至,待得段劍青氣力用老,避其朝銳,輕輕一擊。

  兩人功力本來大致相當,但段劍青吃虧的是,昨晚他和齊世傑硬拚龍象功所耗的真力未

曾恢復,又被冰魄寒光劍削弱了他的幾分功力,即使楊炎未曾想出破他龍象功之法,他亦己

不是楊炎的對手了。

  雙掌相交,無聲無息。段劍青的身子卻已飛了起來!

  段劍青的輕功也真個了得,身形剛一著地,一個鯉魚打挺便翻起來,慌忙逃走,居然還

是步履如飛。

  本來已經搖搖欲墮的冰冷兒,此時再也支持不住了。儼如花枝亂顫,「嚶」的一聲,就

倒下去。

  楊炎當然是顧不得去追段劍青了。

  「冰姐,冰姐!」他失聲驚呼,飛快的跑過去扶冷冰兒。

  段劍青一走,冷冰兒的恐懼已經消失,那股強烈的憎恨也好像隨著段劍青走了。

  但段劍青留在她身上的藥力可還沒有消失。恐懼和憎恨一去,藥力又再發作。

  楊炎已經長得比她高半個頭,一雙強有力的手臂抱著她,令她感到無比的舒服。懶洋洋

的好似躺在「春風」懷裡,神智忽地一陣模糊。

  眼前的楊炎幻化成另一個人。

  「華哥,華哥……」冷冰兒語細如絲,喃喃說道。像七年前的一慕又重演了。

  楊炎聽不清楚她說什麼,他只知道冷冰兒叫的不是他的名字,他怔了一怔,叫道:「冰

姐,你怎麼啦。我是你的炎弟,我是你的炎弟呀!」

  冷冰兒如夢初醒的張開了眼睛,開始又驚又喜的說道:「你當真是炎弟嗎?」

  楊炎把冷冰兒扶穩,讓她坐在地上,他捋起了衣袖,說道:「冰姐,你還認得這顆紅痣

嗎?」

  此時冷冰兒已經恢復幾分清醒,她用不著去驗楊炎這顆痣,已經知道面前這個少年確實

是楊炎無疑。

  雖然是同母異父,但楊炎可長得真是像他的哥哥孟華。

  冷冰兒心裡那個模糊的影子如今已是變成了有血有肉的真實的人,出現在她的面前了。

真實的楊炎和她想像中的楊炎竟是相差不了多少。

  「啊,炎弟,真的是你?我真想不到是你救了我的性命!這真是太好了,太好了!你人

長大了,武功也大進了!」冷冰兒激動得流出眼淚,他們的手也不知不覺的又握在一起了。

  「冷姐姐,你沒受傷吧?」楊炎問道。他已經覺察到冷冰兒神色有異,不覺有點擔憂。

  「我沒受傷。」冷冰兒忽地想起一事,不覺問道:「炎弟,你到過那座破廟沒有?」

  破廟曾留下她的恥辱的記憶,她本來要忘掉這個地方,更不願意提起楊大姑和齊世傑

的。但為了揚炎,她不能不和他說。

  因為,不論「辣手觀音」是怎麼可惡,她總是楊炎的嫡系姑母。而且她是冒了許多危

險,萬里迢迢的跑來找尋楊炎的。

  她想起楊大姑對那「小叫化」的猜疑,但眼前的楊炎卻己不是叫化子裝扮。那個小叫化

是不是楊炎呢?楊炎對自己的身世又已經知道了多少呢?

  許多事情她未知道,但她知道楊炎已經長大了,不是她心目中那個孩子了。

  「炎弟已經十八歲了,他是有權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她不願提起和自己有關的事情,

但覺得對楊炎的事情——他的身世之隱,她是不該再對他隱瞞不去了。

  楊炎呆了一呆,說道:「到過了。而且不只一次。我是剛剛從那破廟來的。冰姐,我已

知道,知道了……你,你不用再告訴我了。」

  他以為冷冰兒要說的是她自己的傷心事,對她的事情,他是無言可以安慰她的,他不願

意挑起她的創傷。

  冷冰兒處不知如何向他開口才好,聽了這話,不覺如釋重負,說道:「原來那小叫化果

然是你。」她以為楊炎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卻不知道楊炎是知道了一些,可不知道另一

些。

  「不錯,是我!」楊炎咬著嘴唇說道。

  「那麼,你知道她,她是你的姑母了?炎弟,她是你唯一的親人,那你為什麼,為什麼

——」

  她正要問楊炎為什麼不肯認親,想要好言勸他,楊炎卻已說道:「不,不,冰姐,你才

是我唯一的親人,我不怪你以前騙我,真的,我不騙你!我曾經埋怨過你,但如今我已知

道,你是為了我的好!我不要這些『親人」,冰姐,我只要你!」

  楊炎本來是個容易激動的人,此時是更加不能抑制心頭的積鬱了。他說的「這些親人」

是包括他的生身之父在內的,不過冷冰兒當然是不知道的。

  此時脈膊的跳動本來已經加劇的冷冰兒,也是更加激動了,她不覺摟著楊炎,說道:

「炎弟,我也把你當作我唯一的親人,不過他們,他們——」她想說的是:「不過他們卻是

你真正的親人」,但她的話又給楊炎打斷了。

  楊炎帶著幾分嘶啞的聲音叫道:「他們回家去了。冰姐,你怎麼啦?你莫傷心,我是特

地趕來陪你的!」

  冷冰兒不知不覺又流出了眼淚。不過這次的流淚卻已不是完全為了自己了,這次的流淚

更多的是受了楊炎的感動。

  激動的情緒本來就是容易感染的。

  楊炎卻以為冷冰兒是為了齊世傑的回家而感難過,雖然他不願意挑起她的創傷,但忍不

住要說了:「世傑表哥是個好人,冰姐,你莫傷心,為了你的緣故,我願意幫你去找

他……」

  他想起的是他的父親已經做了大內衛士,他想起的是他的姑母也要逼他的表哥去尋出一

官半職,要不是為了冷冰兒的緣故,他是決計不肯去見他的姑母的。他的計劃是在替他父親

「雪恥」之後才去勸他父親,此際,他是連自己生身之父都不願意去尋找的,何況姑母?

  冷冰兒禁不住也激動得叫了起來:「不,不,我發誓不見齊世傑的!並不只是為了他的

母親。唉,炎弟,你不懂你的姐姐。我不要任何人的憐憫……」她心頭複雜的情緒怎能向楊

炎說得清楚呢?

  楊炎說道:「姐姐,我懂得的。我懂得你是和我一樣,咱們都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

不錯,他是知道冷冰兒的內心和他一樣的倔強、一樣的高傲,他自以為是「懂得」冷冰兒

的。但冷冰兒更複雜的感情,卻就不是他現在這個年齡所能懂得的了。

  冷冰兒感覺得到楊炎掌心的熱力,不覺輕輕歎了口氣:「你說得對,我不需要任何人的

憐憫,只除了你!」她的眼睛望著楊炎,臉上不覺微綻笑容。眼前的楊炎已經不是「小弟

弟」了,眼前的楊炎已可逐漸幻化成昔日的孟華,她需要一個知心朋友的同情和安慰,以前

她找到了孟華,如今她找到了楊炎。

  她的笑容是綻開在滿面淚痕之上的,眼淚也仍在不斷的滴下來。這比只是單純的哭,還

更令人感覺難過。

  楊炎用衣袖輕輕給她抹去淚痕,說道:「姐姐,你答應我不再傷心了吧?你答應我,我

會永遠賠你的。」

  冷冰兒笑道:「這麼大了,怎麼還說孩子氣的話?」

  楊炎叫起來道:「姐姐,你為什麼不相信我會永遠陪伴你?我說的是心裡的話,但我知

道你說的卻不是心裡的話!」

  冷冰兒道:「我說的是真話呀,你是還有點孩子氣嘛!」

  楊炎說道:「那你為什麼還在哭呢?你說過不再傷心的。」

  冷冰兒道:「對,我是應該為你高興的。你不必為我擔憂。不過我不要你永遠陪著我,

你也不能永遠陪著我的。

  楊炎說道:「為什麼不能?」

  冷冰兒道:「那個『小妖女』呢?我不知道她是誰,但你的姑母罵她是『小妖女』,我

就知道她是可以配得起你的。你要永遠陪著我,那你怎能還去陪她。」

  楊炎說道:「啊,原來你說為我高興乃是為了這個。」

  冷冰兒道:「這還不值得高興嗎?你已經長大成人了,而且還有了知心朋友了。」

  楊炎嘶啞著聲音說道:「她不是我的朋友,她把我當作仇人的,縱然我想和她交朋友,

她心頭上的那個仇恨之結我也無法解開!…

  冷冰兒吃了一驚道:「你怎麼會和她結下深仇。」

  楊炎說道:「不是我和她結的仇,是命運的播弄,使得我們非像仇人一樣不可。」

  冷冰兒道:「我不明白……」楊炎說道:「她的事情,我慢慢告訴你。總之那是一件很

悲慘、很傷心的事情。我不想現在就說給你聽。」

  冷冰兒道:「她是好人嗎?」楊炎說道:「我不知道。但我想她雖然邪氣十足,卻還是

個好人的。不過,姐姐,你別要再問她了,好嗎?我如今只要你不再傷心!」

  冷冰兒歎道:「為什麼我所知道的好人總是各有各的不幸呢?她的傷心事你不願提我也

不問你了。但我卻不能不想:我的傷心有你安慰,她沒人安慰,豈不更加傷心。」

  楊炎歎道:「這是命運的播弄,有什麼辦法?不錯,她的命和咱們一樣的苦,但我無法

解開她心頭仇恨之結,更談不上有辦法去安慰她了。姐姐,我只能希望你不再傷心。」

  冷冰兒道:「我不會再傷心了,或許我還有些眼淚要滴,但不久就要流乾的。炎弟,但

你勸我不要傷心,你自己可先得別傷心。」

  原來楊炎在聽到她說道:「各有各的不幸」之時,不由得一面感懷自己的身世,一面為

龍靈珠和冷冰兒而感難過。心情一陣大激動,他己是按捺不住,跟著冷冰兒哭出來了。

是愛?是孽?

  冷冰兒輕輕替地抹乾臉上的淚水,說道:「炎弟,你不許我哭,你怎麼反而哭了呢?」

楊炎收了眼淚,說道:「冰姐,你還記得我向你發過的誓麼?」冷冰兒怔了一怔道:「什麼

誓?」

  楊炎說道:「那時候我根本不懂得什麼叫做傷心,但我知道你並不快樂。我發過誓要你

得到幸福,得到快樂!」

  冷冰兒不禁噗嗤一笑:「我記起來了,是你十一歲生日那天和我說的話!」楊炎說道:

「不錯,那時候我是個小孩子,但我說的可不是孩子話!」

  「我知道。炎弟,姐姐很感激你!」她的眼眶裡不覺又沁出晶瑩的淚珠,心中則在苦

笑:「幸福早已是與我無緣了。」

  楊炎似乎知道她的心思,抱著她搖了一搖,說道:「姐姐,你不相信我會使你得到幸

福?」

  眼前的楊炎,越發像是從前的孟華了。冷冰兒不覺也輕輕摟著他道:「炎弟,我相信

你!」

  兩人不再說話,冷冰兒神智一陣迷糊,楊炎忽地也感到熱烘烘的,有一種從未經驗過的

心煩意亂的感覺。

  原來冷冰兒著了段劍青的暗算,那挑情藥十分厲害,還有未抹乾淨的藥粉留在她的臉

上、衣上,甚至由於她吸進了過量藥粉,連呼吸的汽息都有著一股足以蕩人心魄的幽香。

  楊炎正自感到人世的冷酷,此刻他只是對冷冰兒才有真摯的感情。由於他心中本來本無

雜念,是以他也絲毫不知要避男女之賺,還是像從前一樣和冷冰兒相擁相偎。

  但他畢竟不是小孩子了。他是個十八歲的血氣方剛的少年。

  同命相憐,更何況激動的情緒本來最是就容易互相感染的。情緒的感染加上藥力的迷

幻,這霎那間,他們不知不覺的都迷失了理智。

  就像山洪突發,楊炎突然緊緊抱著了她,在她的粉臉上吻下去、吻下去。吻幹了她臉上

的淚水。

  他像小孩子一樣伏在冷冰兒懷中,兩人如飲醇酒,如游太空。真不知天地之間,除了他

們兩個之外還有什麼,相憐相惜之中,兩人獲得了生命的大和諧。

  千鈞一髮之際,冷冰兒忽然心頭一震:「我是在幹什麼呀?」她用力推開楊炎,把一顆

冰魄神彈納入口中。冰彈入口融化,冷冰兒打了個寒顫,登時清醒過來。楊炎卻還在迷迷糊

糊的叫道:「冰姐,你!」他嘴吧一張開,冷冰兒又是一顆冰魄神彈塞入他的口中。楊炎沒

練過克制冰魄神彈的小陽神功,突然一陣奇寒,冷得他跳了起來。

  冷冰兒是知道他已經練成爛陀寺的上乘內功,料想他不至於受到傷害,才敢把冰魄神彈

給他當作「解藥的」,但究竟是擔著風險,生怕料得不准,見他陡然跳起,不覺大吃一驚,

慌忙跟著也跳起來,叫道,「炎弟,你怎麼啦?快。快躺下來,讓姐姐——」她只道楊炎受

了陰煞之氣所侵,想用少陽神功為他驅陰寒氣。

  那知話猶未了,忽聽得一人喝道:「無恥賤人,你和這小畜生做的好事!」

  冷冰兒眼光一瞥,認得這個人是她的師兄石清泉,不由又羞又驚,慌忙躲到大樹後面,

叫道:「石師兄,你聽我說什麼。」

  石清泉氣沖沖的喝道:「賤人,誰是你的師兄?平時裝模作樣,我還以為你真的是那麼

玉潔冰溶的聖女呢!哼、哼,原來如此無恥,背了人就偷漢子!天山派的臉給你丟光了!」

  原來這個石清泉正是曾向冷冰兒求婚不遂的人。這幾年來,冷冰兒很少回過大山,固然

是為了找尋楊炎,另一個次要的原因也是為了逃避求婚的麻煩。

  石清泉的父親是名列天山四大弟子中的石天行,成名還在現任掌門人唐嘉源之前。石天

行只有這個兒子,對他不免偏於溺愛。而石清泉也確是文武兼資,而且相貌英俊,算得是天

山派第三代弟子中出類拔萃的人物。

  也許正是由於他自視過高,故而年近三旬,尚未娶妻。冷冰兒一到天山,他就愛上了

她,石天行在知道兒子的心意之後,心頭那份歡喜可就不用提了,於是便向冷冰兒的師傅—

—現任掌門夫人提出婚事。

  他們父子只道這門親事必成,那知卻遭冷冰兒的拒絕。

  求婚失敗,做父親的除了安慰兒子之外,心中倒是並無芥蒂。但石清泉卻認為是奇恥大

辱,對冷冰兒含恨在心了。

  這次他是由於知道了楊大姑來到回疆找尋楊炎的消息,以及楊牧當上大內侍衛的秘密,

是以特來追蹤的。他怕楊牧的姐姐辣手觀音來找楊炎一事,可能對天山派有所不利。他來遲

一步,沒碰上辣手觀音。卻大出他意料之外,在這樣的情景之下,碰上了冷冰兒和楊炎。不

過他可不認得長大了的楊炎。

  心懷宿怨的他,目睹冷冰兒和一個年輕男子如此親熱,怒火登時融融燃起,禁不住便即

破口大罵。

  那知他這一破口大罵,罵起了楊炎的怒火,楊炎的怒火比他燒得更旺!

  楊炎大吼一聲,就跳出去。

  「你罵我也還罷了,你憑什麼罵冰姐賤人。」

  石清泉冷笑癟:「幹了這樣的『好事』,還不許別人罵麼?我偏要罵,她是無恥的小賤

人,你是無恥的小畜生!」

  楊炎沉聲說道:「跪下來給冰姐磕頭賠罪,或許我可以饒你性命!」

  石清泉唰的一劍就刺過去,冷笑道:「無恥狂妄的小畜生,你想殺人滅口,只怕你沒有

這個本領!哼、哼,你不殺我,我也要殺你,先斃你這小畜生,再正門風料理那小賤人。」

  口中說話,手上的長劍已是接連向楊炎攻出了七八招。

  他是天山派第三代弟子中頂尖兒的人物,武功委實不弱。楊炎剛剛清醒過來,迷藥的藥

力尚未完全消解,給他攻得連連後退,險象環生。

  冷冰兒叫道:「石師兄,你不知道他是誰嗎?他正是楊炎呀!」

  石清泉怒氣更增,冷笑道:「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這小畜生遲早必是

禍根,越早殺掉他越好!你這小賤人不知羞恥,居然還敢為他求情!」

  楊炎給他氣得幾乎瘋了,陡地喝道:「且看誰能殺誰?」石清泉正自施展一招極厲害的

殺手,忽地感到虎口劇痛,手中的長劍被楊炎一彈,飛上半空。原來楊炎的藥力已解,功力

業已恢復七八分了。

  楊炎一把揪住他,左右開弓,噼噼啪啪打了他幾記耳光。盛怒之下,這幾記耳光的氣力

可真不小。石清泉給他打得「哇」的吐了一口鮮血,連同兩顆門牙吐了出來。

  石清泉可也真是倔強之極,給他打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槳,居然還是破口大罵:「小畜

生、小賤人,有膽的你們把我殺了滅口,否則你們做的醜事就休想別人不知!」

  楊炎大怒道:「你以為我不敢殺你!」卡住石清泉的喉嚨,用力一捏,石清泉登時張開

了嘴巴,舌頭吐了出來。

  冷冰兒慌忙叫道:「炎弟,住手!」楊炎仍然扼住他的喉嚨,說道:「冰姐,你受他的

侮辱還不夠嗎?不殺他難消心頭之氣!」

  冷冰兒沉聲說道:「你殺了他,我永遠不理睬你!」

  石清泉那把青鋼劍,剛才給楊炎用彈指神通的功夫,彈得飛上半空,此時方始落下。

  楊炎接下這把劍喝道:「看在冰姐份上,暫且饒你這條狗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難

饒!」說到「難饒」二字,劍光一閃,已是把石清泉的舌頭割了下來,冷冰兒想要喝阻,已

來不及。

  石清泉滿面血污,狀如厲鬼的狠狠向冷冰兒瞪了一眼,轉頭便跑。他雖然罵不出聲,但

那眼光可充滿了怨毒!

  冷冰兒歎道:「炎弟,你也未免大狂暴了,好歹他總是師兄。」

  楊炎怒氣未消,說道:「這樣的師兄,不要也罷。不割掉他的舌頭,難道還要讓他含血

噴人!」

  冷冰兒苦笑道:「你如此一來,恐怕是不能再回天山了。」

  楊炎說道:「我的恩師已經死了,義父也是在天山的時日少,不在天山的時日多。除了

義父和你,我在天山別無留戀,回得去也好,回不去也好,算不了什麼。冰姐,只要你我在

一起,我就已心滿意足。」

  假如是在兩個時辰之前,冷冰兒會把他所說的話當作是姐弟之情,但如今,在那件做夢

也想不到的事情發生過後,冷冰兒卻已感覺到一顆少年熾熱的心了,這顆心是充滿愛意的。

  冷冰兒默然半晌,說道:「炎弟,你忘了剛才的事吧。以後咱們還是姐弟一般。」楊炎

說道:「為什麼要我忘記?」冷冰兒道:「咱們都是受了段劍青這小賊的暗算,做了錯事,

但幸好尚未鑄成大錯。」楊炎說道:「冰姐,如今我是十分清醒的和你說話,我對剛才的事

情一點也沒後悔。」

  冷冰兒心煩意亂,說道:「炎弟、炎弟,我求求你,求你當作是一個荒唐的夢,最好是

立即把它忘了。」

  楊炎說道:「我一點也不覺得荒唐。冰姐,你後悔嗎?」

  冷冰兒看了看站她的面前的這個覷情的少年,像是十分熟悉又像是十分陌生的少年,忽

地有個奇怪的感覺:在楊炎的身上,有一半像是孟華,有三分像是齊世傑,還有兩分卻是段

劍青的影子。不過這兩分並不是現在的段劍青,而是從前的段劍青。是段劍青未曾完全走上

歪路之前略帶邪氣的影子。孟華的影子最濃,段劍青的影子最淡,但在她心底的深處,或許

是她自己也從未想到過的,她不正是喜歡這樣的人嗎?

  這霎那間,冷冰兒心頭不覺一片茫然,用幾乎只有自己聽得見的聲音說道:「我不知

道。」

  楊炎大聲問道:「為什麼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咱們不能一輩子在一起。」

  楊炎像是打破沙鍋必須問到底的神氣:「為什麼不能?」

  冷冰兒幽幽歎了口氣,說道:「在我的心目之中,你只是我的弟弟。炎弟,你不能仍然

把我當作姐姐嗎?」

  楊炎說道:「我以後也還是把你當作姐姐的,但我也要娶你做我的妻子!」

  冷冰兒已經知道他的心意,但親耳聽到他求婚的說話,還是不禁吃了一驚,惶然說道:

「不、不,這,這是不,不可以的。」

  楊炎說道:「為什麼不可以?咱們雖然姐弟相稱,但可不是真正的姐弟。」

  冷冰兒道:「你今年十八歲,我已經二十六歲了,比你差不多大了十年。」

  楊炎笑道:「十年一彈指,這一點年齡上的差別又算得了什麼?人的壽命是無法須知

的,說不定我比你更早去世呢!」正是:

           情如姐弟忘年戀,是憐是愛未分明。

第十回 怒氣難消傷長老 清規數犯叛師門

少年的激情

  冷冰兒道:「我已歷遍滄桑,你只是個初出道的少年!」

  楊炎似懂非懂,但卻毫不躊躇的便即說道:「那有什麼關係?你做我的姐姐,做我的妻

子,又做我的老師,不更好嗎?」

  這帶著幾分孩子氣的話,逗得冷冰兒也不禁破涕為笑了。

  楊炎喜道:「冰姐,你沒有別的顧慮了吧?」

  冷冰兒搖了搖頭,說道:「我還是不能答應你。」

  楊炎問道:「什麼理由?」冷冰兒道:「你還年輕,不適宜、不適宜——」「娶我為

妻」這幾個字她卻是羞於啟齒了。

  楊炎說道:「我也不是要你馬上成親,只要你答應做我的妻子,我可以等你。」

  冷冰兒道:「炎弟,你對我好,我很感激,不過——」

  楊炎說道:「別這麼多不過了,除非你喜歡別人。但我問過你的,我說要幫忙你和世傑

表哥,你又說不,不,……」冷冰兒一聲苦笑,截斷他的話道:「別再提他,我雖然不會把

他當作敵人,但也決不會和他成為更、更要好的朋友了。」

  楊炎說道:「著呀。既然你不願意嫁給他,為何不能答應我?我發過誓要你得到幸福

的,你不相信和我一起會有幸福嗎?」

  冷冰兒道:「炎弟,你是不是憐憫我?」

  楊炎慌忙說道:「不是,不是。我是真正的喜歡你。以前我不知道,現在我是真的知道

了。」

  冷冰兒道:「你知道只是現在的知道:「

  楊炎怔了一怔,說道:「冰姐,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冷冰兒輕聲念道:「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弦外

之音:什麼是愁?什麼是愛,像楊炎這個年齡,恐怕還不會真正知道的。

  楊炎似懂非懂,說道:「冰姐,我可並非一時的心血來潮才求你做我的妻子,我想過

了,咱們同樣的苦命,為什麼不可以把以後的命運也聯結在一起?」

  冷冰兒道:「我不相信命運。」楊炎說道:「我也不相信的。但我只是打個比方,咱們

兩個苦命人像是涸轍之鮒那樣相濡以沫,可有什麼不好呢?」冷冰兒深受感動,半晌說道:

「炎弟,你先別逼我,讓我仔細想想。」

  過了許久,冷冰兒道:「先別談咱們的事情。炎弟,你把那位龍姑娘的故事說給我聽好

不好?」

  聽完了龍靈珠的故事,冷冰兒淚盈於睫,說道:「想不到這位龍姑娘的命比咱們還苦。

我真佩服她的倔強!炎弟,你剛才說得好,涸轍之鮒,相濡以沫。那麼這位龍姑娘就比我更

需——」

  楊炎說道:「我不是已經告訴了你吧,我沒法解開她心頭的仇恨之結。」

  冷冰兒道:「上一代的怨恨是不該連累下一代的,假以時日,她心頭的結定會解開。」

  楊炎澀聲說道:「我可不能凡是苦命的人都愛啊。我只希望和她做個朋友,希望能夠幫

忙她和爺爺骨肉團圓。但我的心願也僅止於此了。」

  冷冰兒道:「我還想問你,你今後準備上那兒?」

  楊炎茫然說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要和你一起。」

  冷冰兒道:「天山你是暫時不方便去了。但你不想到柴達木去見你的爹爹和哥哥嗎?」

  楊炎好像突然被刺了一針似的,叫起來道:「冰姐,我不怪你以前騙我,假如今我已知

道自己的身世了,你怎能還說——」

  冷冰兒道:「不錯,孟大俠不是你的生身之父,孟華也不是你的親生哥哥,但他們對你

可——」

  楊炎嘶啞著聲音說道:「冰姐,別提他們好不好,我有我的主意。」

  冷冰兒不知道他對自己的身世究竟知道了多少,心裡想道:「他對他的姑姑殊無好感,

辣手觀音縱使對他說了一些什麼不利於孟大俠的話,料想他也不會完全相信,如今他的情緒

尚未穩定,孟楊兩家之事,我也知道得不是十分清楚,且待他的義父回來,由他的義父把全

盤真相告訴他吧。」

  楊炎說道:「冰姐,你沒有別的再要問我了吧?那麼現在該是你答覆我的時候了。你,

你願意——」

  冷冰兒說道:「我不能馬上答應你。我要你先答應我兩件事情。」

  楊炎說道:「冰姐,只要你願意做我的妻子,別說兩件事情,十件我也答應。」

  冷冰兒噗嗤笑道:「好。咱們擊掌立誓,你可別要後悔!」

  好不容易才看一得見她的臉上綻出笑容,楊炎禁不住亦是心花怒放,笑道:「君子一

言,快馬一鞭。你的炎弟縱非君子,也決不會後悔的。冰姐,你說吧。說什麼我都依你,倘

若有背誓言,教我——」冷冰兒連忙伸掌封住他的嘴巴,說道:「只須有了誠心,我信得過

你定能道守,誓言說不說出來都是一樣。」

  擊過了掌,楊炎說道:「謝天謝地,我的冰姐畢竟相信我的誠意了。好,那你說吧,第

一件事是什麼?」

  冷冰兒道:「從今天算起,我要你和我分開七年。」

  楊炎怔了一怔,說道:「什麼?咱們分別了七年,方才見面。你又要我等七年?」

  冷冰兒道:「剛說過的你就後悔了。」

  楊炎道:「我不是後悔,只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冷冰兒笑道:「我等了你七年,你才回來,你不該也等我七年麼?」

  楊炎說道:「要是在這七年之中,咱們偶然碰上呢?」

  冷冰兒道:「那你必須躲開我,不許和我說話。」

  楊炎苦著臉道:「一句話也不許說麼。」

  冷冰兒笑道:「你真像小孩子向大人討糖吃,得了一顆,又想一顆。好,算是我怕了

你,略為放寬,准你說三句話。」

  楊炎說道:「我真是非常捨不得離開你,不過你定要如此才肯嫁我,我只好依從你了。

我楊炎立誓,七年之後才找冰姐。七年之中,倘若偶然碰上,我楊炎每次最多只和你說三句

話。冰姐,那你也得答應我,七年之後,不許另生枝節,必須嫁我為妻。」

  冷冰兒面上一紅說道:「我答應你。不過——」

  楊炎叫起來道:「還有什麼不過。」冷冰兒笑道:「你先別慌,我不是後悔,不過我要

你依從的這一件事,只是你必須和我分開七年,別的對你並無拘束,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楊炎說道:「我不明白。」

  冷冰兒道:「假如在這七年之中,你另有了意中人,我決不會怪你。」

  楊炎說道,「你要我把心挖出來你看?我怎能再愛別人!」冷冰兒道,「我只是對你不

加拘束,但並不強逼你愛別人。」

  揚炎苦澀道:「冰姐,你好狠心,這七年的日子,我可不知怎樣捱了。第二件事又是什

麼?希望別再這樣刁鑽才好。」

  冷冰兒笑道:「這件事情相信是你樂意做的。」臉上在笑,心中卻在忍受悲酸:「炎

弟,你以為我真的捨得和你分開七年?我是不得已才這樣做啊!只有這個辦法,才能叫你慢

慢冷下來。」

  「我要你找到那個小妖女,同樣也是以七年為期。」冷冰兒道。

  楊炎道:「小妖女?」冷冰兒笑道:「對不起,辣手觀音口口聲聲罵你的那位龍姑娘做

小妖女,我不覺也跟她這樣叫了。不過,她口中的小妖女,可正是我心目最好的女孩子。」

  楊炎忍不住笑道:「那位龍姑娘比我更多邪氣,叫她小妖女其實也不為過。不過她可並

不是我的。」

  冷冰兒道:「她是你爺爺的孫女,你的爺爺是你的救命恩人而兼恩師,她不能算是你的

親人嗎?」

  楊炎說道:「這倒是的。可在我的心中,我只把她當作一個淘氣的小妹妹。」冷冰兒笑

道:「我知道,那麼你這個做兄長的應該去找小妹妹吧?」心中他在好笑:「你知不知道,

在我的心中,你也只是一個淘氣的小弟弟。」

  楊炎說道:「不錯,我本來是打算去找她的。但何以要以七年為期,假如過了七年:還

是找不著她,那麼怎辦?」

  冷冰兒道,「到時你就別來見我!」

  楊炎叫起來:「你這不是推翻了前言。」

  冷冰兒道:「這兩件事情是要你同時做到的,缺一不可!」

  楊炎苦笑道:「那我只好依從你了,誰叫我已經和你擊掌立誓了呢?好吧,七年就七

年!」心想有七年這麼長的時間,縱然人海茫茫,要找到龍靈珠,希望應當還是相當大的。

  「冰姐,兩件事情我都依從你了,怎麼樣?」

  冷冰兒笑道:「還有什麼『怎麼樣』?不怎麼樣了!現在就請你遵第一條誓言,離開我

吧!」

  楊炎說道:「冰姐,你先走吧。我暫時留在這兒。」冷冰兒道:「為什麼?」楊炎說

道:「我要多看你兒眼。」

  冷冰兒不禁又是一陣心情激動,她生怕給楊炎看見她臉上的淚痕,頭也不回的就走了。

  楊炎癡癡的看著她的背影,漸行、漸遠、漸杳。「冰姐,你怎的這樣忍心,這一別最少

就是七年,你也不回頭望我一望?」

  他怎知道冷冰兒此時的心境比他還更淒酸。

  七年,七年的離別,誰知將來會怎樣?

  時光的流轉該會沖淡少年的激情吧?而這也正是他對楊炎的希望。「要是炎弟找到了那

位龍姑娘,經過了七年長的時間,或者他會啞然失笑,失笑自己當初那段孩子氣的戀情

吧?」冷冰兒心想。

  是真的希望如此嗎?她不敢這樣問自己。但在她作出這樣希望的時候,在她的心頭則是

不禁感到一片茫然的。

  這七年其實也可說是對楊炎的一個考驗,是不是她內心深處,希望七年之後,楊炎仍然

回到她的身邊,遵守他自己的誓言(雖然她並不要他遵守這個誓言),向她求婚呢?

  沒有人能夠知道,連她自己也不知道。

  不知不覺已是走下山坡,她才回頭一望。雖然明知不會看見楊炎,但楊炎在她心中的影

子卻是永遠不會消失了。

  楊炎的影子不覺又變成了孟華的影子。

  「如今是該找孟大哥的時候了。」她想。

  楊炎說過不會到柴達木去見孟元超父子,那她就必須去了。

  雖然她不知道楊炎要殺孟元超,甚至不知道楊炎對孟元超是懷有那麼一份莫名其妙的恨

意,但最少她已經知道楊炎不是想認孟元超為父,認孟華為兄的。她也知道楊炎是要躲避他

們。楊炎這份心情她自信能夠理解,其實並非完全理解。

  「唉,炎弟,你不知孟元超雖然不是你的生身之父,對你可比生身之父更親。孟華更是

你的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弟,他也曾經找過你三年,他對你的疼愛,只有我最知道。」

  「身向南邊望北雲,風雲變幻幾浮沉,芳心破碎倍思君!」

  冷冰兒情懷惘惘,下山之後,不知不覺,便向南行。

  雖然身向南行,卻是不禁仍向北方遙望。

  極目所及,是無邊無際的大草原,當然看不見遠在天邊的天山。

  她是自小沒有家的,天山,曾經住了七年的天山,她是早已把它當成自己的第二個家鄉

了的。

  遙望天山,她不禁百感交集,像是被「放逐」的「犯人」,也像是「有家歸不得」的

「遊子」。雖然她尚未被逐出門牆,天山上也還有像是慈母一般盼望她歸去的師父。

  她不敢想像,石清泉回到天山會怎樣的誣蔑她和楊炎!但她可以料想得到,被割掉舌頭

的石清泉,會更加用筆,用一切其他可能運用的手段,來控告她和楊炎所犯的「罪行」!

  對付這樣的「控訴」,她將無法自辯,也羞於啟齒來替自己辯護。

  一個高做的少女,可以不怕死,但卻不能不怕置身子這樣難堪的場面。

  她只有暫且逃避這種可能發生的場面了。

  回過頭來,身向南行。她要回到柴達木去。

  她在柴達木只住過很少的日子,但柴達木才是她真正的「家」。

  在柴達木有她的叔叔冷鐵樵。冷鐵樵是義軍的首領,一向忙於義軍的事情,很少照料

她,她自小也不是和這叔叔在一起的。但她知道這個叔叔是十分疼她的,他是她唯一的親

人。

  在柴達木還有盂元超和孟華父子。

  假如不是把「親人」局限於只有血統關係的人,那麼孟華就更是她的「親人」。多少年

來,她已經是把他當作大哥哥一樣敬愛的了。何況他又是楊炎的親哥哥。

  「孟大哥不知什麼緣故,直到如今尚未再回來回疆,但我知道他是非常記掛炎弟的,我

要把找到炎弟的消息告訴他。雖然在這七年當中我必須躲避炎弟,但我還是可以從旁設法,

促使他們父子兄弟和好如初。」當然她心目中的「父子」並不是楊炎和他的生身之父楊牧,

而是楊炎和孟元超。

  ※※※※※※※※※※※※※※※※※※※※※※※※

  其實,她本來是早就該回去的。

  唐夫人起初只收她做「記名弟子」,就是準備她可以隨時回轉柴達木。記名弟子可以不

必受那麼多門規的約束。

  當時她一來由於剛剛遭受情場慘變,不願重履傷心之地,寧可天山終老;二來她要找尋

楊炎,是以她終於離了柴達木,就是七年有多。從記名弟子正式列入天山派的門牆。

  按照門規,她是應該稟明師傅,或者最少也該請人捎個信代為稟告師傅才好回去。但現

在她是悄俏的回去,只能拼著師傅的誤會甚至責怪了。

  她一想到石清泉臨走之時的幽毒眼光,就禁不住有毛骨聳然之感!誰知他會掀起多大的

風波?

  最初她離開柴達木是一種「逃避」,如今她回去柴達木也是一種「逃避」。

  不過,她雖然沒有仔細想過,但也可以隱隱感覺得到,這一次的躲避,她將全置身子許

許多多的義軍兄弟之中,她預料得到,她心上的創傷也將比上一次「逃避」上天山恢復得更

快。

  上一次的「逃避」,她還只是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少女,縱不能說是「溫室」的花朵,也

是經不起雨打風吹的花朵。

  但在經過這七年的磨練之後,經過了數不盡的傷心磨折之後,她自信縱然尚未能變成做

立雪峰的青松,也可以是欺霜傲雪的梅花了。

  可是楊炎比當年的她還更年輕,他可經得起心靈的磨折?

  「炎弟的性情那麼偏激,要是我在他的身邊,或許還可以對他稍加約束。我離開了他,

真不知他還會鬧出一些什麼事情?」

  楊炎看不見冷冰兒的背影,方始好像從一個離奇的夢境之中醒了過來。是噩夢?是惡

夢?還是甜蜜的夢?都有點像,也都有點不像。

  但他並不後悔他做的「荒唐事」,包括割掉石清泉的舌頭。至至要娶「冰姐」為妻,當

然更加不會後悔。

  冷冰兒的背影看不見了,他還是癡癡的想:「冰姐,我一定要等你回來!」雖然,他的

心境和冷冰兒並不一樣。但也有相同的是:下山之際,不禁有著「大地雖大,我將何之」的

茫然之感。

  冷冰兒在深思熟慮之後,是已經找到了她的安身立命之所了,他還沒有。柴達木他不願

去,天山他不能去。

  按照他對冷冰兒許下的諾言,他應該去找尋那「小妖女」。但人海茫茫,卻又怎知龍靈

珠是在何處,何況還有七年的時光,似乎也不必忙著去找她。

  不過想起了龍靈珠,他卻不能不想起這七年來和他相依為命的「爺爺」了,這「爺爺」

其實是龍靈珠的「爺爺」。

  「可惜龍靈珠卻不肯認她爺爺,唉,她不肯認爺爺,我只能替代她了。不過,爺爺雖然

疼我,在他的心中,我總還是不能替代他的嫡親的孫女兒的。」

  「但無論如何,她不肯認爺爺,我就更加把她的爺爺當作自己的親爺爺了!」楊炎心

想。

  可是他雖然想念爺爺,卻又怕回去見到爺爺。

  「當然不能告訴爺爺,他的孫女兒是這麼樣恨他。說謊話騙他麼。下山不過半年多點,

這麼快就回去,爺爺一定要怪我不肯為他盡力尋找的。我編造的謊言又能騙得過他嗎?」他

心亂如麻,悵悵惆惆的獨自前行,不知不覺也到了山下了。

  日已西斜,晚霞如血。人在大草原上。

  天蒼蒼,地茫茫。但風吹草低卻是不見牛羊。

  不見牛羊卻見人!

  正當他惘惘前行對周圍一切都不加理會,只是胡思亂想之際,陡聽得有人喝道:「小畜

生,給我站住!」這一喝把他的白日夢喝醒,把他從獨自一人世界中喚了回來!

  ※※※※※※※※※※※※※※※※※※※※※※※※※※

  抬頭一看,楊炎不禁登時呆了。

  面前是兩個他還依稀認識的人,一個是他師父唐經天的二弟子甘武維,一個是他師伯鍾

展的大弟子石天行。而石天行正是石清泉的父親!

  原來唐嘉源既怕辣手觀音當真找到楊炎,把楊炎帶回家去,這不但對天山派不利,也將

令他對孟元超無法交代,又怕石清泉對付不了辣手觀音。石清泉那副傲慢的性情他是知道

的,很可能在言語中得罪辣手觀音,辣手觀音就施「辣手」。他可不想在剛剛錯任掌門的時

候,就鬧出禍事來。

  是以他請三位師兄聯袂下山,接應石清泉。

  在他父親唐經天做掌門的時候,天山四大弟子已經名震武林,成名遠遠在他之的,這四

大弟子按年級排列是:石天行、丁兆鳴、白健城、甘武維。石丁二人是他師伯鍾展的得意弟

子,白甘二人則是他父親的得意弟子,他的大師兄和二師兄。

  丁兆鳴由於有另外的事情早已不在天山,故而他只能請「四大弟子」中的其他三位師兄

下山。

  在石、白、甘三人之中,石天行年紀最長,在唐經天去世之後,他已晉陞為天山派的長

老之一,論輩份、論職位亦是以他最高,而且他又是石清泉的父親,因此這次的「三人行」

是以他為首的。

  他們打聽到辣手觀音的行蹤,兼程趕路道來。但結果還是遲了一天,辣手觀音和她的兒

子齊世傑早已回家去了。

  今他們做夢也想不到的是,他們沒碰上辣手觀音楊大姑,卻碰上了石清泉。

  本來石請泉是最先來追辣手觀音的,碰上他應該不算是什麼「意外」。

  但他們碰上的卻是被割掉了舌頭的石清泉!

  這就不僅令他們大感意外,而且大為震怒了!

  是誰有這麼大的膽子膽敢如此侮辱天山派的弟子?要知按照江湖的禁忌來說,「殺人不

過頭點地」,雙方動武,死傷難免,被殺者所屬的門派,雖然可能要為他報仇,卻並不認為

是受了侮辱的。但像割掉舌頭、挖掉眼睛之類的事,那就可比被人殺死更令死者的同門難以

忍受了,這是對整個門派的侮辱。即使是辣手觀音,她的一生雖然殺人無數,也還未做過這

樣的事的。

  起初他們以為是辣手觀音,好不容易才弄清楚整個事情的「真相」,當然這「真相」只

是石清泉以筆代舌,寫出來的「真相」。

  「真相」一明,登時把他們氣壞。他們怎也料想不到,這個割掉石清泉的舌頭的「凶

徒」,這個侮辱天山派的「魔頭」,竟然不是什麼邪派妖人,而是本派弟子。而且不是普通

弟子,是他們師父最鍾愛的關門弟子,是師父臨終之際還念念不忘的那個失蹤七年的楊炎。

倘若是異派所為,他們還不會這樣氣惱,本派弟子如此作為,那更是罪不可恕,必須按照門

規嚴懲的了。

  白健城歎口氣道:「好在師父早死半年,否則如今也會給這逆徒氣死!」

  甘武維道:「俗語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小畜牲失蹤七年,不知交上了什麼妖邪之

輩。」

  他雖然和師兄一樣痛罵楊炎,但語氣之中,卻還未到深惡痛疾的地步,甚且隱隱有幾分

為楊炎「曲為回護」的。

  石天行哼了一聲,說道:「恐怕還不僅僅是誤交匪人這樣簡單呢!他的生父楊牧,如今

已做了大內侍衛。他失蹤了七年,怎知他是去了何處。」雖然話說「怎知」,話中之意則已

是猜疑楊炎和他的生父做了一路的。

  甘武維是顧念先師,內心希望師兄對楊炎稍為從輕發落的。但在師兄盛怒之下,亦是不

敢明言了。因此只能順著師兄的口氣說道:「有其父必有其子,這句聖人的話是沒錯的。說

老實話,當年師父收他做關門弟子之時,我已經覺得很不妥當,只是礙於他義父繆大俠的面

子,不便對師父勸諫而已。」

  石天行說道:「縱然這小畜牲不是鷹爪,所犯的惡行亦已是罪不容誅,這是咱們本派清

理門戶的事情,可不能再顧任何人的情份了。」

  甘武維不敢再說,只能與白健城同聲說道:「這個當然,這小畜牲該當如何處置,請師

兄作主。」

  石天行是長老身份,有權替代掌門人清理門戶,當下便即吩咐白健城把他的兒子送回大

山,將事情的經過稟告掌門,他和甘武維立即去找楊炎。

  甘武維雖然不想把楊炎置之死地,但對楊炎的「惡行」,他也是極為生氣的。不過和石

天行比較來說,他卻還保持幾分冷靜,一路走一路想,不禁又起了一個疑心。

審問楊炎

  他是知道石清泉對冷冰兒求婚不遂之事的,不禁想道:「冷冰兒一向端莊、冷肅,怎會

和楊炎幹出那等醜事。說不定是石清泉誇大其辭?楊炎割掉他的舌頭,雖然罪無可恕,但還

不至於死。」

  他不敢代楊炎向師兄求情,只能希望找不著楊炎。

  他們到石清泉出事的那個山上去找,按通常的情形而論,已經過了一個晚上,楊炎犯了

事應該馬上離開的,只因不知楊炎是逃向何方,只能姑且到原來的地方一試而已。

  想不到他們未曾上山,在山腳就碰上楊炎了。

  石天行冷笑道:「你這無法無天的小畜牲,你也知道害怕了麼?你望著我幹嘛?你說話

呀,說呀!說呀!」

  楊炎說道:「石師叔,你要我說什麼?」他和石天行本是同輩,但因年紀相差太遠,石

天行的兒子都比他大得多。他小時候習慣了稱呼冷冰兒做「姐姐」,是以也習慣了跟冷冰兒

稱呼石天行做「師叔」的。天山派前任掌門唐經天是一個脫略形骸、不拘小節的人。對長幼

尊卑之禮,一向是不大嚴格講究的。

  石天行大怒喝道:「誰是你的師叔,你自己做過的事情,你自己應該知道!你居然還敢

站在我的面前說話,給我跪下!」

  楊炎冷冷說道:「你既然不承認是我的長輩,我為什麼還要向你下跪?」石天行氣得雙

眼翻白,唰的就要拔出劍來,喝道:「小畜牲,你,你,我斃了你!」

  甘武維連忙攔住他,說道:「師兄,本派開宗立派以來,從沒出過這等逆徒,一劍將他

殺掉,未免便宜他了。清理門戶是件大事。小弟之見,似乎應該把他拿回天山法辦,以儆傚

尤。請師兄暫且息怒,讓小弟審問他。」

  石天行道:「好,那你就審問他吧,問他認不認罪?」

  楊炎亢聲說道:「我犯了什麼罪?」

  甘武維道:「石清泉的舌頭是不是你割掉的?」

  楊炎說道:「不錯,是我割掉的!」

  甘武維不覺也變了面色,喝道:「你為什麼對同門也下得如此辣手?」

  楊炎冷笑道:「誰叫他侮辱冰姐,不是看在冰姐的份上,恐怕他早已沒有性命回去向你

們胡說八道了,豈止只割舌頭!」

  石天行暴跳如雷,喝道:「是誰侮辱冰兒,虧你還有臉皮在我面的胡說!」他把「侮

辱」二字誤解,繼續罵道:「冷冰兒和你情如姐弟,你這禽獸不如的小畜牲,竟敢和她幹出

那等醜事!

  看來她縱然淫賤,尚不至於這樣無恥,多半是你這小畜牲不知用什麼法子迷惑了她的本

性的,好,甘師弟,這小畜牲既然承認是他做的「好事」你先廢了他的武功再說!」

  楊炎給他一罵再罵,不由得也是怒火大發,陡地喝道:「石天行,你嘴裡放乾淨點!既

然你不認我做師弟,我也無須對你客氣,如今你罵了我,又罵了我的冰姐,我要你先向我陪

罪!」

  剛說到「賠罪」二字,只覺寒光耀眼,一柄青鋼劍已是指到他的面前。

  不過這次拔劍刺他的卻不是石天行,而是甘武維。

  原來甘武維情知師兄一定忍受不住,故而只能自己搶先動手方能救得楊炎一命。

  他這一劍是刺向楊炎的麻穴的,出招看似甚勁,劍尖的力道卻輕。他背向石天行,石天

行看不見,楊炎此時武學造詣己在兩個師兄之上,一看就知。

  「看來這位甘師兄對我倒還似乎略有幾分情份,我可不能難為他。」當下一個移步換

形,輕輕揮袖一拂蕩歪他的劍點。

  ※※※※※※※※※※※※※※※※※※※※※※※※※※※※※※※※

  這一下頗出甘武維意料之外,心想:「莫非這七年中他得到什麼奇遇?這一拂的功力已

是勝過一般弟子苦學十年。」他可還未知道,要是楊炎用上全力,這一拂就令他的劍飛出手

去。

  不過他刺不著楊炎的穴道卻是更加擔心了,他擔心的倘若他降服不了楊炎,石天行非出

手不可。雖然清理門戶按規矩是該在同門大會之中宣佈他的罪狀,方能「當眾法辦」的,但

石天行是長老身份,在叛徒拒捕的情形底下,按規矩他也有權置之於死。石天行在盛怒底下

一出手,還能不取了楊炎的小命?

  他趕忙向楊炎打了一個眼色,同時如影隨形的就撲上去喝道:「你,你反了?你可知道

欺師滅祖是什麼罪名?我勸你還是趕快認罪,隨我們回天山的好!否則只怕你更會身敗名

裂,死了還要落個臭名!」

  楊炎知道甘武維的「好心」,但卻怎能讓他廢掉武功?而且他也氣不過石天行對他的謾

罵。氣怒之下,無暇考慮後果,一聲冷笑,便即說道:「我的師父已經死了,做不做天山派

的弟子也沒什麼!」

  ※※※※※※※※※※※※※※※※※※※※※※※※※※

  此言一出,本來想要「回護」他的甘武維也不禁勃然大怒了,氣得顫聲喝道:「楊炎,

你,你果然是要欺師滅祖,反出本門!」聲出劍發,這一下可是毫不留情了,使出的是追風

劍式中的刺穴絕招。力透劍尖,一招之內,連刺楊炎的七處大穴。

  追風劍式快逾飄風,楊炎接連三下移形易位的輕靈身法,兀是未能完全閃開,只聽得

「嗤」的一甫,楊炎的衣角被劍尖穿過,只差毫黍,險些就要給他刺著胯骨的中盤穴。這中

盤穴是足少陽經脈的交會之點,倘給刺著,武功最少要給廢掉一半。

  楊炎情知不能用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對付甘武維的追風劍式,當下只好也拔出劍來,當的

一聲,隔開了甘武維刺來的長劍。

  甘武維既是痛心,又更氣惱,喝道:「好,我倒要看看你七年來學了什麼精妙的劍法,

居然膽敢背叛帥門!」一招「雪花六出」的凌厲劍招隱隱有朔風怒號、雪花撲面的劍意。

  楊炎橫劍一封,只聽得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於耳。甘武維虎口隱隱酸麻,不禁暗暗吃驚:

「這小子不但劍術精妙,內功居然也這麼了得!」他可不知,楊炎只是用上三成內力。

  甘武維跟著又想:「但我可不能敗給他,我敗給他失掉面子事小,石師兄一出手這小子

可就性命難保!」他想起揚炎是師父生前最鍾愛的關門弟子,實是寧願自己廢掉楊炎的武

功,也不忍見楊炎喪在他師兄的手下。

  但此際他要取勝也沒把握,更遑論廢掉楊炎的武功?

  他不敢和楊炎硬拚,只好運劍如鳳,稍合即分,一沾即退,希望以迅捷異常的劍法,乘

暇抵隙刺著楊炎的穴道。

  楊炎不知他的用意其實還是想要保全自己,見他劍招如此狠辣,不禁亦己有點動氣。

  楊炎陡地喝道:「甘師兄,你苦苦相逼,恕小弟不客氣了!」劍光一起,矯若游龍。不

但身受的甘武維感到吃力,連旁觀的石天行都不覺暗暗吃驚。看了一會,方始放下了心上的

一塊石頭。想道:「本門劍法,天下第一。這小子的劍法雖然不弱,畢竟是稍遜一籌。而且

他的功力尚淺,看來是用不著我出手了。嘿嘿,讓甘師弟廢掉他的武功更好,免得別人說我

假公濟私了!」

  他那知道,楊炎其實是未盡全力的。

  楊炎心高氣傲,兩個師兄說他反出本門,他就索性不用天山劍法。用他「爺爺」龍則靈

教給他的「龍形十八劍」。

  「龍形十八劍」以剛猛見長,在招數的精微方面比不上天山劍法,劍勢的渾雄則有過而

無不及。認真說來,兩種劍法實在是各有千秋。

  但正因為「龍形十八劍」是以剛猛見長,楊炎不敢用上內力,自是難免相形見絀了。

  再過一會,甘武維出招越來越快,好幾次險些就要刺著楊炎。

  楊炎正在躊躇,想要運用內功,又怕自己這套劍法太過剛猛,萬一失手,只怕甘武維抵

敵不住就要重傷。雖然他已動氣,但還是不願傷害甘武維的。

  舉棋未定,甘武維唰的又是一劍刺過來了。

  這一劍又快又狠,一招之內,遍襲楊炎九處穴道,他已經使出天山劍法追風劍式中最厲

害的一招了。

  楊炎情知閃避不開,百忙中只好揮袖一拂,使上五成內力。甘武維腳步一個踉蹌,這一

劍就劍歪了,連一處穴道都沒刺著。

  石天行哼了一聲,冷冷的說道:「甘師弟,你何必對這小畜生劍下留情!」甘武維被楊

炎那一拂之力,胸口隱隱作悶,呼吸都還未曾舒暢,有苦也說不出來。

  楊炎被他一再侮辱,怒極氣極,反而哈哈大笑出道:「老畜生,你不服氣,你來試

試!」

  石天行本來就想親自動手,這一下更加激得他暴跳起來,喝道:「甘師弟,你不敢殺

他,我來殺他!你給我退下!」拔劍出鞘,立即痛下殺手!

  石天行名列天山四大弟子之首,內功劍法都是遠在甘武維之上。這一劍猛的刺將出去,

隱隱挾著風雷之聲。

  甘武維雖然已知楊炎的武功不凡,但真正的深淺如何卻還未知,他怕石天行殺了楊炎,

也怕楊炎傷了他的師兄。是以師兄雖然叫他退下,他仍是不能不揮劍再上。而且盡量搶攻,

希望能夠由他搶在前頭,廢掉楊炎的武功。只要能夠廢掉楊炎的武功,料想可以稍解師兄之

怒,保全楊炎性命的指望就多了幾步。

  天山派兩大高手合鬥楊炎,楊炎可就不能從容應付了。

  他逐漸用到了七分內力,仍是險象環生。

  他不願意傷甘武維,甚至也不願意殺石天行。石天行雖然可惡,到底不及他的兒子可

惡。楊炎對石清泉也只不過割掉舌頭而已。

  但石天行卻是要取他性命的。

  劇鬥中三柄長劍顫成了三團劍花,三個人都在劍光籠罩之下。

  在這樣劇鬥的情形底下,楊炎要避免傷及甘武維,可真是耗盡精神了。

  甘武維雖然不想取他性命,也是要廢他武功的。

  好幾次楊炎由於避開甘武維,險些給石天行刺著。

  楊炎喝道:「甘師兄,你退下,我不想傷你!」

  他不這樣說還好,他這麼一說,甘武維攻得更急。

  「噹」的一聲,楊炎把甘武維的長劍盪開,但想要刺他穴道,卻沒刺著。

  說時遲,那時快,石天行趁著他稍微分多一點心神對付甘武維之際,一招「鐵騎突出」

刺到他的胸膛。

  楊炎身形疾轉,胸口雖然沒給刺個正著,左臂已是給石天行的劍尖劃開了幾寸長的傷

口。

  楊炎猛地一聲大喝,反撲回來,劍掌開發。

  一陣斷金戛玉之聲,石天行的劍斷為兩截。

  甘武維大吃一驚,連忙喝道:「楊炎,你敢!」

  話猶未了,只見石天行搖搖晃晃,忽地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倒在地上。甘武維尚未來得

及喝阻楊炎,他的師兄已經是受了重傷了!

  原來在這最後一招,楊炎已是出盡全力,劍法的剛勁也還罷了,掌上的力道更是有如排

山倒海,石天行如何禁受得起?

  楊炎把師兄傷得這樣重,心裡不覺亦是有點悔意,但既已造成這樣的局面,難道他還能

向石天行賠罪不成?

  當下他嘿嘿的發出幾聲冷聲,拂袖便向前行。

  他的左臂給石天行的劍尖劃開了幾寸長的傷口,鮮血一滴一滴的滴在白茫茫的雪地上。

傷得雖然不重,可也必須料理了。

  石天行雙眼睜得銅鈴般大,強忍疼痛,怒聲喝道:「甘武維,我以長老身份,命你替我

殺掉逆徒!咱們縱然都活不成,也不能讓他獨留人世!」

  話中之意,即是要某武維與楊炎同歸於盡。他知道甘武維打不過楊炎,但楊炎此際亦已

受傷,甘武維則尚未受傷,要是甘武維肯捨棄自己的性命,那就未必沒有與楊炎同歸於盡的

指望。

  ※※※※※※※※※※※※※※※※※※※※※※※※

  這是最嚴厲的命令,為了維護師門榮譽,甘武維縱然不想依從也得依從,何況他此際亦

已是十分痛恨楊炎!

  甘武維大吼一聲,手中長劍化作了一道銀虹,擲向楊炎。

  他是生怕追楊炎不上,因而使出了追風劍式最後一招絕招,這一招可在百步之內,「飛

劍」傷人。劍已脫手。倘若傷不了對方,那當然是準備自己送命的了。故此這一招在師父傳

授他的時候,曾經鄭重告誡過他,非到最後關頭,決不可輕易使用。這叫做「劍在人在,劍

亡人亡!」

  楊炎心亂如麻,恍若視如不見,聽而不聞。

  猛覺背後勁風颯然,他這才反手一彈。

  「錚」的一聲,彈個正著。背後就像長著眼睛一般,剛好彈著無鋒的劍脊。」

  但天山劍法的絕招豈比尋常?而且這一招也正是甘武維畢生功力之所聚。

  彈是彈開了,但餘勢未衰,劍鋒掠過,在楊炎的小腹上又畫開了一道傷口。

  這一次的傷可比左臂的重得多了。饒是楊料內功深湛,也禁不住「哎喲」一聲,彎下腰

來!

  楊炎心頭的創傷比身體的創傷更重。本來對他還有幾分「好意」的甘武維竟然對他使出

了這樣狠毒的殺手絕招!

  「難道我當真是大逆不道,十惡不赦麼?」這霎那間,楊炎的自暴自棄、憤世嫉俗的心

情不覺更加強烈。

  甘武維大喝道:「小畜生,我和你拼了!」

  撲上去便要扭打楊炎。楊炎又是傷心,又是氣惱,但見甘武維滿額紅筋暴漲、氣急敗壞

跑來的那副模樣,不知怎的,又覺得他有幾分可憫。

  他腹痛如絞,無暇敷上金創藥,只好用急救之法,迅速點了傷口附近的幾處穴道,這是

一種暫時的止血之法。說時遲,那時快,甘武維已經撲到他的身旁。

  楊炎淒然說道:「甘師兄,你真要取我性命。」

  甘武維怔一怔,但這不過是瞬目的躊躇,倏地一拳就掃出去。

  楊炎雙眼火紅,左掌一撥,右手抓下。

  「卜」的一聲,楊炎的胸膛中了他的一拳,但卻抓住了他的琵琶骨。

  琵琶骨被抓,武維登時發不出話來了。

  楊炎冷冷說道:「甘師兄,對不住,我不能讓你廢了武功!」

  這霎那間,甘武維不覺一股寒意,直透心頭。

  他說過要廢楊炎的武功的,如今楊炎講出這樣的話,是不是要反轉過來廢掉他的武功

呢。

  「小畜生,你,你殺了我,……」話猶未了,只見楊炎雙眼圓睜,一指向他太陽穴戳

下。

  甘武維閉目待死,忽覺渾身麻軟,楊炎手一鬆,他就跌倒地上,抓不起來了。

  原來楊炎剛才只是嚇一嚇他,並沒有點他的死穴,而是點了他的麻穴。

  楊炎回過頭來,向石天行走去。

  石天行受的內傷是比楊炎更重的,他雖然隨身攜帶有金創藥和碧靈丹,但金創藥只能治

外傷,碧靈丹解毒最有效,治內傷功效則是平平,而且他此際亦已根本沒有氣力把藥取出來

了。

  此際他已是到了奄奄一息的田地。但一見楊炎走來,卻不知那裡來的氣力……」

  本來已經奄奄一息的他,居然能夠大聲罵了出來。雖然聲音有點嘶啞:小畜生,有種的

你殺了我!否則我只要有口氣在,非揭發你的醜事不可,你和那小賤人都……」

  他知道楊炎最怕別人罵冷冰兒,所以他雖然不想罵冷冰兒,也要將她和楊炎牽連在一起

罵了。他是忍受不了內臟流血的劇痛,想圖個「痛快」,想激使楊炎一劍把他殺掉的。

  他正要再罵下去,只聽得楊炎已在冷冷說道:「你再罵,我先打你十七八記耳光,再割

掉你的舌頭!嘿嘿,你想求死是不是?我偏有辦法,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這一下倒是比張天師的靈符還靈,石天行登時閉上了嘴,不敢再罵。

  他名列天山四大弟子之首,要是當真被打了耳光,只怕死了也會給人嘲笑。

  被打耳光之辱他都受不起,更何況還有更進一步的侮辱——被割舌頭。

  他閉上了嘴,可是楊炎卻偏要他開口。

  楊炎一托他的下巴,輕輕一捏,石天行不由自己的「啊呀」一聲,嘴巴張大。他只道楊

炎當真要割掉他的舌頭,嚇得幾乎暈了過去,那知楊炎卻是把一顆藥丸塞入他的口中。

  原來楊炎雖然憎恨他,卻還不願意讓他死的。他強逼石天行吞下的這顆藥丸,是他「爺

爺」秘方配製的靈丹,治內傷的功效不在少林寺的小還丹之下。

  「石天行,你回去好好養傷,一年之後,當可恢復如初。我傷你,也救了你的命,你要

報復那是你的事情,我自問已是對得起你。你是天山派的長老,你要把我逐出門牆,那我不

做天山派的弟子就是。我不做天山派的弟子,你那些什麼『清理門戶』的話頭,也用不到我

的身上了。總之,從今以後,咱們的同門情份,一筆勾銷!」

  他痛快淋漓的大說一頓,把胸口悶氣發洩出來,回頭就走。由於說話太多,耗損精神,

腹痛更劇痛,鮮血又流出來了。

  他吞了一顆藥丸,但他的腹部的劍傷主要乃是外傷,必須敷上上好的金創藥的。

  他知道石天行的身上必定有金創藥,他也知道天山派的金創藥比他爺爺的金創藥好得

多。可是他心高氣傲,當然不願意去拿石天行的金創藥,甚至不願意在他的面前敷上自己的

金創藥。

  於是他一喂石天行吞了那顆藥丸,立即回頭便走。

  四野無人,時節已是冬季。冬天的雪山腳下,是不會有猛獸下山也不會有人來的。他不

必擔心石甘二人受到傷害。石天行內傷雖重,抵禦嚴寒的功力料想還有。

  他點了甘武維的穴道,但並非是用重手法點穴。估計最多也無須一個時辰,甘武維便能

自解。甘武維的穴道一解,就有保護石天行的本領,有風險也只不過是一個時辰之內的風

險。

  此際,他亦已沒有心情再去詳加考慮石甘二人可能遭受的風險了。

  此際,他最擔心的倒是冷冰兒。冷冰兒可能遭受什麼風險,那是他無法估計的。

  他心亂如麻,禁不住心頭苦笑:「割掉石清泉的舌頭,已經鬧得天翻地覆,如今又重傷

了身份是天山派長老的他的父親,恐怕天山派的長幼同門,都不會放過我了。不過,我反正

不想做天山派的弟子,也不會到天山去,除非他們有本領殺得了我,否則他們怎樣鬧得大翻

地覆,也是與我無關。

  「但冰姐姐與我不同,她始終是要回去的,因為她還要做天山派的弟子,石天行父子不

肯放過我,自也不肯放過她,她一回天山,可就不知要受到多大的侮辱與磨折了!」

  楊炎心亂如麻,不禁有點後悔,剛才不應該讓冷冰兒離開了他,更不應該與她擊掌立

誓,許下諾言,七年之內,不能見她的面。

  他並不知道冷冰兒身往何方,他只是在想冷冰兒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在他的身邊。

  他沒想到冷冰兒會到義軍中去,(或許因為孟元超是義軍的首領,故此在他的潛意識

裡,根本就不願意去想他的冰姐還會有這麼一個去處吧?)他只是相信自己的力量:「唉,

天下除了我,還有何人能夠保護冰姐的平安?」

  不知不覺已是中午時分,陽光照在白茫茫的雪地上耀眼生輝,可惜陽光卻溶化不了他心

頭的冰雪。

  不知是否因為心上的陰霾未能消散,雪原的陽光也似乎帶著幾分寒意。

  想起冷冰兒處境的艱險,楊炎不知不覺打了一個寒噤。此時他已經是走過了一片草原,

走到了山邊了。

  正自胡思亂想之際,忽聽得健馬嘶鳴,來的似乎不只一騎。

  楊炎恐怕來的是天山派弟子,又起風波。他受傷甚重,莫說不能再戰,即使尚有餘力,

他也不願再傷同門。於是趕忙藏躲。

  他剛剛藏好身軀,只見冰雪覆蓋的草原上已是出現了四個騎馬的人。

  他認得其中一個人是丁兆鳴,丁兆鳴是在「天山四大弟子」名列第二的人物。若論內功

造詣,他或許不及石天行,但論劍法之精,他還在石天行之上的。

  楊炎暗暗吃驚,心裡想道:「幸虧我見機得早。否則只是一個丁帥兄,我現在就不是他

的對手了。但那另外的三個人卻似乎不是本門弟子,不知他們又是何等人物。」

  心念未已,只聽得了兆鳴「咦」了一聲,說道:「你們看,這雪地上有血跡!」

  楊炎心頭卜卜跳動,只怕他們會跟蹤血跡找到自己。

  一人笑道:「或許是獸血也說不定。在這寒冬臘月,不會有人在雪原上行走的。咱們有

要事在身,恐怕也不能去查個水落石出了,丁師叔,你的意思怎樣?」

  這個人是四人之中年紀最輕的一個,看來似乎還未到三十歲年紀。說也奇怪,楊炎雖然

看不清楚他的面貌,卻依稀有點似曾相識的感覺,但左思右思,卻是怎也想不起來。

  「奇怪,他稱呼丁兆鳴做師叔,應該是本門弟子才對,怎的我又不認識他?難道是我走

了之後那一位師兄所收的弟子?」楊炎心想。

  丁兆鳴道:「我不是想要多管閒事,只是有點奇怪而已。你說得對,咱們大事要緊,即

使真的有人受傷,咱們也沒功夫去仔細找尋了。」

  那年輕人本來以為是獸血的,聽得了兆鳴這樣說,卻可不禁有點忐忑不安了。說道:

「丁師叔,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倘若當真是有人受傷,那咱們倒不妨稍為耽擱。」

  丁兆鳴道:「我並沒有說一定就是人血,在這冰天雪地之中,假如是有人受傷,他應該

不會走得多遠就在附近倒下的。但咱們目力所及卻沒發現人跡。因此即使真的有人受傷,這

個人料想也該是個武功高強的人,用不著咱們替他料理,他早已走得遠了。否則,就一定是

已經死掉,屍體給冰雪覆蓋了。」

  第三個人道:「依我看,這個可能最大,冰天雪地,不管是人是獸,除非他是剛剛受

傷,否則恐怕定是凶多吉少了。但若是剛剛受的傷,在草原上我們看得比平地上遠得多,又

不會看不見他的道理。所以不管是那一種可能,咱們想要搜尋傷者,恐怕都是白費功夫的,

咱們還是走吧。」

  楊炎偷聽到這裡,只聽得鞭聲呼揚,那一行四人已是快馬加鞭,不過一會兒,就在他的

眼前消失了。

  其實丁兆鳴雖沒斷言乃是人血,心中卻有九分懷疑是人血的。

  那年輕人雖然也有過對塞外生活三年的經驗,但經驗到底不及丁兆鳴豐富。他是只知其

一,不知其二。他只知道寒冬臘月不會有人在雪原上行走,而丁兆鳴則還知道在這季節野獸

也不會下山。

  不過他懷疑的那兩個可能倒是並沒刻意騙那少年。除非傷者武功極高,否則應該早已死

掉。

  這個少年人是有著很緊要的事情等他去做才未回疆的,他自是不想讓他多管鬧事了。

  楊炎看不見丁兆鳴的背影方始鬆了口氣,他一口氣走了這麼多路,身上的傷也是必須料

理了。

  他鼓其餘勇,走到山上,找到了一棵「大青樹」,這是生長在塞外的一種喬木,樹葉極

為茂盛,蔥寵聳立,濃陰蔽地,四季常青,可以躲避風雨。對於受了傷的楊炎,在這棵大樹

下歇息療傷,正是最適宜不過。

  他已經疲倦不堪,敷上了金創藥,倒頭便睡,不消片刻,熟睡如泥。

  楊炎熟睡如泥,他做夢也設想到,那個似曾相識的陌生人,此時正在為他闖下的大禍而

相驚受怕,卻又不能不來親手捉他。

奇恥大辱恨難消

  石天行被楊炎逼他吞下一顆藥丸,初時以為是毒藥,過了一會,只覺丹田里一股熱氣升

起,不但疼痛大減,精神也好了許多。他方始相信這顆藥丸當真是功效不遜於少林寺的小還

丹的靈藥。

  「這小子眼中雖然沒有我這個師兄,總算還不敢斬盡殺絕!不過他想我感激他這點小恩

小惠,那是做他的夢!」他想。

  其實這可不是小恩小惠,要是沒有這顆藥丸,石天行的內傷那麼重,不死只怕也得半身

不遂!

  但他所受的內傷卻也是楊炎給他的,愛子割舌之辱,本身受傷之恥,又豈是楊炎這顆藥

丸所能抵消?

  甘武維的功夫本來可以一個時辰之內,運氣沖關,自行解開穴道。但有一個死生未卜的

師兄躺在他的身邊,他自是難免心緒不寧,如何能夠運用精純的內功心法?

  不過穴道雖然未能解開,他已是可以張口說話。

  忽見師兄在地上動了兩下,眼睛徐徐張開,跟著一聲呻吟。原來是石天行試一試能不能

夠爬起來。

  甘武維吃了一驚,連忙問道:「師兄,你怎麼啦?」楊炎逼石天行服藥在後,點他穴道

在前。他可不知是藥丸功效。

  石天行見他能夠開口,亦是有點驚異,憤然說道:「還死不了!你的穴道解開了麼?」

甘武維道:「尚未解開,不過也差不多了。那小子倒是有點手下留情,沒用上重手法。」

  石天行怒道:「這小子是想略施小惠,希望咱們能夠饒他。哼,哼,我是絕不會饒他

的,你領他的情,那是你的事!」

  甘武維連忙說道:「師兄,你別誤會。咱們天山派開宗立派多年,多的是俠義之士,從

沒出過這等逆徒,莫說咱們今日都是受了奇恥大辱,即使他沒點我穴道,我也不能饒他!」

  石大行這才微露笑容,說道:「好,那你趕快運氣沖關,解開穴道吧。」

  甘武維還不放心,說道:「師兄,你好了點麼?」

  石天行道:「好得多了。不過恐怕最少也得三天方能走動。傷好之前,我是全憑你的照

料。你還不趕快解開穴道。」

  甘武維這才寬顏讚道:「師兄功力深湛真是遠超儕輩,換是小弟受了這麼重的傷定然必

死無疑,怎能恢復得這樣快!」

  石天行面上一紅,說道:「雪原上雖然罕有人來,也須預防萬一。我還要等你護送我回

天山呢,別多說了,快快解穴。」

  他們以為沒有人會在這寒冬臘月出來,那知話猶未了,就聽見了來得有如暴風驟雨的馬

蹄踐地聲音。甘武維吃了一驚,說道:「來的共有四人之多,卻不知是什麼人?」

  石天行想起了一夥人來,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

  他是想起了辣手觀音楊大姑和她那兩個師侄,心裡想道:「莫非是楊炎這小畜生已經和

他的姑母會合,辣手觀音老於世故,她聽了楊炎所說的剛才之事,縱然楊炎不想殺我,她為

了保護她的侄兒,也要楊炎陪她再來,以免留下後患!」如何才能免除後患,當然是要殺人

滅口,斬草除根的了!

  他身受重傷,甘武維又未曾解開穴道,要逃也逃不了!

  說時遲,那時快,四騎快馬已是跑到雪山腳下,相互看見了。甘武維又喜又驚,啊呀起

來道:「丁師兄,原來是你!」

  丁兆鳴更為驚詫,說道:「躺在你身邊的是不是石師兄,這,這是怎麼回事?」他騎在

馬上還沒看得十分清楚,但也看得出這個躺在地上的人,是受了重傷。

  他是個武學大行家,在和甘武維相認之後,見他仍然坐著不動,立即也就看出了甘武維

是給人點了穴道。他連忙跳下馬來,待要先替師弟解穴,那年輕人卻比他更快,搶在前頭,

一下子就給甘武維解了。丁兆鳴一見他的手法,不禁暗暗慚愧,想道:「倘若換了是我,恐

怕最少也得一盞茶時刻才能給他解開。」

  甘武維剛才只是注視師兄,沒有怎樣留意這個少年,此時方始知道他是誰,不禁面色大

變,登時呆了。

  這個年輕人不是別人,正是楊炎的哥哥孟華!

  原來丁兆鳴是奉了掌門師弟之命,到柴達木報喪,此時方始和孟華以及兩位義軍頭目一

起回來的。天山派四大弟子之中,丁兆鳴和義軍的關係最深,且是孟元超的好朋友,故此唐

嘉源選中了他。

  孟華早就想來回疆找尋弟弟,只因這幾年來他已逐漸成為冷鐵樵最得力的助手之一,軍

務繁忙,冷鐵樵輕易不能讓他離開,是以遲遲未能成行。但這一次卻是冷鐵樵要他來的。

  盂華在內功心法上曾得天山派前怔掌門唐經天的指點。他雖然不是唐經天的正式弟開,

卻是天山派的記名弟子。(一派的記名弟子和只屬於該派某一個人的記名弟子身份不同,他

沒有固定的輩份,可以和派中長老平起平坐,也可以和最低一輩的弟子平等論交。一般而

言,地位甚高,有點半主半客的身份。)是以冷鐵樵要找一個適當的人,代表他和義軍到天

山弔喪,孟華自是當然的人選了。這次冷鐵樵給他一年假期,讓他在弔喪之後,可以去找尋

他那失蹤已達七年的弟弟。

  另外兩個陪同孟華前往天山弔喪的人,也都是義軍的重要人物,一個名叫邵鶴年,一個

名叫劉抗。

  說起來這兩個人也是多少和楊炎有點關係的。邵鶴年的妻子是楊炎之母雲紫蘿的表妹,

劉抗的妻子則是楊炎義父繆長風的師侄。他們雖然從未見過揚炎,對楊炎也是頗為關心的。

  邵劉二人除了弔喪之外,還有一個任務是代表義軍和回疆十八個部落聯絡。義軍曾與回

疆各族有過聯盟抗清的往事,這次是要他們重申前盟,哈薩克族的「格老」羅海,就是他們

所要聯絡的首要人物。

  ※※※※※※※※※※※※※※※※※※※※※※※※

  本來孟華與羅海父女的交情最深,但因為這次他必須多花精神找尋弟弟,因此在這項任

務上,他只能是處於協助邵劉二人的性質。

  楊炎失蹤已達七年,孟華本來只是抱著「盡人事而聽天命」的念頭來找弟弟,以為希望

甚屬渺茫的。

  想不到他們未到天山,就碰上了與丁兆鳴並列「天山四大弟子」的另外兩人。更想不到

的是在這兩個人的口中,聽到了弟弟的消息。

  而且是這樣令他痛心的消息!

  盂華給甘維武解開穴道,甘維武一見是他,面色立變,開口便道:「孟大俠,你來得

好!」

  孟華因為了兆鳴是父親的好朋友,他自是不敢和天山派四大弟子平輩論交,一向都是自

抑身份,稱呼他們做師叔的。如今甘維武一開口!就稱他為「孟大俠」,聽來可是十分礙耳

了!

  「礙耳」事小,甘維武那冷澀的語調,激憤的神清,更是把孟華嚇了一跳。他剛剛給甘

維武解開穴道,真是莫名其妙,不知何以甘維武會用這樣的態度對他。

  丁兆鳴此時則已上前扶起師兄。

  石天行雖然已從鬼門關上走了回來,但在丁兆鳴眼中則還是受傷極重的。他這一驚自是

非同小可,嚇得聲音也都顫抖了,連忙問道:「師兄,你怎的受了這麼重的傷?是,是誰—

—」一面說一面掏出碧靈丹來,想給師兄服下。碧靈丹雖然不是治內傷的靈藥,但多少也有

點功效,聊勝於無。

  石天行不待他把話說完,就推開他的手,吭聲說道:「我,我死不了,不用服藥。我要

的只是報仇!你替我請、請孟大俠過來。」

  孟華用不著他請,早已過來了。

  他見石天行傷得這樣重,這一驚比剛才受到甘維武「莫名其妙」的對待更甚,無暇再和

甘維武說話。

  丁兆鳴是四大弟子中較為懂得一點醫術的人,一把師兄脈膊,只覺脈息雖然微弱,跳動

卻還正常,這才稍稍安心,心裡想道:「師兄當真不愧是同門之長,這傷雖重,已是不礙事

了。他說無須服藥,倒也不假。」

  孟華從丁兆鳴面色的變化,也看出石天行並無性命之憂了。因為石天行剛剛說過要報仇

的話,他便問石天行道:「石師叔,不知傷你的人是誰?」

  石天行冷冷說道:「孟大俠:你若不想我報仇,趁早現在把我的武功廢了!」

  盂華大吃一驚道:「石師叔,你、你這是什麼話?」伸手去摸石天行額頭,擔心他是因

為傷而發高燒,以至神經錯亂。摸摸上去卻是冰涼的感覺,並沒發燒。

  石天行甩開孟華的手,冷冷說道:「什麼話?你要知道,問你那寶貝弟弟去!」孟華怔

了一怔,說道:「我的弟弟?這麼說,你們已經找到了楊炎了?他在哪兒?」

  石天行哼了一聲,冷冷說道:「孟大俠,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要是我知道他在那

兒,還用得著請你孟大俠去找他麼?」

  孟華雖然仍是莫名其妙,但從石天行的語氣之中,已經猜想得到事情定是與楊炎有關,

心裡想道:「炎弟失蹤七年,莫非他是誤交匪人!石師叔為了救他,以至受了與他混在一起

的匪徒暗算?」

  他只道猜得不錯,便即說道:「炎弟年幼無知,要是他做錯了什麼事情,我自應代他受

責。不過石師叔是否可以說得明白一些……」

  話猶未了,石天行已是越發氣怒,一聲冷笑,說道:「孟大俠,我怎麼敢責備你?再

說,你這位寶貝弟弟做的事情,只怕你雖然想攬在身上,你也擔當不起!」

  石天行是越說越氣惱,孟華則是越來越驚駭,顫聲問道:「炎弟究竟做了什麼錯事?石

師叔,你叫我問他,敢情事發之時,他也在楊,你的仇人與他相識?」

  丁兆鳴勸道:「師兄暫且息怒,請把事情的經過,先和孟華說個明白。縱然楊炎做錯了

事,孟華總還是咱們自己人,他也說過,他絕不會不理這件事的。」

  石天行這才像山洪爆發一般,兩隻眼睛好像要噴出火來,憤然說道:「孟華,你要知道

我的仇人是誰,那我就告訴你吧,把我打得重傷的人,就是你的寶貝弟弟楊炎!」

  孟華驚道:「是楊炎?他怎麼能夠有本領傷你?」

  石天行嘿嘿冷笑,說道:「恭喜你啦,孟大俠,你有這麼一位武功高強的弟弟,你應該

高興了吧?」

  孟華又是吃驚,又是氣惱,說道:「師叔,請你別這麼說,我好歹如今也還是天山派的

記名弟子,要是楊炎當真幹出這等件逆之事,師叔,你儘管著落在我的身上,把他找回來按

照門規處置就是。」

  石天行的氣才稍稍平了一些,改了稱呼,說道:「好,孟華,衝著你這句話,我把楊炎

交給你就是。」他的意思本來是把楊炎抓回來這件事情,責成孟華去辦的。但受重傷之後又

動了真氣,說了這許多話,這句話卻說得不夠完整了。

  甘維武想起盂元超、繆長風和天山派的交情,想起楊炎是恩師生前最鍾愛的關門弟子,

是以痛恨楊炎,卻還不想做得太絕,找到這個機會,便即說道:「對,孟華,你是本派記名

弟子,有權和長老以及掌門人一樣,處置犯了門規的弟子。我們自向沒有本領抓到楊炎,要

是你有本領把他抓回來,就由你處置他吧。諒你也不敢徇私!」最後這句話當然是說給他師

兄聽的了。

  石天行身受重傷,自忖最少也得一年方能痊癒,而且即使武功恢復,恐怕也還不是楊炎

對手。既然要仗孟華去抓楊炎,他面皮再厚,也不好意思憑藉長老的權威反對甘維武之議,

把處置楊炎之權搶回來了。不過聽了甘維武這麼一說,他卻是在氣惱之外,更多了幾分羞

愧。

  「這小畜生因何會做出這等忤逆之事,兩位師叔可以告訴我麼?」孟華問道。他雖然不

敢不相信石天行的說話,但總還有點疑心,是以不能不查根問底。

  石天行怒極氣極,索性把他認為是奇恥大辱的事情都抖出來:「你那寶貝弟弟自忖武功

高強,做的無法無天的事情可多著呢!你要知道,就都告訴你吧。他不但打傷了我,點了甘

師弟的穴道,還強姦了冷冰兒,割掉我兒子的舌頭!最先受禍的是清泉,他就是因為撞破的

醜事遭禍的!」

  愛子慘遭割舌,對他來說是比自己受傷更為痛心的,他在極度激動情緒之下一口氣說了

出來,說完不覺又暈倒了。

  孟華沒有暈倒,但亦已呆若木雞,唰的一下,臉上變得全無血色,身形恍苦風中之燭,

搖搖欲墜了。

  ※※※※※※※※※※※※※※※※※※※※※※

  七年來他渴望得到弟弟的消息,想不到今日得到的卻是這樣一個痛心的消息!

  這七年來他除了關心弟弟之外,另一個他最關心的人就是冷冰兒。冷冰兒過去遭受的不

幸太多,是以他也像楊炎那樣是希望冷冰兒得到幸福的。想不到他最關心的弟弟竟然侮辱了

他最關心的朋友,冷冰兒非但找不到幸福,今後的一生也給他的弟弟毀了。

  (他當然沒有想到,楊炎之愛冷冰兒,正是深信自己能夠給他所愛的人以幸福的。而且

冷冰兒雖然是覺得楊炎稚氣未消,卻也深信楊炎的誠意的。這對少年人所做的事情,絕對不

是如石天行所想像的那樣醜惡。)

  可惜盂華雖然還是青年,卻不懂得這對年輕人的感情。在接二連三令他痛心欲絕的消息

衝擊之下,他也不可能冷靜的去思索他們的感情,他之所以沒有暈倒,只是由於他沒有像石

天行那樣受了重傷,本身深厚的內功,本能的發揮了支持作用而已。

  一個暈倒,一個呆若木雞,這可把其他的人嚇壞了。

  劉抗上去替石天行推血過宮,他深通醫術,比丁兆鳴高明。丁兆鳴則在勸慰孟華:「賢

侄,你莫難過。楊炎這事情已經做了出來,傷心難過都是幹事無補,咱們還是一同想法,想

想如何善後吧。」這幾句話他是在孟華耳邊悄悄說的。

  劉抗一面替石天行推血過宮,一面把耳朵貼著他的胸膛,聽他的心脈跳動。

  甘武維忐忑不安,問道:「我的師兄怎樣?」

  劉抗說道:「石大俠內功深厚,又服了少林寺的小還丹,再重的傷亦是可以無礙的了。

他剛才不過一時怒火攻心,這才暈倒,過一會就會醒過來的。」

  甘武維詫道:「小還丹,你怎麼知道我的師兄是服了少林寺的小還丹?」

  劉抗說道:「請恕直言、令師兄是被一股極為剛猛的掌力所傷,雖然我不知道是那家那

派的掌力,但卻知道決計不在少林寺的金剛掌力之下。當今之世,只怕也只有少林寺的方丈

和江海天大俠才能硬接如此剛猛的掌力。令師兄的內功雖然深厚,但若不是有少林寺的小還

丹,恐怕也不會慚復得這樣快。他如今氣機順暢,內傷早已無妨了。」

  甘武維甚為詫異,心裡想道:「原來師兄藏有少林寺方丈所贈的小還丹,怎的他卻從來

沒有對我說過。」

  果然過了不多一會,石天行再度更醒過來。此時孟華亦已較前鎮定一些了。

  孟華說道:「我來的時候,發現雪地上有血跡,料想是我那不肖的弟弟留下的。我這就

去親手捉他。」

  石天行道:「盂華,你是當今最負盛名的少年英俠,是江湖上人所共知的響噹噹的俠義

道,我信得過你一定會秉公處理此事的,我不多說了,你去吧!」

  他口裡說信得過孟華,但誰也聽得出來,他正是恐怕孟華徇私,才會說這「多餘」的

話。

  孟華劍眉二豎,說道:「清理門戶大事,晚輩不敢擅專,丁師叔,請你和我一起前往,

處置此事!」弦外之音,自是要丁兆鳴負起監視他的責任,好讓石天行可以放心。

  楊面有點尷尬,甘武維咳了一聲,說道:「楊炎不知得了什麼奇遇,武功之強,大出我

們意料之外。大家是自己人,不妨說老實話。本派恐怕也只有孟華老弟親由出馬,才能捉拿

這個逆徒。不過為了預防萬一,多一個人幫孟老弟的忙也好。」

  孟華繼續說道:「劉大哥,請你留在這兒代我照料兩位師叔。邵叔叔,你也和我一起去

吧。」劉抗精於醫術,邵鶴年是他和楊炎的長輩親戚,如此安排,清理兩皆兼頤。事情就這

樣決定了。

  於是孟華跨上駿馬,在丁邵二人陪同之下,懷著沉重的心情,重走回頭路,在皚皚的雪

地上,尋覓楊炎滴下的血跡。

  楊炎的流血已經止了,但早已心方交疲的地,此時正是在熟睡之中。日有所思,夜有所

夢,他夢見了冷冰兒。

  冷冰兒正被段劍青追逐。他發出天山神芒,段劍青給他射個正著,影子突然消失。

  「我叫你不要來找我的,你為什麼個聽我的話?」冷冰兒回過頭來,但卻忽然不是冷冰

兒了,變成了那小躍女龍靈珠。

  楊料依稀記得龍靈珠也是說過同樣的話,歎口氣道:「你為什麼和冷姐姐一樣,你們都

要避開我。」

  龍靈珠的神情越來越冷,也越來越像冷冰兒,說道:「你到底要找誰?是我還是冷姐

姐。」

  不知怎的,龍靈珠與冷冰兒似乎合而為一,楊炎一片茫然,也不知要找的是誰?

  龍靈珠忽然又變成冷冰兒了,說道:「我告訴你,天下最疼你的人是你的父親,我說的

是孟元超孟大俠!你應該去找他!」

  楊炎叫道:「不,他不是我的父親,我不去找他!」冷冰兒冷冷說道:「你不去找他,

天山派的人就要來找你!」

  楊炎叫道:「不怕,我不怕,讓他們都來吧!」夢境往往是很奇妙的,就在他說夢話的

時候,找他的人已經來了。

  夢境中,冷冰兒和龍靈珠都已消失。在他眼前出現的是石天行和甘武維。「在這裡了,

快來抓這小畜生!」石天行大叫。

  楊炎驀地一驚,突然醒了!」

  「在這裡了!」他剛一醒來,就聽得有人這裡大叫。

  是夢?是真?楊炎幾乎以為自己還在作夢。

  但聲音是這樣熟悉,那些人也跑過來了,最前面的那人正是孟華。這霎那間楊炎不禁一

呆,咬了咬手指心裡想道:「這是夢吧?怎的他也來了?」假如真是像夢境那樣,來的是石

甘二人還好,如今來的卻是他的哥哥。另外兩個是丁兆鳴和邵鶴年。

  一別七年,孟華幾乎不認得楊炎了,但盂華的面貌並沒什麼變化,楊炎卻是一見就認得

他的。

  一咬手指,很痛,楊炎知道不是夢了。

  孟華和丁兆鳴已經走到他的面前,孟華停下腳步,氣咻咻的盯著他。那眼神,那異樣的

眼神,好像混雜了許許多多複雜的情緒,好像火焰,又好像寒冰,(楊炎也在詫異,怎的會

有這種奇怪的感覺呢?)天不怕地不怕的楊炎,在他注視之下,也不禁為之心悸了。

  孟華和丁兆鳴同來,不用說他也知道是來抓他的了。

  孟華的武功之高,遠非大山派四大弟子可比,楊炎知道。他可以不怕天山派的任何一個

人,但他自知,即使自己沒有受傷,只怕也還不是孟華對手。

  不過,他真正害怕的還不是孟華的武功,在他內心深處,他實是最不願意見到孟元超和

孟華這兩個人的。尤其是怕見孟華。因為孟華畢竟是和他一母所生的異姓兄弟,他可以相信

姑母的說話,與孟元超為仇,但對這個異姓哥哥卻該怎辦?是把他當作仇敵,還是把他當作

哥哥?他可以由於心智尚未成熟,認為孟元超令他蒙受恥辱,但這可與孟華無關。這該怎

辦?他真的不知道應該怎辦。因此自從他知道自己身世的隱秘之後,他只能希望別再讓他碰

著這個哥哥,好避免挑起他心頭的創痛了。

  孟華也是像他一樣,寧願這是一個惡夢,寧願自己沒有碰上這個弟弟。雖然他曾經找尋

了楊炎三年,而在其後的四年,他也無時不在掛念著他。

  楊炎的流血已經止了,但衣裳上還是血跡斑斑。

  正是:

           不道師門難見諒,竟教兄弟動干戈。

第十一回 如此情懷誰可解 一般身世總堪憐

兄弟比劍

  孟華看見楊炎這個樣子,不覺又是氣惱,又是痛心。「炎弟怎的會做出那些無恥的惡

行,可叫我怎麼辦呢?」雖說他以天山派記名弟子的身份前來替長老「清理門戶」,是應該

一見楊炎,就廢了他的武功,把他押回天山的。但他怎可忍下這毒手?

  這霎那間,兩兄弟四目相投,大家都是咬著嘴唇,不知說些什麼話好。終於還是丁兆鳴

首先開口。

  「楊炎,你還認得你的哥哥嗎?他曾費盡心力找你,盼你成材,想不到你卻變成了一個

欺師滅祖、淫邪無恥的壞蛋,你能不愧對哥哥?你還不趕快跪下來向哥哥認罪,求他從寬發

落!」

  在丁兆鳴是好意給楊炎指出一條路走,不料反而激起楊炎的憤怒,「你們加給我什麼罪

名我都不管,我已經不是天山派的弟子,你們天山派的人也管我不住!」楊炎挺起胸膛,冷

冷說道。

  丁兆鳴這一氣非同小可!喝道:「楊炎,你膽敢背叛師門,眼中沒有我這個師兄也還罷

了,難道你連親哥哥也不認了麼?」

  楊炎強抑內心的激動,故意裝作一副漠然的神態說道:「哥哥,他是我的哥哥?」

  孟華顫聲喝道:「楊炎,你,你,我問你……」傷心氣惱之下,幾乎話不成聲。

  楊炎亢聲說道:「你要問我?我也正想問你!」

  孟華道:「好,你要問我什麼,你先說吧!」

  楊炎說道:「孟華,你來這裡做什麼?」

  孟華怒道:「你自己做的事情,你自己應當明白!如今我只問你,你認不認罪?」

  楊炎說道:「認什麼罪?」孟華喝道:「石師叔是不是你打傷的?」楊炎說道:「不

錯,他要殺我,我只打傷了他,已經是手下留情了。」

  孟華暫且沉住了氣,再問:「石清泉的舌頭是不是你割掉的?」

  楊炎說道:「不錯,誰叫他狗嘴裡不長象牙,競敢口出污言,辱罵了我不打緊,還辱罵

冷姐姐!」

  孟華哼了一聲道:「石清泉決不會無緣無故辱罵你的,一定是你先做出了什麼見不得人

的事!你老實告訴我,你,你對冷冰兒干、幹出了什麼、什麼……」他素來敬重冷冰兒,實

是不願意把石天行告訴他的楊炎污辱冷冰兒的「醜行」說之出口。

  楊炎大聲說道:「我和冷姐姐光明正大,有什麼見不得人?我喜歡她,她也喜歡我,我

要娶她做妻子又有什麼不對?你們不喜歡,那是你們的事情!」他侃侃而談,自以為「理直

氣壯」,卻不知此言一出,孟華豈僅只是「不喜歡」而已。

  俗語云:先入為主。石天行對楊炎的誹謗,孟華早已相信幾分,此時從楊炎口中得到

「證實」,他怎能相信冷冰兒當真是願意嫁楊炎為妻,自是以為楊炎真的曾經有「逼姦」冷

冰兒之事。

  這一瞬間,他不禁心灰意冷,唰的抽出長劍,心裡想道:「炎弟如此無行,目前年紀尚

輕,已然如此,將來長大了,武功更好,還能不更加胡作非為?罷罷,我只好忍痛殺了他,

免貽家門之辱!」

  劍光耀目,楊炎仍是神色自如,嘴角掛著一絲冷笑,望著孟華。倒是孟華禁不住心中的

傷痛,一顆晶瑩的淚珠,滴在明靈晃的劍尖上。

  丁兆鳴忙道:「孟賢侄,你毀掉他的武功,將他交給我吧!楊炎,你要性命,還不趕快

跪下來向哥哥求情!」

  楊炎沒有求情,反而冷笑說道:「孟華,原來你是要來殺我的,並非是來認什麼兄弟。

多謝你沒加掩飾,這下子我可全明白了!」

  孟華含著眼淚說道:「炎弟,你休怪我沒有兄弟之情,就因為你是我的弟弟,我才寧願

你早死的好。炎弟,你有什麼未了結的事,要我替你了結麼?」

  楊炎冷笑道:「多謝了。你姓孟,我姓楊,你是名震武林的俠義道,我是無惡不作的

『小畜生』,我怎能是你的弟弟,不過,你要殺我,恐怕也沒那麼容易,要我引頸就戮,那

是不行的!」唰的一聲,他的青鋼劍也拔出來了!

  孟華的傷心和惱怒都是到了極點,但想起父親叮囑過他,若然找到了弟弟,務必要把弟

弟帶回柴達木的說話,他的父親是還未曾見過這個弟弟的。思念及此,他的劍剛剛刺出,又

硬生生的收了回來。楊炎仍然冷冷的盯著他的劍尖。

  孟華要殺弟弟,可把丁兆鳴嚇慌了,連忙搶先動手,說道:「骨肉相殘總是不好。孟賢

侄,讓我替你廢掉他的武功吧!」

  楊炎正瞥著一肚皮子悶氣,也不理會丁兆鳴是好意還是壞意,揮劍便即反難。這一肚子

悶氣發洩出來,雖然他的傷口剛剛停止流血,力道也是剛勁異常。

  「噹」的一聲,丁兆鳴虎口發麻,長劍幾乎脫手飛出,孟華吃了一驚,顫聲喝道:「丁

師叔,你莫手下留情,要是廢不了他的武功,就儘管殺了他吧!」

  了兆鳴剛才因見楊炎受傷,這一劍的確是未盡全力。但試了這招,他亦已知道,即使自

己全力以赴,也未必勝得過楊炎了。他一咬牙根,劍招續發,心裡想道:「拼著讓他傷上加

傷,甚至變成殘廢,那也顧不了這許多了。總勝於讓他哥哥殺他。」

  丁兆鳴是天山派第二代弟子劍法最高的人,大須彌劍式使出,但見劍氣縱橫,四面八方

都是他的影子。

  楊炎接連變了幾路劍法,兀是無法擺脫他的劍勢籠罩,傷口又在隱隱作痛了。

  楊炎心裡想道:「我若是不能和孟華決一死戰,死了也不甘心了。」當下吐氣開聲,啪

的一掌打出。

  丁兆鳴劍法雖高:功力可還是比不上雖然受了傷的楊炎。一股排出倒海的力道湧來,他

不由自己的退了三步,喝道:「好小子,想拚命麼?」

  孟華叫道:「師叔,讓我來吧!」但丁兆鳴早已退而復上,繼續與楊炎纏鬥。這一次改

用追風劍式,快得難以形容,教楊炎無法騰空出掌。

  楊炎恐怕支持不住,當下一手叉腰,單臂揮動長劍,劍式似甚拙劣,但丁兆鳴那麼奇快

精妙的劍法,竟是無法攻進他的劍光圈內。

  他使出了「爺爺」悉心傳授給他的「龍形十八劍」,這套劍法是要極強的內力相輔的,

招式變化雖然遠遠不及天山劍法,但卻則猛得多。這一來變成了雙方各以所長攻敵之短。不

過丁兆鳴較高的劍法劫抵消不了他較弱的功力。

  孟華看著又是吃驚,又是痛惜,心裡想道:「炎弟本來是個學武的奇才,我在他這般年

紀遠不如他,可惜他偏不學好。」

  心念未己,只見劍光糾結,楊炎的劍尖上似乎有著一股粘勁,令得丁劍鳴怎的也擺脫不

開,身不由己的跟著他的腳步移動,恍似風中之燭,搖搖欲墜。

  孟華大吃一驚,喝道:「小畜生,在我眼前你還敢如此猖狂,丁師叔若有毫髮之傷,我

斃了你!」聲到人到,長劍早已出鞘,在丁揚二人的劍圈之中輕輕一點。

  這霎那間,兩人吝有不同的感受。丁兆鳴頓覺壓力一鬆,身不由己便向後退。驚魂稍

定,茫然自思:「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這兩句老話當真說得不錯。孟華固然

遠勝於我,連楊炎這小子,他受了傷,我也都已不是他的對手了!」

  楊炎的感受卻剛好和丁兆鳴相反,陡然覺得劍尖好像受了無形的束縛,竟然擇灑不開。

原來孟華不但劍法精絕,內力的運用也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他輕輕刺過來的一劍,竟能生

出兩種不同的力道,一招之間,攻「敵」救友,而且令得他們立即分開。

  孟華喝道:「你居然還要跟我動手麼。撒劍!」大喝聲中,依樣畫葫蘆的一招「三轉法

輪」使出,欲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同樣的以粘勁之勁把楊炎的青鋼劍絞出手去。丁兆

鳴不知孟華的用意,只道他是要取楊炎性命,連忙叫道:「孟賢侄手下留情,楊炎雖然可

惡,請念他年幼無知……」

  話猶未了,只聽得「噹」的一聲,楊炎冷笑說道:「不見得!」兩柄糾纏的劍已是倏的

分開。原來楊炎的功力雖然不及哥哥,但他的「龍形十八劍」之中,卻有一招能解粘勁的妙

招,順勢把劍向前一送,立即反身躍出圈子。這「不見得」三字是針對孟華喝令他「撒劍」

說的。

  孟華冷冷說道:「丁師叔,你莫為他求情,他自恃武功高強,只怕連我也不放在眼內

呢。你現在就給他求情,不賺早點兒麼?不給他一點教訓,他如何能夠知道地厚天高。」

  說至此處,劍光一起,又把楊炎的身形圈伎,喝道:「你莫以為能夠解我一招,你想在

我手下逃脫,那是決計不能!我如今給你考慮片刻,你若不扔劍認罪,我就要廢你的武功

了!」

  此次孟華只說要廢他武功,已是比最初想要殺他退了一步了。但聽在楊炎耳中,卻是更

加憤怒,心裡想道:「原來你所說的念兄弟之情,就是這樣。我失了武功,自然就只能任憑

你們父子擺佈了。嘿,嘿,你只是孟元超的兒子,可不是我的哥哥!」

  「姓孟的,你張口便罵,動手便打。你以為我當真怕你不成。不錯,我知道打不過你,

但打不過也要打,有本領你儘管殺了我,要廢我的武功,哼,哼,恐怕就沒部麼容易了!」

楊炎冷笑說道。冷笑聲中,揮劍反擊。

  孟華氣得面色灰白,喝道:「莫說你犯了欺師滅祖的大罪,就憑你現在的狂妄胡為,我

就要替本派清理門戶。好呀,你既是不到黃河心不死,我就讓你瞧瞧,我有沒有本領廢你的

武功吧!」

  楊炎冷笑道:「很好,我就看看你有什麼本領能廢我的武功!」突然一招極為剛猛的劍

招橫掃出去,帶起的勁風也震得旁觀的丁兆鳴幾乎立足不穩。原來他早已打定主意,倘若當

真打不過孟華,最後關頭,他便即自斷經脈而亡,決計不讓孟華廢掉他的武功。

  雙劍相交,一片金鐵交鳴之聲,震得了兆鳴耳鼓嗡嗡作響。

  丁兆鳴趕忙退遠一些,再次叫道:「孟賢侄手下留情,令弟還不能算是窮凶極惡,無可

救藥之輩,他、他……」

  原來楊炎剛才和他交手,在他的劍法已完全被楊炎克制之後,楊炎若要殺他,可說易於

反掌,他自己心裡明白,楊炎雖然令他敗得甚為難堪,其實則已是手下留情。

  但丁兆鳴話猶未了,只見楊炎已是脫出了孟華的劍圈籠罩。揚炎劍法暴漲,孟華劍光流

散,而且接連退了三步。

  丁兆鳴大吃一驚,心裡想道:「難道孟華也打不過他的弟弟?」想給楊炎求情的話也說

不下去了。

  原來孟華想試一試弟弟的功力,這一招是硬接的。

  他的功力本來也比楊炎高出許多,但因未知弟弟深淺,當然他是不敢用上全力。在雙劍

相交的那一瞬間,他的內力只用上三成,而楊炎則是全方以赴,使出了「龍形十八劍」中最

剛猛的一招。丁兆鳴雖然是個武學大行家,急促之間,亦是看不出其中關鍵。

  楊炎似乎是「得理不饒人」,招式不換,劍勢未衰,劍尖直指孟華肩頭的琵琶骨。琵琶

骨倘若給他一劍刺穿,孟華的武功可就要先給他廢了。

  這一下可輪到丁兆鳴為孟華著急了,大叫道:「楊炎,你敢,你敢……」

  「弟兄」二字尚未吐出,只見楊炎身形一晃,劍尖堪堪刺到孟華肩頭忽地縮了回去。丁

兆鳴鬆了口氣,想道:「還好,這小子雖然胡作非為,還肯聽我勸告。」那知心念未已,只

聽得楊炎哼了一聲,說道:「你不必假惺惺手下留情,我寧願在你劍下喪生,決不向你屈

服!」

  他這一說倒是令得丁兆鳴糊塗了:「我只道是楊炎這小子手下留情,卻原來反而是孟華

對他手下留情。」

  原來雙劍一交,孟華便即試出弟弟功力的深淺,他多加三分內力,剛好和弟弟此際的功

力相等。楊炎的劍尖到了距離肩頭三寸之處,已是無法再向前伸,只能趕快收劍變招。

  孟華喝道:「你現在不敢目中無人了吧。你有多少本領全都拿出來,我要讓你死得心

服,哼,哼,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你既有心求死,我就成全你吧!」

  丁兆鳴老於世故,在已經知道孟華剛才實是讓招之後,再品味孟華此際的語氣,已經知

道孟華的心意,其實並非真的想殺弟弟,而是要看看弟弟這七年來所學的全部功夫。

  楊炎究竟學到了什麼功失,這也是丁兆鳴忍不住好奇想要知道的。他想孟華大不了是要

廢弟弟的武功,於是也不再加勸阻了。

  楊炎卻認定了哥哥是要殺他,他亦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他一嚼舌尖,噴出一口鮮血,這是介乎正邪之間的一種內功運用,能令精神陡振,功力

倍增。

  「龍形十八法」雖然只有十八招,但每一招的威力都是極大。只見他橫劈直刺,每一招

使出都是隱隱挾著風雷之聲。丁兆鳴已經退到五十步開外,兀是感到寒光耀目,劍氣侵膚!

  丁兆鳴看得又是吃驚又是痛惜,想道:「楊炎當真是學武良材,假如他肯學好,不難成

為本派繼往開來的一流人物。唉,如今他卻是自絕於本門,石師兄縱肯饒他性命,也不能讓

他再列門牆了!本派失了傳人不打緊,他這身武功廢了豈不可惜?」

  他是個武學的大行家,雖然為楊炎的內功劍法大大吃驚,但亦已看得出來,楊炎決計不

是他哥哥的敵手了。此時他擔心的只是孟華要廢楊炎武功。

  只見孟華在對方剛猛之極、凌厲異常的劍勢之下,忽進忽退、不疾不徐、揮灑自如。輕

靈矯捷,真有流水行雲之妙。楊炎使出的不論怎麼凌厲的劍招,都給他隨手化解。

  楊炎這才倒吸一口涼氣,心道:「想不到他如此厲害,我爺爺的本領恐怕也未必能夠勝

他。但他若要殺我,早就可以,難道他當真是念兄弟之情?還是要戲弄我呢?」

  他是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的,趁著「天魔解體大法」的作用尚未消失之際,把劍上的力

道越發加強,雪山苦學的七年之功,發揮得淋漓盡致。但他那剛猛的力道一和孟華的劍接

觸,便如泥牛入海,一去無蹤。孟華並沒運勁反擊。

  楊炎知道這是卸力打力的功夫,他雖然也懂,但想要運用得如孟華這樣神妙,可就難

了。他那知道,莫說是他比不上哥哥,當今之世,能夠和孟華打成平手的亦已寥寥無幾。單

以劍法而論,當世公認的天下第一劍客金逐流,恐怕也只能和孟華並肩了。

  殊不知楊炎固然吃驚於哥哥的劍法之妙,孟華卻是更吃驚於弟弟武功之強,暗自想道:

「以他現有的武學造詣,再練五年,當可追得上我。武林中的奇人異士我見過不少,但像他

這樣年紀輕輕,就能有這樣的造詣,我卻是平生僅見,唉,就可惜他偏不學好,我廢不廢他

的武功呢。不廢他的武功,只怕他惡性難改,將來更要遺患武林!」

  孟華躊躇未決,再想:「不過他是已經受了傷的,再打下去於他身體會有根害。當下劍

法一變,意在劍先,出招快極,如影隨形的緊逼楊炎,此時他要閃躲都難,更談不上反擊

了。

  楊炎濁氣上濁,喝道:「孟華,你殺了我吧!」索性連人帶劍,猛撲過去。等於是自己

送死!

  丁兆鳴大驚急叫:「不可!……」話猶未了,只見孟華的劍光儼如化作千點萬點寒星直

灑下來,楊炎已經中劍,倒在地上了。

  丁兆鳴顫聲問道:「孟華,你,你,……」

  孟華苦笑道:「我沒殺他,武功也沒廢掉。該當如何,丁師叔,請你處置他吧!」

  接著向楊炎喝道:「你現在應該知道,剛才我是有本領可以廢你武功的吧,你認不認

罪。」

  楊炎暗自後悔,後悔自己沒有早上片刻,自斷經脈。原來孟華使的最後一招,名為「胡

笳十八拍」,是他三師父丹丘生傳給他的崆峒派絕招。丹丘生當年仗此一招,不知打敗過多

少成名高手;到了孟華手上,精益求精,這一招已是更勝師父當年。

  楊炎早就打走主意:打不過哥哥,最後關頭,便即自斷經脈而亡。但他想不到孟華的劍

法竟然精妙如斯,此招一出,電光石火之間,就刺著了他的十八處穴道。力度用得恰到好

處,血絲也沒滲出半點。但十八處穴道被封,還怎能運功自斷經脈。

  儘管他對哥哥誤會甚深,連原有的幾分好感亦已變為惡感,他對哥哥的武功卻是不能不

暗暗心服,想道:「他說得不錯,以他這樣的本領,要廢我的武功,確實是輕如反掌,在他

的劍下,我想要求死也難。」

  但對哥哥的武功心裡暗暗佩服是一回事,口頭上他是無論如何也不肯忍受屈辱的。

  孟華並沒刺他啞穴,他在孟華喝問之下,傲然說道:「大丈夫寧死不屈,你要殺我容

易,要我求饒,那是萬萬不能!」、

  孟華氣怒交迸,喝道:「虧你還有臉說自己是大丈夫?」

  楊炎冷笑說道:「我的武功雖不如你,品格卻不見得比你差了,哼,哼,我還不屑於做

你這樣的偽君子呢!」

  孟華怒道:「我怎麼是偽君子了?」

  楊炎冷冷說道:「你想要殺我,卻不敢殺我,不過是怕人說你『骨肉相殘』罷了。好,

那我就成全你的名聲吧,你編排我的罪名,我全都承認。就是不認你是我哥哥!那你可以毫

無顧慮的一劍把我殺掉了,動手,快動手呀!」

  孟華心中痛如刀割,淒然說道:「你錯了,我不殺你,並非是怕人閒話,你不認我做哥

哥,我還是認你做弟弟的。但也正因為你是我的弟弟,而你又沒有絲毫悔過之心,我、我只

能、只能……」疊聲說了兩次「只能」,緩緩的舉起手掌,便待向楊炎的天靈蓋拍下去。

  丁兆鳴喝道:「孟華,你剛說過的話就忘記了麼?」孟華怔了一怔道:「我說過什

麼?」

  丁兆鳴道:「你說過楊炎是由我處置的!」孟華鬆了口氣,收掌說道:「是,但憑師叔

處置這個孽徒!」

交由孟元超管教

  丁兆鳴道:「按說他罪在不赦、姑念他年幼無知,暫且特地逐出本門,交由令尊嚴加管

教!待他將來改過自新,再准他重列門牆。盂賢侄認為這辦法怎樣?」要知孟華是天山記名

弟子,論地位還在丁兆鳴之上。故此雖說他已授權由丁兆鳴處理此事,但丁兆鳴按照規矩還

是必須有此一問,以示對他尊重。

  這正是孟華心中所想,口裡卻不敢說出來的辦法。當初他要丁兆鳴陪他同來,就正是提

防有此際之事,盼丁兆鳴能夠出頭為他轉園的。他心中歡喜之極,臉色卻是一表端莊的答

道:「師叔計慮周詳,師叔說是該這麼辦自是不會錯的。我沒異議。」

  (哈!果真「偽君子」一個)

  丁兆鳴道:「好,那就這麼辦吧。是你押他回去,還是我押他回去?」

  楊炎聽說要把他交給孟元超管教,這真是比要他的性命還更難過。要不是他被點了十八

處穴道,他一定會憤怒得暴跳起來,如今則只能躺在地上嘶聲大叫了。

  「做不做天山派弟子我不稀罕,要我受孟元超的侮辱,我死也不能!」他直呼孟元超之

名,丁兆鳴,孟華和邵鶴年都是不禁變了面色,眉頭大皺。丁兆鳴斥道:「胡說八道,你的

爹爹管教你,怎能說是侮辱?」

  孟華心裡猜想:「炎弟想必是已從辣手觀音那裡,知道了他的身世之秘。不過救他性命

要緊,父子兄弟之間的誤解,慢慢再想法消除。」他怕楊炎繼續胡說,便即補點了他的啞

穴。

  回到原來的話題,孟華說道:「我回天山弔喪,不僅因為我是得過老掌門指點武功的本

派記名弟子,要盡弟子之禮,而且是代表義軍和我爹爹弔喪的。弔喪之後,我也還有一點公

事要辦,自是不能為這孽徒之故,因私廢公。只好偏勞師叔了。」還有一件「秘事」他不便

說出來的是,在他的猜想,冷冰兒碰上這樣「意想不到之事」,一定是傷心之極的了。他要

找到她為弟弟贖過罪,勸慰她並要求她「饒恕」自己的弟弟。

  接著他又對邵鶴年道:「叔叔,你是我們兄弟的長輩,柴達木的義軍倘有遷移,由你聯

絡也較為容易。回疆的任務,我和劉抗可以代辦,請你也和丁師叔一起回去吧。」

  邵鶴年道:「你不說我也正想請命,如此安排,最好不過!」論親戚輩份,他高孟華一

輩,在義軍的地位是孟華較高,故此他用「請命」二字。

  孟華說道:「叔叔不用客氣。我這不肖的弟弟,一路上我還要請你多加教訓。」邵鶴年

道:「你放心,我會的了。」

  孟華安排妥當,正想動身,發現楊炎的傷口又在開始流血,他心中一陣酸痛,又再回過

頭來替楊炎敷上了金創藥。

  丁兆鳴道:「孟賢侄,我會替你照料弟弟的,你放心走吧,哦,楊炎,你再不學好,真

是對不起你的哥哥了。」

  楊炎是個性情容易激動的人,雖然他不能接受丁兆鳴的責備,對孟華的惡感亦未能消

除,但亦已體會得到他的哥哥確是真心愛護他的,不覺心頭一股暖意,一直沒有眼淚的他,

眼睛裡有一點潮濕了。

  孟華說道:「好,那我走啦!」忽地想起一事,臨走又道:「丁師叔,我封閉的穴道,

十二個時辰之內,料他不能自解。但最好請你在時辰之前,補點他的十八道大穴!」以弟弟

的武功,他確是有點擔心丁兆鳴克制不住,故此不厭其詳的提醒丁兆鳴。

  要照料、要提防的事情他都交待過了,他這才懷著異常複雜的情緒,深沉的目光望了弟

弟一眼,這才和丁邵二人分手。

小妖女攔途截劫

  丁兆鳴背著楊炎下山,走了半天,找到一個牧場,買了兩匹健馬拉的鋪有錦墊的馬車,

他和邵鶴年一個看護楊炎,另一個則輪流駕車。楊炎舒舒服服的躺著養傷,他受的傷雖不算

輕,卻非內傷。孟華給他敷上的金創藥,又是上佳的金創藥,不過兩天傷口己合,第三天差

不多全好了。

  丁兆鳴並沒忘記,每隔不到十二個時辰,就補點他的十八處穴道。

  楊炎也不理會他們,樂得自己舒舒服服的躺著靜養。丁兆鳴早已在那牧場上購備了充足

的食糧、麥餅,有糌粑,有肉脯,還有馬奶酒,馬奶酒雖然酸澀,對身體卻是甚為滋補。

  在這幾天當中,邵鶴年故意和兆鳴談起孟元超、雲紫蘿和楊牧的往事。雖然有些事情,

他不便直言其隱,但已把楊牧的惡行劣跡,凡是可以讓楊炎知道的,盡都在他的面前說出來

了。

  他們說出了楊牧當年怎樣捏造孟元超在小會川戰死的謠言,向雲紫蘿騙婚;後來又怎樣

私通官府,陷害孟元超;為了陷害孟元超,甚至不借誣陷妻子,毀她名譽,將她休棄。由他

姐姐辣手觀音出面,在寒冬臘月,將雲紫蘿趕出家門,而當時雲紫蘿正是懷孕在身,懷的就

是楊炎。

  最後邵鶴年說道:「楊炎,我不知道你是否見過你的姑姑,你的姑姑又和你說過了一些

什麼話,但你可不能偏信一面之辭,你知不知道,不錯,楊牧是你的生身之父,但他對你非

但從無一日父子之恩,而且你們母子都幾乎給他害死!」

  在邵鶴年說這段話的時候,丁兆鳴給楊炎解開啞穴。

  楊炎心情激動,聽到一半,就嘶聲叫道:「我不要聽,你們都在騙我,騙我!」

  邵鶴年道:「我知道這會令你傷心,你也不會馬上就相信我說的事實。但我還是非要你

聽不可!」

  他是因為楊炎不認哥哥,從楊炎的口氣之中又已透露出他已經知道自己一點身世隱秘,

才索性把事實真相告訴他的。

  但可惜正如他的所料,楊炎是不能馬上相信他的。假如換了是冷冰兒對他說出這些真

相,他或許會多相信幾分。此際他只是在道:「不錯,你叫我不可偏信一面之辭,那我也就

不能偏信你的說話。你和孟元超是一夥,當然是幫他說話了。」

  不過,他雖然「不願意」相信邵鶴年的話,內心深處卻是不能不加深懷疑:「難道我的

生身之父當真是像他們所說的那樣卑鄙小人?要是真的話,我該怎麼辦呢?不,不,他們一

定是誇大其辭,不會全是真的!」

  丁兆鳴見他如此激動,只好又點了他的啞穴。

  他的傷勢本來差不多好了的,由於受到了大刺激,面色一下子又壞了許多,這天晚上發

起高燒,已有生病的跡象。

  丁兆鳴擔心他在途中生病,悄悄叮囑邵鶴年,不要再「刺激」他,一切留待到了柴達木

見著孟元超再說。丁兆鳴並且用了可以避免傷害他身體的手法,點了他的暈睡穴,讓他安

眠。

  幸好丁兆鳴懂得一點醫術,隨身也攜帶有一些常用的藥物,楊炎發的高燒,第二天就退

了。

  馬車繼續向前行進,走過了草原,進入了山區。

  行行重行行,到了一處險峻之處。一條陡峭的斜坡,山坡上鋪滿積雪。地形又極狹窄,

只能容得他們這輛馬車駛過。

  正當馬車轉過山坳下坡之際、忽然發現一個女子低著頭迎面走來。積雪鋪蓋的斜坡本來

就已經夠滑的了,馬車被引下山坡,速度當然極快。駕車的邵鶴年武功甚高,方能控制得

住,但也是小心翼翼,絲毫不敢大意。

  那個女子突然發現馬車馳下,花容失色,尖聲呼叫!

  殊不知她固然吃驚,邵鶴年比她還更吃驚。剛才隔著山坳,他根本看不見路上有人。而

且起先他也根本料想不到,在這嚴冬的北國,在這積雪沒膝的山坡,竟然會出來一個少女走

上來的。

  但在這一瞬間,他自是無暇去思索這個少女的種種可疑之點了,最緊要的是不能傷害這

少女的性命。

  他趕忙勒著馬頭,大叫!」姑娘,快躲過一邊,快!」馬車剛好在那少女的面前停下,

那少女卻並未「滾過一邊」。

  更加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邵鶴年喘息未定,還未來得及說話,那少女突然罵道:「豈有此理,你駕車帶不帶眼

睛?」喝罵聲中,手中已是揚起一條軟鞭,呼的一鞭就向邵鶴年的雙足捲去。

  邵鶴年坐在車頭,雙足垂在車邊,這少女出手快極,邵鶴年冷不及防。左足踢空,右足

給她用鞭捲個正著。車身還是在傾斜的,少女使勁一拉,就把他拉下車了!

  邵鶴年跌了個四腳朝天,馬車失了控制,少女迅即又是唰唰兩鞭,打那兩匹拉車的馬,

馬車飛也似的從山坡上滾下去。

  丁兆鳴在車廂裡看護楊炎,意外突然發生,他要挽救也來不及。但楊炎已經看見那個少

女了,大風揭起車簾,雖然只是匆匆一瞥,他已經知道這個少女是誰。

  這少女不是別人,正是那「小妖女」龍靈珠。

  楊炎又驚又喜,心裡想道:「她的花樣真多,這個惡作劇也真虧她想得出來,看來她是

要攔途截劫我了!」

  邵鶴年一個鯉魚打挺翻起身來,摔得雖然不重,但膝蓋的「環跳穴」給軟鞭打著,又是

一個倒栽蔥從車上摔下去了,爬起身來,雙腳又是一破一拐,走路可以,跳躍卻已不靈了。

  他是個老江湖,此時當然亦已知道這少女是存心生事的了。

  「豈有此理,是誰唆使你這小丫頭來害我們的?」邵鶴年喝道。

  龍靈珠冷笑道:「要害人的是你們,可不是我!你居然敢顛倒過來罵我,是不是想再吃

幾鞭?」呼呼風響,捲起一個鞭影,她一招「回風掃柳」的鞭法,又向邵鶴年掃過來了。

  邵鶴年聽出她話中有話,取出一對判官筆撩開她的軟鞭,喝道:「胡說八道,我們害了

誰?」

  龍靈珠冷冷說道:「車上那個小伙子不是已經被你們害了?」

  邵鶴年怔了一怔,說道:「你是衝著楊炎而來?我們送他回家,怎能說是害他?」

  龍靈珠道:「他願意跟你們走的嗎?你們已經把他害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邵鶴年忙道:「你聽我說——」但他的話未能說出,胸骨又著了一鞭。邵鶴年大怒,只

好先和她鬥。

  邵鶴年的武功本來不弱於龍靈珠,但此時跳躍不靈,卻是大大吃虧。龍靈珠的鞭法矯若

游龍,不到十招,邵鶴年就給她打著了三處穴道,最後一處是軟麻穴,邵鶴年再次跌倒,這

次卻是爬不起來了。

  龍靈珠一聲冷笑,拋下了他,向前退去。

  那輛馬車飛也似的從山坡上滾下去,眼看就要翻轉,丁兆鳴使出千斤墜的重身法,這才

把馬車拉住。

  他跳下車來,正待回去找邵鶴年,龍靈珠已經來到他的面前了。

  丁兆鳴喝道:「小小年紀,為何這等心狠手辣?你要把我們全都害死嗎?」

  龍靈珠笑道:「我知道你的本領很好,一定不會車翻命喪的!

  丁兆鳴怒道:「還要強辯,你把我那朋友怎麼樣了?」

  龍靈珠道:「待會兒你就知道。」

  丁兆鳴道:「為何現在不說?」

  龍靈珠笑道:「我怎樣整治他,待會兒就怎樣整治你。先說給你知道,只怕不靈。」

  丁兆鳴列天山派四大弟子,所到之處,無不受人尊敬,即使是中原各大門派的掌門,對

他也不敢稍有失禮。想不到如今竟然有人當著他的面說要「整治」他,而且說這話的還是個

黃毛丫頭。饒是他涵養功夫再好,此時也按捺不住怒從心起了。「好呀,我倒要看你如何整

治我?」丁兆鳴按著劍柄,冷冷說道。

  龍靈珠道:「你既然要看,為何還不出招?」

  丁兆鳴不覺一怔,哼了一聲道:「小丫頭膽敢如此放肆,你可知道我是何人?」要知武

林中不成文的規矩,長輩與晚輩過招,當然是讓晚輩先出招的。雖說他們並無派別源淵,但

在丁兆鳴的心目之中是把這個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當作晚輩的。

  龍靈珠道:「我當然知道,否則我還不會來找你呢!」

  丁兆鳴道:「哦,如此說來,你是存心要來伸量我的了,你的師長是誰?」

  原來他見龍靈珠如此大膽,已是不覺有點懷疑,懷疑她的師長說不定是那一位前輩高

人,否則小小年紀,焉敢如此放肆?這樣的例子以往也曾有過,例如當今的天下第一劍客金

逐流在初出道之時,年紀還不到二十歲,但因他的父親金世遺在武林中輩份極高,若是只論

輩份,許多門派的掌門人都比他低了一兩輩的。

  龍靈珠淡淡說道:「我的武功何人傳授你不用管,我知道你是天山派四大弟子之一,假

如貴派的老掌門唐經天還在,我碰上了他,當然不能不以晚輩之禮求他指點。但憑你的身

份,卻是只能勉強夠資格陪我走上幾招了!」

  丁兆鳴平素本來是個謙厚君子,此時也不禁給她氣得七竅生煙,冷笑說道:「多謝你眼

內還有敝派的老掌門,我是不知自量了。既然姑娘口氣如此之大,那我只好恭敬不如從命

了!」說到「從命」二字,唰的一劍刺出。

  這一招劍中夾掌,正是丁兆鳴從追風劍式變化出來的自削絕招。劍刺左額,掌削膝蓋,

料想面前這個「乳臭未乾的」丫頭,不是中劍就是中掌。不過他亦無意傷這少女,他的劍法

已經練到差不多爐火純青之境,有把握可以在碰著她身體的那一瞬間,立即變招刺她穴道。

  那知結果卻是完全出他意料之外!

  龍靈珠叫聲「好快!」掌風劍影之中,一個「風擺垂揚」的身法,腰向後彎,頭髮幾乎

貼到地上。

  丁兆鳴的劍尖差一點刺著她的鼻粱,說時遲,那時快,龍靈珠的軟鞭已經卷地掃來,鞭

法之快,不亞於丁兆鳴的劍法。丁兆鳴做夢也想不到這個「黃毛丫頭」竟然會用如此奇險而

又絕妙的身法閃了過去,突然間變成了自己的下盤被襲了。

  丁兆鳴忙把身形拔起,撲下來抓她鞭梢,龍靈珠那條軟鞭儼如龍蛇吐信,倏的昂起頭

來,打成鞭圈。假如丁兆鳴的左手仍然徑抓下來,手腕就先要給他的軟鞭纏上。

  好個丁兆鳴,果然不愧是名列天山派四大弟子的高手,身子懸空,居然還是變招成速,

一個鷂子翻身,已是頭下腳上,右手的長劍插入了鞭圈,俯衝而下,劍勢凌厲,破空之聲,

嗤嗤作響。龍靈珠的銀絲軟鞭,份量甚輕,本來不易受力。但若是拉緊的話,就非給丁兆鳴

的利劍削斷不可了。尤靈珠只好把鞭圈鬆開,迅速收回。

  說時遲,那時快,丁兆鳴已是斜身下落,嚴如餓鷹撲地,長劍橫伸,凝神待敵。

  龍靈珠妙目斜瞧,意殊不屑的縱聲笑道:「天山派四大弟子的本領原來也不過如此,丁

大俠,你站穩了沒有。」在她冷嘲熱諷之下,丁兆鳴這次倒是心平氣和的說道:「姑娘,你

的鞭法很是不錯。不過,要想勝過天山劍法恐怕還是不能。」

  要知丁兆鳴本是個武學的大行家,自是懂得臨敵之際,最忌心粗氣躁的。剛才他只因見

龍靈珠年紀太輕,不大將她放在眼內,又中了她的激將之計,以致險些吃了大虧。此時他早

已醒悟,龍靈珠冷嘲熱諷,不過是想令他動氣方始有機可乘,他如何還能中計?不過他稱讚

龍靈殊的鞭法「眼是不錯」,倒是由衷之言,但這四個字的評語,卻也頗有「長輩」口吻。

  龍靈珠一聲冷笑,說道:「真的嗎?」冷笑聲中,身形一晃,儼如驚鴻掠水,連人帶

鞭,倏的繞到丁兆鳴身後。

  丁兆鳴反手一劍,就像背後長著眼睛一樣,劍鋒剛好迎上她的軟鞭。霎忽之間,龍靈珠

換了六七處攻擊的方向,都給他見招化招,見式解式,隨手化解。

  丁兆鳴去了輕敵之心,全神應付,他的真實本領遠在龍靈珠之上。龍靈珠不敢行險以求

僥倖,要想勝他,可是不能了。

  劇鬥中,丁兆鳴一招「三轉法輪」力透劍尖,內力所至,鞭劍未交,龍靈珠的軟鞭已是

給他帶動,好像就要脫手飛出似的,丁兆鳴猛的喝道:「撒鞭!」右手一伸便把軟鞭抓住。

  龍靈珠身形傾仆,丁兆鳴正要再加把勁奪她的鞭,陡然間只見冷電精芒,耀眼生輝,龍

靈珠的在手已是多了一柄利劍。原來她這把劍乃是軟鞭,不用之時當作腰帶纏身的。

  「不見得!」龍靈珠一聲冷笑,順著前衝之勢,軟劍抖得筆直,閃電般刺向丁兆鳴掌

心。掌心的「勞宮穴」倘若給她一劍穿過,丁兆鳴的內功再好,也要化為烏有。只好連忙縮

掌。

  龍靈珠奇招解困,飛身復上,鞭劍兼施,轉守為攻。不但劍法古怪,鞭法也和剛才不同

了。

  最方怪的是:她的鞭法之中夾有劍法,劍法之中又夾有鞭法。

  武學諺語有云:槍怕圓,鞭怕直。槍是比較粗重的長兵器,能夠使得圓轉如急,可非得

有舉重若輕的深厚內力不行;鞭是柔軟的兵器,要抖得筆直而兼具槍矛刀劍的性能,這是拳

輕若重的功夫,同樣也是很難做得到的。龍靈珠的軟鞭盤旋飛舞,時不時抖得筆直,用鞭梢

來點丁兆鳴的穴道,就像用刺穴的劍法一般。

  她的劍乃是軟劍,忽屈忽伸,更具輕靈翔動之妙。使到疾處,劍光化成一個個大大小小

的圈圈,圈裡套圈,和軟鞭打成的鞭圈同時使出,饒是丁兆鳴應付得非常沉著,也不禁感覺

得有點兒眼花繚亂,分不清是劍是鞭。一般劍法多是點、削、刺、戳,而她的劍法卻多了

盤、鉤、推、轉、圈、掃六法,鞭法劍法,竟是溶於一爐。待丁兆鳴將鞭當劍,將劍當鞭之

時,她忽地鞭仍是鞭,劍仍是劍。倘若不是丁兆鳴的臨敵經驗豐富,內功劍法又都到了一流

境界,驟然碰到這樣古怪的打法,勢必著了她的道兒。如今雖然抵敵得住,卻也顯然屈處下

風了。

  楊炎在車上觀戰,對龍靈珠的武功,也只是能看懂一半。心想:「原來那日她與我比武

還是未曾盡展所長的。」但由於旁觀者清,勝負的關鍵,他已是看出來了。

  楊炎暗自想道:「她的劍法雖然古怪,看得出還是脫胎於龍形十八劍,鞭法卻不知是屬

於何家何派了。但記得爺爺說過,她的父親是一個武功極高的『魔頭』,雖然給爺爺打斷了

一條腿,那是因為他當時沒有還手之故。若然真個較量,爺爺也沒把握打敗他的。龍靈珠那

些古怪武功,想必是她爹爹傳下。

  「可惜她的內力較差,鞭法、劍法再高,也不過是和天山劍法各有千秋,丁師叔只要使

出大須彌劍式,在招數上她就佔不到便宜了。她的內力比不上丁師叔,最終還是非敗不

可。」要知楊炎的劍法雖然不及丁兆鳴的,但丁兆鳴所使的每一招每一式,他都是瞭然於

胸。

  楊炎看得出勝負的關鍵所在,丁兆鳴當然也看得出來,不過稍遲片刻而已。

  「她打她的,我打我的。管她古怪不古怪!」丁兆鳴心想。果然不出楊炎所料。他頓然

省悟,立即就使出了大須彌劍式了。

  大須彌劍式於拙中見巧,招法妙無窮。本來若是大家都練到最高境界,龍靈珠的鞭劍兼

施,也可以和大須彌劍式分庭抗禮。但丁兆鳴是天山派第二代弟子中劍法最高的人,只論劍

法,現任掌門人唐嘉源恐怕都比不上他。龍靈珠年紀比他輕了一半,兼學父母兩派的武功,

所學雖博,卻是難免雜而不純。怎比得上丁兆鳴的天山劍法差不多到了爐火純青之境界。他

把大須彌發揮得淋漓盡致。當真是攻如雷霆疾發,守如江海凝光。龍靈珠只覺對方無暇可

擊,漸漸就只有招架的份兒了。

  丁兆鳴喝道:「如今你該知道是誰不自量了吧?但念在你年紀輕輕,練到這身功夫,已

是極不容易。我不傷你,你快認實招供,是誰唆使你來害我的。」

  龍靈珠咬牙狠鬥,丁兆鳴喝道:「你再不說,我可要對你不客氣!」大喝聲中,展開了

一派進擊的招數,劍劍精絕!

  眼看龍靈珠就要抵禦不住,忽聽得楊炎叫道:「走乾轉異,玄鳥劃砂!」前四個字是指

示龍靈珠該走什麼方位,後四個字是指點她用什麼招數。龍靈珠無暇思索,依法施為,果然

一轉到這個方位使出此招,立即就把丁兆鳴的極為凌厲的這一招破解了。

  丁兆鳴聽見楊炎說話,好生驚詫,回頭一看,只見楊炎已經坐了起來,靠著枕頭張望,

這個駝絨枕頭,還是他為了可以讓楊炎睡得舒服的緣故,特地向那牧楊主人購買的。

  原來了兆鳴雖然沒有忘記每隔十二個時辰不到就點楊炎的十八處穴道,外加啞穴。但由

於楊炎的傷已經好了許多,比起他給孟華點穴之時,功力已是不可同日而語;另一方面,丁

兆鳴的內力卻是不及孟華,施之高手,點穴的效能自亦較遜。此時還差四個時辰未到限期,

楊炎已經解開了上身的三處穴道,頭部、腰部和手臂都可以活動了,至於啞穴,則更是早已

解開。

  丁兆鳴如此細心照料楊炎,楊炎如今竟然指點這「小妖女」如何打他,這霎那間,丁兆

鳴不由得又是吃驚,又是傷心,又是氣惱,喝道:「揚炎,你,你這小一——」高手搏鬥,

那容分了心神,龍靈珠唰的一招「回鞭楊柳」,要不是丁兆鳴躍起得快,腔骨幾乎給軟鞭掃

著。

  他那句話雖然未說得完整,楊炎也知道他要說的是什麼了。石天行、甘武維、甚至他的

哥哥孟華都曾經罵過他「小畜生」,唯一沒有這佯罵過他的只有丁兆鳴。如今丁兆鳴也要這

樣罵他了,雖然那三個字未曾吐出唇邊。這霎那間,楊炎也不由得一陣傷心。

  「我做了什麼天大的錯事?在他們這班自命正人君子的眼中,我竟然是連禽獸也不如

了?」

  「丁師叔,對不住!她來幫我,我當然也只能幫她!」楊炎澀聲說道:「

  龍靈珠格格笑道:「總算你還有良心,知恩善報。那次你幫了我又幫辣手觀音,我的氣

至今都未消呢?」她心裡甜絲絲的,不覺亦是稍有疏神。丁兆鳴乘隙即進,青鋼劍揚空一

閃,儼如閃電,「嗤」的一聲,龍靈珠的衣袖給削去了一小幅。

  楊炎叫道:「踏異轉坎,龍形一式!小心左脅,攻他空門!」幸虧楊炎接連不斷的出聲

指點,龍靈珠這才轉危為安,一口氣化解丁兆鳴十七八招凌厲的攻勢,開始轉守為攻。

  楊炎起初只看得懂龍靈珠的一半武功,此時則已是對她的軟鞭用法都能領悟其中精隨

了。至於丁兆鳴的劍法,他更是每一招都熟悉的。如此一來,他雖然沒有下場,已是等於他

和龍靈珠合力來斗丁兆鳴了。

  古語有云:知已知彼,百戰百勝。「丁兆鳴每出一招,就給楊炎先行喝破,劍法再精,

亦是沒用,如何還能克制敵人?

  丁兆鳴氣怒交加,猛地飛身躍起,不理會龍靈珠正在攻擊他的空門,便使出一招兩敗俱

傷的劍法。按劍理他本應斜身竄出,先避招後進招的,這一下連楊炎也始料之所不及。

  他還未來得及指點,只見龍靈珠亦已飛身跳起,跳得比丁兆鳴更高,楊炎霍然一省:

「對,我忘記她的輕功比丁師叔高明了。」心念一動,口裡立即不假思索的把招數說了出

來。

  「三環——套月!」他剛說完前面二個字,只見龍靈珠的軟鞭早已抖成三個圈圈,套著

了丁兆鳴的長劍。龍靈珠使出的招數,正是他為她擬定的那招「三環套月」原來龍靈珠經過

了他指點數十招之後,已是無師自通,臨急變招,果然是「英雄所見「不僅「略同」,而是

完全一樣了。~

  只聽見「卜勒」一聲,龍靈珠軟鞭斷了一截,但丁兆鳴的長劍卻已被她扯出手去。說時

遲,那時快,龍靈珠的軟劍已是抖得筆直,劍光有如黑夜繁星,千點萬點飛灑下來!

  楊炎連忙大叫:「不可,不可——」『傷他』二字未曾吐出唇邊,丁兆鳴已是倒在地

上。

  龍靈珠笑道:「你急什麼,他點你十八處穴道,我如今只點他九處穴道,已是手下留情

了。丁兆鳴,你的內功很好,冷不死你的,你好好在雪地上躺十二個時辰吧!」其實她也沒

有本領在一招之間刺丁兆鳴的十八處穴道,但這一劍刺九穴的劍法,亦已令得楊炎暗暗佩

服,自愧不如了。

  丁兆鳴左臂揮舞,身子卻已不能動彈,口也說不出話。原來龍靈珠是故意不點他左臂的

穴道,以防萬一有野獸出現,他有一隻手也就足以抵禦了。楊炎鬆了口氣,想道:「這『小

妖女」行事雖邪,但她知道我要保全丁師叔的心意,設想得比我還要周到。她點邵鶴年的穴

道,想必也是如此。」

  龍靈珠跳上馬車,笑道:「我暫且給你充當車伕吧!」她駕車的本事好像比邵鶴年還

好,在急陡的斜坡上揚鞭趕馬,飛車疾駛,當真實似電掣風馳,不過喝一杯熱茶的時刻,這

輛馬車已是安安穩穩的到了下面平坦的山谷。她這才停了下來。

  楊炎這才有空和她敘話:「龍姑娘,多謝你依然把我當作朋友。」龍靈珠上次與他分手

之時,曾經說過不想再見他的。

  龍靈珠淡淡說道:「這只是你的猜想,我,可沒說過這話。」

  楊炎說道:「你怎的會來幫我這個大忙?上次我想和你一起走一段路程你都不許。」

  龍靈珠道:「你以為我是為了你而來的嗎?」楊炎說道:「那你是為了什麼?」龍靈珠

道:「你忘記了我有一個古怪的嗜好,喜歡找武林中的成名人物比試比試武功的嗎?」

  楊炎說道:「你真的只是想找丁兆鳴比試,事先不知道我在車上。」龍靈珠道:「我知

道的。不僅知道丁兆鳴要把你押往柴達木,而且還知道你被誰所擒。說老實話,最初我也並

不是想找丁兆鳴比試。」

  楊炎說道:「你是怎麼知道的?」龍靈珠道:「那天你被孟華所擒,我躲在附近的一塊

大石頭後面,幸喜他沒發覺。楊炎,想不到你的哥哥竟是天下數一數二的劍客,為何你不肯

認他?」

  楊炎說道:「他不是我的哥哥。內裡因由,請恕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

  龍靈珠道:「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難言之隱,我也不肯認我的爺爺,所以你不認哥哥,

我並不覺得奇怪。你不肯說就算了。

  「我見了你哥哥的劍法情知決計比不過他,不得已而思其次,這姓丁的天山劍法那天我

見也很不錯,因此我就找上了他。你得解困,只是造逢其會而已。」

  楊炎心想:「原來前幾天她是在暗中跟蹤我,我卻不知。如此看來,她其實還是關心我

的。」他心裡很是高興,卻不說破。

  龍靈珠喧道:「你笑什麼?」楊炎說道:「沒什麼。不管怎樣,你都是幫了我的大忙,

等於我的救命恩人,我不知要怎樣報答你才好。」此話確是他的由衷之言,他是寧死也不願

去受孟元超「管教」的。

  龍靈珠笑道:「你知道就好。過去你幫過我的忙,我也幫過你的忙。已經一筆勾消。如

今是你重欠我一筆人情債了。這筆債可不是你剛才幫我那點小忙可以抵銷的。」

  楊炎說道:「大恩不言報,你若有所需,要我赴湯蹈火,絕不推辭!」

  龍靈珠道:「你的姑姑和師叔都罵我是小妖女,你口裡雖沒這麼說,心裡一定也是這麼

想……」

  楊炎忙道:「你這可冤枉了我,我本身就是他們心目中的小魔頭,怎能罵你是小妖

女?」

  龍靈珠噗嗤一芙,說道:「好,那咱們就算是同類吧,同類更可以直言無忌了!

  楊炎說道:「我正是要聽你的真話。」

  龍靈珠道:「施恩不望報,這是君子所為。我是小妖女,非要你的報答不可。不過,我

平生世講究恩怨分明。買賣公平,你欠我多少,我會要你恰如其分的償還給我,赴湯蹈火,

那倒不必。」

  楊炎心道:「她的花樣真多,不知又是要給我出什麼難題了!」笑道:「不知怎樣才算

恰如其分的償還與你。」

  龍靈珠道:「我要你做一件事情,我認為是剛好合適就是剛好合適了。」

  楊炎說道:「你要我做的是什麼事情?」龍靈珠道:「現在我還沒有想好,待我什麼時

候想好了再告訴你!」

  楊炎不禁有點忐忑不安,說道:「這個、這個……」

  龍靈珠似乎知道他的心思,笑道:「你不用擔心,一、我不會要你做傷天害理的事;

二,我不會藉此來折磨你。你大我的是人情債,將來只要你替我做一件事情,這件事情是給

足我的面子的,那就行了。」

  楊炎鬆了口氣,說道:「這個容易。你幫了我這個大忙,就是要我在人前向你下跪,我

都願意。」

  龍靈珠面上一紅,說道,「亂嚼舌頭,我又不是母夜叉、羅剎女,為何要你一個大男人

向我下跪?」

  楊炎苦笑道:「我這個大男人,這幾天可是倒媚透了。不過不瞞你說,即使是我的本們

長輩和我的哥哥逼我,我也未曾向他們屈膝!」

  龍靈珠笑道:「那你可真是看得起我了,嗯,對啦,我還沒有問你、你的傷怎麼樣?要

不要我幫你療傷,這次我可以免費奉送,不算你欠我的債!」

  楊炎說道:「傷已經差不多好了。就只穴道,未曾完全解開,大概還要過三個時

辰……」

  原來他由於分了心神說話,這段時間只能繼續解開三處穴道,連前一共解開六處穴道,

還有十二處穴道未曾解開。

  龍靈珠蹙眉道:「我可不耐煩等三個時辰,這點小忙讓我幫你好了。」楊炎故意問道:

「這次要不要報答的?」龍靈珠笑道:「我也不是完全沒有人情味的,舉手之勞,用不著報

答了。」

  她以為解穴不過舉手之勞,那知一試之下,竟是大出意料之外。

  解穴是要本身的內力能夠透過患者的穴道方能有效的,由於楊炎此時也正在默運玄功,

配合外方來沖關解穴,龍靈珠的指頭一碰著他的穴道,竟然給彈起來。楊炎的穴道非但未能

解開,她的手指反而好像如受釘刺,不由得暗暗呼痛。」

  楊炎好生過意不去,說道:「龍姑娘,我一時忘記了要告訴你一樁事情,累你受苦,這

是我的不對。」

  龍靈珠道:「什麼事情?」

  楊炎說道:「我的內功不是你的爺爺傳授的,我一直練的是天山派內功心法。」

  龍靈珠道:「兩派不同的內功,就會彼此相剋的嗎?」楊炎說道:「那也不盡然,要看

是怎樣的不同,同時還要看雙方內力的深淺。」龍靈珠道:「哦,我明白了,因為我的內力

遠不如你,連丁兆鳴也比不上,所以根本就沒法替你解穴。」她素來好勝,言下意殊鬱鬱。

  楊炎說道:「不,你還是有個辦法可以幫我迅速解穴,但你一定要相信我。」

  龍靈珠莫名其妙,說道:「我幫你解穴,只有你不相信我,怕我乘機害你。怎的反過來

要我相信你。」

  楊炎說道:「口說很難明白,你一試便知。」

  龍靈珠笑道:「我這個人最喜歡新奇的,你把辦法告訴我,你敢相信我,我就有膽一

試。」

  楊炎說道:「你把內力凝聚掌心,重擊我相應的穴道。」他說出的第一個相應穴道,就

是死穴。

  龍靈珠吃了一驚,說道:「掌力比指力強得多,重擊之下,你受得了嗎?」

  楊炎笑道:「我不會這麼傻,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的。你儘管重擊,但要是發覺什麼異

狀,你也不用驚慌。」

  龍靈珠好奇心起,便即按照他的指點,重重一掌擊下。

  手掌一碰著他的身體,果然立即便有「異狀」發生。龍靈珠的內力竟似泥牛入海,一去

無蹤,手掌也好像給粘住了。

  儘管楊炎有話在先,這霎那間,龍靈珠也是不禁心頭陡震,「楊炎莫非是要布這陷阱害

我,他要吸乾我的內力?」

  幸虧這不過是片刻之事,她心念未已,另一個「異狀」跟著又發生了。這次是楊炎把本

身的內力透過她的掌心,不但她「失去」了的盡得補償,而且似乎還有進益。

  龍靈珠的武學不及楊炎廣博,但見識亦是極高的。一怔之下,登時悟出其中道理。因為

楊炎內力遠遠在她之上,但穴道未解,就不能發揮。自己加上這點內力,不過等於「觸

媒」,一觸發他的內力,衝破了被封的穴道,他的內力就可以倒流過來了。

  龍靈珠暗暗叫了一聲「慚愧」,說道:「楊大哥,你的內功真是奇妙莫測!」

  楊炎說道:「別忙說話,繼續解穴。」龍靈珠依法施為,沒多久就把他的十二處穴道全

都解開。每給楊炎解開一處穴道,她自己也多得一分好處。她與丁兆鳴一番惡鬥之後,本來

已是差不多精疲力竭了的,此時卻是但覺渾身充滿精力,更勝從前。

  楊炎躍下馬車,深深吸了口氣,說道:「多謝你給我提前解穴,這幾天來我老是躺在車

上,真是悶死了。」地跑到雪地上又跳又叫,活像一個禁閉了幾天的頑皮孩子,一旦得脫牢

籠似的!

  龍靈珠笑道:「這次咱們彼此都不欠對方的情。但你可得小心一點。」

  楊炎說道:「小心什麼?」

  龍靈珠道:「你知道你的腳底下是什麼?」

  楊炎說道:「幾層積雪覆蓋的泥土。」龍靈珠道:「不,是一條地下冰川。」

  楊炎道:「真的!」龍靈珠道:「你要是不信,咱們挖下去看,我估計只要挖到三丈多

深,就可以發現冰川上的浮冰,再鑿開一個冰窟窿,下面就有水了,從冰窟窿裡還可以釣魚

呢。」

  楊炎大喜道:「我正吃厭了乾糧,要是能有鮮魚吃,這可多美!好,說挖就挖!」他們

用寶劍挖開堅冰,挖到三丈多深,果然發現浮冰,一切都如龍靈珠所言,鑿開了冰窟窿,把

一塊石頭拋下去,便聽得見水聲了。楊炎高興非常,說道:「龍姑娘!你真是見多識廣。」

互陳身世

  龍靈珠道:「你要不要知道我這套本領是怎樣學來的?」

  楊炎說道:「你願意說給我聽,我當然求之不得。」

  龍靈珠道:「你大概還記得我和你說過的有關我爹娘的事吧。我十一歲那年,爹爹被仇

家害死,媽媽受了重傷,帶我逃亡,當時她是有孕在身的。逃亡途中,不幸她又小產,元氣

大傷,自此她的病就一直沒有好過。為了養活母親,我討過飯,偷過東西,也學會各種各樣

的謀生方法。

  「這套捕魚的方法就是媽媽教給我的。

  「我們從江南逃到漠北,這是媽媽一直要我向北方逃的,媽是雪山長大的姑娘,逃到了

無人的冰天害地之中,就像回到故鄉一樣,精神倒是舒暢許多。她是告訴我不要給表面的荒

涼所嚇到,林海雪原裡其實是有無數寶藏,吃的穿的都可以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冰窟捕

魚,只不過是她教給我的謀生方法之一。

  「不過冰窟捕魚,說容易很容易,說難也真難。難的是找不到魚餌。有一種可以在雪層

中冬眠的蚯蚓是可以做餌的,但很難尋覓。要是用沒有餌的魚釣,那就很難釣到魚了,有時

身子都凍僵了,還釣不到一尾。不過冰窟裡的魚一般來說還是要比河中的魚易釣,因為它不

會游來游去,所以有時運氣好的話,雖然沒有魚餌,把魚竿垂下去,隨手一釣,也會釣著大

魚。

  「可惜的是媽媽雖然教會了我謀生的方法,她自己卻是只能多活兩年,在我過了十三歲

那年她就死了。現在你不羨慕我懂得這套謀生本領了吧,要不是我懂得這套本領,我早就餓

死了。」

  楊炎淚盈於睫,說道:「對不住,我不該惹你想起悲痛的往事的。」龍靈珠道:「我可

沒你這樣多愁善感,或許是因為苦難經得多了,人也會變得麻木了。不過因為你問起我,我

才告訴你。就像把別人的故事告訴你一樣,我自己早沒傷心了。」

  話雖如此,但楊炎在她表現出的倔強之中,卻也隱隱能夠感受得到蘊藏在內心的一種深

沉的悲痛。

  楊炎歎口氣道:「咱們都是苦命人,你比我似乎更加不幸。多謝你給我榜樣,你能夠抵

受得了的,我也一定會抵受得了。」

  龍靈珠把魚線垂下冰窟窿,許久才釣起一尾小魚,苦笑說道:「運氣不好。我知道下面

有許多魚,但魚竿不夠長,沒有餌誘魚上釣,可是難釣。」

  楊炎說道:「我倒有個辦法,不用魚竿就能捉到魚兒。」龍靈珠道:「有這樣新鮮的法

兒?我可不信!」

  楊炎說道:「不信,我試給你看!」他搓了搓手掌,雙掌向冰窟窿一按跟著虛提。龍靈

珠道:「你這是玩什麼把戲?」

  楊炎笑道:「山人自有妙計,不必著急,魚兒不釣自來!」仍然雙掌一按一提,做了十

多次之後,只聽得下面水聲開始震盪可聞,越來越響,最後聲如雷鳴,突然一股水柱從冰窟

窿噴出來了,果然帶了幾尾大魚噴了出來。

  楊炎笑道:「夠了沒有?」

  龍靈珠不禁大為贊服:「揚炎,你的內功真是奇妙無比,我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練成像你

這樣的本領。」

  楊炎說道:「其實你所練的內功並不比我差,只是路子不同。你的內功心法偏於霸道,

速成於身體有害,故此反而不如我這派內功循序漸進的進境之快了。要是你懂得練功的訣

竅,只要根基一固,立即便可突飛猛進。」

  他說這話其實已是有意指點她的內功的,龍靈珠也不知是否聽得懂他的用意,默然不

語,半晌說道:「你幫我釣到大魚,我來燒給你吃。」

  龍靈珠把泥土包著鮮魚來烤,好像江南名菜「教化雞」的做法一樣,外層的泥土燒得爆

烈之後,魚肉剛好熟透、鮮差異常,楊炎吃得津津有味,讚不絕口。

  「龍姑娘,有件事情我想請你指教我,不知你肯不肯?」楊炎吃飽之後,忽道。

  龍靈珠笑道:「你要跟我學燒魚?」

  楊炎叫道:「不是。我想跟你學武功!」

  龍靈珠怔了了怔,道:「你和我開玩笑了,你的武功這樣好,還跟我學。」

  楊炎說道:「我說的是真心話。你的劍法、鞭法,招數奇幻無比,我當真是自愧不如。

要是你肯教我,在劍法我就不怕會輸給孟華了。」

  龍靈珠本來好勝,得他稱讚,心裡亦甚得意,說道:「這是我爹娘傳下的武功,爹爹生

前也曾說過,他的劍法自信是可以另辟路徑,獨成一家的。他說練到最高境界可以心中有

劍,手中無劍。你懂不懂。」

  楊炎說道:「不橫。」龍靈珠道:「只須存著劍意,隨便抓起什麼東西都可以當作劍

使,甚至手中空無一韌,亦可使劍。」楊炎說道:「太奇妙了。」龍靈珠道:「其實也並不

難懂的,初步是懂得剛柔互易的法門,其次是把招數由簡入繁,再由繁化簡,再其次是練怎

樣意在劍先……」

  楊炎說道:「你一定要親手教我才行。」

  龍靈珠道:「以你的武學基礎一點即透。不過我教了你,我就變成了你的師父了,那怎

麼行?」

  楊炎說道:「我當然不甘心叫你做師父,而且我也不能平白受你的教,因為我怕又欠下

你一筆難以報答的債務。」

  龍靈珠已經聽出一點苗頭,說道:「那你到底想要怎樣?」

  楊炎說道:「我實在想學你的劍法,我把內功心法和你交換如何?你稍微吃了虧,馬馬

虎虎也就算了吧,好不好?」

  其實如此交換,自是龍靈珠得益更大,龍靈珠懂得他的苦心之後,笑道:「你是怕我不

肯接受才要先學我的,好吧,你不怕吃虧,我也樂得和你交換。」

  接著兩天,他們彼此交換武功,龍靈珠在他幫助之下,果然把兩種不同的內功心法練得

初步水乳交融了。楊炎學了她的劍法,融合在天山劍法之中,也開始有了自創的新招了。

  楊炎在彼此的武功交換告了一個段落之後,有意無意的說道:「爺爺當年是因為我根基

未固,故此叫我不可兼學兩派內功的,我指點你的把兩派內功合而為一的訣竅其實只是我自

己悟出的,或許沒有大錯,但一定不及爺爺的博大精深。要是他能夠親自教你……」

  話猶未了,龍靈珠已是面色一變,說道:「好在這不是你的爺爺教給你的,否則我寧願

永遠不再練這內功!我爹爹當年若不是因為給他打斷一條腿,後來也不至給仇家所害。無論

如何,你是不能勸我回心轉意的了。上一次我已經說過,你若再提起他,我就連你也當作仇

人!」

  楊炎搖頭歎息,只好不說話了。

  龍靈珠忽地笑道:「楊炎,我的事情,你差不多都已知道;你的事情,我卻知道很少,

這可不太公平了。」楊炎說道:「你要知道什麼,除了有關我爹娘的事情之外,我都可以告

訴你。」

  龍靈珠道,「我知道你的身世有難言之隱,你放心,我也不想打聽你的私隱。我只是忍

不往好奇之心,想問你一個人。這個人並非姓楊,也不姓孟,料想和你的禁忌無關。」

  楊炎怔了一怔,說道:「你想知道什麼人?」

  龍靈珠道:「冷姐姐是誰?」

  楊炎道:「哦,原來你是問她!」龍靈珠道:「不該問的嗎?」楊炎說道:「你不問

她,我也早就想告訴你。她姓冷,名叫冰兒,是天山派現任掌門夫人的弟子。我自小得她照

料,勝於同胞姐弟。」

  龍靈珠道:「真的這樣親嗎?那你為什麼做了對不起她的事情?」

  楊炎跳起來道:「誰說我做了對不起她的事情?她是我最敬愛的人,我怎會——」

  龍靈珠道:「是你的哥哥孟華說的!」

  楊炎說道:「孟華不是我的哥哥,他是胡說八道。難道你也相信他的讕言?」

  龍靈珠道:「我根本不知道你對冷冰兒做了一些什麼,只是那天聽得孟華罵你對她無禮

而已,怎麼『無禮』,孟華那天沒說下去,我也不會胡猜。你急什麼?」

  楊炎說道:「我知道你是不會有世俗之見的。孟華和丁兆鳴他們就是喜歡胡猜。其實,

其實……」

  龍靈珠道:「其實什麼?」

  楊炎不願意把自己對冷冰兒的感情告訴龍靈珠,但還是說道:「沒什麼。他們以為我和

冷姐姐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其實我們是發乎情、止乎禮、磊落光明的。我喜歡冷姐

姐,這又有什麼過錯?」

  龍靈珠道:「你喜歡她,為什麼又要和她分手?」

  楊炎說道:「是她要這樣的。她要和我最少分開七年。」

  龍靈珠道:「為何這樣古怪?」楊炎苦笑:「我不知道。」

  龍靈珠道:「那麼我另外問你一個你一定能回答的問題,你剛才說早就想把你的冷姐姐

的事情告訴我,為什麼即使我不問你,你也要告訴我呢?」

  楊炎說道:「你不知道,冷姐姐雖然沒有見過你,她卻十分關心你!」龍靈珠詫道:

「她關心我?」楊炎說道:「是呀,她與我定下七年之約,還有一個附帶條件的。」

  龍靈珠道:「她的條件與我何關?」楊炎說道:「正是有關。她要我在這七年之中,必

須先找著你。」

  龍靈珠變了面色,咬著嘴巴不說話。

  楊炎卻沒注意她面色的變化,喜孜孜的繼續說道:「我和冷姐姐分手之後,正自擔心,

人海茫茫,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見得著你。想不到用不著我去找你,你就來到我的面前了。」

  龍靈珠冷冷說道:「哦,原來你是為了冷姐姐的緣故,才想見我的。」楊炎忙道:「你

別小心眼兒,說實在話,我倒並不是為了對冷姐姐許下的諾言才盼見到你的。即使沒有這個

條件,我也要找你

  龍靈珠冷笑道:「不錯,我是小心眼兒,我怎麼比得上你的冷姐姐?」

  楊炎說道:「唉,你講不講道理?她是我的親人,你也是我的親人……」驀地想起,龍

靈珠不願提起她的爺爺,底下的話突然間就不知道怎樣說下去才好了。

  龍靈珠道:「我素來不講道理,不過這次倒想和你講理了。你欠了我一筆債,你說過要

替我做一件事的。」

  楊炎心頭一凜,說道:「你要我做何事?」龍靈珠笑道:「你放心,我不會要你和你的

冷姐姐分手。這筆債我也可以七年之後才討,但現在我可要你先付一筆利息。」楊炎說道:

「好,你說吧,我付得起一定付給你。」

  龍靈珠道:「你一定付得起的,附耳過來,我告訴你!」突然左右開弓,噼噼啪啪打了

他四記耳光。

  「這四記耳光算是利息。從今之後,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你不必再找我。我也不會來

找你了!」龍靈珠說罷,轉身就跑。

  楊炎摸著熱辣辣的面孔,叫道:「我還要替你做一件事的呀,怎能不見你?」

  「見不見你,權操於我。我也可以不用見你便差遣你的!」龍靈珠咯咯笑道。

  笑聲還在耳邊,龍靈珠的影子卻已從他的眼前消失了。

  楊炎摸著熱辣辣的臉孔,給她弄得啼笑皆非,他知道她的脾氣,追到了,他恐怕也只是

自討苦吃,只好由她了。

  「她這脾氣真是莫名其妙,簡直比黃梅時節的天氣還更難以捉摸。不過,她上次也是說

過不想再見我的,說不定她以後什麼時候高興了,又會像今次一樣,自己跑來找我。唉,我

自己應該去什麼地方我都不知,她往那兒我就不必去管她了。」

  茫茫天地欲何之?楊炎倒是不禁感到一片茫然了。

  他本來曾經想過要回去陪伴爺爺,但他不願對爺爺說謊,在他未能說服龍靈珠之前,獨

自回去豈不更冷爺爺失望?

  柴達木他是不願意去的,最少目前還不願意。

  這一點他倒是不能不感激龍靈珠的,如今是沒人能夠強逼他去柴達木了。

  雖然有點輕鬆之感,但一想起了丁兆鳴和邵鶴年所說的那些有關他的生身之父的事情,

他又不禁心中如絞了。

  「難道我的爹爹當真是像他們所說的那樣卑鄙小人?」

  不知不覺他聯想到自身的遭遇:「我在他們的心目之中,不也是十惡不赦的『小畜性』

嗎?石天行要殺我,孟華要殺我,甚至連甘師叔都要廢掉我的武功!」

  「人言不足信,真相必須親自去查!」

  他的心情混亂之極,想要知道真相,但又害怕揭開真相。「要是爹爹當真像他們所說那

樣,那又怎辦?」

  他懷著莫名的恐懼,但要是始終不敢去觸摸真相,只怕終生也擺脫不了苦惱與懷疑。他

咬了咬牙,終於還是改變了以前的主意,決定親自訪查自己的父親了。他的計劃,第一個是

失去保定自己從來沒有到過的「故鄉」。

  在保定有他的姑姑辣手觀音楊大姑,有他的表哥齊世傑。

  他討厭這個姑姑,但卻懷念齊世傑。

  「即使他不是我的表哥,我也應該去見他一次的!」楊炎心裡想道:「我要把和冷姐姐

的事情告訴他,至於他肯不肯原諒我,那就是他的事情了!」正是:

  詩樣情懷何所懼,少年本乃玉無暇。

第十二回 當世幾人堪白眼 快刀一戰獲青睞

斯人獨憔悴

  齊世傑回到家中已經有一個多月了,時節早已是大地春回。

  從千里冰封的北國回到繁華似錦的家園,從舉目無親的異鄉回到慈母的身邊,按說應該

有一份溫暖的情懷的,但可惜對齊世傑而言,卻是剛好相反。儘管眼前春光爛漫,他的心底

仍是一片陰霾。儘管是在自己的家中,他卻好像比起獨自被困冰窟之時,心頭的寒意還更濃

重。

  回到家中的好像只是他的軀殼,一個多月,他仍然一直是抑鬱寡歡。

  楊大姑當然知道兒子的心事,也曾想方設法,希望兒子恢復如初,重享天倫之樂。她曾

經遍托親友,替兒子說親,齊世傑最初兩次還敷衍她,後來就根本拒絕去,那一兩次他也故

意裝作癡呆,結果是弄到不歡而散。

  俗語說得好:「心病還須心藥醫,兒子的「心病」既然是她一手造成,她又有什麼辦法

去給兒子找來「心藥」?

  令得齊世傑稍微欣慰的是:他的母親還算遵守諾言,沒有逼他去跟舅父楊牧做事。

  他知道舅舅已經做了大內侍衛,不過舅舅這個身份還是未曾公開的。除了他的至親和徒

弟之外,別人根本不知道他是否還活在人間。他回來之後這一個多月,楊牧也未回過老家。

  母子之間,似乎都在道守默契。楊大姑沒逼兒子去做他最不原意的事情,齊世傑也不再

提起冷冰兒的名字。不過做母親的當然知道,兒子的一顆心還是留在冷冰兒那邊,並沒有跟

著自己回家。

  有什麼辦法可令兒子歡樂呢?她只有盡量鼓勵兒子去跟同伴的朋友交遊了。

  齊世傑在故鄉的朋友不多,小時候和他常在一起的只是楊枚的六個弟弟。

  楊牧的大弟子閡成龍如今己是御林軍的軍官,在京供職。

  三弟子方亮、四弟子范魁前幾年離開了家,不知到什麼地方去了。有人說他們已經投入

義軍,不過誰也不知真假。

  由於年紀比較接近的關係,齊世傑童年時代最要好的朋友是楊牧的五弟子宋鵬舉最小的

一個徒弟胡聯奎。

  宋胡二人這次又是到回疆去尋找他,和他一起回未的。交情是更勝舊時了。但可惜他們

要回到北京的震遠鏢局當鏢師,不能不和齊世傑分手。

  楊牧的六個弟子之中,在保定的只有一個弟子岳豪。他比齊世傑年紀大十多年,今年已

有四十二歲了。他是保定的大紳士,良田千頃,家財萬貫,出師之後,就在家中享福。

  岳豪最會巴結楊大姑,過年過節,總少不了送一份厚禮。平時無事也常來請安。在弟弟

的六個門人之中,楊大姑最喜歡他。

  齊世傑對岳豪既不特別討厭,也不特別喜歡。由於他小時候,岳豪常常送一些小玩意給

他玩,也還算是比較接近的。所以這次回來之後,他們也曾有過幾次互相探訪。

  這天岳豪又派家丁來請他們母子去赴宴了。名義是請他們賞花,說明只請幾個至親好

友,並無「俗人」。那是因為他知道齊世傑怕作無聊的應酬之故。

  岳家有個很大的花園,從南方請來了幾個高手花王治理,從各處移栽奇花異卉,一到春

天,滿眼花團錦繡。岳家花園在保定算得是有數的名園。

  齊世傑本來不想去的,揚大姑道:「反正你在家裡也是悶著,陪我去看看花吧。他已講

好並無俗客,無須你作應酬。」齊世傑推不過母親的相勸,心裡想道:「岳師哥雖然不是雅

人,飲酒賞花也還算是雅事。」同時也覺得這個多月來,自己對母親未免太過冷淡,不禁有

點內疚,於是就答應陪母親去了。

  岳豪好像接到寶貝似的,把楊大姑母子請入花園,只見酒席已經擺好,有兩個人正在那

裡等候。

  他們是一對父女,一見楊大姑母子來到,趕忙上前迎接。

  楊大姑和那男子似乎頗為熟悉,寒暄之後,便即笑道:「羅武師,我與令嬡幾年不見,

令嬡可是長得越來越標緻了,有婆家沒有?」

  岳豪則在忙著替齊世傑介紹:「傑弟,你還記得我的表妹嗎?小時候你們曾經見過面

的。」

  原來那個羅武師是岳豪的姨丈,名叫羅雨峰,是保定數一數二的名武師,以前是和楊牧

齊名的。

  這個女子名叫羅碧霞,是羅雨峰的獨生女兒,比齊世傑小兩歲,今年也有二十五了。小

時候齊世傑曾經在岳家和她見過三兩次面,談不上有什麼印象,只記得她似乎很驕傲,很喜

歡說話,喜歡差遣別人,自己小時候並不喜歡和她玩的。

  只見她塗得厚厚的脂粉,抹得紅紅的嘴唇,媚眼斜瞧,抹嘴笑道:「我們鄉下女子,世

傑哥那能放在心上,恐怕早已忘記了吧?」齊世傑礙著母親的面子,只好稍微顧一點禮貌,

說道:「記得,記得,多年不見,羅姑娘你好!」

  羅雨峰在另一邊答覆楊大姑:「唉,說來不怕大姑見笑,小女可還沒有婆家呢!」

  齊世傑心裡說道:「你扮得妖怪似的,活該沒有婆家!」其實羅碧霞的打扮雖然稍嫌

「俗」氣,可也還是有幾分姿色的。只因齊世傑感覺得到,這次可能又是變相的「相親」,

心情不大好,是以對羅碧霞也就更加沒有好感了。

  岳豪連忙插嘴替表妹解釋:「師姑,你不知道我這表妹可是眼界太高,多少人家向她求

親,她都不肯答允。不過,這也難怪她,她是文武全才,論武功,是家學淵源,論文才是琴

棋詩畫件件皆能,你說沒有相當的人家,她怎麼看得上眼。」

  羅雨峰道:「賢侄,你太誇獎她了,好在楊大姑不是外人,否則可不給人聽了笑話。」

  楊大姑笑道:「羅姑娘文武全才,我是早已知道的了。更難得的是她人品好,有那麼好

的武功,卻從來不出外招搖。不比有些稍微懂得弄刀舞棒的江湖女子,就號稱什麼女俠,不

管什麼黑白道的臭男人,大姑娘家都敢和他們鬼混!」這幾句話自是暗指冷冰兒的,齊世傑

如何聽不出來。

  羅雨峰忙道;「這倒是真的,文才武藝都在其次,人品最緊要。所以我自小就教小女要

懂得三從四德,必須做個大家閨秀,不可有江湖女子習氣。」

  楊大姑笑道,「不知將來誰家兒郎有這福氣?我倒想替令嬡做媒,就怕配她不起。」

  羅碧霞撒嬌作態:「楊伯母,你開我的玩笑,我可不依。我是不嫁人的。不過,表哥,

你把我說得好像極為驕傲,那可也真是令我太難為情了。有齊大哥在這裡,我怎當得起文武

全才四字。」岳豪與楊大姑相視而笑,正想說話。不料齊世傑卻先說了。

  齊世傑淡淡說道:「我識的大字不滿一籮,懂的武功也只是幾招三腳貓架式。你們談文

論武,可千萬別扯上我。今天天氣哈哈哈,倒是不錯,岳師哥,你園子裡的花開得很好

看。」

  羅碧霞不覺愕然,齊世傑不理會她,竟自看花去了。

  羅雨峰打了個哈哈說道:「齊少爺真會說笑。不過齊少爺也說得對,這麼好的天氣,是

最適宜賞花,談文論武,倒是顯得俗氣了。」岳豪接著說道:「對,對。我本來是請師弟賞

花的,難得師弟這麼好興致,咱們就先賞花,後喝酒。」

  羅雨峰厚著面皮去陪齊世傑賞花,羅碧霞可是訕訕的不好意思過去,楊大姑挽著她的

手,微笑說道:「我這孩兒不會說話,羅姑娘你別見怪。咱們都去看花。」

  岳豪為了挽回尷尬的場面,指手劃腳的把他園中的名種花卉給齊世傑介紹:「這是雲南

大理移來的茶花,一般人只知道昆明的茶花最好,其實大理更勝。你瞧這「大瑪瑙」,這

「青鱗囊」。「大瑪瑙」和「青磷囊」是茶花之名,前者紅裡參白儼若大紅瑪瑙後者青絲花

蕊鑲著乳白花瓣竟有碗口般大。齊世傑雖然心情不快,也不禁嘖嘖稱賞。

  岳豪越發高興,又再說道:「這報春花也是從大理移來的,報春花別處也有,不過像這

種桃紅花瓣包著金絲花蕊的卻是甚為罕見,除了大理,只有昆明才有的。啊,還有這種黑牡

丹就更罕有了,這是從洛陽移植來的,今年才培養成功。」

  齊世傑心裡想道:「岳師哥從天南地北移來這許多名種花卉,也不用浪費了多少人力和

金錢。一朵黑牡丹培養成功,恐怕已不止是窮漢的半年糧了。」

  一個年約十四五歲的孩子跳跳蹦蹦的跑過來纏住羅雨峰道:「羅公公,你說過教我玩鐵

膽的,你的鐵膽帶來了沒有?」這孩子是岳豪的兒子,名叫岳宏,自小得父母愛寵,未免頗

有少爺脾氣,不過他和齊世傑還算是比較合得來的。齊世傑雖然有時討厭他的頑皮,卻也喜

歡他的天真活潑。」

  羅雨峰道:「帶是帶來了,不過今天有客人,過兩天在教你吧。」岳宏說道:「誰是客

人?楊婆婆,你從來都說是把我作小孫孫的,你和齊叔叔不能算是客人吧?」

  楊大姑笑道:「我和你的齊叔叔當然不能算是客人。」

  羅雨峰道:「齊叔叔要賞花呢,你別打斷他的雅興。」

  齊世傑只好說道:「沒關係,我也想見識見識羅老伯的鐵膽功夫!楊大姑因為兒子剛才

『失禮』,亦是頗感尷尬,趁這機會,便捧羅雨峰一下,說道:「羅家的鐵膽功夫堪稱武林

一絕,傑兒,你應該多多向羅世伯請教。」

  羅雨峰眉開眼笑:「不敢,不敢。誰不知道齊楊二家是武學世家,世傑賢侄兼兩家之

長,我這點玩意兒拿出來,只是怕班門弄斧呢!」

  齊世傑不能不給羅雨峰面子,說誼:「世伯如此客氣可是折煞小侄了。只怕羅家的絕技

小侄要學也學不來,還是請世伯先讓小侄開眼界吧。」

  羅雨峰越發高興,說道:「多承楊大姐抬舉,齊老弟謬讚,那麼老拙獻醜了。」

  說罷,拿出兩個鐵膽,一大一小,在手裡弄得嘩啷啷響,遞過去給岳宏道:「待會兒我

把這兩個鐵膽同時打出,打對面假山頂上那塊橫伸出來的石頭,你猜是那一枚鐵膽先到?」

  岳宏在手裡掂了掂輕重,兩個鐵膽都是實心的,小的大概比大的那個輕了一半有多,便

道:「當然是小的這枚先到了。」

  羅雨峰笑道:「是麼?好,那我把小的這枚先打出去。」

  岳宏說道:「那就更加是小的這枚先到了。」

  話猶未了,只見羅雨峰把手一揚,果然是先發小的那枚,稍遲片刻,才發大的那枚。

  眼看小的那枚鐵膽就要打到假山上了,大的那枚忽地加速追上,轉眼便即超前。「轟

隆、轟隆!」接連兩聲響,但見火花四濺,碎石紛飛,假山上那塊磨盤大的石頭給打碎了一

角。

  登時掌聲雷動,大家都讚:「好功失!」

  齊世傑心裡想道:「想不到這老兒還有這麼強的手勁,不過打碎石頭還不算很難,舉重

若輕,後發先至卻是正宗的內家功夫,難得多了。」因此也就衷心讚歎的拍起掌來。

  羅雨峰掀須笑道:「獻醜、獻醜,見笑了,見笑了!」

  掌聲笑聲中,齊世傑卻好似隱隱聽見外面有人喧嘩。

  岳豪眉頭一皺,說道:「李海,出去看看,外面在鬧什麼?」李海是一個僕人的名字,

懂得一點武功的。岳宏最喜歡趁熱鬧,說道:「爹,讓我出去瞧瞧。要是有人鬧事,我打架

比李海在行!」不待他父親答應,一溜煙的就跑出去了。

  羅碧霞笑道:「誰敢到表哥府上鬧事,恐怕是你的下人驅逐登門強討的叫化子也說不

定。」原來岳豪為富不仁,他定下的規矩,即使是喜慶的日子,也不准叫化子登門討飯,必

須在村口排隊,他才叫家人出去派給冷飯殘羹。驅逐門前叫化子的事情,是經常發生的。羅

碧霞見過也不只一次了。

  花園和大門口距離頗遠的,但齊世傑內功深厚,聽覺比常人也靈敏得多,卻已隱隱聽見

外面似乎是打架的聲音了。

  楊大姑也聽見了。不過只片刻之間,喧鬧之聲便不復聞。

  楊大姑知道岳宏年紀雖小,本領卻已學到他父親的幾分,等閒三五個大漢也近不了他的

身子,是並倒不替岳宏擔心,反而擔心岳宏出手不知輕重,打傷了不知何故在外鬧事的人。

  岳豪正想把兒子喚回來,剛才出去的那個李海卻已跑回來了!他一進花園,氣急敗壞的

就嚷:「老爺,不好,不好了!」

  岳豪道:「什麼事不好了,這樣大驚小怪!」

  李海嚷道:「少爺給他們擄去了!」

  岳豪這一驚非同小可,喝道:「誰,誰是他們?」

  話猶未了,只聽得有人哈哈大笑,人還未見,笑聲已是震得園子裡的人耳鼓嗡嗡作響!

齊世傑不禁心頭一凜:「此人的內功倒是非同小可,但他有這麼好的功夫,必定是武林中大

有來頭的人物,怎會欺侮一個小孩?」

  心念未已,李海所說的「他們」已經踏進園門。只見走在前面的是一個虯髯大漢,年紀

約在五十左右,跟著一個中年婦人,年約四十剛剛出頭,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看得出是個

美人胚子,年輕時候,一定是個十分美麗的姑娘。

  這個美婦人手裡拿著一條軟鞭,軟鞭的一頭套在岳宏的臂上,岳宏是給她拉進來的。

  岳豪是雄霸一方的豪紳,平常只有他欺壓別人,誰敢惹到他的頭上?想不到竟會碰上飛

來橫禍,這一下火氣可大了。

  不過他總算是個有見識的人,明知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心裡想道:「這漢子的武功似

乎在我之上,好在師姑和姨丈在此,多厲害的強盜他們也對付得了,何須我親自出手?且先

看看他們來意如何?」

  此時岳家的人早已聞風而至,豪門奴僕慣會仗勢凌人,何況如今在這園子的,除了主人

之外,還有揚大姑和羅雨峰兩位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在這裡給他們撐腰,他們自是不能容得

外人登門挑釁,個個都想趁著這個機會,表示一下對主人的忠心了。

  這些豪奴可沒有主人的見識,只知爭功,發一聲喊,一窩蜂的就搶上去!

  那虯髯漢子儼似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昂首闊步的依然逕自前行。

  陡然間只聽得「哎喲,哎喲!」之聲不絕於耳,說也奇怪,根本就沒看見那虯髯漢子出

手,撲到他身邊的豪奴已是一個一個跌了個四腳朝天。

  他們是怎麼樣跌倒的,連岳豪都沒能夠看得清楚。他可是在楊牧門下學過十年武功的。

  不過,楊大姑和羅雨峰卻是不能不大吃一驚了。他們看得出來,這個虯髯漢子使的乃是

武林罕見的「沾衣十八跌」上乘內功!

  那中年婦卻又另有一功。

  由於岳宏是在她的手中,豪奴撲向她的比撲向她的丈夫更多。當然另一個原因也由於他

們以為「女強盜」比「男強盜」容易對付。

  中年美婦嫣然一笑,說道:「你們來討賞錢嗎?好,我雖然比不上你們主人有錢,一點

小錢還是有的,就給你們幾文賞錢吧!」

  話猶未了,只見她把手一揚,登時在她的周圍跪下了黑壓壓的一片人頭。

  那些撲向她的豪奴,都給她的一文錢打中了膝蓋的「環跳穴」。

  這樣厲害的暗器功夫,岳豪當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他本來是有恃無恐的,此時也

不禁怯意暗中。

  那美婦人格格笑道:「一文賞錢,你們就全都行起大禮來啦,真是不脫奴才本色,我卻

之大恭,只好受之有愧了。」

  她用軟鞭拖著岳宏,跟在丈夫後面,笑聲中已是到筵前。

  岳豪忍住氣道:「閣下是那條線上的朋友?」

  那虯髯漢子一報姓名,岳豪這一驚固然是非同小可,連楊大姑、羅雨峰也都不禁心頭一

震了。

  原來尉遲炯乃是江湖上名頭最大的俠盜,他是關東馬賊出身,素來夫妻倆闖蕩江湖,縱

橫南北,黑道白道全不賣賬,不知多少惡霸豪紳聞名喪膽,鏢師捕快,為之皺眉,官府稱他

為「關東大盜」,江湖上的一般人物則稱他為「關東大盜」。

  不過近幾年來卻很少聽見他做案了,不料他卻突然會在岳家露面。

  更妙的是,他稱岳豪為「岳大財主」,這樣的稱呼,對別的財主沒有什麼,對岳豪則分

明是一種蔑視。

  要知岳豪雖然家財萬貫,但他也是武林中人,按照江湖的一般禮兒,既然同屬武林一

脈,不管對方人品好歹,也該叫他一聲「岳師傅」或最少是稱為「岳莊主」的。如今叫他做

「大財主」,那是只把他當作「羊牯」了。

  岳豪忍住了氣,說道:「原來是尉遲炯大俠,久仰了,這位女英雄是——」

  楊大姑目不轉睛的盯著那個中年美婦,此時忽地接下去說道:「這位女英雄想必是尉遲

夫人,江湖上人稱『千手觀音』的祈聖因,祈女俠了?」

  那夫婦人道:「不錯,我正是祈聖因。至於什麼『千手觀音」那可是江湖上的朋友給我

臉上貼金,當不得真的。」

  楊大姑冷說道:「尉遲夫人不必過謙,憑你這手天女散花的暗器功夫,已是足見『千手

觀音』的雅號,名不虛傳!只是我卻替你有點可惜。」

  祈聖因道:「可惜什麼?」

  楊大姑道:「千手觀音對付三腳貓,不嫌大材小用麼?」言下之意,給她打倒的那班家

奴只不過是懂得幾招『三腳貓』把式的粗漢,把他們全都擊倒也顯不出千手觀音的本領。弦

外之音,已是隱隱有向祈聖因挑戰之意。

  祈聖因也不知是否沒有聽懂,淡淡說道:「我們當家的要來拜訪岳大財主,我反正閒著

沒事,就跟他來趁趁熱鬧。三腳貓我是不屑理會的,但要是變成了咬人的惡狗,可就似乎不

能置之不理了,你說是麼。」

  楊大姑道:「岳莊主是我的師侄,你打貓也好,打狗也好,我不理會。但要侵有人欺負

到我的師侄頭上,我也似乎不能置之不理,你說是麼?」和祈聖因的話正是針鋒相對。

  尉遲炯忽地哈哈一笑,說道:「聖因,你可要小心了。你這個千手觀音可碰上了辣手觀

音啦!」

  楊大姑哼了一聲,繼續說道:「你們既然知道我的身份,那麼咱們就更不用兜著圈子說

話了。請問尉遲夫人,你為何擄劫我這師侄的孩子。」

  祈聖因道:「這是我們當家的主意,我是夫唱婦隨。你要知道,就請你們的正主兒去問

我們當家的吧。」

  岳豪已知楊大姑決意助他,膽氣頓壯,大聲問道:「尉遲大俠,可是孩子無知,有什麼

得罪你了?」

  尉遲炯道:「沒有,而且即使你的兒子當真得罪了我,大人也不會與頑童計較的。」

  岳豪氣往上衝,說道:「那麼你是衝著我來的了?我與你往日無冤,近日何仇,你因何

用這等狠毒卑鄙的手段?」

  尉遲炯道:「哦,原來你也知道搶人兒女是狠毒卑鄙的麼?」

  岳豪忽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尉遲炯道:「你問我,我也想問你,我搶了你的兒子,你心痛不心痛?」

  岳豪兩眼氣得翻白,說道:「你是來消遣我的是不是?骨肉相關,你搶了我的兒子,我

打不過你也要和你拚命!」

  尉遲炯哈哈一笑,說道:「如此說來,你是極為心痛的了。那麼我再問你,你搶了人家

的兒女,那些孩子也是有父母生的,他們的父母就不會心痛?」

  岳豪道:「我幾時搶了人家的兒女?」

  尉遲炯道:「是你的家奴動手去搶的,他們奉你之命而為,還不等於是你去搶一樣

麼?」

  岳豪面色大變,說道:「你,你胡說八道,你,你有什麼證據?」

  尉遲炯道:「要人證麼,容易得很!」把跪在地上的一個僕人抓了起來,輕輕一拍,解

開他的穴道,卻令他痛得如受千針所刺,說道:「你把今天怎樣碰上我的事情老老實實說出

來,否則還有更好的滋味讓你嘗嘗!」

  那僕人大叫:「尉遲老爺,饒命,饒命,我說,我說!」尉遲炯在他背上再輕輕一拍,

這次可是把他所感覺的痛苦減少幾分的。

  那僕人道:「我奉家主之命,去一家佃戶追討欠租,碰上你的。」

  尉遲炯道:「當時你正在做什麼?」

  那僕人道:「劉二交不出欠租,我把他的女兒縛回去抵債。」

  尉遲炯道:「因何你做這等傷天害理之事。」

  那僕人道:「不關我的事,是家主的吩咐。」

  尉遲炯放開了他,說道:「那位小姑娘也是和令郎一般年紀,我打聽到像這樣的事情,

你做的可不止一椿。有些好人家的女兒給你抓了來當丫頭,還受了你的污辱。不過,今天算

你運氣不好,碰上了我,我看不過眼,非管一管閒事不可!」

  岳豪面色鐵青,說道:「那些泥腿子欠我的債,沒錢還債,我就要他們的人,這有什麼

不對?我沒欠你的錢,你卻來搶我的兒子,兩椿事情,怎能相提並論?」

  尉遲炯喝道:「錢、錢、錢,你眼睛裡就只有錢!好,你要講錢,我就和你講錢吧。不

錯,你沒欠我的債,但你卻欠了許多人家的債!」

  岳豪說道:「笑話,我家財萬貫,用得著向別人借債?」

  尉遲炯道:「我仔細問過你那個佃戶,他是去年因為旱災,求你減租,你不肯減,你把

他欠下的一百五十斤田租折合一兩八錢銀子,到了今年,憑你的算法,要他還十二兩五錢銀

子也是憑你的算法,他的女兒就剛好正是值十二兩五錢銀子。像這樣的重利盤剝,你不知曾

施於多少窮苦人家?你敢說你的萬貫家財,不全是他們的血汗!」

  岳豪叫道:「我不和你辯論,我只知道我做的沒犯王法!」

  尉遲炯喝道:「你有你的王法,我有我的拳頭!你要講王法,我把令子就帶走,你派公

差來和我講王法好了。否則,你就必依我的法!」他雙目稜稜,不怒而犯,懾人心魄。目光

所注,岳豪不得不打了一個寒噤,一時間竟是不敢答話。

要和大財主做一宗交易

  羅雨峰忙道:「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尉遲大俠,你意欲如何,不妨明言,大家商量商

量。」他雖然想要維護姨甥,可也著實對尉遲炯夫妻有點忌憚。心想反正岳豪有錢,要是能

夠花多少銀子息事寧人,那就算了。

  尉遲炯道:「好,那我就和岳大財主做一宗交易?」

  岳豪道:「如何交易?」

  尉遲炯道:「萬兩銀子交換你這寶貝兒子,這銀子不是我要你的,我是替你還債贖罪,

散給窮人,我還得提醒你,下次要是給我碰上同樣事情,可就不是銀子可以了結的了!」

  拿出十萬兩銀子,對岳豪來說,本來不是難事,但他怎捨得這一大堆白花花的銀子?恃

著有楊大姑和羅雨峰撐腰,打了個哈哈說道:「在下最愛結交朋友,難得賢伉儷光臨,就算

尉遲大俠不開口,在下也當稍盡地主之誼,奉送盤川,略表心意。不過,十萬兩銀子未免多

了一點吧?是否可以………」

  尉遲炯勃然變色,喝道:「你當我是來打秋風的嗎?」

  岳豪說道:「尉遲大俠,你未聽懂我的意思。」

  尉遲炯哼道:「什麼意思?有話快說,有屁決放!」岳豪面色脹紅,但又不敢發作。

  羅雨峰道:「尉遲先生,主人以禮相待,請你客氣一些!」

  尉遲炯道:「講客氣也得看是什麼人,恕我沒有功夫敷衍岳大財主!」

  羅雨峰道:「那就請尉遲先生給我一點面子,讓我替他說吧。岳賢侄,我想你的意思是

希望和尉遲先生交個朋友,假如尉遲先生俯允折節下交,銀子多少,盡可商量。對嗎?」

  岳豪說道:「不錯。是朋友當然可以商量。但若然尉遲先生要把小兒作為人質,逼我拿

出十萬兩銀子贖人的話,縱然我願意答應,也怕有辱師門。在座的就有我師門的長輩,我不

能丟長輩的臉!」輕輕兜了個圈子,把楊大姑拉上了。

  尉遲炯哈哈大笑!」你是什麼東西,也配和我結交朋友?至於說到你的師門,那我勸你

更是別提為妙!你的師門早給你的師父侮辱得毫無光彩了,也不在乎你是否有辱師門啦!」

  楊大姑再也按捺不住,說道:「尉遲炯,我的弟弟是好是歹,用不著你信口雌黃。你欺

侮我的師侄,我可不能不管!」

  尉遲炯道:「好,那我就等著瞧辣手觀音的手段,你劃出道兒來吧!」

  楊大姑道:「尉遲炯,我不是怕你。但有幾句話我是不吐不快,必須先說……」

  尉遲炯道:「好,那你就趕快吐出來吧,免得鯉死了你!在下洗耳恭聽了。」說話雖然

比較客氣一些,沒用上他慣說的那句」有話快說,有屁快放」的口頭禪,但輕蔑譏諷的意味

卻是誰都聽得出來。

  楊大姑氣得面挾寒霜,冷森森的盯著尉遲炯道:「你一定要十萬兩銀子才肯放人。」

  尉遲炯道:「鐵價不二,少個銅錢也不能成交。」

  楊大姑冷笑道:「尉遲炯,你好歹也是江湖上一號人物,擄人勒索,可是下三濫的小賊

所為!你若然知道自重的話,請你把這個孩子先放回來,那時你要銀子可以商量,要比劃,

我們也一定有人奉陪!」

  尉遲炯哈哈大笑,說道:「這種下三濫的所為,令師侄已經幹得多了,我今日不過以其

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而已。不過,衝著你這幾句話,我也未嘗不可以放這孩子。聖因,你把

軟鞭鬆開。辣手觀音,有本領你把他奉回去。」

  楊大姑知道祈聖因號稱千手觀音,暗器功夫非同小可,她想叫兒子和她一同出手,但不

便言明,只能向他使個眼色。

  羅碧霞是坐在齊世傑旁邊的,卻誤會楊大姑這個眼色是打給她。

  祈聖因軟鞭鬆開,岳宏呆了一呆,就向楊大姑跑回去,他也知道座中諸人,是以這位楊

姑婆本領最高的。

  就在這一瞬間,幾件事情,迅即接續發生,幾乎是在同一時候。

  首先是羅碧霞躍了出去,叫道:「割雞焉用牛刀,請讓晚輩代勞。」原來她侍著有父親

和楊大姑在旁,又誤會楊大姑是有意叫她出去顯示本領,才拋眼色給她。心想祈聖因若敢動

手阻撓,爹爹和楊大姑必定暗中助我。而且憑我的本領也未必就幹不過祈聖因。「要是我能

夠打倒這個女強盜,傑哥定然對我刮目相看。」她打著如意算盤,立即跳出去拉岳宏。

  羅雨峰見女兒躍出,這一驚非同小可,立即飛出兩枚鐵膽。大的那枚鐵膽打尉遲炯,小

的那枚鐵膽打祈聖因。

  只聽得「叮」的一聲,祈聖因飛出一枚鐵蓮子,和鐵膽碰個正著。

  羅雨峰打向她的那枚鐵膽雖然是比較小的一枚,但比起鐵蓮子來,卻不知重了幾十百

倍!

  鐵蓮子碰著鐵膽,鐵膽竟然給碰得轉了方向。

  幾乎是在同一時候,尉遲炯喝道:「米粒之珠,也放米華!」接了那枚大鐵膽,反手擲

出。

  給鐵蓮子撞得轉了方向的小鐵膽,和尉遲炯擲回來的大鐵膽碰個正著,半空中濺出火

花,去勢更疾,正是向著羅雨峰飛去。

  羅雨峰是個武學行家,一見鐵膽來勢,便知比自己擲出去的勁道大了幾倍,憑自己的功

力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硬接的。

  席上雖然未有上餚,但酒壺、酒杯已是都擺好了。茶壺、茶杯也未收下。羅雨峰不敢硬

接,百忙中已是無暇考慮要顧面子,一矮身躲在桌子下面。只聽得「乒乒乓乓」一片響,酒

壺、酒杯、茶壺、茶杯,幾乎都給打得碎成片片!

  也幾乎是在同一時候,祈聖因一抖軟鞭,把羅碧霞的「嬌軀」捲了起來。

  「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頭,給我乖乖坐好!」祈聖因笑道。笑聲中軟鞭一甩,羅碧霞好

像騰雲駕霧一般給拋了回去。

  這一拋真是妙到毫巔,羅碧霞恰恰坐回原位,毫髮無傷。不過卻已給嚇得魂飛天外,面

無人色。

  正在向楊大姑奔過去的岳宏,忽地接連叫了兩聲「哎喲」,倒躍回去,跪在祈聖因腳

下。

  祈聖因冷冷說道:「我又沒打碎你的骨頭,撒什麼嬌,自己站起來吧!」楊大姑按捺不

住,躍出去喝道:「祈聖因,有膽和我交手,別欺侮孩子!」

  祈聖因道:「很好,你接我的暗器,我接你的六陽手!」

  祈聖因最厲害的本領是暗器,楊大姑的絕技則是家傳『六陽手』,按照江湖規矩,成名

人物較量倘若事先沒有講定如何比試,自是各出絕技的。故此祈聖因先說一聲,表明不是偷

襲。她先發暗器,就不能說是違反比武規矩的了。

  楊大姑喝道:「好,就讓你見識楊家的六陽手!」一招『覆雨翻雲』,左掌陰,右掌

陽,交互劈出,只聽得叮叮之聲不絕於耳,四枚鐵蓮子給她掌風掃落。

  但祈聖因是七枚鐵蓮子齊發,打落了四枚,還有三枚飛入她的掌力封鎖圈之內。

  楊大姑心頭一涼,想不到我一世英名,竟喪在她的暗器之下!」

  三枚鐵蓮子都是打向楊大姑的要害穴道!

  楊大姑掌力盡向外吐,此時己是無法防護自身。

  鐵蓮子乘隙即入,快如閃電。楊大姑即使施展全身本領,最多也只能閃開兩枚,第三枚

非打中她的穴道不可!

  「辣手觀音」成名遠在「千手觀音」之前,嚴格說來,祈聖因縱然不能說是楊大姑的

「晚輩」,也該算是小了半輩。

  以「辣手觀音」的脾氣,一個照面就敗在小輩手下,鐵蓮子不是打著她的死穴,恐怕她

也要氣死!

  楊大姑正自心頭一涼,忽見三團紅影飛來,比鐵蓮子的來勢更快。鐵蓮子被它裹住,同

時落地,竟是不聞聲響。

  原來那三團紅影,乃是齊世傑摘來的三朵大紅茶花。此時他正站在盛開的茶花旁邊觀

戰,看見母親危急,豈能置之不理?他身上沒帶暗器,只好隨手摘下身旁的三朵茶花,默運

玄功,把茶花當作暗器打出,花朵乃是柔軟之物,不易受力的。但經過他深湛的內功運用,

飛出去居然追上了祈聖因的鐵蓮子,把鐵蓮子裹在花瓣之中,兩股勁力相互抵消,同時落

地。這份功力比剛才祈聖因用鐵蓮子撞開鐵膽,更是難得多了。

  齊世傑這手功夫一顯,羅雨峰等固然是做夢也料想不到他有這等功夫;二十年縱橫江

湖,幾乎所向無敵的關東大俠尉遲炯,也是不禁心頭一震!

  內功練到最高境界,可以「摘葉飛花,傷人立死。」不過這種功夫,只是見之傳說,誰

也未曾親眼見過。

  齊世傑的功夫還未達到這個境界,但已是屬於同一類功夫。尉遲炯是個武學大行家,雖

未見過,一看亦知。

  尉遲炯心頭一震,暗自想道:「這少年否知是何人弟子,年紀輕輕,內功之深,卻已不

在我下,岳豪有這麼一個好手,我倒是不可太輕敵了。」

  心念未已,羅雨峰在呆了一呆之後,驚魂已走,大聲喝起來來,說道:「齊世侄,好功

夫!嘿嘿,千手觀音,你的暗器功夫連楊大姑的兒子都能勝你,還用得著她親自出手嗎?」

  祈聖因道:「不錯。這少年的功夫確是不錯。楊大姑,你有此佳兒,請回去吧!」弦外

之音,母親實是不如兒子。但她看在楊大姑兒子的份上,卻也不願難為她了。

  楊大姑當然聽得出她的意思,不過以她在武林中的身份,卻是不能像羅雨峰那樣胡亂吹

牛。羅雨峰可以用「割雞焉用牛刀」之類的話替她遮羞,她卻只能一聲不響的走回原來座

位。

  以她的脾氣,她一聲不響,實際亦已是等於認了輸了。

  尉遲炯哼了一聲,說逗:「你們既然要以多為勝,那就併肩子上吧!不管你們多少人,

我們都只是夫妻兩個!你們若有本領,盡可把我們夫妻殺了。否則,我也不想殺傷你們,但

這十萬兩銀子卻是非要不可!」

  要知岳豪這邊的人,雖然有羅雨峰父女、楊大姑母子和岳豪五人懂得武功,但在尉遲炯

眼中,只有齊世傑算得是勁敵,楊大姑或者勉強也可一戰,其他三人焉能放在他的眼內!他

們夫妻倆聯手,自是可以必勝無疑。

  岳豪打了個哈哈,說道:「尉遲先生,你也未免太小看人了。岳某雖然微不足道,但有

師門長輩在此,豈能容得別人輕視?你放心,我們絕對不會以多為勝!」他是個工於心計的

人,對方想得到的他當然也想得到,心道:「讓世傑師弟出去和他單打獨鬥,雖然未必能

勝,卻總勝於群毆。」

  尉遲炯冷冷的盯著齊世傑說道:「好,那就單打獨鬥也行。」

  岳豪說道:「師姑,你老人家出手未免稍失身份、看尉遲先生的意思,似乎是屬意世傑

師弟,不如就讓師弟出去領教尉遲先生的高明武功如何?」

  尉遲炯冷冷說道:「身份早已失了,還擺什麼架子?辣手觀音,你的『辣手』內人早已

領教過了。你要令郎替你換回面子,就讓他來試幾招也行。我自有分數,不會佔小輩便宜

的。」

  楊大姑氣得面色鐵青,說道:「世傑,人家這樣小看咱們母子,你出去好好領教尉遲先

生的武功!」

  在這情形底下,齊世傑自是不能不出去應戰了。

  尉遲炯道:「來、來!你要怎樣比試,劃出道兒來吧!」

  齊世傑道:「且慢動手,我有幾句話先要說說。」

  尉遲炯道:「好的,本來你不說我也有幾句話要說的,如今就讓你先說吧。」

  齊世傑道:「尉遲先生,我想請你把我這小師侄放了。」

  尉遲炯道:「勝負未分,你就要我放人?」

  齊世傑道:「你和岳師哥的糾紛我不想管,不過這個孩子是無辜的,何必要他擔驚受

怕?」

  尉遲炯道:「多少好人家的孩子被你的師兄害了,豈只擔驚受怕?」

  齊世傑道:「語云: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無意替師兄辯護,但尉遲先生既然認為他

的作為不對,又何必和他一樣?」

  尉遲炯怔了一怔,說道:「我也並不是難為這個孩子,不過要用他交換十萬兩銀子!」

  齊世傑道:「你勝了我,這十萬兩銀子我給你!」說至此處,回頭對母親道:「娘,咱

們變賣產業,十萬兩銀子該有的吧?憑娘的面子,先借這筆款項想必也可以借得到吧?」

  楊大姑道:「你儘管用心去討教尉遲先生的武功,十萬兩銀子包在我的身上,不必你來

操心!」

  岳豪忙道:「世傑師弟,你說的是什麼話?莫說這十萬兩銀子未必就會輸了給他,就是

萬一輸了,我也感激你的盛情,又豈能連累你家破財?」要知他對齊世傑剛才的一番話雖然

甚為不滿,但這個台卻是不能坍的。

  齊世傑淡淡說道:「岳師兄,你不用領我的情,我並非為你出力,我只是奉母親之命,

向尉遲先生領教武功!」

  岳豪不覺面上變色,把眼望著楊大姑。

  楊大姑說道:「傑兒,銀子小事,你怎樣想我不管。但你和尉遲先生這場賭鬥,卻不能

說是和你的岳師兄沒有關連!」

  齊世傑道:「娘,你要說有關連那就算有關連吧。總之,孩兒會照你的意思全力向尉遲

先生討教。要是孩兒喪在他的刀下,請你也莫傷心!」

  楊大姑不禁皺起眉頭,心裡想道:「這孩子怎麼專說喪氣的話?唉,要是你當真不敵,

娘又豈能獨活?」原來她並非不知道兒子和這兩個江湖怪傑單打獨鬥的危險,只因她脾氣十

分倔強,早已打定了主意,要是兒子真的有性命之危,她寧可母子二人與尉遲炯同歸於盡,

也不能受他之辱。」

  尉遲炯道:「你們母子說完沒有?如今該輪到我說啦!」

  齊世傑道:「請說!」尉遲炯冷冷笑道:「這裡只有你有點人味兒,衝著你的面子,我

破一次例。」

  尉遲炯回過頭來對妻子道:「聖因,你把這孩子放了!」

  祈聖因放開岳宏,笑道:「好,你回去吧。即使沒有人質,這十萬兩銀子我也不怕你的

爹爹會走了我的!」尉遲炯笑道:「因妹,話可不能說得太滿,這十萬兩銀子,咱們只怕未

必準得贏過來呢!」聽得此言,楊大姑這才精神為之一振,心道:「原來你也沒有必勝的把

握,倒並不是我這孩兒自滅威風了。」

  祈聖因哈哈笑道:「小伙子,今天你即使敗在我的丈夫手下,你也足以自豪了。和他交

過手的人,能夠得到他這樣著重的,你還是第一個!」這話雖然是對齊世傑的稱讚,但話中

之意,則是認定齊世傑必敗無疑的。

  尉遲炯繼續說:「我說過不能佔小輩的便宜,就這樣吧,只要你能明接得下我一百招,

就算是你勝了。我一個銅錢也不要,馬上就走!」

  齊世傑道:「我不要你讓!」

  尉遲炯道:「我說過的話,從不更改。你不要我讓,那是你的事,總之我以百招為限,

勝不了你,今後決不踏迸岳家。」

  岳豪大喜說道:「師弟,人家是江湖上早已成名的人物,你對前輩應該客氣一些,如何

可以妄自尊大,要與人家平等過招?」表面是怪責齊世傑,實際是怕他不肯領尉遲炯的情。

  齊世傑道:「好,尉遲先生,你要以百招為限,那也是你的事。別多說了,請賜招

吧!」

  尉遲炯道:「你用什麼兵器?」

  齊世傑道:「就憑這雙肉掌,領教你的快刀!」

  尉遲炯縱聲笑道:「小伙子,你也未免太狂妄了。你的功夫雖然不錯,但在我的快刀底

下,任何空手,白刃的功夫都施展不了的,我可不想你白送性命!」

  岳豪連忙叫道:「師弟,齊家的六合刀和楊家的六陽手都是你的家傳絕技,本來用六陽

手也未嘗不可,但那未免對前輩不敬,你沒帶兵器,就用我這把緬刀吧。」說罷,把手一

揚,把隨身佩帶的緬刀拋給齊世傑。

  這把緬刀是岳豪用重金從緬甸一個王公的手中買來的,乃是一把百煉鋼已成繞指柔的寶

刀,不用之時可以纏在腰間當作腰帶的。拔刀出鞘,只見儼如一泓秋水。

  楊大姑也怕兒子倔強,不肯接受岳豪勸告,定要空手應敵,於是跟著說道:「傑兒,尉

遲先生的快刀天下第一,難得有這機會,你理該向前輩討教幾招刀法。否則失敬還在其次,

失掉這個機會,可就是莫大的可惜了!」

  她說這話,除了恐怕兒了吃虧之外,還怕兒子不知對方的厲害,故此先把尉遲炯的特長

點出來,好讓小子知所趨避,縱然破不了對方的快刀,也可以多拆幾招。她知道兒子已經練

成了第八重的「龍象功」,龍象功是天竺上乘武學,最高的境界是第九重,練到了第八重已

經非同小可,估計與尉遲炯的功力亦當相去不遠了。要是知己知彼,應付得宜,說不定可以

抵敵百招之數。

  尉遲炯哈哈一笑,說道:「快刀天下第一,我可不敢當。孟元超大俠的刀法就比我使得

更快更精。令郎武功不俗,料想也不至於只能接我幾招的。」言外之意,雖然不敢自居第

一,也是天下第二。同時儘管他稱讚了齊世傑,但話中之意,顯然還認定齊世傑在他的刀下

難走滿百招。

  不過他這話倒是不卑不亢,說起來也是恰如其份。十年前他確是武林公認的天下第一快

刀,如今也還有人認為他與孟元超難分軒輕的。孟元超的快刀後來居上,楊大姑並非不知,

只因盂元超是她心目中侮辱了她楊家的仇人,故而她寧願把「快刀天下第一」的銜頭送給尉

遲炯,雖然尉遲炯此際亦已是她的敵人。

  但她對尉遲炯的弦外之音卻是甚感不滿,面色一沉,澀聲說道:「傑兒,人家已經劃出

道兒,你還不上去討教高招,能接幾招就是幾招,別給人家看小。」

  其實齊世傑意欲空手對敵,倒並非出於少年的狂傲,他的所長在於內功而並刀法,而且

他看得出對方用的是把寶刀,尋常刀劍亦難抵敵。反正自己沒有取勝的把握,不如索性不用

兵器。

  武功練到最高境界,用不用兵器,本來亦無多大分別,但要知齊世傑的對手是一個武功

造詣比他更高的人,那就有分別了。如今齊世傑得到岳豪拋過來的這把寶刀,料想在兵刃上

不至於不吃虧,他也就改變了主意了。

  「晚輩齊世傑奉家母之命,敬請尉遲先生賜招!」齊世傑橫刀當胸,緩緩說道。

  尉遲炯拔刀出鞘,縱聲笑道:「咱們是賭鬥十萬兩銀子,可不是印證武功,不必客氣,

你出招吧!」

  他這一拔刀出鞘,眾人都是不禁好生驚愕,齊世傑也有「始料所不及」的詫異,輕輕

「噫」了一聲。

  原來尉遲炯這把寶刀連鞘長達三尺三寸,刀鞘的正反兩面,都鑲有兩塊大紅寶石,十八

顆明珠熠熠生光,耀眼生纈。

  眾人見刀的鞘都這樣名貴,鞘中的刀自必更是價值連城的寶刀。心中都想:尉遲炯是天

下數一數二的刀客,也只有如此一把價值連城的寶刀才配得上他。

  那知他一拔出來,大出眾人意料之外。

  那柄「寶刀」黑黝黝的毫無光澤,刀鋒竟是鈍的。看起來就像一塊頑鐵。和齊世傑手中

這把光彩奪目的緬刀相比,不啻有如醜婦之比西施!

  齊世傑「噫」了一聲,尉遲炯橫他一眼,冷冷說道:「你看不起我這把寶刀?」

  眾人見他把頑鐵自稱「寶刀」,想笑都不敢笑。

  岳豪把緬刀借給齊世傑之後,一直惴惴不安,恐怕自己的寶刀比不上對方。此時方始放

下心上的一塊石頭,暗自想道:「我這把緬刀,削鐵如泥,吹毛立斷,待會兒一碰,叫你知

道什麼才是寶刀。」

  齊世傑道:「不敢。」祈聖因噗嗤笑道:「不敢什麼?你是不敢看輕我當家的這柄寶刀

還是不敢出招?怎麼老是光說不敢?」

勇鬥關東大盜

  齊世傑朗聲說道:「請尉遲先生指教!」雙手持刀,高高舉起,當中劈下,這一招名為

「靈山拜佛」乃是以晚輩自居,對前輩表示尊敬的起手式。

  尉遲炯道:「不必客氣!」身向前頃,腳步空斜,儼如醉漢、振臂揮刀,迎上前來,身

法刀法,都是極為古怪。

  楊大姑叫道:「好一招醉打金剛,多謝你看得起小兒!」

  原來這一招『醉打金剛』,相傳是宋代魯智探醉打山門,傳下來的「伏魔杖法」一招變

化而成刀法的。

  齊世傑的「起手式」用「靈山拜佛」,尉遲炯卻報以「醉打全剛」,本人是很不禮貌的

事,但把齊世傑當作「金剛」來打,也可說得是對一個後生晚輩的重視了。當然楊大姑說的

乃是反話,真正的用意乃是恐怕兒子不識此招,提醒他們。

  齊世傑的武學造詣在母親之上,其實無須她的提醒,一聽尉遲炯劈來的刀風,便知他這

一招厲害非常了。齊世傑對本身的內功雖然較有歸信,但是否敵得過尉遲炯,心中則是殊無

把握的。見他這招來得兇猛,不敢硬接,一個盤龍繞步,移形易位,使出一招「穿手藏刀

式」,斜削對方左臂。這一招似守實攻,自是攻敵之所必救。

  那知尉遲炯比他更快,唰、唰、唰連環三刀。疾如閃電,竟不救招,便與齊世傑對搶攻

勢。欲語有云:棋高一著,束手束腳。棋道如此,武學亦然。尉遲炯刀法比他精妙,出手又

比他快,根本無需防禦,齊世傑已是沒法攻進他的空門。這一招「穿手藏刀式」齊世傑自以

為是攻敵之所必救;那知刀尖方自下刺,對方已是刀挾勁風迎頭劈下,要救招的不是尉遲炯

反而是他了。

  齊世傑施展平生所學,閃開兩招,第三招他的整個身形都在對方刀勢籠罩之下,無可奈

何,只能硬接了。雙刀相擊,「噹」的一聲,火光四濺,尉遲炯身形一晃,齊世傑退了三

步。

  若是名家對敵,就這樣的情形說來,齊世傑已經算得是輸了「半招」了。(假如尉遲炯

不是身形一晃,齊世傑就該算是輸了全招。)

  羅雨峰飛快的數道:「一、二——三、四、五——」把雙方的『起手式』都算在內,也

不過是第五招。

  雖然即使輸兩三招,也還不能判為這楊比武已經輸掉,比武的規矩是在一方被擊倒或無

能力抵抗自行認輸才能宣佈結束的,但只不過第五招,齊世傑就輸了半招,楊大姑自是不禁

涼了半截,情知凶多吉少,希望兒子抵敵百招,只怕難於登天。

  岳豪更是吃驚,他這把削鐵如泥的寶刀碰著了尉遲炯那把毫不起眼的鈍刀,鈍刀絲毫也

沒有傷損。

  但要是他看得清楚的話,恐怕他還要更加吃驚。

  齊世傑退後三步,低頭一看,緬刀上已是損了一個缺口。這個缺口只有指甲痕大小,除

了他本人之外,旁觀者是看不見的。

  齊世傑不覺倒吸一口涼氣,暗自想道:「他的內力倒似乎並不比我強了多少,但他這把

鈍刀卻重得出奇,震得我虎口酸麻,刀質也似乎還在岳師哥這把寶刀之上!」

  殊不知齊世傑固然吃驚,但更吃驚的還是尉遲炯。

  「這小子的內力只有在我之上,決不在我之下,這一招我不過是佔了兵器的便宜,不能

算數。倘若我用的不是這一把刀,顯然在刀法上我也可以勝他,但他的內力不弱於我,這就

恐怕未必能在百招之內可勝了。」尉遲炯心想。

  原來尉遲炯這把鈍刀乃是摻有玄鐵鑄煉的。同樣的體積,「玄鐵」要比尋常的鋼鐵重逾

十倍。

  玄鐵是極為難得之物,三十年前,大魔頭史白都曾仗著一把玄鐵重劍橫行天下,厲害可

想而知,後來這把劍落在金逐流之手,(金逐流的妻子史紅英是史白都之妹,兄妹行事完全

不同。故事詳見拙著《俠骨丹心》)金逐流是天下第一劍客,不用寶劍亦已天下無敵,玄鐵

重劍自此不再出現江湖。

  尉遲炯這把鈍刀,雖然只摻有兩成玄鐵,對付尋常刀劍已是有如摧枯拉朽。即使對方用

的是寶刀寶劍,倘若內力稍遜於他,也不足以當他玄鐵重刀的一擊。

  當然尉遲炯之所以能夠成為天下數一數二的刀客,主要還是靠他刀法,但這把摻有玄鐵

的重刀,也可幫了他不少的忙。

  岳豪這把緬刀,雖然是百煉精鋼,刀質還是遜於他這把摻有玄鐵的鈍刀的。

  一來是尉遲炯所用的寶刀更勝於齊世傑所用的寶刀,二來尉遲炯見齊世傑年紀輕輕,料

想他的內功縱然不弱,也決難超過自己,故此用遲炯只道對方的寶刀定會給他一擊即斷。那

知結果卻是頗為出他意料之外。

  結果是齊世傑所用的寶刀只損了一個小小的缺口,而且在碰擊的那一霎那,尉遲炯也給

對方的內力震得呼吸為之不舒,身形亦不能不為之一晃。

  尉遲炯是個武學大行家,憑這兩點,已是足以知道,對方的內力只有在他之上,決不在

他之下。

  不過,這結果雖然是尉遲炯始料之所不及,但在雙刀碰擊過後,他卻是更有信心可以穩

操勝券了。心裡想道:「這小子的內力雖然不比我弱,但可惜他運用內力的功夫,尚未能達

到一流境界,刀法和臨敵經驗更是遠不如我!早知如此,我何須限他百招,自貶身價?二十

招只怕他也未必抵擋得住!」

  齊世傑退了三步,尉遲炯哈哈笑道:「小伙子,站穩了再來!」

  羅雨峰卻在那邊對他女兒說道:「齊家六合刀的長處是在刀法綿密,寓攻於守。若然不

是急於求勝,即使碰上比自己武功高強的敵手,也可立於不敗之地。待會兒你用心觀看,定

當得益不少,楊大姑,我說的對嗎?」

  楊大姑當然懂得他的用意,他表面是指點女兒,實際是指點齊世傑的。

  楊大姑道:「不錯,這套刀法最忌心粗氣浮,小兒尚未練到他爺爺的兩成,只怕未必能

夠領悟。」藉辭指點,更加明顯了。

  祈聖因冷笑道:「六合刀也值得誇口,真是井底之蛙。即使是四海游龍齊建業盛年之

時,他用上這套刀法,也未必抵擋得了我當家的一百招!」

  楊大姑面色脹紅,正要和祈聖因鬥嘴,只見齊世傑又已和尉遲炯鬥在一起。

  齊世傑依照母親指點,再度交手,果然只守不攻。楊大姑心裡想道:「這就對啦,傑兒

在兵刃上並不吃虧,說不定可以守滿百招。」其實在兵刃上也是齊世傑吃虧的,不過她不知

道罷了。

  尉遲炯仍然是快刀疾劈,到了第六招(連前若是十一招)只聽得叮噹兩聲,齊世傑又再

給他的鈍刀碰著,這次可是損了兩個缺口了。

  楊大姑頹然坐下,始知祈聖因之言不虛,心裡想道:「傑兒目前的功力已是足以比得上

他爺爺盛年,但即使他的六合刀法也練得和爺爺一樣,只怕也還是接不了這個關東大盜的十

招。」

  忽聽得羅雨峰「咦」了一聲,說道:「咦,令郎用的是什麼刀法,這套刀法,我可從來

沒有見過!」

  楊大姑睜大眼睛來看,她也不知道兒子用的是什麼刀法。

  不但他不知道,在武學上比她更為見多識廠的尉遲炯也不知道!

  原來齊世來自知六合刀法決計對付不了尉遲炯的快刀,他改用的是冰川劍法,把冰川劍

法化到他的刀法上來,桂華生夫妻所創的冰川劍法埋藏在魔鬼城下的冰窟之中,當今之世,

齊世傑是唯一見過全套冰川劍法的人,尉遲炯如何能夠知道?

  他把劍法化為刀法,招數的奇妙還在其次,數招過後,他的刀風隱隱有股刺骨的寒意,

卻是令得尉遲炯更加驚奇了。

  若然只論招數的精妙,尉遲炯的快刀和冰川劍法乃是各有千秋,縱然稍有不如,也不足

以令得這位見識多廣的江湖怪傑吃驚。

  但何以對方的刀法一展,便有這種古怪的「寒意」,甚至他可以感覺到,這股「寒意」

並非未自刀風,而是來自刀法本身的。這種感覺可就今他莫名其妙了。

  不過尉遲炯身經百戰,他所感到的不過是「寒意」而已,對功力並無影響。齊世傑刀法

再怪,他的快刀也足以對付有餘。

  齊世傑心裡暗暗叫了一聲「可惜!」想道:「要是我有冰魄寒光劍的話,縱然勝不了這

位夫東大俠,料想也不會輸!」

  但尉遲炯卻並不是怕勝不了他,而是怕在一百招之內勝不了他。

  羅雨峰飛快的數:「十一,十二、十三……廿二、廿三、廿四……廿八、廿九、三

十……」

  不過片刻,已是滿了三十招。

  一直滿不在乎的千手觀音此時也不覺有點著急了:「這小子的刀法如此古怪,只怕會給

他當真接得下大哥的一百招。」

  心念未已,只見尉遲炯運刀如風,又是一口氣連劈六刀。

  尉遲炯的快刀,是習慣連劈三刀或連劈六刀一段落的,但這次的連劈六刀卻稍稍有點變

化。

  他前面五刀,快如閃電,最後一刀,忽然一慢。

  只聽得他陡然大喝:喝出一個「斷!」字,隨即便是一片震耳欲聾斷金戛玉之聲!

  齊世傑手上這把寶刀,果然給尉遲炯削斷了!削得平平整整,無鋒的鈍刀竟然勝過刀鋒

光芒四射的寶刀!

  原來尉遲炯的臨敵經驗比齊世傑豐富得多,善於取勢運勁,他前面五刀快如閃電,攻擊

齊世傑的上三路,待到開世傑用足內力,以「舉火撩天」之式擋他第五刀之時,他最後一刀

忽地改劈下盤,齊世傑回刀一擋,由於不及他快,兩股內力變成同時向下一沉,他稍微一

頓,加重玄鐵的壓力,齊世傑的寶刀自是非斷不可了!

  這霎那間,眾人盡都呆了!

  最心疼的是岳豪,這把緬刀是他用八千兩銀子換來的,「八千兩銀子,八千兩銀子,想

不到就這樣完了!」八千兩銀子已經令他心痛,何況還有十萬兩銀子尚在後頭。齊世傑一

敗,他當然是非付不可。

  尉遲炯一削斷他的寶刀,便即退後,笑道:「羅雨峰,共是幾招?」羅雨峰不敢回答,

祈聖因笑道:「三十六招!」

  楊大姑本來是準備兒子一有性命之危,便撲出去和尉遲炯拚命的,此時見尉遲炯退開,

倒是鬆口氣了。

  面子固然要緊,兒子性命更加要緊,楊大姑倒是不禁有點感激尉遲炯對她的兒子手下留

情了。但正當她想要替兒子認輸的時候,只見齊世傑已是把斷刀拋開,又再撲上前去。

  尉遲炯喝道:「且慢!」

  齊世傑亢聲說道:「不錯,我在刀法上輸了給你,但我還有一雙肉掌,尚堪一戰!兵刃

斷了,就必須認輸,這是誰定的規矩。」

  尉遲炯笑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齊世傑道:「但你為何不肯再戰?」

  本來比武輸招,並不等於勝負已決,何況齊世傑一開始就說過要空手對刀的。他這番話

誰也不能說他沒有道理,但楊大姑卻是不敢讓兒子再戰了。

  「尉遲先生用的是玄鐵寶刀,這才是真正的寶刀!今日真是令我們大開眼界了!傑兒,

咱家的六陽手只能對付尋常刀劍,你認——」要知楊大姑雖沒見過玄鐵,但她是和前白都同

輩的人,玄鐵重劍的威力,她早已耳熟能詳。」憑她武學的見識,此時亦已猜想得到尉遲炯

用的必是滲有玄鐵鑄煉的寶刀無疑。

  但那個「輸」字尚未吐出唇邊,齊世傑已是大聲說道:「媽,你別管我,我不認輸!」

  尉遲炯哈哈笑道:「我要說的正是這個!」

  此言一出,連齊世傑也不禁一怔。

  尉遲炯繼續說道:「令堂說得一點不錯,我確是佔了寶刀的便宜,否則我決不能在第三

十六招便在刀法上勝了你的。如今你要比掌,我當然只能和你比掌,豈可再用寶刀佔你便

宜?」說話之際,已是將刀入鞘,拋過去給他的妻子祈聖因了。

  齊世傑讚道:「尉遲大俠果然是俠士本色,名不虛傳!晚輩自知怎樣打都打不過你,但

打不過也要打!不是為別人,是為了我的家傳武功,不能讓人輕視!爺爺今日雖然沒來,我

也要為他爭一口氣!」他一再強調「不是為了別人」,岳豪聽在耳中,心裡更加不是滋味。

  尉遲炯莊容說道:「齊老弟,我也敬重你是一位少年英雄,剛才我在言語之中對令祖、

今堂倘有失敬之處,請你不要見怪。好,進招吧!」以尉遲炯的身份,向一個「後生小子」

道歉,這還是他有生以來的第一次。眾人心裡俱是想道:「齊世傑這一戰縱然敗了也是雖敗

猶幸!」

  齊世傑左掌畫了一道圓弧,右掌在弧圈之中穿出,朗聲說道:「晚輩謹以家傳的六陽手

向尉遲大俠討教!」他叫出『六陽手』的名稱,楊大姑不覺心裡甜絲絲的,眼眶充滿淚水。

誰也知道齊世傑的『六陽手』是母親所傳,誰也聽得出來,齊世傑說這一句話乃是要為母親

爭一口氣。

  「我只道他心中只有那個妖女,原來他還是我的好兒子!為了給我爭這口氣,他竟是不

惜冒生命危險。」

  跟著楊大姑又想:「聽尉遲炯的口氣,對傑兒頗為敬重,連帶對我也客氣了,或者他不

會傷傑兒性命。」

  心念未已,齊也傑早已和尉遲炯交上了手。

  六陽手一招六式,是各門各派之中變化最為複雜的掌法,齊世傑一出手,只見四面八方

都是他的掌影。

  單論掌法,齊世傑或者不及母親純熟,但威力可是大得多。掌風所到之處,花葉簇籟而

落。

  尉遲炯讚道:「楊家六陽手果然稱得上是一門絕技!可惜以往未得傳人,從今之後當可

發揚光大了!」

  齊世傑道:「多承謬讚!」說話之際三招十八式又已發出。

  羅雨峰數道:「三七、三八、三九、四十……」

  岳豪忽地想起一事,說道:「尉遲先生所限的百招之數,是不是連剛才比招的三十六招

在內?」尉遲炯縱聲笑道:「當然是一併來算,因妹,記著,如今是第四十六招!」

  說話之際,他亦還了六招。掌法陡地一變,看得眾人眼花繚亂。他使出獨創一家的掌

法,橫掌如刀、切、削、劈、刺、封、拍、崩彈,用的全是刀法。掌法之快,亦不跡於刀

法!

  以他的功力,要是給他的「掌刀」劈中,只怕和給玄鐵重刀劈中也差不多了。

  剛才他還只是用一把刀,如今他的一雙肉掌,卻是不啻兩把掌刀、掌風呼呼,剛勁之

處,看來也是只有在齊世傑「六陽手」的威力之上,決不在他之下。

  楊大姑看得心驚膽戰,尉遲炯或者會手下留情,這只是他的猜想而已,誰能知道尉遲炯

的心意?如此狠疾凌厲的掌刀,她只怕兒子稍有不慎,就要血染塵埃!

  只見齊世傑不住後退,尉遲炯運掌如風,越來越快!不過雙方的手掌卻很少碰上。尉遲

炯閃電般的「掌刀」,似乎每一招都是攻向他的要害,齊世傑防守尚且不暇,那裡能夠反

擊?

  看情形似乎齊世傑隨時都有可能傷在對方「掌刀」之下!

  稍稍令得楊大姑安慰的是,兒子雖然連忙後退,掌法步法仍是絲毫不亂,楊大姑看得出

來,他是踏著勁行八卦方位,每退一步,卻也能夠消解對方一分攻勢。

  不過尉遲炯的攻勢有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一個浪頭過去又是一個浪頭打來,解了一

分攻勢,跟著來的攻勢更加強勁!

  楊大姑看得出兒子尚有消解對方攻勢的本領,旁的人則連她這分眼力也沒有。

  羅雨峰看得心頭顫慄,目瞪口呆,根本忘記數多少招了。要數也數不來,尉遲炯的掌刀

實在太快!

  殊不知眾人都為齊世傑擔驚,尉遲炯卻是心裡暗暗叫苦。

  原來六陽手固然勝於六合刀,齊世傑在掌法上的造詣也比刀法高得多。對他更有利的

是,六陽手本是最剛猛的掌法,配合上他第八重的龍象功,威力倍增!他的內力是並不輸於

尉遲炯的。

  旁人看來,尉遲炯的「掌刀」勁猛力沉,賽如玄鐵重刀,但究竟是有區別的。以肉掌使

出刀法,究竟也不及用的真刀!

  掌法各有千秋,內力不相伯仲,雙方比掌,齊世傑是用己所長,尉遲炯是捨長用短,此

消彼長,齊世傑其實已是並不吃虧!

  不過齊世傑吃虧的地方在於臨敵的經驗相差太遠,而目內力的運用,也未到達尉遲炯那

樣可以收發隨心的境界。有點便宜的地方,也有吃虧的地方,比掌來說,還是齊世傑稍有不

如。

  但尉遲炯擔心的是在百招之內勝不了他!用刀他有把握,用掌法他可是殊無把握。他之

所以越打越炔,每一招都是攻敵之所必救,主要的原因也正是為了避免和齊世傑的龍象功多

作硬碰,彼此的內力在硬碰之中抵消,他就更難取勝了。

  齊世傑經驗不足,給他攻得只有招架的份兒,必裡也著實有點兒慌了!

  在尉遲炯迅雷暴風般的攻勢之下,饒是齊世傑的「六陽手」招數變化如何繁複,也休想

打得著對方。劇鬥中只聽得他「嗤」的一聲,尉遲炯掌鋒劃過,齊世傑的衣袖開了一道五寸

多的長的裂縫,要不是變招得快,碗脈都幾乎給「掌刀」所傷!

  齊世傑大吃一驚,心裡想道:「要是比刀的話,這一下只怕我的手臂已經要和身體分

家!他說得不錯,當今之世,恐怕誰也不能用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在他快刀之下接滿百

招!」

  楊大姑看得一顆心幾乎要從口腔裡跳出來,羅雨峰更是不覺直打哆嚏,岳豪則是心中打

鼓,只是想道:「十萬兩銀子,唉,我這十萬兩銀是輸定的了,輸定的了!」

  羅碧霞忽地問道:「爹爹,多少招了?」

  羅雨峰目瞪口呆,半晌說道:「我,我忘記數,大概、差不多、滿、滿一百招了吧!」

  尉遲炯霍然一省,問道:「因妹,多少招了!」

  祈聖因道:「一百零八招了!」

  原來尉遲炯打到後來,越打越快,在他向妻子發問之初,還不過是九十八招,到了祈聖

因一答,他又已是連發十招!

  夫婦問答之際,尉遲炯似乎是由於說話分神,刀法中露出一個不太明顯的破綻。武功高

明之士是不能錯過任何一個取勝的機會的,齊世傑在這最後關頭,全神貫注,對外界的一

切,正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一見有隙可乘,本能的立即進招。

  只聽得尉遲炯一聲大喝,雙掌齊發,齊世傑身形飛起,撞著一珠桃樹,「咋嚓」一聲,

一枝粗如兒臂的樹枝給他撞斷。這一招,尉遲炯用的仍然是借力打力功夫。

  尉遲炯垂下雙手,說道:「好功夫,好功夫!當真是英雄出於少年,如今已經是一百十

二招,我尉遲炯認輸啦!」

  本來羅雨峰忘記數招,祈聖因大可以多報少的,但她雖然希望丈夫得勝,卻還是如實。

揚大姑覺又是慚愧,又是對她感激,心裡想道:「換了是我,我一定會偏袒我的親人。」

  (你,你是什麼東西???)

  她不但感激祈聖因,更感激尉遲炯,尉遲炯的掌刀本是一口氣連發六招的,在最後那

次,他發了四招震退了齊世傑,後面兩招,就沒續發。否則齊世傑只怕不死也得身受重傷。

  尉遲炯親口認輸,岳家這邊的人,本來應該是大喜如狂的。但這個「勝利」來得如此出

人意料,每個人都好似受到尉遲炯豪氣的震懾,霎那間,反而是鴉雀無聲了。

  楊大姑呆了半晌,這才說得出話來:「傑兒,你沒事吧?」她雖然看出兒子並沒受傷,

畢竟還是有點放心不下。兒子給對方的掌力震得飛了起來,會不會受了她肉眼看不見的內傷

呢?」

  齊世傑呼了口氣,說道:「尉遲大俠未下殺手,孩兒僥倖沒傷。」說罷,回到母親身

邊。揚大姑方始放下心上的一塊石頭。

  尉遲炯緩緩說道:「岳大財主,算你造化,有這樣一個好師弟幫你的忙!」說罷,回過

頭來,對齊世傑道:「齊老弟,你能夠在一百招之外,多接我一十二招,當今武林中的後起

之秀,恐怕沒有誰比得上你了。我只盼你善用你的武功!」弦外之音,顯然還是不滿意他這

次給豪門充當保鏢。

  齊世傑一揖到地,說道:「謹領教言,晚輩自當銘記。這次是奉家慈之命,請尉大俠見

諒。」弦外之音,也含有「只此一次,下不為例」之意。

  尉遲炯道:「因妹,咱們走吧!」

  祈聖因忽道:「且慢,我還有話要說!」

  千手觀音此言一出,眾人不禁又是一驚。要知祈聖因的暗器天下無敵,武功也不過略遜

丈夫。齊世傑惡鬥過後,內力最少耗了一半,倘若她不肯善罷甘體,又起波瀾、誰人能夠應

付?

  岳豪連忙嚷道:「尉遲大俠,你說過只比一場的。夫妻一體,你們可不能節外生枝!」

  祝聖因冷冷說道:「我的當家說過什麼?」

  岳豪說道:「他說過定出輸贏,此事便作了結,他一個銅錢也不要我的,並且從此不再

踏進我的家門!」

  祈聖因道:「我們夫妻雖然經常聯手,有時也各幹各的。這次只是他答應你,本來我還

可以獨力做這宗生意的,但看在我當家的份上,他答應過你一些什麼,我也照單全收好

了!」

  她一面說話,岳豪心裡一面打鼓,聽到最後,方始鬆了口氣,想道:「你照單全收,這

不就結了嗎?」

  祈聖因繼續說道:「我要說的是他未曾答應你的事情,我一不要你的銀子,二不踏進你

的家門,但我可不能容許你們在外面為非作歹!」

  岳豪忙道:「岳某不敢,岳某不敢!」

  祈聖因冷笑道:「諒你也不敢,且讓你瞧瞧我的手段!」

  說至此處,她指著一棵桃樹說道:「我一揚手,要打落十八朵桃花!」這棵樹上,開滿

桃花,密密叢叢,少說也有百朵以上。打落桃花不難,剛好要打落十八朵而不波及另外的桃

花,那可就難到極點了。而且她聲明了只是「一揚手」的。

  眾人不覺都睜大了眼睛,看她又有什麼奇妙的手段。

  只見她把手一揚,金光閃爍,桃花一朵朵的落下來。祈聖因喝道:「岳大財主,你計算

最精,你過來點數!」

  岳豪不敢不依,過去仔細一數,說道:「不錯,剛好是十八朵。」祈聖因道:「你還可

以拿回去仔細瞧瞧!」

  岳豪拿了三朵桃花,給楊大姑與羅雨峰一同觀看。

  只見每朵桃花的花莖上都穿著一根小小的金針,梅花針是最微細的暗器,通常只是打近

不打遠,勁道也不強的。如今她用這種最微細的暗器打上三十步開外的枝頭,穿過花叢,居

然能夠令打到每一朵桃花的花柄剛好折斷,而且又是同時打下十八朵之多,這種神奇的暗器

功夫,莫說岳豪,連見多識廣的羅雨峰聽都沒有聽過。

  祈聖因這才一聲冷笑,繼續說道:「今後若是給我碰上岳家的人在外面胡作非為,欺壓

善良,我就每人奉送一根金針,不打別處,只打心窩!」

  「我的當家說過不再踏進岳家,所以你岳大財主今後在家作威作福,我們不管。但你可

要當心,別在外面碰上了我?」

  齊世傑心中暗暗叫好,想道:「她這法子可想得真絕,岳師哥今後即使還想當個土豪,

他的手下人也不敢唯他之命是聽了。」

  尉遲炯亢聲說道:「禍福無門,唯人自招。岳大財主,你欲得善終,盼你好自為之!否

則我放過你,我這老伴兒也不會放過你。」

  尉遲炯夫妻走出了門,岳豪驚魂始定。忙與羅雨峰父女爭著向齊世傑奉承。

  羅碧霞嬌笑道:「齊大哥,看你模樣老實,原來你也很會騙人!」

  齊世傑怔了一怔,說道:「我幾時騙過人了?」

  羅碧霞笑道:「還說沒有,剛才你就騙我。」

  齊世傑不高興和她開玩笑,沉著臉道?」我騙了你什麼?」

  「哎喲」籮碧霞裝模作樣的叫起來道:「你雖然謊言騙我,我可並不怪你,你這樣緊張

做什麼?剛才你說你的武功只是莊稼漢把式,可連那個關東大盜尉遲炯都說你是當今武林後

起之秀的第一人呢,你還能說不是騙我嗎!」

  羅雨峰哈哈笑道:「傻女兒,人家說的謙虛話你怎能當真?嗯,年輕人能夠謙虛已經難

得,武功卓絕尚能謙虛更加難得!」

  羅碧霞嬌笑道:「齊大哥,你騙了我,我不怪你,但你以後可要指點我的武功。」齊世

傑看在母親面上,不便給她難堪,只好給她來個不理不睬,顧左右而言他:「尉遲大俠謬讚

小侄,其實這是因為他未曾碰上真正武功高強的年少英雄之故!」

  羅碧峰道:「齊老弟,你不是說笑話吧?我可不信當今之世,還有一個和你一般年紀,

一般武功的人。」

  齊世傑道:「這樣的人本來就不是容易碰上的,以尉遲大俠見聞之廣尚且不知,也難怪

羅老伯不敢相信了。」

  羅雨峰道:「聽你的口氣,你似乎曾經碰見過一個武功比尉遲炯更高明的少年了?」

  齊世傑道:「不錯,我在回疆是曾經碰上過一個武功高強的少年,他今年只有十八歲,

比我差不多年輕十年!武功是否比尉遲大俠高明,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他已經遠盼於

我。因為我曾經和他交過手,不到百招,便即敗在他的手下!」

  羅雨峰半信半疑,駭然問道:「當真有這樣武功高強的少年,這人是誰?」

  齊世傑霎地想起楊炎對自己都不肯說出真名實姓,儘管已知是他無疑,卻又何必對不相

干的人說出他的名字?於是說道:「這位少年英雄如神龍之見首不見尾,小侄與他匆匆一

面,並無通名道姓。」楊大姑當然知道兒子說的是誰,但想到楊炎是她嫡親侄兒竟然不肯認

親,也就不願意說出來了。

  岳豪哈哈笑道:「不管是否真的有這樣一位少年英雄,即使你說的都是事實,這個人也

是比不上齊師弟的了!」

  齊世傑一怔道:「岳師兄,我剛說過我是他手下敗將,你沒聽見?」岳豪說道:「原來

你尚未聽懂我的意思。他打敗你的時候,有沒有旁人看見?」齊世傑道:「沒有。」

  岳豪哈哈笑道:「著呀,他打敗你沒人知道,但你打得關東大盜親口認輸,必將名揚天

下!誰敢不跟著尉遲炯說你是當今第一的年少英雄?」

  齊世傑越發鄙視師兄的為人,淡淡說道:「我可不想要這虛名。」岳豪正在興頭,哈哈

笑道:「人的名兒,樹的影兒,要推也推不掉的。齊師弟,你給我省了十萬兩銀子,我該重

重的酬謝你——」

  話猶未了,楊大姑已是皺著眉頭說道:「自己人怎麼能說『酬謝』二字?」

  岳豪笑著接下去說道:「是呀,我當然知道我要酬謝師弟,師弟也是不肯要的。但我有

個好主意,可以兩全其美,你說好不好?」

  楊大姑道:「你還沒有說,我怎麼知道好不好?」

  岳豪說道:「待到師弟成親之日,我送價值萬兩銀子的珠寶給新娘添妝。雖然新娘子也

未必稀罕我這點珠寶,但一來我可以聊表心意,二來給新娘子滋幾分珠光寶氣,師姑也有面

子!」

  楊大姑笑道:「不必牽扯上我,不過你這鬼精靈想的主意倒是當真不錯,世傑還沒人給

他說親,你就想到討好新娘子了。且看誰家女兒有福氣消受你這份大禮吧?」他們兩人都是

若有意若無意的把眼光向羅碧霞望去,把羅碧霞看得滿面通紅,心裡卻是甜絲絲的。

  齊世傑聽得岳豪滿口不離銀子,心念一動,忽地說道:「岳師哥。假如沒人能夠應付尉

遲炯,這十萬兩銀子你給不給他?」

  岳豪只道他想誇功,忙道:「我只有一個兒子,若然沒有師弟將他打敗,莫說十萬兩銀

子,再多我也只能給他!師弟,你的大恩,我是永遠也不會忘記的。」

  齊世傑道:「好,那麼這十萬兩銀子,對你來說,等於是既出之物了。我讓你佔點便

宜,只要一半,你給我五萬兩銀子吧!」正是:

  橫刀退敵真英傑,語出驚人豈為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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