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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彈指驚雷》第0章
第一回 遠涉窮邊逢俠女 橫穿瀚海覓孤兒

  試望陰山,飄風銷魂,無言徘徊。見青峰幾簇,去天才尺,黃沙一片,匝地無埃。碎葉

城荒,拂雲堆遠,雕外寒煙慘不開。踟躕久,忽冰崖轉石,萬壑驚雷。

  窮邊自足愁懷,又何必平生多恨哉?只淒涼絕塞,蛾眉遺塚;銷沉腐草,駿骨空台。北

轉河流,南橫斗柄,略點微霜鬢早衰,君不信,向西風回首,百事店衰。

  ——納蘭容若·沁園春

魔城探險

  像是一條婉蜒千萬里的巨龍,崑崙山脈西起帕米爾高原,東行至西藏高原邊緣。阿爾金

山、祁連山,賀蘭山、陰山、巴顏喀拉山、唐古拉山等等都是它的分支,形成中國最大的山

系。雖然它還比不上喜馬拉雅山高,海拔也高達六千五百公尺以上(喜馬拉雅山高逾八千公

尺),山勢重疊,冰川縱橫,造成了西藏對外交通的障礙,若說「蜀道之難,難於上青

天」。那麼跨過崑崙,進入西藏,更是比蜀道不知難行多少倍!

  但在這個「北國正花開,已是江南花落」的五月時節,卻有一個年輕的旅人,居然跨過

了崑崙山,踏進了這片千百年來被人認為神秘的土地。

  此際,他正在和一個本族嚮導,深入西藏腹地。雖然他已跨過了最險峻的山峰,但前面

的旅程,仍是令他不敢絲毫鬆懈,西藏境內,有大漠流沙之險,也隨時會碰上冰溶雪崩之

危。這就是為什麼他非得請一個嚮導不可的緣故了。

  但他請來的這位嚮導,年紀卻未免大了一些。滿面皺紋,看來最少恐怕亦己五十開外。

而且背部佝僂,瘦骨磷峋,當他第一次和這位嚮導見面之時,他真有點害怕不知這位老大爺

能不能跑得動。他是在根本找不到第二個人的情況之下,無可奈何,才不能不請這位藏族的

老大爺的。

  但出乎他的意外,不過幾天,事實證明,這位老大爺卻是一個經驗十分豐富的好嚮導。

別看他年紀大、身體似乎衰弱,走起崎嶇的山路,這個出自武林世家的少年,若非使出輕

功,也還趕他不上。這個嚮導還有一個好處是,他的漢語說得非常流利。

  這天他們正在行走之間,一陣狂風刮來,怪聲突起。那位藏族的老大爺面色不由得倏地

變了。

  少年嚇了一跳,在嚮導耳邊大聲問道:「雪崩麼。」但卻只見砂石刮來,並無雪塊墜

下。

  那嚮導面無人色,訥訥說道:「齊,齊公子,風中怪聲,你,你可聽見?這,這是魔鬼

城刮來的怪風!」

  少年怔了一怔:「什麼魔鬼城,這城在那裡?」說話之時,風刮得更大了,狂隨怒卷,

地暗天昏。饒他一身武功,都幾乎站立不穩。當然也無法與嚮導交談了。

  那風聲果然甚為古怪,似是諸聲雜作,或如戰鼓雷鳴,或如空山梵唱,或如巫峽猿啼,

或如高崗虎嘯,或如鶴喚九弄,或如鮫人夜泣……雄壯、淒滄、哀號、溫婉,各種奇怪腔

調,兼而有之,構成了極不和諧的合奏。少年人也止不住魄動神搖。

  那嚮導塞著耳朵,盤膝坐在地上,少年人則想考驗自己的功力,依然披襟迎風,聽那怪

聲。忽聽得似有一縷蕭聲,雜在諸都怪異聲中傳入他的耳朵。

  蕭聲輕若游絲,悅耳柔和,凝神靜聽之下,端的有如白居易詩「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

流泉冰下灘。」但少年聽得這縷蕭聲,卻比聽得其他各種怪聲更加驚異。因為那些怪聲,不

過是風力造成的天籟,而這蕭聲,卻聽得出是人吹的。這少年頗通音律,隱約還可分辨,吹

的是江南曲調,可惜轉瞬之間,蕭聲便的隨風而逝,再聽就聽不見了。

  狂風來得快去得也快,漸漸風停沙靜,恢復了氣朗天晴。少年正想扶那嚮導起來,那向

導已然一躍而起,伸手一指,嚷道:「瞧,魔鬼城!它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少年隨著他仰頭一望,但見天際雲端隱隱現出城廓的影子、街道、房屋、佛塔、城牆,

依稀可辨。一轉眼間,雲彩變幻,諸般幻像、歸於無有。

  少年啞然失笑,說道:「這是海市蜃稜的幻景,上個月我在經過回疆的大戈壁時,也曾

見過的,有什麼稀奇?」

  那老嚮導道:「但那些怪聲,你又如何解釋?」

  少年說道:「風是從那邊山頭刮來的,或許那邊的地形,有些特別。」

  嚮導搖了搖頭,說道:「我知道有海市蜃樓,但適才所見,恐非幻景。此間古老相傳,

說魔鬼城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少年問道:「什麼叫做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那嚮導說道:「據說魔鬼城就在那座山頭,風中怪聲是魔鬼的嚎叫。每次怪風過後,雲

端便會有鬼城現影。」

  少年道:「你到過那座魔鬼城。」那嚮導說道:「我怎敢有這麼大的膽子?不過,雖然

未有去過,卻也曾見過兩次魔城現影,兩次都是在狂風之後。」

  少年笑道:「我看這兩次不過是偶然的巧合罷了,我是絕不相信有用神的,我給你壯膽

子,咱們一起到那座山頭看看如何?」

  嚮導連忙搖手,說道:「別開玩笑,我是寧可信其有的。而且即使沒有魔鬼,恐怕也有

強盔。」

  少年心中一動,說道:「你這樣推測倒是合乎情理了。不過在這樣荒涼的地方,縱有強

盜,也不會很多。多半是三五個詭蔭奸惡的強徒,利用這個傳說,佔據那座山頭,作為秘密

的巢穴。」說了這話,忽地想起剛才聽見的那縷蕭聲,又不禁想道:「那人吹的是江南曲

調,料想當是漢人。如此看來,那裡倘若有人,恐怕也未必就是強盜。嗯,莫非就是我要尋

找的人?哈,要是當真如此,這就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了。」

  那嚮導仍然不敢去,說道:「即使只是有三兩個強盜,我這副老骨頭也禁不起他們一

擊;若然真有魔鬼,那就更糟了!齊相公,請恕我不敢奉陪,我勸你也別冒這個險的好,咱

們還是繞路避過魔鬼城吧。」

  少年劍眉一揚,笑道:「我生性最喜歡探索怪異之事,魔鬼我固然不怕,強盜我更加不

怕。你放心,有我和你作伴,即使有十個八個強盜,也擔保動不了你一根毫毛!」

  那嚮導半信半疑,說道:「齊相公,你有這樣大的本事?」少年先不說話,忽地一掌劈

下,把一塊石頭劈掉一角,笑道:「我不相信躲藏在荒山野嶺的強盜,骨頭能夠比石頭更

硬。」看得那老嚮導目瞪口呆。

  原來這個少年姓齊名叫世傑,來頭可是委實不小,他的母親是保定名武師楊牧的姐姐,

人稱「辣手觀音」楊大姑。江湖上有兩個「觀音」,另一個關東大俠尉遲炯的妻子「千手觀

音」祈聖因。兩個觀音,「辣手」「千手」,相差一字,各擅勝場,楊大姑能與祈聖因並駕

齊名,本領可想而知。據說楊家的家傳絕學六陽手,楊大姑可要比她的弟弟厲害得多。

  至於說到父系,齊世傑的爺爺就更加有名了。

  他的爺爺是北五省頂尖兒的武林高手,慷慨豪俠,天下知名,人稱「四海游龍」齊建

業。

  齊世傑父親早逝,由爺爺和母親傳授他的武功,他身兼齊、楊兩家之長,故此雖然不過

二十多歲,在江湖上已經闖出不小名頭。這次他跨過崑崙,來到西藏,倒並非是為了獵奇探

險,而是為了要找尋一個人。

  他想:「雖然未必會有那樣湊巧,但既有可疑之處,就必須去探個明白。」於是熱心勸

那老嚮導:「老大爺,千百年來的傳說,要是能夠探查得水落石出,冒點風險也是值得呀!

請你引我去找『魔鬼城』吧,我給你加倍酬勞。」

  那老嚮導給他引起了好奇之心,重酬倒在其次了,終於答應了他的要求。兩人加快腳

步,不過兩個時辰,就走到了那座山下。日頭尚未落山。

  齊世傑一路走一路仔細察視,只見山壁上無數小孔,宛若峰巢密佈,風過處,雖然不是

狂風,也聽得叮叮咚咚的類似音樂之聲。而山上則是冰川交錯,嚴若玉龍盤旋,空中飛舞。

  齊世傑恍然大悟,笑道:「你聽見了吧,這些蜂巢般的小孔,就是風中怪聲的來由

了。」

  原來崑崙山脈,許多高峰之上,都有巨大的冰山,由於地震,後面高山的宕石塌下來,

把冰山壓在下面。冰山一天天的融化,岩石就一天天的架空。岩石中空之處,冰河流動,有

時似樂聲,有時似腳步聲,有時似野獸的叫聲,令第一次聽見這種聲音的人無不心驚膽戰。

天山山脈也有同樣的現象,齊世傑是兩個月前曾經到過天山的,也曾聽見過這種地下怪聲。

  而這個傳說中的「魔鬼城」所在,由於谷口狹長,風砂吹來,受到山巖峭壁的阻擋,所

以腐蝕的現象更加特別顯著,形成了山壁上那些蜂巢般的小孔。又由於洞孔的大小形狀不

同,風從洞孔穿過,所發出的聲音凶異。古代沙漠與草原上的居民,既沒有近代地質學的常

識,又不敢親自去考察,那就無怪會以為是「魔鬼的嚎叫」了。

  那老嚮導比一般牧民較多見識,經齊世傑這麼一說,心中亦已釋疑。但卻說道:「魔鬼

城雖然未必有,但恐怕傳說也並非毫無根據。你看看那裡!」

  齊世傑站上高處,從他指點的方向看去,隱隱看見一處山頭有斷瓦殘垣,還有高聳的土

塔,心裡想道:「這大概是個古城的遺址。」

  齊世傑笑道:「好,那麼咱們今晚就到魔鬼城住宿,快點走吧!」走了一會,「魔鬼

城」已然在望。只見一堵半塌的新月形城牆,崩了七八處缺口,牆內完整的建築物只有一座

佛塔,約莫十來丈高,參差錯落的還有一些破破爛爛的房屋在佛塔周圍。房屋構造的形式倒

有點特別,圓形的屋頂狀如覆蓮,和西藏一般居民的形式不同。

  齊世傑笑道:「倘若這就是魔鬼城的話,城中的魔鬼必定都是飯桶,不足為懼。」嚮導

笑道:「齊相公,你又沒和他們打過交道,怎生知曉?」

  齊世傑道:「要是他們法力無邊,住的就都是華麗的官殿,何須破屋藏身?」嚮導點了

點頭,說道:「齊相公,聽得你這麼說,我也可以放心了。」

  齊世傑笑道:「老大爺,你當真相信有魔鬼?」

  嚮導說道:「我擔心的是藏有強盜,但只有這幾問破爛的屋子,縱有強盜也不會多。而

且你剛才說得有理,有神通的魔鬼固然不會住破屋,有本領的強盜,我想也不會住破屋

的。」

  齊世傑道:「在這個荒涼的山頭,野獸也不多見,怎生覓食,當然不會有大幫強盜的。

放心進去看吧。」

  兩人開了一回玩笑,繼續向前行。一陣風吹來,齊世傑忽地嗅到一股奇怪的香氣,把眼

望去,但見「魔鬼城」邊開有無數奇花,每朵花都有飯碗般大,紅白藍三色相間,不過紅花

的花瓣最多,而火紅的顏色也最為耀眼。

  齊世傑道:「咦!這是什麼花?」

  嚮導失聲叫道:「齊相公,不。不可——」

  齊世傑道:「什麼事?」腳步不停的向前直走。

  嚮導說道:「這花像是傳說的魔鬼花,你千方不可沾惹它,沾惹之後定有災殃!」

  齊世傑自小生性執拗,而已他根本不相信這些鬼傳說,當下哈哈笑道:「魔鬼我都不怕

去惹,何況魔鬼花?你們迷信它不能沾染,我偏要去採摘它。」

  話還未了,他已是走到花叢之中。香風越來越濃烈了。他正要選顆最大最好看的「腐鬼

花」採摘,忽地一陣目眩心跳,就像是喝醉了酒一般,懶洋洋的提不起精神。齊世傑吃了一

驚。」這花莫非有鬼。」

  「魔鬼」突然出現了!

  「魔鬼」其實是人,人本來就是按照自己的精神面貌,既塑造了上帝,也塑造了魔鬼

的。不過,令得齊世傑意想不到的是:這個「魔鬼」竟然是這個數日來與他形影不離的伙

伴,那個他曾經擔心過可能連路都跑不動的藏族老嚮導。就在他正要摘下一朵「魔鬼花」的

時候,陡覺背後微風颯然,一根枴杖指到了他後心的風府穴。

  齊世傑不愧是武學世家,驟然遇襲,雖驚不亂,反手一揮,伸出了「金剛六陽手」的看

家絕技,把那根枴杖盪開,迅即轉過身來。

  「咦,是你,你,你幹什麼?」看清楚了暗算他的人是誰,齊世傑不由得更為驚詫了。

  那老嚮導「噫」了一聲,對齊世傑的居然還能反擊似乎也是感到詫異,隨即喝道:「少

廢話,誰叫你跑來西藏?」

  「我來西藏,又礙了你什麼事了?你是誰?」

  這回,老嚮導根本就不答覆他的問話,他話猶未了,枴杖已是又打過來。那老嚮導把尺

多長的枴杖當作判官筆用,左點任脈的「冷淵」「玉泉」,右點任脈的「金宮」「玉闊」,

手法奇妙異常。

  老嚮導好像換了個人,佝僂的背部挺直了,走路本來不大方便的一條右腿也不跌了,而

那根支撐他走路的枴杖卻變成了一件厲害的兵器。

  但最令得齊世傑震驚的還是他那凌厲無倫的點穴手法。他看得出來:這老嚮導的點穴手

法是來自於連家的「四筆點八脈」功夫,這門功夫,他的爺爺,武林中見聞最高的「四海游

龍」齊建業曾經和他說過。

  他的爺爺告訴他,「驚神筆法」是河北武學世家連家的絕枝,兩人合使,可以「四筆點

八脈」,號稱天下無雙的點穴筆法。不過傳到了與齊建業同一時代的連家子弟,「四筆點八

穴脈」的功夫已是沒人會使,只剩下了一個人單獨施展的「雙筆點四脈」功夫。

  如今這個老嚮導用一根枴杖能點齊世傑的雙脈四穴,這份功夫,雖然比不上「四筆點八

脈」,但顯然已是在「雙筆點四脈」的功夫之上。

  但他的爺爺也曾告訴過他,連家的家傳絕技是從不傳給外人的。連家可是漢人。這霎那

間,齊世傑登時醒悟,這個老嚮導其實並非藏人,而是出身子河北連家的漢人。好幾個疑團

此時也迎刃而解了。

  「怪不得在杳無人煙的崑崙山下,我剛要找一個嚮導,嚮導就送到我的面前。原來他是

有心來暗算我的!」齊世傑心想。

  但還有一件事令他想不通的是:「爺爺可從未說過河北連家和我們齊家有過什麼過節,

為什麼他要暗算我呢?」

  頭暈目眩的感覺還沒過去,他無法再用心思。對方那麼凌厲的攻勢,也不容他分神說

話。而且即使查問,料這「老嚮導」也不會說出因由的。

  齊世傑吸一口氣,強振精神,呼呼呼連劈三掌,三招「六陽手」的殺手絕招,把那「老

嚮導」逼退三步。

  楊家的「六陽手」乃是武林一絕,掌法脫胎於少林派的「大力金剛手」,但兩者之間仍

有很大不同。「大力金剛手」招式簡單,雖然威猛絕倫,卻無複雜變化,是全憑功力取勝

的。楊家的「金剛六陽手」則是招裡藏招,式中套式,每一掌劈出,內中都暗藏著六種不同

的變化,有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在一般掌法之中,一招兩式已是難能,一招六式,那是

武林極少見的了。是以它的威力或許比不上少林派的金剛手,但碰上旗鼓相當的對手,楊家

的金剛六陽手更可以令對方防不勝防。

  齊世傑自知支持不了多久,一鼓作氣,把得自母親傳授的楊家六陽手的威力發揮得淋漓

盡致!

  那老嚮導的點穴手法雖然也是奇妙非常,但在六陽手的威力防衛之下,他的枴杖連齊世

傑的衣角都沾不著。接戰數招,轉身便走。

  「魔鬼花」香濃如酒,齊世傑在花間惡鬥,越來越是感到頭昏眼花。不過有一點他還是

清醒的:必須在自己昏倒之前,殺了這個嚮導。

  「你無緣無故的害我,害人不成,就想跑麼?」他一咬舌尖,強振精神,運一口氣,飛

身撲去。拔出佩刀,左刀右掌,追斬這個嚮導。

  那老嚮導忽地哈哈一笑,說道:「不知死活的小子,你怕我跑?我更怕你跑呢!」就在

他大笑聲中,花叢裡已是跳出了兩個人來。一個是虎背熊腰魁梧漢子,一個是身材枯瘦、披

著大紅袈裟的僧

  那個魁梧漢子笑道:「連老大,你放心,這小子跑不了的!」那枯瘦的僧人則嘰哩咕哆

的說了幾句西藏話,齊世傑聽不懂他說的什麼。

  「果然是姓連的!」齊世傑心想。說時遲,那時快,那個魁梧大漢已是向他撲來,使的

兵器是一對虎頭鉤,那個番僧卻是古怪,脫下了身披的大紅袈裟,站在一窮,只是目不轉睛

在注視著齊世傑,看來他是防備齊世傑逃跑。

  齊世傑雖然是神智模糊,亦已想得到是落入敵人陷阱了,這個「老嚮導」想必是早就知

道魔鬼城邊有這麼一種有毒的怪花,是以特地把齊世傑引來,在這裡先埋伏下他的黨羽。當

然他們這一夥是準備了可以克制花毒的解藥的。

  落入了敵人的陷跳,除了拚命,還有什麼辦法呢?

  「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齊世傑喝道。右掌一翻,使出金剛六陽手的絕招,同時左手

揮刀向那大漢劈去。刀中夾掌,威猛異常。

  那大漢笑通:「來得好!」雙鉤霍霍,一沉一帶,齊世傑的鋼刀幾乎給他引得脫手飛

去,「六陽手」的掌力,也不過只能令得那大漢身形一晃。不過比較起來,他對齊世傑的

「六陽手」似乎還稍為有點顧忌,雖然一交手就佔了上風,也還不敢太過逼近。

  齊世傑吃了一驚,想道:「這個賊子似乎比那姓連的還厲害,他這對虎頭鉤卻不知是出

自何家何派,不過看來似乎也是中土武功。」其實並非這個漢子比那「連老大」更強,而是

因齊世傑的氣力越來越不濟了。

  那大漢也著得出齊世傑己是氣力不濟,哈哈笑道:「想拚命麼,可惜你想拚命也不行

了,乖乖的束手就擒吧,我倒不想取你性命。」齊世傑是個心高氣傲的少年俠士,那肯束手

就擒。

  那大漢喝道:「好,你這小子不知好歹,可休怪我不客氣了!」雙鉤一展,迎、瞠、

剪、扎、吞、吐、抽、搬、鉤法八訣,揮灑自如,招招凌厲異常。使到疾處,恰兩遵銀蛇,

貼著齊世傑的身形飛舞。

  齊世傑倘若沒有中毒,大概可以和這大漢打成平手,此際卻如何還能抵敵?何況那漢子

還有一個「連老大」助他。鬥到緊處,那大漢猛地喝聲「著!」雙鉤一個盤旋,勾著了鋼

刀,輕輕一帶,齊世傑的鋼刀飛上了半空。

  齊世傑不甘被擒,情急拚命,咬破舌尖,把殘存的氣力全都使了出來,猛劈一掌。也是

這大漢輕敵一些,以為齊世傑已是無力反擊,這一掌竟然給齊世傑打個正著,可惜齊世傑氣

力不濟,否則這一掌就能將他重傷。

  那漢子給他一掌打個正著,雖然沒有受傷,痛得也是難熬。禁不住「哎喲」一聲,身形

晃了兩晃。

  人到危險關頭,本能的會發揮潛力。」齊世傑飛身一躍,居然一掠數丈,疾如鷹隼的從

那漢子身旁掠過。那漢子身形未穩,那裡顧得及抓他。

  可惜的是,在強敵環伺之下,他過得了一關,過不了第二關。陡然間,只見一片紅雲擋

頭罩下。原來是那個守在一旁的番僧,抖開了大紅袈裟,擋住了他的去路。袈裟還未罩到頭

頂,那股勁風已是壓得他透不過氣來。

  齊世傑把吃奶的氣力都使了出來。「蓬」的一聲,雙掌碰著袈裟,好像碰著一堵牆。發

出的聲音如擊破鼓。

  勉強擋了一招,齊世傑已是感覺地轉天旋,連手臂也舉不起來。無論如何,也抵擋不了

第二招了。

  那番僧哈哈一笑,冷冷說道:「楊家六陽手果然名不虛傳,不愧是源出達摩祖師一脈,

只可惜你這小子火候太淺,想要逃出佛爺的掌心,最少還得再練十年!嘿!嘿,你還往那裡

跑,給我站住吧!」漢語說得乾澀之極,就如金屬摩擦,刺耳非常。

  原來楊家六陽手脫胎於少林寺的大力金剛掌,少林寺的武學是達摩祖師所傳,故而「六

陽手」也可算是達摩武學的一個旁支。這個番僧是密宗高手,武學源流出於天竺的那爛陀

寺,與達摩祖師當年攜來中土的武學正是同源。故此他剛才之所以沒有立即加入戰團,一方

面固然是為了深全身份,不屑與同伴聯手攻一個後生小子,一方面也是想冷眼旁觀楊家六陽

手的奧妙的。

  他口中說話,腳步可絲毫不緩,如影隨形的追趕上來,抖起袈裟,又向齊世傑當頭罩下

了。

  他喝令齊世傑「站住!」但齊世傑此際力竭精疲,卻是連站也站不穩了。給他袈裟抖起

的勁風一推,不由自己的便即「卜通」一聲跌倒地上。那番僧哈哈大笑,邁步向前。

  齊世傑半點氣力也使不出來,當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好閉上眼睛,任由對方宰

割。

  說也奇怪,他以為決計逃避不了的惡運,卻並沒有降臨他的頭上。那番僧的可怖笑聲突

然停下,卻聽見一個銀鈴似的聲音斥道:「你們為什麼要害這個少年?」

  那番僧哼了一聲,喝道:「那裡來的野丫頭,膽敢管佛爺的閒事!」

  齊世傑大為奇怪,咬著牙根掙扎,勉強爬了起來。抬頭一看,只見冷電精芒,耀眼生

輝,那個少女,已經和番僧交上手了。他雖然神智模糊,但畢竟是個武學行家。他強振精

神,定睛細看之下,對那女子的劍法隱約還可看到一些,不覺又驚又喜:「這位姑娘年紀似

乎不大,劍法可是精妙無比,或許打得過這個番僧也說不定。咦,她這劍法我好像在那裡見

過似的,是那一家的劍法呢?」

  正到緊處,儼如一片紅雲,裹住一團銀光。那番僧舞起袈裟,呼呼風響,真有排山倒海

之勢,風雷夾擊之威。齊世傑靠在一棵樹上,距離約在七八丈外,也感覺到勁風刮面,隱隱

作痛。那少女更是有如一葉輕舟,被捲在波濤洶湧的巨流急湍之中,給震得飄搖不定。

  齊世傑不禁又是心頭一涼:「可惜她劍法雖然精妙,究竟還是打不過這個凶僧。」

  心念未已,忽聽得「波」的一聲,番僧的袈裟好像已是給少女一劍戳穿,變成了洩氣的

皮球,叫道:「好厲害的丫頭!」拋出袈裟,轉身便走。

  少女挑開袈裟,正好迎上那個使虎頭鉤的漢子。

  閃電間兩人交換了幾招,那漢子左鉤護胸,右鉤伸出,鉤尖只差半寸,就要鉤著少女酥

胸,可就是只差這麼半寸,沒有鉤著。少女吞胸吸腹,腳步不移,身形平空挪後半寸。恰到

好處的解開了他這攻勢極其凌厲的一招。

  高手搏鬥,只差毫釐。那漢子招數使老,有如強弩之末,那裡還能傷著對方?少女一聲

叱吒,劍光匹練般的疾捲過去,饒是那漢子右手的虎頭鉤亦已立即收回,雙鉤一併遮攔,兀

是遮攔不住。叱吒聲中,只覺頭皮一片沁涼,頭頂亂蓬蓬的長髮已是給削去了一大片,隨風

飛舞。那漢子差點被削去頭皮,嚇得魂不附體,慌不迭的也跟那番僧逃了。

  還未來得及逃跑的只有那個冒充藏人的老嚮導了。少女喝道:「你冒充藏人也騙不過

我,我已經知道你是誰了。有膽的你莫逃,我倒想領教領教你的雙筆點四脈功夫!」

  不過這個冒充藏人的嚮導是否有膽和這少女交手,齊世傑卻是不知道了。在紅衣僧和使

虎頭鉤的漢子相繼被少女打敗之後,他已是放下了心上的石頭,情知這個冒充藏人的嚮導,

即使膽敢和這少女較量,料也難是對手。他是本已力竭精疲,而且又中了「魔鬼花」之毒

的,到了生死關頭,全仗一口氣支持,這口氣一鬆,登時就暈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齊世傑朦朧中似乎隱約聽到一縷蕭聲,不知不覺的就把眼睛睜開了。

  好像從惡夢中醒了過來,他定了定神,遊目四顧,發覺自己是在一間四壁蕭條的屋子裡

面,躺在有乾草墊著的地上。有個少女正走到他的身邊,彎下腰來看他。少女手中正是拿著

一管洞蕭。

  「好了,你醒過來了,覺得怎樣?」美少女問道。

  他也幾乎是同時在問這個少女:「你是誰?是你把我救到這裡來的吧?多謝你的救命大

恩。」

  那少女淡淡說道:「我是在當你遇難之時,恰巧路過的女子。患難相助,理所當然,何

況同是漢人呢,你用不著客氣。」齊世傑本是問她姓名的,聽她這樣回答,自是不能滿意。

但想她或許是出於施恩不望報的意思,萍水相逢,一時間倒是不好意思立即又再追問他的姓

名了。

  「沒什麼,我剛試過運氣,似乎沒有內傷。只不知這裡是什麼地方?」

  「這裡就是你想來的魔鬼城了。」少女說道。

  『哦,原來你已經知道那個冒充藏人的嚮導,引誘我來魔鬼城之事了,姑娘,你就是刮

大風之時吹蕭的那個人吧?」齊世傑換了個方式問她。

  「不錯,昨天起風之時我剛在吹蕭。」少女說道。心想:「這少年能夠在雜有各種怪聲

的風聲之中聽得見我的蕭聲,本領也確是算得不錯了。」

  齊世傑吃了一驚,說道:「是昨天的事情麼?那麼我已睡了整整一天了。」

  那少女說道:「是的。不過好在你並沒有受到內傷,中的魔鬼花之毒已解了。你只因疲

勞過度,才睡了一整天的。待會兒你吃些東西,氣力就可以恢復了。」說罷,走進內院,拿

了十隻烤熟的雪雞出來,給齊世傑吃。

  齊世傑吃了兩條雞腿,精神好了許多,邊吃邊問:「那個花原來真的叫魔鬼花麼?我還

只道是那嚮導胡說八道的。」

  少女說道:「這倒不是胡說的。這花本名阿焰羅花。『阿修羅』在梵語中是魔鬼的意

思。《佛國記》中所載,說阿修羅花開之時,人一嗅到這種花香,就像碰到魔鬼一般,覺得

如飲美酒般的舒服,立刻給它迷醉了。」

  齊世傑好奇心起,忍不住再問:「姑娘,那你何以不怕魔鬼花,還能給我解毒。」。

  少女淡淡說道:「天生萬物,相生相剋。有這麼一種能令人中毒的魔鬼花,也有另一種

能祛邪去毒的奇花。」言下之意,她自是藏有這種能克制魔鬼花的奇花了。但卻似乎有所顧

忌,不願意把這奇花的名字說給齊世傑知道。

  齊世傑心中一動,對少女的身份隱約猜到幾分,隨即問道:「那個冒充藏人的嚮導是什

麼人,姑娘想必知道?」

  少女說道:「他是當今之世連家筆法碩果僅存的唯一傳人連甘沛。」

  少女說的雖然早已在齊世傑意料之中,但還是不禁為之一愕,心想:「連甘沛,這名字

好熟!」問道:「他既然是連家筆法的傳人,那麼在中原的武林之中,也應該是有他一席地

位的了,卻何以要跑到西藏來冒充藏人呢?」

  少女說道:「二十年前,中原有一位鼎鼎大名的女俠,名叫雲紫蘿,你知道吧?」

  齊世傑道:「曾聽得人說過。」心裡想道:「豈只知道,要是雲紫蘿當年不鬧婚變的

話,她還是我的舅母呢。」不過,也正是由於這個緣故,他的家人平時是盡量避免提起雲紫

蘿的,故此他對這位舅母的事情知道得折不很多。

  那少女繼續說道:「連甘沛曾經敗在雲紫蘿劍下,無顏在中原立足,並且聽說他另外還

有強仇,故而躲到西藏。但他逃來西藏之後,絕少露面。是以許多人還在懷疑,不知這傳聞

是真是假。我也想不到今天會恰巧碰上了他。」

  齊世傑再問:「那個使虎頭鉤的漢子呢?」

  少女說道:「那人也是中原一個武學世家之後,名叫竇健剛,聽說是連甘沛把他引來西

藏的。」

  齊世傑道:「那個紅衣喇嘛是密宗高手吧?」

  少女說道:「不錯。西藏密宗有兩個高手曾經到過中原,並曾為清廷效力,和中原的俠

義道人物作過對的,一個名叫釋陀,一個名叫釋湛。我不認識他們,但我猜想,這個紅衣喇

嘛,想必是其中之一。」

  齊世傑道:「姑娘對武林中人物如此熟悉,想必不是名門正派的弟子也是出身子武學世

家的了。」

  少女說道:「我懂得什麼,不過是閒常聽得長輩閒談,記得一些而已。」她顯然不願答

復齊世傑的問題,但卻也證實了齊世傑的推斷。

  齊世傑沉吟半晌,說道:「奇怪,奇怪!」

冷若冰霜的少女

  少女道:「什麼奇怪?」心想:「莫非他對我的來歷已經起了猜疑。」

  齊世傑道:「姑娘說的這三個人,與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不知他們何以要加害於

我,真是令我猜想不透。」要知楊牧夫妻當年反目成仇,曾在江湖上引起軒然大波,而在這

一事件之中,辣手觀音楊大姑是始終偏袒弟弟,把雲紫蘿視為敗壞楊家門風的壞女人,幾次

三番要替弟弟出頭,逼雲紫蘿為難的。是以齊世傑自是不禁大惑不解了:「連甘沛縱然和雲

紫蘿有仇,按說也不該遷怒於我呀!」

  齊世傑這麼說話,本來是想引這少女問他的姓名來歷的,但這少女仍然只是淡淡說道:

「昨日之事,我不過偶然碰上,既然你自己都不知道,我更加不會知道了。」

  齊世傑未能引起她的發問,只好自己來說,微笑言道:「對啦,你救了我的性命,我還

未曾將名字告訴你呢。我姓齊,名叫世傑。」

  少女聽了他自報姓名,倒似乎頗為注意了。只見她柳眉一揚,把眼睛望著齊世傑說道:

「哦,你姓齊。有一位江湖上人稱『四海游龍』的齊老英雄齊建業,不知和你是怎麼個稱

呼?」

  齊世傑恭謹答道:「正是我的爺爺。」

  少女說道:「哦,原來是齊公子,怪不得有這麼好的武功。我真是失敬了。」她口裡說

的客氣話,臉上神色卻愈是冰冷。顯然這幾句客氣話,只是出於禮貌上的酬對。

  齊世傑忽地微笑說道:「我這點微末之技怎比得上姑娘的精妙劍術,姑娘,你是天山派

的吧?」

  少女怔了一怔,說道:「齊公子不愧是武學世家,眼力果然厲害。」

  齊世傑笑道:「姑娘謬讚了,我其實是並不懂得天山劍術的。不過一個月前,我剛剛到

過天山。」

  少女說道:「哦,原來你是剛從天山來這裡的嗎?見過天山派的掌門人沒有?」

  齊世傑道:「唐掌門雲遊未歸,我曾蒙鍾長老接見。貴派的大弟子我也都已見過了,只

是未見到姑娘,想必姑娘那時也已是在外邊吧。」

  少女見他說得確鑿,情知不是謊言,她臉色這才好了一些,說道:「不錯,我離山一

年,尚未曾回去過。」承認自己是天山派的弟子了。齊世傑趁這機會立即發問。

  他自報姓名定後,裝作瞿然一省的模樣:「你瞧我多糊塗,姑娘救了我的性命,我都還

未曾請教姑娘的芳名。」

  少女說道:「名字不過是個符號,你我萍水相逢,緣盡則散,何須定要知道姓名。要不

是你自己說出來的話,我也不會問你的。」

  齊世傑道:「姑娘,你不知道我的姓名不打緊,我不知道你的姓名可是大大的不妥。」

  少女為之口愕,說道:「為什麼?」

  齊世傑道:「姑娘,你沒欠我什麼,我可是欠了你的救命恩情的。即使不提什麼知恩報

德的話,他日相見,你或許可以不理睬我,我卻怎能裝作不認識你呢。那麼,就總得有個稱

呼才行了。難道我在人前人後,都叫你做『恩人』不成?」他說得一本正經,那少女冷若冰

霜的面上,不覺也給他逗得開顏一笑。齊世傑道:「你別以為我是油嘴滑舌,我可是十分認

真的。」

  少女說道:「好吧,你既然看得這樣重要,那就告訴你吧,我姓冷,名叫冰兒。」一笑

過後,又恢復冷若冰霜的神態了。

  齊世傑暗自想道:「冷冰兒,她這姓名倒真是名如其人了。不過,她也並非一開始就對

我如此的,在我剛剛醒來的時候,她對我的照料可說得是相當熱心,說呀說的,就漸漸冷起

來了,這是什麼緣故呢?」他當然不會知道,這是因為在交談之後,冷冰兒已經知道他是辣

手觀音楊大姑之子的緣故。

  「好了,你已經知道我的名字了,還有什麼要問的麼?」冷冰兒道。

  齊世傑道:「冷女俠,我正是想向你打聽一個人。」

  冷冰兒道:「什麼人?」心中亦已隱約猜到幾分。

  齊世傑道了:「貴派是不是有個弟子名叫楊炎,他大約是十年之前,跟隨繆長風繆大俠

前往天山的,聽說已經投在貴派門下。」

  冷冰兒道:「哦,原來你來西藏就是為了找他?!

  齊世傑道:「不錯,他是我的表弟。家母很掛念他,想要接他回去。」

  冷冰兒道:「我不是問你有什麼親戚關係,我只是覺得有點奇怪,你既然到過天山,難

道竟未探問過麼?」

  齊世傑道:「貴派鍾長老說他五年前業已失蹤。」冷冰兒道:「那你還問我做什麼,難

道你不相信鍾長老的話。」

  齊世傑道:「不是不信,楊炎失蹤之事,我們在中原亦有風聞的,只是知道得不很清楚

罷了。不過,隔了這許多年,貴派或許已經找到了他……」

  冷冰兒怫然不悅,說道:「你懷疑我們已經找到了他,但卻不願讓他跟你回去,所以對

你隱瞞?」

  齊世傑道:「請姑娘莫要怪我多疑,我這位表弟當年由繆長風攜來天山一事,內裡實是

有點不足為外人道的隱情,我恐怕繆長風對我們齊楊兩家懷有成見……」

  冷冰兒面色微變,打斷他的話道:「既是不足為外人道,那就不必對我說了。」

  齊世傑頗覺尷尬,勉強笑道:「姑娘與他既屬同門,怎能說是外人?」

  冷冰兒掩耳:「你縱然不把我當作外人,我也不想聽人家的隱私!

  齊世傑苦笑道:「好吧,那我只想請姑娘替我向貴派掌門轉達幾句話,這幾句話我在天

山之時,覺得不方便和鍾長老當面說的。」

  冷冰兒沒有表示答不答應,齊世傑逕自往下說道:「家母對炎弟死去的母親或許還未諒

解,但對炎弟弟卻是的確非常盼望他能回來,家母說楊家如今就只剩下他這株根苗了,他不

回來認親,何人承繼香煙?家母又怎忍見娘家絕後?請姑娘代稟唐掌門和鍾長老,體諒家母

這片苦心。」

  冷冰兒道:「好,我答應把你的話告訴他們。但我也要告訴你,鍾長老和我們天山派的

人固然不會說謊,繆大俠也不是你們想像的那樣心胸狹窄的人,他們可能不歡喜楊炎跟你回

去,但倘若他們已經找到楊炎,他們一定會明白告訴你的。老實告訴你,這幾年來我們在找

他,我這次到西藏來,也正是為了找他。」

  齊世傑道:「可曾打聽到他的消息?」冷冰兒黯然說道:「若然已有消息,我也不用跑

到魔鬼城來了。」

  齊世傑道:「我想起另外一個人,要是知道這個人的下落,或者可以間接打聽到楊炎的

消息。」

  冷冰兒怔了一怔,道:「你說的這人是誰?」

  齊世傑道:「聽說楊炎是給一個名叫段劍青的人拐走的。這個段劍青是大理武學名家段

仇世的侄兒,琴棋書畫,無所不精,說出來請姑娘莫怪,我昨日聽見蕭聲之時,也曾懷疑過

是段劍青躲在魔鬼城中,故此才決意冒險一探的。冷姑娘,你想必知道段劍青這個人吧?」

  「段劍青」這個名字從齊世傑口中說了出來,只見冷冰兒好像呆了一呆,臉上的神情越

發顯得冰冷了。

  這五年來,從沒有人向她提起過段劍青。經過了這麼長久的時間,突然又再聽到「段劍

青」這個名字,這感覺就似一枝毒箭插入她的心頭,令得她不禁陡然一震。

  往事歷歷,都上心頭。雖然經過了五年長的時間,她心上的創傷還是未曾平復的。

  段劍青是她的初戀情人,她曾經把少女的夢想寄托在這個人的身上。但想不到她「願托

終身」的「良人」,卻是個寡情薄義的負心漢。

  不僅負心而已,這個人甚至還三番兩次要想把她置之死地。五年前他和楊炎一同失蹤,

從此就沒有再見過他。她也不願意聽見段劍青這個名字了,和她相識的人都懂得她的心情,

是以大家都在她的面前避免提起舊事。

  想不到經過了五年,忽地從一個初相識的陌生人口中又聽到了段劍青的名字。她極力壓

抑自己不要去想,心中但感一片茫然。

  迷茫中眼前幻出段劍青的影子,她瞪著眼睛看這個「段劍青」,不知不覺抓著劍柄,怒

氣呈現眉梢。

  齊世傑吃了一驚,坐了起來,說道:「冷姑娘,你怎麼啦?」好似海市蜃樓的幻影倏然

消失,她看清楚了在她面前的是齊世傑,不是段劍青。

  不錯,齊世傑和段劍青是有幾分相似,他們都長得很英俊,也都是出於名門子弟,令人

感覺得到有名門子弟慣常會有的一份驕傲。但卻有一點最不大同的是:段劍青在驕傲之外還

流露著一份輕浮,即使是在山盟海誓之時,她也不敢於以信賴。而這個初相識的「陌生

人」,卻令她感覺得到,他的態度是十分誠懇的,他的驚慌絕非偽裝,可以斷定:他絕對不

是有心嘲諷自己。

  她猜得不錯,齊世傑的確不知道她的往事。

  要知她雖然是義軍首領冷鐵樵的侄女兒,但在江湖上卻從沒出過什麼風頭,自出師門之

後,不久就遠離中原,後來又投在天山派門下,更是絕跡江湖了。知道她的人本來不多,即

使知道冷鐵樵有這麼一個侄女的人,也不會把她——義軍首領的侄女,和出身子大理段府的

『小王爺」聯想在一起的。

  冷冰兒定了定神,說道:「沒什麼。你說的這個人我知道,但我不願意聽見這個人的名

字。」

  齊世傑怔了一怔,驀然醒起,說道:「聽說這小子曾是貴派門下?」,呼為「小子」,

已是不敢再提段劍青的名字。

  冷冰兒淡淡說道:「不錯,他是本派的叛徒。」

  齊世傑心想:「怪不得她不願意我提起此人,俗語說家醜不外揚,只怪我不知避忌。」

於是委婉說道:「清理門戶這種事情!外人本就不該插手。不過,楊炎是我表弟,為了要找

楊炎,我才不能不打聽這小子的行蹤罷了。當時萬一給我碰上這個小子的話,我也不會擅自

處置他的。」

  冷冰兒不願向他解釋誤會,說道:「敝派倒是並不拘泥這種江湖規矩,你要怎樣對付那

個小子,那是你的事請,我管不著。不過,我卻另有一言相勸,聽不聽隨你。」

  齊世傑說道:「姑娘於我有救命之恩,請儘管吩咐,齊某敢不遵從?」冷冰兒道:「我

勸你還是早些回家,不要再找楊炎了。」

  齊世傑有話在先,不便反口,遲疑半晌,說道:「姑娘的話我是應該聽的,但我可以問

一問為什麼嗎?」

  冷冰兒道:「即使你找著他,我們也不能讓他跟你回去的。原因很簡單,因為我們不願

意他知道有楊牧這麼一個父親。」

  齊世傑甚是尷尬,說道:「我那舅舅是曾做錯過事,不過自從十二年前他一度出現江湖

之後,不久便又不知去向,至今也不知是他是死是活。家母的意思,只是想炎弟回去承接楊

家香煙,可以不把往事告訴他的。」

  冷冰兒道:「我們也並非要永遠對他遮瞞,但他現在尚未成人,我們覺得還未曾是告訴

他的時候,再說,楊牧當年拋棄他們母子,那時他尚未出生呢。他是繆大俠帶上他上山的,

楊家於他並無絲毫養育之恩,即使要讓他知道身世,也只能由繆大俠和敝派掌門告訴他。那

時再由他自行抉擇。」

  齊世傑聽她說得合情合理,只好說道:「姑娘提出的這個辦法,我並無異議。但我只盼

能夠見一見他。」

  冷冰兒道:「我已經找了他五年,還未找著。你又何必冒險?還是早點回家吧。」齊世

傑道:「姑娘還會再找他嗎?」冷冰兒道:「我已立下誓言,找不到他,絕不回山。」

  齊世傑道:「那麼姑娘倘若找到了他,可否托人給我捎個訊息,也好讓我和家母安

心。」

  冷冰兒冷冷說道:「事屬渺茫,言之過早,到時再說吧。」

  齊世傑默然無話,事實上他也不知要怎樣說才好了。

  冷冰兒忽道:「你好了點嗎?」齊世傑道:「吃了這只雪雞,好得多了。」冷冰兒道:

「好,你現在已經無需照料,請恕我不陪伴你了。」

  齊世傑吃了一驚,說道:「姑娘,你就要走了麼?」

  冷冰兒道:「你的傷並無大礙,氣力很快就會恢復如初的,我留下兩隻雪雞給你,明天

你可以自己去打獵了。」

  齊世傑訥訥說道:「我,我並不是擔心沒東西吃。」

  冷冰兒笑道:「那你擔心什麼,是擔心『魔鬼城』裡有魔鬼麼?不用害怕,這個『城』

方圓不過數里,我都已踏遍了,連鬼影也沒找到半個。」

  冷冰兒用開玩笑的口吻和齊世傑說話,雙頰隱現迷人的小酒窩。

  自從知道齊世傑的姓名來歷之後,冷冰兒的神情一直是冰冷的,此際難得看見她的臉上

有了笑容,齊世傑不覺得看得癡迷了。

  冷冰兒繼續說道:「城中比較完整的建築物只有一座白塔,你恢復了功力,倒不妨進去

看看。魔鬼是不會碰上的,但說不定會有仙緣。」

  什麼叫做「仙緣」?這話本來費解。齊世傑只道她還是在開玩笑,但能夠多看一眼她臉

上的酒渦,沒敢打斷她的說話問她。

  冷冰兒拿出一個玉瓶,瓶中掏出兩顆碧綠色的藥丸,放在齊世傑的手心,說道:「這是

天山雪蓮泡製的碧靈丹,含在口中,可辟魔鬼花之毒,連甘沛那些人剛被打敗,料想也不敢

這樣快便即回來。

  齊世傑道:「多謝你贈送這樣珍貴的靈丹,我不信有魔鬼,也不信有神仙,強盜我更不

怕。我,我只是……」

  冷冰兒道:「好,那我更不用替你擔心了,我走啦?」她不待齊世傑把話說完,一面說

一面轉身便走,說到一個「走」字,她已是出了這座房屋。

  齊世傑其實是捨不得她走,想要找個藉口,留得她多待一時就是一時的,但這番心意,

卻怎能對一個初相識的少女吐露?他本想問冷冰兒所說的「仙緣」是什麼意思的,也來不及

問了。

  他走出這座屋子,只見那座佛塔矗立他的面前,冷冰兒的影子卻是早已消失。齊世傑茫

然若失,歎了口氣。

  此際,冷冰兒已經走出了魔鬼城,心情也是和齊世傑一樣。回頭望了一望那座白塔,茫

然若失的深深歎了口氣。

  心底的創傷一被挑開,要想傷口復合,可就沒有那麼容易了。她極力抑制自己,不去再

想段劍青,但她可不能不想起楊炎,更不能不想起孟華。,

  「炎弟,你在何方?唉,要是找不著你,我如何能對得住孟大哥?」

  對楊炎的失蹤,她是抱著一份自疚心情的,因為那次楊炎的失蹤,她是以保護人的身份

帶楊炎下山的。」

  那一年他們在天山聽得孟元超帶兵來到回疆幫忙哈薩克族的「格老」羅海打仗的消息,

楊炎就不住央求掌門師父,准許他去找他的從未見過面的「爹爹」,(由於他的身世有難言

之隱,繆長風要想等他長大之後才告訴他,是以他根本不知道孟元超並非他的生身之父。)

准許他去和曾經見過一次的兄長孟華再會。

  冷冰兒拗他不過,只好幫他求情。她曾經在羅海那個部落住過一年,和羅海的女兒羅曼

娜又是很要好的朋友,由她陪同楊炎去羅海那兒找他的父親,自是最適不過的了。結果,天

山派的掌門人唐經天答應了她的要求。

  想不到他們到了羅海的防地,就在碰上孟華的片刻之前,突然遭遇不幸,她碰上了段劍

青,當她打跑了段劍青之後,楊炎已經給亂兵擄去。

  孟華在回疆找了三年,找不著弟弟無可奈何,只好回去。從此她就替代孟華找尋楊炎。

  她一直擔著一重心事,那次楊炎的失蹤,雖然是給不知來歷的亂兵擄去,但結果會不會

仍然落在段劍青的手裡呢?

  「炎弟聰明機警,但願他能逢凶化吉,平安脫險,縱使不能,也千萬不能落在段劍青的

手中。炎弟失蹤那年是十二歲,這可正是他開始『懂事』而又未能像大人那樣明辨是非的年

齡。」她擔心的是:聰明早熟的孩子可要比「笨孩子」容易受人薰陶,俗語云:近朱者赤,

近墨者黑,要是落在段劍青手裡,段劍青即使不害死他,那也是不堪設想了。

  「經過了五年,炎弟不知變得怎麼樣了?要是他變壞了回來,我更沒有面目見孟大哥

了。」

  她極力抑制自己不去想段劍青,但想起了孟華,她卻不禁是在感到慚愧的同時,心底也

感到一股溫暖。

  初戀的回憶本來應該是最甜蜜的,但可惜對她來說,卻恰恰相反,是一杯令她難以下嚥

的苦酒。不,不僅是苦酒,而且是毒酒。在她蓓蕾初綻的年華,這杯毒酒幾乎使到她的生命

鮮花枯萎。

  不幸中之大幸,在她萬念俱灰的時候,碰上了孟華。像是春風吹開了花朵,孟華的友誼

重新鼓舞起她求生的意思。雖然初戀的失敗,令她表面上似乎是過早消失了少女的活潑天

真,但壓在心頭的憂鬱,卻已不再是能夠遮擋得住陽光的厚黑雲層了。

  有人說最珍貴的是愛情,對她來說,則是友誼。

  不錯,孟華的友情也曾令她幾乎要凝結成冰的心湖波動,但這波動只能說是「漣漪」,

還不足形成「波瀾」,因為她很快就知道孟華有了意中人,而她亦已十分滿足於孟華給她的

友誼了。

  不知是由於楊炎的聰明伶俐,惹人喜愛,還是由於愛屋及烏的心情,她對楊炎是特別疼

愛的,這份感情,當真是有過姐弟之情。她自己立下誓言,此生最大的心願就是要把楊炎尋

找回來,親手交給孟華。

  令她想不到的是,在這世界上,除了孟華和她之外,原來還有另外一個人,居然也像她

一樣,不懼登山涉水,不怕大漠流沙,冒著生命的危險,要去尋找楊炎。雖說齊世傑的尋找

楊炎,乃是出於他的母親為了保存楊家血脈的私念,但兩人之間同樣是要找尋楊炎的這一點

則是相同的,這一點相同,已是令她對齊世傑有了一些好感了。

  「齊世傑的母親是江湖上有名的辣手觀音,孟大哥幼年時代就曾經受過她的折磨。縱然

她不算是壞人,我也絕不能讓炎弟去跟辣手觀音。但齊世傑剛才答應得很勉強,看來他恐怕

還是死心不息,要想找尋炎弟回去的。嗯,那也由得他吧。」冷冰兒心想。

  不知怎的,她驀地有了一個奇怪的感想,齊世傑好像是段劍青和孟華的混合體,在他身

上,他看出了段劍青的某些氣質,也看出了孟華的某些氣質。他沒有孟華的樸素,也不似段

劍青的輕浮。忽地她在心裡自己問自己:「當初我為什麼會喜歡段劍青的?固然這可能是年

幼無知,但是不是我也有幾分喜歡他外表的漂亮和那份善於討人喜歡的機靈呢?」

  她不敢再想下去,也不願再想下去。少女的心靈是最敏感的,齊世傑對她依依不捨的目

光,她怎能不感覺到呢?這也算是她為什麼要急急離開他的原因了。

  她走出了「魔鬼城」,回頭看看那座白塔,心裡歎了口氣,想道:「好不容易來到魔鬼

城,我本來應該多住兩天,訪得桂大俠當年留下的遺跡的。雖然我不相信那個『絕世武功,

留待有緣』的傳說,但桂大俠總是和本派極有淵源的人,要是能夠在魔鬼城中,訪尋到桂大

俠和華玉公主當年留下的遺跡,也好回去告訴掌門。如今只好讓齊世傑去碰碰運氣了。」

  原來她想起這位「桂大俠」,乃是一百年前,名列天山七劍之一的桂華生。桂華生雖是

武當派弟子,但他曾經有過一段很長的時間住在天山,和天山派當年的掌門人凌未風又是好

朋友,故此武林中不知底細的人誤以為他是天山門下,以訛傳訛,得到了天山七劍之一的稱

號。

  桂華生的妻子是尼泊爾國的公主,這段異國情緣,當年曾經膾炙人口。據說他和這位公

主就是在魔鬼城中相識的。魔鬼城是公主哥哥在西藏秘密建築的一個基地。(桂華生故事,

詳見拙著《冰魄寒光劍》)

  桂華生和天山派的淵源還不只此,現任天山派掌門人唐經天的妻子就是那位尼泊爾公主

的女兒,外號「冰川天女」的桂冰娥。

  據說那位尼泊爾的華玉公主曾創下「冰川劍法」,桂華生晚年把冰川劍法與武當派武

功,熔於一爐,某一年重遊魔鬼城,把他們夫妻合寫的一部武學秘笈埋藏魔鬼城中,曾有言

道:「絕世武功,留待有緣」。

  唐經天的妻子冰川天女在父母去世的時候還很年輕,她懂得冰川劍法,但也還未曾盡得

家傳。不過她生性淡泊,對這傳說(她的父親可並沒對她說過)雖然不敢斷定真假,但卻不

想去找這部秘笈。她的想法是:若然傳說是真,爹爹既聲言是留待有緣,那我就該成全他的

心願,何必自取。我所得已多,爹媽的冰川劍法也未必就勝得過天山劍法。是以她和唐經天

結婚之後,雖然也曾到過兩次魔鬼城,卻認未動過找尋秘笈的念頭。如今冰川天女已死多

年,唐經天也已是七十開外的老人了。唐經天悼念妻子,更不會重履魔鬼城了。

  這冷冰兒來到魔鬼城,想法和她未見過面的師祖母相同,同樣並非是想找秘笈的。除了

訪尋這位和本派極有淵源的桂大俠遺跡之外,另一原因,就是希望能在魔鬼城中,或許找得

到楊炎。因為這種有恐怖傳說的地方,是最適宜作壞人的巢穴的。

  如今這兩個目的都是令她失望,桂華生的遺跡沒有發現,楊炎也找不到。但意外的卻碰

上了齊世傑。

  她懷著一絲悵惘的心情離開了魔鬼城,心頭卻已烙下了齊世傑的影子。她倒是希望齊世

傑能在魔鬼城中得有「奇逢」的。

陷身冰窟

  齊世傑卻是未曾聽過那個傳說,一點也不懂得冷冰兒說的「仙緣」是什麼意思。

  冷冰兒的影子早已在他眼前消失,不過卻還留在他的心頭,他走出屋子,不知不覺,來

到那座佛塔之前。

  佛塔的構造形式甚為奇特,下面是座方形的廟宇,廟宇中有一座頂上造了一個圓亭的高

塔,塔的下層,外壁上塑有兩隻眼睛,眼睛上畫有兩道彎彎的眉毛,眼睛下面有一個似乎用

來象徵鼻子的東西,形如「?」這種奇異的建築形式,齊世傑走南闖北從所未睹,即使在書

本上也未見過。

  齊世傑不禁好奇心起,想道:「冷姑娘說的什麼仙緣,當然是和我開玩笑的,但也不妨

進去看看。」

  廟宇當中供奉著一尊佛像,不似漢人,也不似藏人,他到過的漢藏各地廟宇之中,也從

來不曾見過這種佛像,不知是何方神聖。佛像金身已經剝落不堪,但供案上的香爐卻是整塊

白石雕成,雖然蒙上灰塵也掩蓋不了他的光澤。

  偌大的殿宇之中,除了這座奇特的佛像之外,就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了。

  他發現四面牆壁也有蜂巢般的小孔,小孔有水珠滲出,觸水冰冷,舐舐手指,卻有鹹

味,原來是西藏特有的一種岩漿建造的。這種岩漿比普通的石頭還要堅硬得多,不過卻是最

忌雨水滲透,用來建造房屋,牆壁會漸漸由厚變薄,最多不過能維持三五十年。

  齊世傑心裡想道:「聽冷冰兒所說,這座佛塔的歷史,少說也在百年以上,想必是在巖

漿之中還滲有別種建築材料,但如今壁上逾布蜂巢小孔,恐怕也不能維持多久了。」但觸覺

所得,那牆壁還是非常堅硬的,他試用佩刀一插,竟然插不進去。

  忽然隱隱聽得有叮叮噹噹的音響,好像地底下有人彈琴。「魔鬼城」的風聲齊世傑是見

識過的,但此時卻是天氣晴朗,並沒颳風。齊世傑想了一想,便知其理。想必是地下有流水

經過,故此地氣潮濕,牆壁上才會滲出水珠。

  空蕩蕩的廟宇當中,只有齊世傑一個人站在那兒,不禁有陰森森的感覺。齊世傑心想:

「怪不得冷冰兒不願住在這裡,我也還是回到那座破屋調養好些。」

  正當他在佛像之前轉過了身,想要離開的時候,忽聽得「呼」的一聲,一股勁風,當頭

撲下!

  眼前一片紅霞,耳鼓給一個難聽之極的、宛如金屬摩擦的冷笑聲音震得嗡嗡作響。

  那人冷笑喝道:「好小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進來!既然來了,還想跑

麼?」

  這個突然偷襲他的人不是別個,正是那個紅衣番僧。

  原來這個紅衣番僧那日敗在冷冰兒的劍下,首先逃跑,不過他卻不是跑下山去,而是躲

在魔鬼城中。

  冷冰兒也是大意了些,沒想到這個紅衣番僧竟敢這麼大膽。她是根據常理推測,附近沒

有人家,對方應該想得到,她是會把齊世傑安置在魔鬼城中療傷的。既然不是她的對手,如

何還敢躲在她的眼皮底下?可惜她只是根據常理推測,沒想到兵法上「虛者實之,實者虛

之」的道理。

  這紅衣番僧走的也並非全是」險棋」,他知道在這佛塔之中有處隱秘的地方,必要之時

可供他藏身之用。

  相繼敗在冷冰兒劍下的那個使虎頭鉤的漢子和連家筆法的傳人連甘沛是向山下逃跑的,

冷冰兒看得清清楚楚,依理類推,只道紅衣番僧也是一樣,因此更加放心了。在過去的一日

一夜,她一直在齊世傑身旁照料他,根本就沒想過要再去佛塔搜索一次。

  番僧躲在塔中,本是另有目的,並非一開始就立心要暗算齊世傑的。但他剛在塔上目擊

只是冷冰兒一個人離開了魔鬼城,卻是樂得有這個暗算的機會了。他預料齊世傑必定會到這

佛塔來的,於是便以逸待勞,藏在佛像後面的一條橫樑上。果然不出他的所料,齊世傑自投

羅網來了。

  此時齊世傑剛剛轉過身子,背向著他,他一躍而下,抖起袈裟。當頭罩去,儼如餓鷹撲

免,只是那股勁風,已經撲得齊世傑立足不穩。

  紅衣番僧滿心歡喜,只道這一下定能把齊世傑手到擒來,那知還是出他意料之外。

  出他意料的是,齊世傑所受的傷並沒他想像那樣嚴重。此時功力早已恢復了六七分了。

  畢竟是名家弟子,身手不凡,,猝然遇襲,雖驚不亂,齊世傑順著倒退之勢,腳跟一個

盤旋,立即雙掌齊發,強力發擊。

  「蓬」的一聲,齊世傑雙掌拍著袈裟,不由自己的再退三步。紅衣僧也不禁身形一晃。

  齊世傑的功力雖然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但在雙方硬拚一招之後,這紅衣番僧倒是又定

下心神了。要知他們二人本是各有所長,若在平時,齊世傑大致可以和這番僧旗鼓相當,打

成平手的。如今功力減了三成,所遜卻是不止一籌了。

  紅衣番僧察覺了這一點,已是智珠在握,勝券穩操。此時他倒不忙於下殺手了,心念一

動,暗自想道:「難道這小子送上門來,我何不利用他給我探一探險。」

  「好個子,沒有那丫頭幫你的忙,你是逃不出佛爺掌心的了。且叫你嘗一嘗佛爺爺心雷

的滋味吧!」手捏「印訣」,一掌拍出,果然隱隱挾有風雷之聲。這是西藏密宗的「大手印

功夫」,俗稱「掌心雷」掌力的剛猛,足可與少林派的「大力金剛手」分庭抗禮,而在楊家

的「金剛六陽手」之上。

  掌力有如排山倒海而來,一個浪頭高過一個浪頭。紅衣番僧接連打出三個「掌心雷」,

齊世傑第一次退了三米,第二次退出七步開外,尚未能穩住身形,第三次競然給他的掌力拋

了起來,撞向牆壁。

  紅衣番僧哈哈一笑,喝道:「小子,進去吧。」口中說道,動作快到極點,第三個「掌

心雷」打出,立即扳著供桌上的白玉香爐,轉了一圈。

  他這邊香爐轉了一圈,正好是齊世傑給逼到牆的時候,只聽得轟隆一聲,那邊的牆壁登

時開了一道暗門。

  紅衣番僧還怕未能逼他進去,又再衝前幾步,抖起袈裟,蕩起一般勁風。

  那知他不衝上這幾步還好,這幾步一上,卻招致了他意想不到的結果。齊世傑用千斤墜

的功夫也穩不住身形,情知不妙,立即咬破舌尖,把氣力都運到掌心,喝道:「好歹我與你

擠了!」這最後一招,乃是楊家的六陽手的絕招之一,名為「旋乾轉坤」。雙掌發出不同的

方道。

  楊家六陽手的力道雖然不及紅衣番僧的「掌心雷」,但兩股不同的力道,一剛一柔,卻

是相輔相成,互相牽引,另有一功。倘若紅衣番僧不衝上這幾步的話,雖也難免給齊世傑的

掌力波及,卻還不至於受他牽引。這幾步一衝,剛好湊上了!

  他身不由己的撲上前去,齊世傑反手一拉,拉著他的袈裟。紅衣番僧來不及施展「會蟬

脫殼」兩個人已是同時跌倒,滾入了那道暗門。

  剛剛滾入暗門,只聽得又是轟隆一聲,牆壁合攏,暗門關上了。

  裡面竟然有一個深不可測的洞穴!洞口距離牆邊不到三尺。雙方一推一扯,力道都是用

到十足,那裡收得住勢?就像斷了線的風箏似的,一前一後,摔下去了!

  齊世傑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腳先著地,立即滾過一邊。他情知氣力不濟,只能智取,

不能力敵,這一滾開,乃是想要藏匿暗處,不露聲息,伺機反擊的。

  那知剛一著地,一股寒意登時直透心頭,饒是他的內功已有相當火候,竟也禁不住機伶

伶打了一個冷顫,牙關格格作響。

  殊不知他固然難禁奇寒,那紅衣番僧也是同樣禁受不起,甚至比他還更感覺寒冷。

  紅衣番僧暗暗叫聲「苦也!」心裡想道:「原來這下面是個冰窟,這回可真是給這小子

累死了。這冰窟少說恐怕也有十來丈高,如何爬得上去?爬得上去,恐怕也未必開得那道暗

門。」原來他只道從外面開暗門的方法,在裡面怎樣打開,他未曾實地考察過裡面的機關,

卻是不知道了。

  「好在這小子不是我的敵手,我慢慢收拾他不遲。」在這樣奇寒徹骨的冰窟裡,時間稍

長,只怕要被凍僵。紅衣番僧沒別的辦法好想,只好先行盤膝靜坐,運功御寒。心想:「且

待我身體暖和之後,再逼這小子往裡面走,不過到了那時,只怕這小子已經凍僵了。」

  冰窟裡伸手不見五指,齊世傑正自奇怪:怎的不見這番僧追來?忽地隱隱聽得似是呼吸

的聲息,齊世傑登時醒悟:「哦,原來他在運功御寒。如此看來,他的功力也比我高不了多

少,對,我也必須先行運功御寒,方能與他決一死戰。」

  雙方都在靜坐運功,呼吸可聞,似乎觸手可及。不過誰也不敢在寒意未減之前,甘冒凍

僵之險,先行發難。

  在這樣僵持的局面之下,端的是危機繫於一線,全看是誰早一刻、多一點恢復功力了。

  紅衣番僧本來是甚有自信的,他想齊世傑功力早已打了折扣,無論如何,必定是自己能

夠先勝過他。

  那知過了一會,聽聽對方的呼吸,卻是聽出有點不對了。

  齊世傑開始盤膝靜坐之時,呼吸本是相當微弱而且急促凌亂的,但不過半支香的時刻,

已是變得越來越是緩慢舒徐了,這是氣息業己調勻,真氣亦已逐漸導入丹田的跡象。

  原來齊世傑練的是正宗內功,而楊家六陽手的功夫的基礎又正是一股陽剛之氣,故而他

的功力雖然不及這個紅衣番僧,但大家同在冰窟中抵抗寒潮,他的內功心法卻是更能發揮作

用。紅衣番僧察覺了這一點,暗暗吃驚,想道:「這樣下去,只怕他的功力可能比我恢復得

更快了。」既然發現危機,他便立即改變主意。

  此時他的氣血業已暢通,沒感覺那麼寒冷了。心想:「無論如何,先得把這小子殺掉。

然後才能慢慢想法逃出生路。」主意打定,一聲獰笑,立即飛身撲去。

  齊世傑早有準備,搶先一步,拾起一顆石子拋向左邊,自己則悄悄閃過右邊。

  漆黑不見五指的冰窟裡,那紅衣番僧著了道兒,撲了個空,雙掌打著一塊磨盤大的冰

塊,幸而不是石頭,但也感到虎口一陣酸麻,急切間無力再發第二掌。

  齊世傑聽得「轟隆」一聲,臉上沾了許多冰屑,也是吃了一驚。他看不見,只道這番僧

劈碎的是塊石頭,心想:「此時他的功力還是比我高出太多,我只能和他使用拖延戰術。」

於是屏住呼吸,躲在一旁。殊不知卻是錯過了最好的一個反擊機會。

  紅衣番僧調勻了呼吸,喝道:「好小子,你躲不了的!」要知齊世傑雖然屏息呼吸,但

總不能一口大氣也不透的。終於給這番僧察覺他躲藏的方向了。

  當下他強運獨門的邪派霸道內力,手捏「印訣」,一個「大手印」向齊世傑躲藏的方向

拍去。密宗的「大手印」武林俗稱「掌心雷」,可知它的厲害。齊世傑被掌風震盪,站立不

穩,只好忙向後退,紅衣番僧聽聲辨向,不斷的發出「掌心雷」,如影隨形的緊追不捨。

  齊世傑躲一回跑一回,和這紅衣番僧好像是在冰窟裡捉迷藏,只覺寒意越來越濃,同時

聽到了流水的聲音。他心念一動,連忙加快腳步向有水聲的方向奔逃,心想要是發現一條地

下河流,那倒不妨冒一個險,借水而遁。

  跑了一會,齊世傑通過一個僅能容他側身而過的狹縫,鑽出了這個夾縫,忽地眼前一

亮。

  原來前面是一條冰川,流水的聲音是冰川下面發出的,但面上仍是未曾溶化的冰層,光

澤如鏡。

  冰川四面的冰巖冰壁,也都是水晶般的明亮。齊世傑想不到冰窟之中別有洞天,就好像

突然到了仙境一般。

  眼睛陡然一亮,齊世傑首先發現冰壁上自己的影子,跟著是紅衣番僧的影子,紅衣番僧

一鑽進來,立施偷襲。這一掌他改變了打法,內力暗藏,無聲無息。

  事虧有冰壁反射,齊世傑一個移形易位的身法,躲過了番僧的偷襲。

  就在此時,冰壁上的第三個影於又已映入他的眼簾,這人盤膝而坐,本是背向他們的,

但在冰壁現影,則是面向他們了,是個赤裸上身的老僧,一看相貌,就知不是漢人。只不知

是藏僧還是天竺僧。

  想不到冰窟裡竟然還有個人,齊世傑這一驚端的非同小可。

  那老和尚亦已在冰壁上發現他們的影子,喝道:「什麼人竟敢跑到這裡打架?」

  紅衣番僧雖也吃驚,卻不如齊世傑之甚。他是早就料到冰窟之中會有古怪的,是以才想

利用齊世傑給他「探險」,不過他原來只是恐防冰窟裡有什麼「怪物」的,卻想不到發現的

「怪物」竟然是人。

  「不管他是人是怪,先料理了這小子再說。」紅衣番僧心想。趁著齊世傑一呆之際,撲

上去又是一個「大手印」印下。

  「住手,住手!都到我這裡來。我有話要問你們!」那老和尚喝道。他先用漢語說了一

遍,跟著又用藏語說了一遍。

  齊世傑以楊家六陽手的一招「玄鳥劃沙」抵擋番僧的「大手印」。「玄鳥劃沙」切腕截

脈,本是極厲害的一招殺手,可惜他氣力不濟,雙掌一交,登時給震得摔倒地上。

  紅衣番憎聽得這老和尚會說藏語,心中一動,想道:「這人若非本門前輩,就一定是來

自天竺的僧人。無論如何,他要幫也只能幫我,料想不會幫這小子。」要知西藏密宗本是源

出天竺,秉承了天竺苦行僧一派的傳統,僧人每多奇行。是以這紅衣番僧猜疑他可能是本門

前輩,縱然不是,敘起淵源,他們的關係也非齊世傑這個「外人」可比。

  正因為紅衣番僧有這想法,不怕這老和尚和他為難,於是雖然聽得老和尚喝他「住

手」!他仍然撲上前去取齊世傑的性命。齊世傑已經摔倒地上,他想良機不容復失,殺了齊

世傑再向這老和尚解釋也還不遲。

  紅衣番僧撲上前去一舉劈下。忽聽得那老和尚喝道:「你為什麼不聽我的話!」聲還未

了,一股奇寒之氣,已是撲面襲來。紅衣番僧的手掌還未碰著齊世傑,掌心先碰著一顆冰

彈。原來那老和尚在冰川中信手捏碎一塊浮冰,捏成一顆彈丸的模樣,就把它當作暗器反手

擲出。

  老和尚盤膝坐在冰川之密,和他們的距離少說也有五十步開外,真正鐵打的彈丸尋常人

用全力發出,恐怕也打不得這麼遠,但這顆冰彈打到紅衣番僧的面前仍然挾著勁風,而且拿

捏時候,又快且又准。紅衣番僧的手掌剛一張開,那顆冰彈就打中他的掌心的「勞宮穴」。

  神奇處還不止此,紅衣番僧是運足內力發出「掌心雷」的,冰彈打著他的掌心,雖然立

即碎裂,轉眼溶化,但那股奇寒之氣,卻也在瞬息之間,從他的「勞宮穴」直透進去,經

「曲池穴」、「肩井穴」直衝背心的「風府穴」,紅衣番僧登時半身麻木,一條右臂更是絲

毫不能動彈了。此時他想殺齊世傑亦無氣力,不罷手也不行。

  「我是密宗的弟子,這小子和我們作對,我不取他性命,他就要取我性命。我一時心

急,井非有意違抗你老人家的命令。」紅衣番僧連忙用藏語稟告。

  那老和尚道:「我不管你們因何打架,但我有事要問你們,待我問清楚了,你們再拚個

死活也還不遲。」

  紅衣番僧還有什麼好說,只能「諾、諾」連聲走過去了。他一面走一面運功驅寒氣,走

到那老和尚身旁,一條右臂雖然還是不能動彈,卻已好得多了。

  齊世傑以肘支地,好不容易才爬得起來。那老和尚用漢語道:「少年人,你走得動

嗎?」

  齊世傑深深吸一口氣,冰窟寒氣雖然凍得他牙關打顫,精神卻也恢復幾分。他不肯示

弱,說道:「走得動!」便卻邁開腳步,最初幾步,身形搖晃,漸漸腳步亦穩定下來。終於

也走到了那和尚的面前。那和尚打量了他一下,對他的功力似乎也是有點詫異。

  「請問神僧有何吩咐?」紅衣番僧搶先向那老和尚討好。

  老和尚看了他一眼,說道:「你是密宗的弟子嗎?據我所知,密宗中的嘉錯法師武功最

強,你當然不是他。但你的本領也很不弱。在第二代弟子中,釋陀釋湛二人據說乃是精英,

你大概是釋陀吧?」

  紅衣番僧大喜說道:「釋陀是我師兄。」心裡想道:「這老和尚識得本派的護法長老嘉

錯法師,還知道我們師兄弟的名字,看來和本派的交情定然不淺。說不定還可拉得上是自己

人呢!」

  那老和尚點了點頭,說道:「哦,原來你是釋湛。好,你先站過一邊。」跟著問齊世

傑:「少年人,你姓甚名誰?」齊世傑報了姓名,那老和尚道:「你是天山派的弟子嗎?」

  齊世傑怔了一怔,說道:「不是。」

  「那你的師父是誰?」老和尚跟著再問。

  齊世傑心想:「你們是自己人,我可和你們拉不上關係。」不過無論如何,這老和尚剛

才總算幫他躲過一次性命之危,是以他仍然據實回答:「我沒有師父,我是家傳的武功,爺

爺教我的。」

  「你爺爺是誰?」

  齊世傑把祖父的名字說了出來之後,那老和尚搖了搖頭,說道:「齊建業,這名字我可

沒有聽過。」

  齊建業綽號「四海游龍」,當真可以說得是四海聞名的武林前輩。這老和尚竟說沒聽過

他的名字,齊世傑自是不免感到有點難堪。但隨即想道:「他是天竺來的和尚,不知道我的

爺爺,那也不足為奇。不過他和這個番僧拉上了關係,我可難免吃虧了。」

  站在一邊的釋湛卻是心裡樂開了花,想道:「齊建業的名頭,不管這毛和尚是真的不知

還是假的不知,但這小子抬出了他的爺爺,這老和尚絲毫不加理會,那就是說他不會被齊建

業的名頭嚇倒,一會兒我要殺這小子,料他不會加以阻攔了。」

  原來這老和尚所知道的中原武林人物,只有頂兒尖兒的三個人,一是天山派的掌門人唐

經天,一是天下第一劍客金逐流,還有一個是少林寺的主持無住禪師。故而他見齊世傑年紀

輕輕,武功那麼高強,首先就猜他是天山派的弟子。至於齊建業的名頭,他是的確不知道

的。

  那老和尚道:「我向你們打聽一個人,這個人是漢人,名叫段劍青。你們推知道他?」

  或詩因為齊世傑是漢人的緣故,老和尚說話的時候,眼睛是望著他的。齊世傑聽了「段

劍青」的名字,吃了一驚,一時間不知道據實回答的好,還是假作不知的好。不過他驀地一

呆的神情,那老尚已是看在眼中。

  釋湛喜出望外,趕忙搶先回答:「我知道:「

  那老和尚道:「哦,你知道他?你和他是本來相識的嗎?」釋湛喜孜孜的說道:「豈僅

相識,我和他還是好朋友呢!」

  那老和尚道:「怎的你會和他是好朋友?」

  釋湛說道:「神僧問起,弟子不敢隱瞞。密宗的傳統精神雖然是主張門下弟子靜心虔

修,不理塵世之事。但弟子以為,若要宏揚佛教,武怕還是非得借助帝王之力不行。是以五

六年前,弟子也曾為清廷效力。當時段劍青是和清廷的大內高手衛托平來過西藏,故此我與

他一見如故,且曾幫過他一點忙的。」

  那老和尚道:「原來如此。那麼你知道他現在是在何處嗎?」

  釋湛說道:「後來我聽說他拜了一位天竺高僧為師,從此就斷了音訊。但要是他在西

藏,他一定會來找我的。據此推測,他恐怕是跟師父回天竺去了。」

  在釋湛的想法,這位老和尚既然如此關心段劍青,定然和段劍青有親密關係。而且段劍

青最後一位師父是天竺僧人,這個老和尚一看相貌,也可以斷定他是天竺僧人。即使他和段

劍青的天竺師父並非相識,同氣連枝,也當有份好感。故此他特地把他和段劍青的交情誇

大,本來只是普通相識的人,也認作好朋友了。

  豈知那老和尚聽完了釋湛的說話,卻是不置可否,回過頭來問齊世傑道:「你呢?你和

段劍青又是不是相識的?」

  齊世傑見他們攀親道故,料想難逃厄運。他心高氣傲,也不屑於說謊求憐,於是亢聲說

道:「段劍青這小子,我和他雖然素不相識,卻是知道他的。」

  若和尚聽得「小子」二字,眉毛一揚,說道:「聽你的口氣,你似乎對段劍青有點不

滿?」

  齊世傑道:「豈僅不滿,他是我的仇人!」

  老和尚似乎有點詫異,立即再問:「既然你和他素不相識,何以又會結仇?」

  齊世傑道:「雖然素不相識,但這小子行為邪惡,武林中人所共知。我的表弟楊炎給他

擄去,如今生死未明。我豈能不把他當作仇人。」

  老和尚道:「要是你碰上他,你會怎樣?」齊世傑道:「要是給我碰上了他,不是他

死,就是我亡!」

  老和尚不覺笑了起來。釋湛暗暗歡喜,心裡也在暗笑齊世傑不知死活。

  笑過之後,老和尚說道:「可惜你現在已是毫無氣力,即使能夠重見天日,沒有十年八

年,你也休想恢復功力,你怎能殺掉段劍青?」釋湛只道這老和尚是在譏笑齊世傑,於是也

跟著這老和尚哈哈大笑起來。

  不料這老和尚笑過之後,忽地說道:「好,齊世傑,你是好人,你到我身邊坐下。」

  齊世傑雖然不知道他是好意還是惡意,但心想:「我如今氣力全無,他要殺我,易如反

掌。大不了是個死,且看他對我怎樣。」於是依言走到他的身邊坐下。

  釋湛雖然有點詫異,但還以為老和尚對齊世傑說的乃是反話,也不怎麼在意。心裡想

道:「這老和尚大概是悶坐無聊,要找點事情消遣消遣,故而捉弄這個小子。反正這小子武

功已失,遲早也逃不出我的掌心,我就讓他多活片刻吧!」

  他正在打著如意算盤,那老和尚忽地向他哼了一聲,冷冷說道:「如今我總算弄清楚

了,原來你是壞人!」

  釋湛大吃一驚,說道:「神僧何出此言?」

  那老和尚說道:「漢人有句成語,叫做:方以類聚,物以群分。你和殷劍青是好朋友,

你還能好到那裡去,當然是壞人了!」

  釋湛這才知道弄巧反拙,但這話是他親口說的,急切間可是轉不過彎來。他還未想妥怎

樣巧言分辯,那老和尚已是繼續說道:「念在我和你們的護法長老嘉錯法師相識的份上,姑

且饒你一命,你給我快滾!」說到一個「滾」字,聲色俱厲!

  釋湛嚇得慌,訥訥說道:「神僧容稟……」

  那老和尚素眉一揚,喝道:「我不耐煩聽你廢話,你不快滾,我可要改變主意,馬上把

你殺掉!」釋湛領教過他的厲害,只怕當真就要改變主意,那裡還敢多言,慌忙走開。

  那老和尚道:「齊少俠,你的武功根基很是不錯,我教你瑜伽氣功中的托玉泉一式,這

是基本式子,很易學的。」說罷,也不徵求齊世傑是否同意,便將他倒提起來,讓他頭下腳

上,雙掌貼著他的足心。

  齊世傑只覺一股熱氣從腳底的「湧泉穴」慢慢逆行而上,所至之處,舒服非常。這才知

道老和尚是替他打通經脈,舒筋活血,恢復功力。

  那和尚以極精純的內功,替他打通經脈,一面指點他瑜伽氣功的訣竅。原來足跟的穴道

稱為「湧泉穴」,亦稱「玉泉穴」,故此在「瑜伽術」中的頭下腳上練功一式,稱為「托玉

泉」。「托玉泉」是瑜伽氣功的入門功夫,齊世傑有正宗內功的底子,上乘武學的道理本來

就是可以相通的。是以一得這老和尚指點他的練功訣竅,便即心領神會,依法施為。大約經

過一支香的時刻已是功行百穴,氣透重關。

  不過由於他病體初癒,剛才一番劇鬥,又接連受到那紅衣番僧「掌心雷」的打擊,真力

已是消耗殆盡,冰窟奇寒之氣,侵入他的體內,已是令得他的血液都幾乎凝結起來。這老和

尚雖然內功精純,但以本身真力替他打通經脈,時間一久,不覺也是氣端吁吁,頭頂冒出熱

騰騰的白氣。

  釋湛此時已恢復了四分功力,但想爬出這個冰窟,還是力所難能的。

  初時他害怕這老和尚取他性命,慌忙遠遠避開。此時看見老和尚這副情形,心神稍定,

不禁又在心中盤算了。

  「這冰窟我是決計爬不出去了。這老和尚縱然不會殺我,但這小子一旦恢復功力,他肯

放過我嗎?遲早是個死,不如和他們一折,遲拼不如早拼!」

  他大著膽子,悄悄走近一些。只見那老和尚盤膝而坐,垂首閉目,狀如老僧入定。和

「入定」的姿勢稍有不同的是:他的雙掌貼著齊世傑的足心。

  釋湛驀然想起:自從發現這個老和尚之後,從未見他移動過,「看這情形,莫非他早已

半身不遂,不能走動的了?怪不得他剛才要這小子自行走到他的身邊,原因當然是假如這小

子不走到他身邊,他就無法保護這小子了。」

  他一面在心中盤算如何一拚的辦法,一面暗處偷窺。那老和尚頭頂的白氣越來越濃了。

「此際他正在全力替這小子打通經脈,這可正是我偷襲的好機會,再遲恐怕就來不及了。」

釋湛心想。他本身也是個武學的大行家,情知在全神運功的情形下,莫說難以抵禦高手的襲

擊,一個小孩子突如其來嚇他一跳,他也會真氣誤入岔道,受到內傷的。

  想到這點,釋湛的膽子更加大了,他提一口氣,放輕腳步,走到老和尚前面不過十步白

遙,方始止步。只見那老和尚仍然垂首閉目,似乎絲毫也未察覺。

  不過他到底是對這老和尚有所忌憚,想動手還未敢動手。偶一抬頭,忽然在對面的石壁

又發現一些東西。

  冰川映照之下,他隱隱約約看得見石壁上似乎刻有一些圓形。雖然看得不很清楚,但也

可以看得出這些連續性的圖形,是在刻劃一個人各種不同的練功姿勢了。

  釋湛這一喜非同小可,心裡想道:「原來那個傳說果然是真的!」

  原來他正是為了找尋桂華生夫婦留下的武功秘笈,才跑到魔鬼城的。他在無意之中發現

開啟那道暗門的辦法,不過他的兩個夥伴卻還未知。是以他的夥伴以為這不過是虛無縹緲的

傳說,那天打不過冷冰兒就跑開了。而他卻還要再次冒險,依然躲進佛塔之中。也正由於他

不知道暗門之內有什麼古怪,才想到要利用齊世傑替他探險的,不料卻是和齊世傑一起墜入

這冰窟之中。

  齊世傑是頭下腳上倒立地上的,而且是背向著他。那老和尚仍然是垂首閉目,雙掌按著

齊世傑的足心的「湧泉穴」,好像對外間一切毫無知覺,頭頂的白氣更是濃得好像一團實物

了。

  釋湛殺機陡起,登時得了一個主意:「我在這小子的背後用力一推,不難把他和這個老

和尚一起推落冰川。縱然這老和尚武功高強,我害他不成,最少也可害了齊世傑這小子。這

老和尚半身不遂,我一推就跑,他也沒法子追得上我。」

  主意打定,他悄悄爬到齊世傑後面,陡然躍起,便是用力一推!這一推陽的是「大手

印」功夫,他把所能運用的氣力都運到掌心,雖然他的功力未曾完全恢復,這一推之力也足

可裂石開碑。

  那知他的算盤打得如意,結果卻是和他想要得到的剛剛相反。這結果是:害人不成反而

害了自己!

  他的掌心剛剛碰著齊世傑,登時便有一股柔和但卻沛然莫能御的力道將他反彈起來。

  原來這老和尚本領之高遠遠在他估計之上,這是和中原武學「沾衣十八跌」異曲同工的

一種上乘功夫,而且「沾衣十八跌」還只是自身施為,而老和尚卻能隔體傳功,把內力傳到

齊世傑身上將他拋起。

  老和尚是盤膝坐在冰川旁邊的,釋湛給拋了起來,當然是跌入冰川了,層冰雖厚,也受

不起這股力道的衝擊,「轟隆」一聲,登時裂開一個大窟窿!正是:

  善惡到頭終有根,喪身冰窟夢成空。

第二回 冰窟藏身求秘笈 魔城現影說前因

天空神僧傳絕學

  釋湛陷落冰窟窿,慘叫之聲從層冰底下隱隱傳出,更是令人聽得毛骨悚然,齊世傑的修

為尚未能做到「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的地步,聽得這慘叫之聲,不覺心頭一震。卻還未知

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他練的功正到緊要關頭,那容分了心神?真氣登時約束不住,體內如

焚。

  這老和尚在他耳邊輕輕說道:「無人相,無我相,管它須彌(佛經中的大山)壓頂,我

只當清風拂衣。」齊世傑雖然不懂這佛謁的精義,卻也如受當頭棒喝,瞿然一省,強懾心

情。老和尚以本身真氣從他足跟的「湧泉穴」輸送進去,助他約束體中亂竄的真氣,不過片

刻,齊世傑只覺片到清涼,心頭恢復寧靜。

  他心神一定,不知不覺到達「物我兩忘」之境,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聽得那老和尚說

道:「行了!」輕輕將他一托,齊世傑一個斤斗翻轉來,回復正立的姿勢,張開了眼睛。

  老和尚道:「你試一試,行走幾步。」齊世傑一試之下,只覺氣朗神清,步履輕健,不

但恢復了原來的功力,似乎還稍旺從前。

  此時那冰窟層早已重新凝固,冰川表面恢復了平滑如鏡的狀態。齊世傑一怔問道:「那

紅衣喇嘛呢。」

  老和尚道:「他被埋在冰川底下,要想出頭,只能等待來生了。」齊世傑大吃一驚,嚇

得說不出話來。

  老和尚緩緩說道:「這是你們漢人的成語吧: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我本

來不想殺他的,他害人不成反害自己,那也不必再理會他了。」

  齊世傑道:「多謝老禪師活命之恩,只是弟子尚有一事不明,不知老禪師可肯賜教?」

  老和尚笑道:「我也知道你心中定有疑團,那紅衣喇嘛和我總算是有多少關係的,為什

麼我不幫他,卻來幫你呢?」齊世傑道:「不錯。」

  老和尚道:「你我雖然素昧平生,但你是段劍青的仇人,就是我的朋友了。而他則恰好

相反,他是段劍青的朋友,我縱然不把他當作仇人,也知道他是壞人了。」

  齊世傑詫道:「老禪師和段劍青這小子也有仇嗎?」心想這老和尚的本領如此高強,論

年紀也當是位前輩高僧,段劍青似乎還未有「資格」與他結仇。

  老和尚緩緩說道;「你想知道段劍青是我的什麼人嗎?他是我的師侄!」

  此言一出,齊世傑不覺更奇怪了,說道:「段劍青這小子,他,他是你的師侄?」

  老和尚說道:「不錯,他的最後一位師父名叫迦密,正是老衲的同門師弟。老衲法號迦

象。」

  齊世傑問道:「他既然是你的師侄,為何——」

  迦象說道:「他雖然是我的師侄,但也是我平生最切齒痛恨的仇人!」

  齊世傑好奇心起,忍不住追問:「這卻為何?」

  老和尚繼續說道:「五年之前,他和一個女魔頭有段孽緣,我和這女魔頭則是有梁子

的。這女魔頭名叫韓紫煙,是天下第一使毒高手。我不幸中了她的喂毒暗器,段劍青把毒藥

冒充解藥騙我服下,性命雖然僥倖保全,毒質始終未能排除淨盡。這五年來,我在冰窟苦

修,雖然功力恢復幾分,但仍是半身不遂,已經成了廢人了。段劍青害我不見天日,你說我

能不恨他嗎?」

  他簡略說了本身遭遇之後,問齊世傑道:「你說過你和段劍青不相識,那何以他又會是

你的仇人?」

  齊世傑道:「他拐騙了我的表弟。……」

  迦象聽他說罷緣由,如有所思,半晌說道:「你的表弟楊炎,我見過,但也聽過他的名

字的。他是不是有一位異父兄長,名叫孟華?」

  齊世傑道,「不錯,老禪師,你認識孟華?」

  迦象說道:「何止認識,我還曾經和他交過手呢。那次我與他交手,正是在我被段劍青

騙服毒藥之後。」

  說至此處,迦象禁不住喟然輕歎,說道:「我真後悔,當時不肯相信孟華的話,孟華本

來想助我療毒的,我卻因為他要庇護段劍青,懷疑他是段劍青一夥。當時我身受的劇毒已經

發作,由於不敢相信孟華,不惜耗損功力用獅子吼的內功想要傷他,那知結果正是和釋湛今

日所受的差不多一樣,害人不成反而害了自己。稍勝一籌的只不過是我沒有立時身亡罷

了。」

  原來那次迦象敗在盂華與金碧漪雙劍合壁之下,立即強運獅子吼功,結果支持不住,墜

下懸崖。孟華找不著他的屍體,只道他已經死了,其實只是受了重傷,未曾死的。

  仗著精純的內功,在那幽谷裡養了一個月的傷方始能夠行走。本來想回轉本國那爛陀寺

養傷的,那知段劍青騙他服下毒藥,乃是韓紫煙秘製的最厲害的一種毒藥,他之能夠行走,

不過是暫時好轉,而且還是由於強運內功方始獲得的。其實毒質已是深入臟腑,他從回疆走

到西藏,走了幾千里路,在經過魔鬼城時,已是支持不住了。

  他歎了口氣,說道:「我自知支持不住,只好躲入魔鬼城中養病,我想魔鬼城是尋常人

不敢來的,這正是養病的好地方。不過除了這個原因之外,我之所以要選擇魔鬼城養病,卻

還有另一個原因。」

  說於此處,他忽然問齊世傑道:「你是武學世家,想必知道和魔鬼城有關的一個傳說

吧?」

  齊世傑怔了一怔,問道:「什麼傳說?」

  迦象說道:「絕世武功,留待有緣!」

  齊世傑道:「沒有聽過,這兩句話的意思是說魔鬼城中藏有什麼武功秘笈嗎?」

  迦象說道:「百年前天山七劍之一桂華生,你知道吧?」齊世傑道:「知道,我知道現

任天山派掌門唐經天的妻子就是他的女兒。」

  迦象說道:「據說桂華生夫妻曾在魔鬼城中留下一套劍法和一部內功心法,我的師祖龍

葉上人當年和他們夫妻曾經有過很不尋常的交情,他在生之時,也曾聽得桂華生說過那個心

願的。是以據此推斷,這個傳說,多半可靠。」(按:龍葉上人是比桂華生高一輩的武學大

師,於桂畢生曾有大恩,事詳拙著《冰魄寒光劍》。)

  聽至此處,齊世傑方始恍然大悟:「原來冷冰兒說的仙緣,乃是這麼一個意思。桂華生

和華玉公主這對異國情鴛,乃是近百年來武林人士艷羨的神仙眷屬,他們留下了『絕世武

功,以待有緣』,怪不得冷冰兒要說是仙緣了。」

  迦象繼續說道:「我想起這個傳說,不覺起了貪念。主要還不是貪圖『絕世武功』,而

是希望得到桂華生所留的上乘內功心法為我治病。

  「我們那爛陀寺的武學本來不在中國任何一派武學之下,桂華生的內功心法雖然奇妙,

也未必強得過我師所傳。不過當時我的龍象功未曾練成,而龍象功練到了第八層再進一層是

最難練的,我中毒之後,元氣大傷,已是無法再練了。我想上乘武學的道理應可相通,說不

定可以在桂華生所留的內功心法之中,找到恢復元氣的練武方法。多懂一種上乘武學也總是

有利無害的。」

  齊世傑道:「大師可找到了武功秘笈?」

  迦象說道:「都找到了,你抬起頭來,看看上面。」

  齊世傑凝神細看,只見就在他頭頂上方的那塊石壁,刻有許多圖形,圖中人物是個美貌

的女子,手中持劍,作出各種不同的姿勢,好像連環圖一樣。

  迦象說道,「圖中這個女子是桂華生妻子華玉公主,壁上刻的就是她所創的冰川劍法

了。總共只有十八個式子、比起其他門派的劍法,顯得雖然似乎比較簡單一些,但冰川劍法

的奧妙之處,並不在於表面上複雜的變化,它的『劍理』乃是別出心裁,另辟路徑的。你瞧

這條冰川,上面冰川凝結,幾乎看不出它的移動,實則冰層之下,仍是暗流洶湧的。冰川劍

法的奇妙,就在極靜之中孕育極動。倘若懂得其中道理,到了隨心所欲的境界,便可從這十

八招基本劍法之中,演變出無窮變化,極盡輕靈翔動之妙!」齊世傑聽得似懂非懂,只能唯

唯諾諾。

  迦象繼續說道:「這道理甚為『玄妙』,以你現在的武學造詣,可能尚未能夠心領神

會。不過也不緊要,你只要像老僧一樣,坐在這裡三年五載,縱然沒有明師點綴,相信也會

有朝一日,豁然貫通。」

  齊世傑詫道:「為什麼?」迦象說道:「華玉公主的冰川劍法,本來就是從冰川的奇妙

變化之中參悟出來的。你年紀輕輕,武功已然這麼了得,相信你的聰明才智,自必不在老僧

之下,我都可以參悟,你當然更是能夠。」齊世傑心想:「我可不想在這冰窟之中坐三年五

載。」

  迦象繼續說道:「這套冰川劍法,倘若有『冰魄寒光劍』與之配合,威力更是難以思

議。不過冰魄寒光劍乃是華玉公主當年從冰窟之中採取萬載玄冰的冰魄精英冶煉而成,世間

只有一把。華玉公主傳給她的女兒,亦即唐經天的妻子冰川天女。冰川天女早已逝世,這把

寶劍想必還是留在唐經天手上。可惜你不是天山派弟子,想得到這把寶劍是很難了。不過即

使冰川天女,亦未盡得冰川劍法的真傳,你若然練成這套劍法,縱然沒有冰魄寒光劍,相信

你在當世武林之中,也可以罕逢敵手了。」

  齊世傑並不想稱霸武林,但聽了此言,卻是不禁心中一動,暗自想道:「我不是天山派

弟子,冷冰兒可是天山派弟子,她倘若得到這套劍法,於理於情,唐經天該把冰魄寒光劍傳

給她的。」

  迦象解釋了冰川劍法的奧妙之後,繼續說道:「桂華生留下的內功心法則藏在這個冰窟

裡面的另一個山洞之中,我也發現了。

  「冰川劍法雖然奇妙,對我並無大用。於是當我發現這兩種絕世武功之後,我首先練的

是桂華生留下的內功心法。只盼能在他的上乘心法之中,找到我所需要的東西,幫我早日恢

復功力。」

  說至此處,他忽地又深深歎了口氣,齊世傑莫名其妙,問道:「桂老前輩的內功心法,

大師練成沒有?」心想:「莫非他因為沒有練成,故而歎氣?」

  迦象歎道:「我知道你們漢人有句成語:寒翁失馬,焉知非禍。相反來說,塞翁得馬,

亦焉知非福。天地萬物,盈虧得失之間,原有至理存焉!」

  齊世傑正自不懂他這感慨因何而發,只聽得他已在接下去說道:「我初練桂華生所留下

的內功心法之時,似平頗為得益。忽地有一日發覺,我按照他的心法運行真氣,和我本來已

經練成的真氣似乎不能水乳交融。按說上乘武學的道理本是應該動以相通,何以會有這種情

形發生,想必是其中一個關鍵之處我還沒有勘破,唉,要把兩種上乘的武學融會貫通,談何

容易?我苦心思索了五年,直到如今,也還是沒有勘破!」

  更不幸的是,那日正在練功之時,寒潮驟至,我已無力兼顧,就這樣,片刻之間,關節

便似凝固如冰,從此得了半身不遂之症。

  齊世傑安慰他道:「以大師的絕世神功,再練幾年,或許可以祛除頑疾?要是晚輩有可

以效勞之處,晚輩也可以稍盡綿力!」他的想法是:要是有朝一日,他能夠逃出去,他可以

背這個老和尚出去。但想這個希望究屬渺茫,是以不敢明言。

  迦像當然懂得他的意思,苦笑說道:「我是無法自己醫好自己的了,你是有希望可以出

去,但至少恐怕也得三年。我自知壽元有限,等不及你來救我了!」

  齊世傑道,「大師何為出此不祥之言?」

  迦象苦笑道:「在佛門弟子眼中,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生死不

過轉法輪,生不足喜,死不足悲。那有什麼祥與不祥的區別?」

  齊世傑不懂佛法,難以再安慰他,只能說道:「弟子世俗之見,教大師見笑了。」此時

他心中所想的,只是如何能夠在這冰窟之中耽擱個三年五載了。

  迦像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說道:「老衲在冰窟枯坐,只知大概過了五年,如今是什麼季

節?」

  齊世傑道:「今天是五月初八,山腳的冰雪雖然尚未完全溶化,按季節來說,已屬於初

夏了。」

  迦象笑道:「這是你的運氣,在最好的季節陷落冰窟。要是冬天的話,寒潮一來,才真

是可怕呢。以你現在的功力,決計抵擋不了。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外面大概是到了夏天,

因為近來每日循例要來的兩次寒潮已經日益減弱了。從現在起,大概再過四個月,寒潮方始

又再由弱轉強。但要是你勤練內功,過了四個月,大概也可以有點小成,從此漸入『佳

境』,那就不怕在這冰窟之中逗留個三年五載了!」

  齊世傑心裡暗暗歎了口氣,說道:「看來我只能在這冰窟之中陪伴他了。三年五載能夠

出去,已經算是我的造化。」驀地想這一事,忍不住好奇之心,問迎象道:「弟子有一事不

明,想向大師請教。」

  迦象說道:「你我如今是相依為命,你有什麼不懂的,儘管問我。」齊世傑道:「不知

大師在這冰窟之中,如何能找到食物?」

  迦象笑道:「這個容易,你瞧著!」說罷他拾起一塊石頭,拋落冰川,打開一個窟窿,

裂縫一現,他就拿出了一枝釣桿,釣桿是藏在他所坐的那塊岩石下面的,齊世傑一直未曾留

意。

  他一拿出釣桿,即以迅捷無倫的手法,伸入窟窿,釣桿一提,一尾最少有兩三斤重的魚

兒己是被他釣起。

  迦象笑道:「這冰川之中,魚產極豐,再過半個月冰川解凍,那就更容易捉了。老衲在

這五年之中,就是靠吃生魚過活。」

  齊世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迦象選擇在這冰川的旁邊靜坐是有道理的。除了可以方便他

揣摩頭上方刻的冰川劍法之外,還可以方便他捕魚。否則他行動不便,早就餓死了。

  迦象說道:「無論如何,我一定會幫忙你重見天日的。但我也要求你一件事情。」

  齊世傑連忙說道:「我的性命都是大師救的,大師有甚要弟子效勞,儘管吩咐。」

  迦象緩緩說道:「我就是要求你做我的徒弟。」

  世間只弟子求帥,沒有夠資格做帥父的人反而求人作弟子的。是以齊世傑不覺怔了一

怔。

  迦象黯然說道:「我也知道你們漢人的規矩,轉換師門,那是犯了武林禁忌的,除非得

到原來師長的同意。我這原是不情之請,你不肯答應,那就算了。」

  齊世傑忙道:「大師准許弟子列入門牆,這是弟子求也求不到的事情。大師莫要誤會,

弟子只是因為喜出望外,不覺呆了。」說罷立即跪下行拜師大禮,改口稱呼「師父」。其實

他倒不是因為貪圖迦象的絕世武功,只因身受迦象的活命大恩,自忖無以為報,豈能拂逆他

的好意?

  迦象雙手虛引,掌未觸體,齊世傑已是感到一股柔和的力道將他扶了起來。「是我求你

作徒弟的,我只能受你半禮,但你不怕犯了武林禁忌麼?」迦象說道。

  齊世傑道:「弟子是家傳武學,師父就是爺爺和家母。他們若然知道我這條性命是你老

人家救的,感激你老人家都還來不及呢,豈會責怪我另投名師?」

  迦象說道:「好,那麼我也可告訴你,為什麼我要求你拜我為師的原因了。因為我知道

我今生今世,是決計無法親手懲治那個欺帥滅祖的小子了,我要你代師報仇,我死後才能瞑

目!」

  齊世傑說道:「段劍青這小子本來也是我的仇人,即使沒有師門仇怨,我也要找他算賬

的。」

  迦象說道:「我求你為徒,也正是因為你本來和他有仇。不過有些事情,你還未曾知

道。

  「這小子心腸邪惡,人卻聰明絕頂。五年前他已經把我的一部武學心經騙去,那個天下

第一使毒高手的女魔頭的一部毒功秘笈,亦已落入他的手中。以他的絕頂聰明,經過了這五

年的時間,練成的武功,自必今非昔比。甚至誇大一點來說,當世能夠制伏他的高人,恐也

是寥寥無幾了。

  「莫說我已半身不遂,即使能夠出此冰窟,我也未必是他的對手。以你現在的武功,想

要找他算帳,那更是夢想!你拜我為師,再練成冰川劍法,雖然也還未必有必勝的把握,但

總是比較有點希望。你明白我的苦心嗎?」

  齊世傑道:「弟子懂得,弟子一定勤練師父傳授的武功。」

  迦象說道:「我先傳授你那爛陀寺的本門武功。我剛才只提冰川劍法,不提桂華生的武

功秘笈,那是因為我尚未參透把兩種上乘武學合而為一的奧秘,要等你把本門武學練了一些

時候之後,才可以決定你是否可以兼學別家武功!」

  齊世傑既是無法出去,也只好定下心來,跟迦象苦練武功了。

  冰窟中不知歲月,連白天夜晚也難分別。好在已經知道每天「循例」必有兩次寒潮,一

次是清晨,一次是午夜。憑藉寒潮的次數,可以推斷過了多少時日。每過一天,齊世傑就在

石壁上劃一劃。

  約莫過了四個月,有一天齊世傑忽地覺得寒潮來得特別厲害,透過石罅而來的冷風縷

縷,觸體如刀,冰川凝固如石,用石頭也敲不開冰塊,要用寶劍可能挖開,一片凝陰寒氣,

好像濃得化不開來。幸虧迦象把石頭擲進冰川,仍能震開窟窿,不至於釣不到魚。齊世傑這

才更加清楚師父的功力,心裡想道:「要練到師父這般本領,不知還得花多少年功夫?」

  寒潮實在太過厲害,饒是他運功抵禦,也覺手足麻木,連呼吸也有困難。迦象捏著他的

手,一股熱氣從他手心注入,迅即放開,說道:「練冰川劍法!」

  齊世傑得師父之助,稍稍覺得暖和一些。冰川劍法的十八個基本式子他已經學會,當下

面向冰爪就練了起來。這幾個月他觀察冰川的變化,經過師父的指系他已經懂得一點「劍

理」的奧妙,此時在寒潮攻逼這下,目注冰川,練這冰川劍法,1、劉1、見,匕足能修自

行變化。

  53

  說也奇怪,他初練之時,只覺寒氣更濃,冷得他牙關格格作響,要不是迦象喝令他「練

下去!」他幾乎就要放棄了。但練了一會之後,身子忽地又漸漸感到暖和起來,練完之後,

額角竟然沁出幾顆汗珠。

  迦象吁了口氣,這才笑道:「當年華玉公主創製這套劍法。本是藉陰寒之氣助她冰魄寒

光劍的威力的,你用的雖然是普通的劍,但劍法並無二致,這寒潮正好可以輔助你練劍,能

收相生相剋之效,你現在再練本門武功吧。」齊世傑盤膝靜坐,運行瑜伽氣功中的大周天吐

納法,果然不覺得寒冷了。

  如是者過了六七日,齊世傑無需師父相助,自身亦已可以抵禦寒潮了。此時他倒盼望冬

天拖得越長越好。

  但冬天總是要過去的,齊世傑雖然看不到外面季節的變化,但從寒潮逐漸減弱,冰川又

再解冰,無需細數他在石壁上劃的線條,已經知道外面是春天來到,夏季也跟著來臨了。

  不知不覺在冰窟裡過了將近一年,有一天他正在川邊垂釣,默察冰川流動的跡象,迦象

忽地把他喚回來。

  齊世傑問道:「師父有何吩咐?」跡象說道:「有一件事,我必須今天告訴你,桂華生

的武功秘笈,藏在對面山壁的一個洞中,離地約有五六丈高,第一步你必須把凝結在山壁上

的冰塊剷除,第二步還必須移開封洞的一塊石頭,才能發現洞口。我已在那塊石頭上劃了一

個『十』字,你會很容易找得到的。」

  齊世傑道:「我的本門武功不過是初窺藩籬,你不是說過,要待我的內功有了一些火

候,才可以決定是否可以讓我試一試兼修別派的上乘武學嗎?那何須急急去取桂華生的武功

秘笈?」他在說這話的時候,心中已是暗暗覺得有點奇怪:為何師父早不告訴他,遲不告訴

他,一定要在今天告訴他呢?難道這只是師父的「心血來潮?」

  迦象說道:「因為今天不告訴你,以後就恐怕沒有機會告訴你了。」齊世傑吃了一驚,

連忙問道:「師父,你,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迦象好像聽而不聞,答非所問,自顧的往下說道:「凡事有一利必有弊,你的本門龍象

功,如今不過是剛到第二重,比起我來,當然相差得很遠,練別一派的沒人指點的上乘武

學,可能是有許多奧秘難明,甚至明白了道理,也可能有力所不逮之感的。但也正因你功力

未夠深厚,練別派武功,練得不對,也不至造成太大的損害,重蹈我的覆轍。你且記著,倘

若發現體內有兩種真氣互相抗拒的情形就不可再練下去。」

  齊世傑道:「師父,你可以指點我啊!」要知以迦象的武學修養,縱然他對桂華生的武

功秘笈亦是未曾完全參透,便最少可以為初學者解決許多疑難。

  迦象叮囑他應該注意的要點之後,這才微笑說道:「我不能教你練了,我正要告訴你,

今天就是你我師徒永別之期。」原來他積毒太深,近日復發,已是自知死期將到,此際不過

仗著殘存的功力,僅能談笑自如而已。

  齊世傑大吃一驚,叫道:「我,我不相信,師父,你好端端的怎會死呢?」

  迦象笑道:「生老病死,人所必經。世俗以死為悲,佛門以死為往極樂世界。梵語稱死

為『涅磐』,你們華語意譯即是『圓寂』,何謂『圓寂』?德無不備稱圓,障無不盡名寂。

經云:永離諸趣,入於人生不滅之門。人無論聖凡,皆須老死,唯佛菩薩,死者乃其幻身,

至於本性,則不生不滅,故曰涅粱。若悟此理,死何足悲?」念完這段經文,徐徐閉上雙

目,面上猶帶笑容。齊世傑一探他的鼻端,已經斷了氣了。

  齊世傑雖然尚未勘破死生界限,但聽了師父臨終所念那段經文,也不至於太過傷心。當

下撮土為香,向師父遺體行告別儀式,暗自禱告師父在西方極樂世界之靈庇佑:「弟子倘能

重見天日,定必遵從師命,替你老人家懲治那個欺師滅祖的小賊。」埋葬了師父,第二天便

即去找桂華生藏在冰窟之中的武功秘笈。

  此時他的本領已經大勝從前,施展輕功,並不怎麼費力就爬上了那面冰崖峭壁,爬到一

半,用寶劍插入石壁,挖開一個可資立足之點,按照師父的指示,再削平了凝固在石辟上的

冰塊,果然發現一塊劃有『十』字的石頭,把那塊石推開,立即就找到了那個山洞。

  洞中光線比較微弱,齊世傑剛剛進來,眼睛還未習慣黑暗,好在他身上有用剩的火石,

當下擦燃火石,仔細審視。

  桂華生留下的內功心法是刻在石壁上的,並附有圖形,說明如何導引真氣運行奇經八脈

的方法。齊世傑先把經文牢記心中,他雖然沒有過目不忘的本領,資質也在中人之上,念了

四五遍,已是可以一字不漏的背了出來。剩餘的火石也還未曾用到一半。

  從這天開始,他就自行摸索桂華生的內功心法,練到了不懂的地方,再進山洞對圖參

詳。

  說也,奇怪,他雖然無人指點練這內功心法,但卻比有師父指點之時,練那天竺一派的

內功,進步更見神速,練到了第三個月,已經可以把練成的真氣運行於奇經八脈,並無感覺

阻滯難通之處。心裡想道:「桂老前輩的內功心法似乎和我本來所學的武功有許多道理是大

同小異的,並不是怎樣深奧難解呀。何以師父練這心法,卻會感到困難呢?」自從練功以

來,他也從未發現體內有兩種真氣互相抗拒的情形發生。。

  原來這其中有個道理,是迦象也還未知的。桂華生出身武當,他的內功心法是以武當一

派的內功作為基礎的。齊世傑的家傳武學則是少林派的旁支,武當少林同源分流,而少林派

的武功又是源於天竺,是以齊世傑練桂華生的內功心法,反而比他的師父容易得多。要知少

林一派武學,自達摩祖師傳人中上,歷時已一千多年,其間增益變化甚多,武當少林分家,

到齊世伯之時才不過三四百年,而且同在中土,切磋的機會也較多,故而齊世傑的家傳武學

和桂華生所創的內功心法,當然更為接近。加上最初的源流是來自那爛陀寺,齊世傑這一年

來跟迦象所學,就更加起了相輔相成的作用。

  冰窟裡不知時日,但從寒潮的逐漸增強,齊世傑知道冬天又已來了。「奇怪,怎的這個

冬天,好像沒有上一個冬天的寒冷呢?」有一天,他數一數石壁上刻劃的線條,計算時日,

外面的季節,應該已是隆冬臘月,按說在冰窟裡也應該是寒潮來得最厲害的一段日子到了。

  但他還是一點也不感覺寒冷。

  去年冬天一來到的時候,他就要運功才能御寒,在寒潮最厲害的日子,甚至還需師父運

功相助,但今年的冬天,他已是無需運功,也不覺得寒冷了。而且冰窟裡的「氣候」還好像

一天天暖和起來,在寒潮應該是來得最厲害的這段日子,他的感覺也是一樣。

  當然不是外間的天氣突變,從冰川的表面凝固得比石還要堅硬,他知道今年的冬天即使

不是比去年寒冷,至少也是不遜於去年的。但為什麼他反而感覺暖和呢?

  「啊,想不到桂老前輩的武功秘笈竟是如此奇妙,我才不過練了半年多點,就有奇效

了!」這問題只能有這個答案了。

  發覺了桂華生武功秘笈的奇效,齊世傑練得更加勁了。

  不知不覺又過了半個月的光景,這一天寒潮第一次來的時候,他感覺稍微冷了一點,一

計時日,原來這天正是除夕。

  他的師父曾經告訴過他,除夕晚上的寒潮,是一年一度最厲害的寒潮。根據去年的經

驗,也曾證實了師父所說的話的。他記得去年的除夕晚上,他整晚未能合眼,他練了一趟冰

川劍法,每次練完之後,還須師父助他運功才能抵禦寒潮。今年只是稍微感覺冷一些,已經

是好得多了。因為這「稍微寒冷」的感覺,還只是和上一大的對比而言的。

  但在感覺喜悅的同時,齊世傑也不禁喟然興歎,心裡想道:「明天就是新年,我陷身冰

窟之中,不知不覺又是第二個年頭了。師父縱然說過,估計我三年可以練成桂老前輩夫妻留

下的兩門武林絕學,但練成之後,也未必就能出去!唉,何時才能重見天日呢。」

  心緒稍一不寧,寒冷的感覺又加重一些了。「還是不要胡思亂想,繼續練功吧!」此時

他正練到桂華生武功秘笈的最後一章了。

  練功正自到了緊要關頭,忽地覺得四肢百骸都好似有暖流通過。

  往常練功完畢的時候,雖然也有暖和的感覺,但像這樣四肢百骸都好似有暖流通過的感

覺,卻還是第一次的新鮮感覺。齊世傑禁不住心中暗喜:「莫非這是我大功即將告成的預

兆。」他知道此刻最忌分心,當下排除一切雜念,繼續練功。

  但再練下去,他卻感覺有點不對了,第二個寒潮已經來到,亦即是說一年一度最厲害的

寒潮到了。奇怪的是:冷風刮面如刀,他身體內部的感覺,卻是越來越熱。

  這是一種「悶熱」的感覺,好像五臟六腑都被烤灸,從內部發出來的熱。和平時練功時

候感覺的那種暖和,是完全不同的。再過一會,只覺體內真氣四處亂竄,無論如何也不能導

入丹田。這四處亂竄的真氣,也像火爐噴出的熱氣一樣,在燒烤他的心肝脾肺。任他怎樣排

除雜念,也是無法達到心境空明的境界了。

  「唉,再這樣下去,只怕我的軀殼也要爆炸了!」齊世傑靜坐不下去,跳起來了。

  實在忍受不住這樣熾熱的痛苦,齊世傑忽地想起他和師父相遇的第一天,師父教他瑜伽

氣功的「托玉泉」一式,以本身真氣從他腳底的「湧泉穴」輸進他的體內,助他恢復功力。

  「呀,要是師父還在就好了,他用這個方法可以幫我驅除寒氣,想來也可以為我恢復清

涼。」

  雖然已是午夜,平滑如鏡的冰川還是發出刺目寒芒。寒風捲破冰面,冰屑四濺。齊世傑

注視冰川,忽地起了一個念頭:「我何不自行引導冰川的寒氣進入我的體內。縱然做不成

功,最少坐在冰川上面,不會熱得那麼難受!」

  他實在忍受不住,縱身一躍,跳入冰川。以掌力震開一個冰窟窿,就在這個冰窟窿中盤

膝靜坐。

  「托玉泉」一式,本是頭下腳上,由別人按著他腳底的「湧泉穴」的,此際無人相助,

他就改用桂華生秘笈之中導引真氣的方法與瑜伽氣功並用,把冰川寒氣,從「湧泉穴」吸

入。

  熾熱之感,稍稍感輕。但不知過了多久,忽地寒熱交作,有時半邊身子好像在熔爐之

中,另半邊身子卻仍是如在冰窟。齊世傑咬牙苦忍,終於忍過去了。

  最難受的一刻過去,就好像冬天過後便是春天一樣。齊世傑登時有苦盡甘來的感覺。

  苦盡甘來,感覺得非常之快,轉眼之間,齊世傑只覺遍體清涼,真氣自然而然的便即納

入丹田,運行四肢,週而復始。就像豬八戒吃了人參果一樣,八萬四千個毛孔,無一毛孔不

舒暢。

  原來齊世傑無意之中,走對了路子,已是把兩種上乘的內功,練到合而為一的境界了。

  他在不過一年多的時間,先練那爛陀寺的內功,再練桂華生的內功心法,以他原有的基

礎,練這兩種上乘內功,本來是應該循序漸進的,他進境過速,練成的真氣,本身無法控

制,以至練到最後的關頭,還有遍體如焚的感覺。這情形等於是童子操刀一樣,危險之處,

自是不言可喻。好在他福至心靈,在危險的關頭,想到導引冰川寒汽來輔助練功的辦法,在

他原意只是想減除遍體如焚的難受的,想不到卻正好是走對了路子。

  齊世傑尚未知道大功告成,但得到遍體清涼,渾身舒泰,已是大喜過望了。大喜之下,

在冰窟窿中一躍而出,只覺身輕如燕,兩個起伏,便已腳踏實地。

  齊世傑怔了一怔:「咦,我怎的跳得這麼遠?」他歡喜得手舞足蹈,只覺舉手投足,都

好像有無窮無盡的氣力,要想發洩一個痛快。

  手舞足蹈之下,他無意間一掌劈出,劈著一塊石頭,「轟隆」一聲,那塊石頭竟然給他

劈得四分五裂。

  齊世傑想不到自己練成的內功,威力竟是如此之大,不覺呆了。

  「我練成功啦!我練成功啦!」齊世傑一呆之後,情不自禁的大叫起來。「可惜師父已

經圓寂,我只能告訴他在天之靈了。」想到師父不能分享他的喜悅,不禁又是思之黯然。

  師父本來是期望他三年之後練成的,如今認他開始進入冰窟的那一天算起,也還不過是

一年半多幾天就練成了,大功告成,此時他當然是希望越早能夠重見天日越好了。

  這冰窟約有十丈來深,高逾百尺的冰崖峭壁本是極難攀登,但此時亦已難不到他了。

  他走到最初跌落這個冰窟的地方,吸一口氣,施展壁虎游牆的功夫攀上去,到了頂端,

用力一推,冰塊籟籟而落,岩石卻是紋絲不動。原來進入冰窟的石門是利用天然的崖石安裝

上巧妙的機關的,不懂得開啟機關的辦法,再大的氣力也推不開這塊幾萬斤重的巨石。

  齊世傑想道:「即使我這把寶劍不怕折損,要想挖一個洞出去,也不知要到何年何月,

才能成功?」不禁頹然興歎:「人力畢竟有時而窮,我雖然練成了桂老前輩的武功秘笈,依

然無濟於事?

  還有一個辦法是等冰川解凍的日子,試一試是否能夠在這地下的冰川游出去。

  好不容易等了半年,等到夏天來到,冰川表面已經解凍,冰塊一塊塊的裂開,又聽到流

水淙淙的聲音了。在這半年當中,他練成的內功已是更為鞏固,氣力的大小,也可以控制自

如,運用到招數上了。冰川劍法,亦已練到可隨心變化的境界。

  但他一試之下,依然還是失望。

  原來冰川雖然解凍,便冰塊並非完全溶化的,水流不過是從冰塊的縫罐之中通過,要想

排開擁塞水流的冰塊,不是不可能,但所費的功夫,知是艱難得能以想像。而且他雖然練成

上乘內功,也不能在水底閉氣太久,這條冰川,也不知要經過多長的距離才到外面。要想破

冰而出,也像要破壁而出一樣,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成功了?

  齊世傑心灰意冷,想道:「難道我這是命中注定,要老死冰窟不成?」

  他可不甘老死冰窟!雖然無法出去,每天還是要到這冰窟進口之處靜坐一會。這個地方

是最靠近外面的地方,他在這裡想像外面的大地:「現在已是夏天,外面的花草一定長得很

茂盛了,呀,只要能夠讓我看一看外面的景色,縱然是有毒的魔鬼花也好。在這冰窟裡可是

沒有彩色的世界,真是令人難捱!」他這心情,就好像是身無分文的窮人,過屠門而大嚼一

樣,雖不得肉,慰情聊勝於無。

  想不到有一天他正在靜坐遙思,浮想連翩之際,忽然聽到了上面似乎有人說話。

  齊世傑自從師父死了之後,已是差不多有一年沒有聽過人聲了,這一下喜得他心頭卜卜

亂跳。

  他連忙定了定神,把耳朵貼著山壁細聽。他已練成上乘內功,聽覺遠勝常人,十多丈高

的冰窟,上面兩人說話的聲音,聽得清清楚楚。

  「依你所說那天的情形,我的師弟料想不應喪在那丫頭的劍下的,是麼?」一個蒼老的

聲音向他的同伴問道。

  齊世傑心頭一動:這個人說的那丫頭,除了冷冰兒還能有誰?

仇人來到

  他初時聽到這個人說話的聲音,幾乎忍不住要大聲呼喚,但一聽清楚他說的是什麼之

後,可只能忍住了。「想不到來的竟是敵人,但縱然不是敵人,他也沒辦法救我出去,我和

他交談又有何用?」

  心念未已,只聽得另外一個人已在答覆同伴的問題了,「不錯,那天是令師弟最先逃走

的,他跑得很快,縱然受了點傷,傷得也絕不會重,不過後來我和連老大相繼受傷逃走,卻

已找不到今師弟了。」

  齊世傑一聽聲音好熟,不待他把話說完,已知此人是誰。

  原來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曾經和他交過手的那個使虎頭鉤的名叫竇健剛的漢子。

  另一個人想必是釋湛的師兄釋陀了,他等了兩年不見師弟回來,故而找到了竇健剛帶他

重來魔鬼城查訪。唉,可憐他怎想得到他的師弟已是埋在冰川底下?」齊世傑是嘗過找不到

親人的滋味的,此時不覺倒是有點同情這個釋湛的師兄了。

  齊世傑所料不差,果然便聽得釋陀說道:「他既然沒有死,卻又未見他回來,那就只有

一個可能,那天他根本沒有逃下山去,而是躲藏在魔鬼城中。」

  「我也是這佯想。」竇健剛說道:「否則,那天他最先逃走,應該是在山下等我們

的。」

  「你知道他為什麼要逃回魔鬼城嗎?」

  「這個,這個我可不敢自妄猜測。大師,你是他的師兄,要是你猜不著,我更加猜不著

了。」竇健剛訥訥說道…

  釋陀本是想試探他的口氣,對那「絕世武功,留待有緣」的秘密知道多少的,聽他這麼

說,不禁心裡暗罵:好狡猾的東西,反而試探起我來了。」

  「你們和他是不是曾經在這佛塔裡住過兩晚?」釋陀問道。「不錯。大師,你問這個是

什麼意思?」

  釋陀哈哈一笑,說道:「大家都不必說假話了,師弟雖然沒有告訴我,但我已經知道那

一次他是和你們一起來找傳說中桂華生所藏的武功秘笈了。」

  竇健剛這才說道:「大師既然知道,那我也不怕和大師說了。不錯,我們那次的確是為

了這個緣故才大著膽子到魔鬼城,不過,什麼也沒發現。恐怕那個傳說是假的居多了。」

  釋陀淡淡說道:「我看未必。」

  竇健剛心中暗喜:「畢竟給我探出一點口風來了。」故意裝作還未明白他的意思,釘緊

再問:「什麼未必?」

  釋陀緩緩說道:「傳說未必是假,依我看來,恐怕倒是真的居多。」

  竇健剛連忙問道:「大師,你怎麼知道它是真的?」

  釋陀說道:「我並沒有說已經確實知道它是真的。只不過是我一己的猜測。」

  竇健剛說道:「大師根據什麼猜測?」

  釋陀說道:「我這師弟的脾氣我是知道的,不是我說師弟的壞話,他第一個毛病就是自

私自利,平生慣於利用別人,卻不肯讓別人分沾他的好處。」

  竇健剛本來亦己早就有此疑心,釋陀一加說破,他不覺便即憤然說道:「如此說來,令

師弟其實是早就在這裡發現什麼秘密,只不過當時瞞著我們罷了。怪不得那日我們和他一同

敗在那丫頭劍下,他還是最先逃出去的,我們卻找不見他。敢情他正是趁這機會撇開我

們。」

  釋陀說道:「對了,你這猜想正是和我一樣。我這師弟還有一個脾氣,他絕不肯冒險做

沒有把握的事。」

  竇健剛道:「不錯,按當時的情形,齊世傑這小子也是受了傷的,在我們逃跑之後,冷

冰兒這丫頭很可能陪這小子在魔鬼城中養傷。令師弟要是沒有把握得遂圖謀,決計不會冒這

個險依然躲在那丫頭的眼皮底下。嗯,照這樣看來,令師弟多半是已經找到了傳說中桂華生

留下的那部武功秘笈了?」

  釋陀說道:「這很難說,依我看來,有兩個可能!」竇健剛道:「那兩個可能?」

  釋陀說道:「第一個可能,就是如你所說,他已經找到那部武功秘笈。便在這個情形之

下,又有兩種可能,一種是他找到之後,躲到另一個僻靜的地方去了。一種是他雖然發現了

找尋秘笈的方法,卻已喪身在魔鬼城中。」

  竇健剛道:「何以你會猜他已經喪身此地?」

  釋陀說道:「我只不過是從壞處著想。試想要是沒什麼危險就可找到秘笈的話,這將近

一百年來,也不知有多少本領高強、聰明才智之士前來找過,怎還輪得到咱們今天才來尋

找。」

  竇健剛點了點頭,接著問道:「你說了第一個可能的兩種情況,那麼第二種可能又是什

麼?」

  釋陀道:「第二個可能,是他未曾找到武功秘笈,就已給冷冰兒這丫頭殺了。這一個可

能甚至比前一個可能更大!」

  竇健剛吃驚道:「要是這樣的話,那就更加糟了。那部武功秘笈,說不定已落到那丫頭

的手中了。」

  釋陀歎口氣道:「我最擔心的就是這個,倘若當真不幸如此,即使不是為了那部武功秘

笈,我也是無論如何要為師弟報仇的。」

  竇健剛說道:「那丫頭的劍法雖然厲害,但以大師的武功,相信也不會輸給她的,要是

不嫌棄的話,我願助你一臂之力,咱們再把連老大找來,一同對付她!據我所知,這丫頭正

在到處找尋揚炎,咱們無須到天山找她算賬,暗殺了她,天山派也不知是誰幹的。」

  釋陀搖了搖頭,苦笑說道:「可惜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竇健剛道:「什麼其

二?」釋陀說道:「三個月前,天山派的老掌門唐經天已經去世,如今已是由唐經天的兒子

唐嘉源繼任掌門。」

  竇健剛道:「這和咱們去找那丫頭算賬又有什麼相干?」

  釋陀說道:「關係可大著呢。唐經天臨終之際,已把冰魄寒光劍傳給了冷冰兒。」

  竇健剛大吃一驚,說道:「你說的這把冰魄寒光劍就是桂華生妻子當年從冰窟之中採取

冰魄精英煉成的那把寶劍嗎?聽說冰魄寒光劍只要一亮出來,只是寶劍本身所發的陰煞之氣

已是令得對方難以防禦,桂華生妻子傳給她的女兒冰川天女,冰川天女仗著這把寶劍不知曾

經打敗過多少武林高手,只有她的丈夫唐經天才能在冰魄寒光劍下不致落敗。而他們也是因

此不打不相識結成夫妻的。」

  釋陀苦笑道:「你的見聞倒是很博。不錯,冷冰兒得到的就是這把寶劍了,要是各憑真

實的本領與她單打獨鬥,也不會怕她。但如今,唉,她得了這把寶劍,咱們三個人加起來,

也未必能是她的對手。

  竇健剛道:「唐經天何以會把妻子留下的寶劍,不傳別人,單單傳了給她。

  釋陀說道:「這我就不知道了,或許是因為他的兒子和媳婦已無需這把寶劍吧?不過我

知道的一件事情是:這丫頭是唐嘉源夫人的弟子,天山派懂得冰川劍法他只有這位唐夫人,

這丫頭得了冰魄寒冰劍,她的師父料想也會把冰川劍法一併傳給她。」

  齊世傑無意中聽到冷冰兒的消息,不禁又是歡喜,又是傷悲,心裡想想!」果然天從人

願,冷女俠得了這把寶劍。不過據師父所說,唐經天的妻子雖然是桂華生的女兒,也還未曾

得到冰川劍法的真傳的,他的兒媳更是無須說了,可惜我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逃出冰窟,否則

我把參悟的冰川劍法送給她,倒是報答她的最好禮物!」

  竇健剛繼續說道:「大師不必擔憂,這丫頭縱學成冰川劍法,也未必就是天下無敵。」

釋陀說道:「當然不會就是天下無敵,不過你和我可是惹不起了。」

  竇健剛道:「咱們惹她不起,但要請一個足以對付她的人,料想也還不至於太難。」

  釋陀聽他話裡有因,問道:「你心目中這個人是誰?這個人又肯不肯無緣無故幫咱們的

忙呢。」

  竇健剛道:「我和這個人多少也還有點交情,動之以利,大概可以請得到的。」

  釋陀道:「他想得到什麼好處?」竇健剛道:「我沒問過他,怎會知道?不過依我粗淺

之見,他有對付冷冰兒的本領,普通的酬勞,自是不會放在他的眼內的。」

  釋陀道:「那你心目中可以給他的酬勞又是什麼?」

  竇健剛道:「比如說,假如咱們得到了桂華生的武功秘笈,把這『好處』與他分享,我

想他是一定會幫咱們的忙的。」

  釋陀苦笑道:「假如咱們已經得到這部秘籠,花個三年五年工夫,咱們自己就足以對付

得了這個丫頭,何須別人幫忙?」

  竇健剛道:「是呀,所以當務之急,還是去查探清楚令師弟的下落。他是被那丫頭害了

呢?還是已經得到了秘笈躲起來呢?咱們如今都只是胡亂猜測的。找人替他報仇,那不是言

之過早啊?」

  釋陀聽他口氣,心想:「這廝倒狡猾得很,他不肯透露那人的名字,卻依然還是想套取

我的秘密。好,我何不將計就計,就利用他。不過,也還不宜操之過急,且再逗他說些閒

話,免得他起疑心。」

  彼此勾心鬥角,靜默了一會。釋陀忽地說道:「我想起一件事情,百思不得其解。你能

否為我一釋疑團。」

  竇健剛道:「什麼事情?」釋陀說道:「你不是說過那天的事情是因齊世傑這小子而起

嗎?怎的這小子會跑到魔鬼城的?」

  竇健剛道:「是連老大特地把他引來的。」

  釋陀說道:「是你還是連甘沛和這小子有仇?據我所知,我的師弟和他們齊家可是風馬

牛不相及的。」

  竇健剛笑道:「在那次事件之前,我連這小子的名字都沒聽過。據我所知,連老大雖然

知道這小子的來歷,但在他冒充嚮導之前,也是從未見過這個小子的。」

  釋陀說道:「我不明白的就是這點了,你們既然是為了找尋桂華生的秘笈才跑來魔鬼

城,這秘笈當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這小子既然與你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何以你們要把

他引來魔鬼城謀害他呢?」

  這也正是壓在齊世傑心頭的疑問,當時固然百思莫得其解,直到如今,也是未曾想得明

白的。不覺豎起耳朵來聽。

  只聽竇健剛說道:「這件秘密,說給大師知道也不打緊。實不相瞞。我們意欲害這小

子,並非為了和他有仇,而是受人所托。」

  釋陀問道:「那人為什麼要害齊世傑?」

  竇健剛道:「大師,你想必知道齊世傑這小子的身世吧?」釋陀說道:「我知道他是中

原的武林世家。他的爺爺是四海游龍齊建業,他的母親是辣手觀音楊大姑。」

  竇健剛道:「不錯,但還有一重親屬關係也許大師尚未知道。天山派那個失蹤架子名叫

楊炎,楊炎的父親是冀州名武師楊牧,楊牧正是辣手觀音楊大姑的弟弟。齊世傑這小子跑來

西藏,為的就是找尋他的表弟楊炎的。」

  釋陀道:「這和你們有什麼關係?」

  竇健剛道:「和我們沒有關係,和那個人卻有關係。那人就是因為不想讓齊世傑找到楊

炎,故此要害這個小子的。」

  釋陀恍然大悟,說道:「我明白了,委託你們謀害齊世傑的這個人,是不是段劍青?」

  竇健剛笑道:「不錯。我剛才說的那個可以對付冷冰兒的人也正就是這個段劍青了。」

  釋陀恍然大悟,齊世傑也恍然大悟了。心道:「原來主謀害我的人就是段劍青這小子,

這小子消息倒是靈通得很,我一踏進西藏,他就知道了。只不知他是躲在何處?」怒火過

後,不覺可有幾分疑惑,接著想道:「但聽師父所說,兩年之前,這小子的武功應該是遠遠

在我之上的,他何須買兇殺我?」

  他的疑問也正是釋陀的疑問,「既然段劍青是可以對付得了冷冰兒,齊世傑這小子自必

更不在他的眼內了,他為什麼不親自下手?」釋陀問道。

  竇健剛道:「這我就不知道了,事情是連老大接頭的。」

  釋陀道:「連甘沛沒有向你透露一些什麼嗎?」

  竇健剛道:「據連老大說,段劍青似乎是有什麼顧忌,暫時未想在江湖露面。不過這也

只是他的猜測而已,真正的原因,恐怕只有段劍青自己才能知道。」

  齊世傑最想知道的是楊炎的下落,是以竇健剛說來說去,卻始終未提到楊炎。齊世傑暗

自想道:「表弟當年失蹤一事,他究竟是落在何人手上,天山派如今也還未曾弄得清楚。他

可能是被段劍青拐走,也可能是給官兵捉去。不過從段劍青不敢親自出馬殺我這點看來,恐

怕炎弟還是在他身邊這個可能大些。」

  心念未已,只聽得竇健剛已在繼續說道:「連老大恐怕單獨對付不了齊世傑這小子,於

是找我幫忙。其時恰值令師弟也來找我們二人一同到魔鬼城探險,連老大就想出那個辦法,

把齊世傑引到麾鬼城邊,讓他先中魔鬼花之毒,然後三個人一同對付他,那知人算不如天

算,無巧不巧,眼看就可以把齊世傑這小子擒獲的時候,卻偏偏會碰上冷冰兒這個丫頭。」

  釋陀忽地問道:「我的師弟可知道委託人是段劍青麼?」竇健剛心想:「他既然有此一

問,即使我不告訴他,料想他也會明白其中緣故。」於是實話實說:「他不知道。」

  「為什麼不告訴他?」釋陀再問。

  「這是連老大的意思。令師弟和段劍青相識在他之前,連老大是知道的。」竇健剛說

道。

  釋陀哈哈一笑,說道:「我明白了,你們雖然找了我的師弟合夥,卻還是不放心他的。

要是給他知道了段劍青的消息,恐怕他就會撇開你們了。」

  竇健剛笑道:「連老大有此顧忌,那也不足為奇。如今事實證明,令師弟不是已經撇開

了我們嗎?」他口裡在笑,心裡也在暗笑:「連老大為什麼要瞞住你的師弟的原因,你還只

是猜中了一半呢。」

  釋陀說道:「他是否已經找到了武功秘笈,躲起來不讓你們知道,目前也還不能斷定,

但咱們既然來了,總得想盡辦法查個水落石出。」

  竇健剛故意歎了口氣說道:「咱們業已籍盡心力,還有辦法好想?」釋陀說道:「說不

定還有什麼秘密的處所,咱們未曾發現呢?」

  竇健剛道:「咱們已經搜遍了每個角落,塔頂也上去看過,還能有什麼秘密處所躲得過

咱們的眼睛?除非把整座塔倒翻過來。」釋陀陰陽怪氣的笑了一笑,說道:「對了,說不定

寶藏是埋在地下?」

  竇健剛說道:「那要費多大功夫才能發掘?」釋陀說道:「或者可以碰碰運氣,無意之

中給咱們找到地下的秘室呢?」

  在冰窟下面的齊世傑聽到此處,不覺心中一動,想道:「莫非他已知道了打開復壁石門

的辦法,但卻還未曾知道這底下乃是冰窟。」

  在上面的竇健剛也不覺心中一動,連忙說道:「大師,我這兩年碰上的都是不如意的事

情,不用找人看相算命,也知行的是衰運了。要是能夠當真『碰上運氣』,那就只能仰仗你

了。」

  釋陀說道:「我學過一點機關機器的學問,是有意試它一試。不過我覺得有言在先,免

得將來發生爭論。」

  竇健剛情知他決不會讓自己白佔便宜,不知他要出的什麼難題,心中一則以喜,一則以

懼,只好說道:「大師意欲如何,請儘管直說無妨。」

  釋陀說道:「要是當真給我碰上運氣,發現了秘密地方,那可要請你進去尋找,我在外

面給你把風。」

  原來他說的什麼懂得機關機器之學,那是假的。但開啟這個冰窟石門的辦法,他倒是真

的已經知道。

  在他師弟失蹤之後,他曾花過不少工夫明查暗訪,查悉他的師弟在魔鬼城之行的前幾

天,到過一個人家裡,這個人以前是個馬幫頭子。有一次他們這個馬幫曾在魔鬼城住宿一

宵,結果除了他一個人之外,其他的人全部死了。那個人雖然活著回來,也病得不能起床。

在病榻上躺了十多年,誰人問起那一晚他們在魔鬼城的情形,他都好像猶有餘悸,不肯吐露

一字。

  釋陀找到了他,仗著自己在喇嘛教的身份(西藏一般人是把有地位的喇嘛僧當作活佛崇

拜的),半騙半嚇,這才給他套出了那個人的幾句話。原來那人垂涎殿中那座白玉香爐,想

要把它取回去,但香爐是連著供案的,要把它鑿開來,又怕弄壞寶物。他左扳右扳,無意之

中,給他扳對了機關。但那道暗門一打開來,冰窟裡衝上來的奇寒之氣,已是把他的手下全

都凍僵了。他之得以僥倖不死,那是因為他練過一點內功的緣故。

  不過在他找到那個人的時候,也正是那個人在病得快要斷氣的時候。

  釋陀是以密宗秘傳的刺激穴道之法,令他苟延殘喘,方能說出那幾句話的。不過,即使

他能道詳情,他也並不知道魔鬼城地下是個冰窟。他說了那幾句話之後不久,便即氣絕身

亡。

  釋陀雖然和那個人一樣,猜不透下面有什麼古怪,但那許多人在魔鬼城中離奇古怪的死

亡,想起來也是不寒而慄。是以他雖然得到開啟石門的方法,可不敢輕於嘗試,必須找一個

人為他冒險。

  竇健剛當然不是容易上當的人,聽了釋陀這麼一說,他也想起一件事情來了。

  那次他們三個人合謀害齊世傑之時,極力主張保留活口的正是釋陀的師弟釋湛。本來按

照段劍青的委託,是可以死活不論的。

  當時連甘沛就曾問過釋湛:「齊世傑這小子武功不弱,活捉困難得多。為什麼不把他一

刀殺了乾淨?反正那位事主也只是要這小子的首級。」

  釋湛當時並沒說明緣故,只是微笑說道:「我自有用處。你們找我合夥辦這件事情,我

也不想索取酬勞,只要留這小子三天,三天過後,我會割下他的首級給你們。」

  此時竇健剛想起這件事情,再比對釋陀如今所說的話,不覺恍然大悟,心裡想道:「原

來他們師兄弟都是一樣心腸,釋湛是要齊世傑做替死鬼,釋陀卻是要我做替死鬼!」

  不過一來是由於大利當前,二來釋陀的本領遠遠在他之上,不答應的話,又怕釋陀就會

翻臉。做不做這個「替死鬼」呢?他可是不禁猶疑難決了。

  釋陀冷冷說道:「難道你還信不過我嗎?要是找到了桂華生武功秘笈的話,我決不會獨

吞,謀害你的。我可以對天發誓,若有異言,不得好死!」

  竇健剛陪笑說道:「大師是有道高僧,我怎敢不相信大師?不過,不過。」釋陀眉頭一

皺,說道:「有話你儘管直說,不過什麼?」竇健剛道:「倘若當真有那麼一個地下密室,

咱們一起進去,彼此有個照應,豈不更好?

  釋陀冷笑道:「原來你是害怕危險。但你不想想,要是你不分擔危險的話,我又何必把

得到的好處分給你?而且下面固然可能有危險,上面也可能有危險的。若不是有一個人留在

上面把風,隨便有一個人進來,就可以把咱們埋在下面!我為你找尋密室,又為你分擔風

險,說起來還是你更佔便宜呢!」

重見天日

  齊世傑在下面聽得心裡頭卜卜亂跳,只盼能夠重見天日,即使要他獻出桂華生的武功秘

笈,他也心甘情願。

  竇健剛考慮再三,情知難以抗命,倒不如冒險一試,便道:「好,君子一言,快馬一

鞭。咱們說過的話,誰都不許反悔!」

  釋陀哈哈一笑,說道:「是呀,這樣才夠朋友。」笑聲中扳著供桌上的白玉香爐,緩緩

轉圈。

  齊世傑知道只要白玉香爐轉了一圈,石門就會打開,他也就可以重見天日了。他等待這

一霎那的時間過去,好像在熬一個漫漫長夜。他聽得香爐轉動的軋軋聲響,估計已經轉了半

圈,心裡不住在叫:「快點,快點!」不料就在這霎那間,驀地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首先聽得是竇健剛大叫一聲「不好!」釋陀跟著喝道:「你叫什麼?你要反——」竇健

剛的腳步聲似乎已繹跑出那座殿堂,一面跑一面叫道:「快,快逃!」釋陀那個「快」字還

未說得出來,急急忙忙的也跟著跑了。齊世傑伏地聽聲,不過片刻,兩個人的腳步聲都聽不

見了。

  齊世傑不禁一片茫然,疑團滿腹:「他們碰上了什麼?是竇健剛臨時反悔,對釋陀偷施

暗算呢?還是他們當真碰上什麼突如其來的襲擊?」

  心念未已,忽覺得地底下似有一陣陣的震動,四邊石壁好像動搖起來,泥沙紛落如雨。

  驀地「轟隆」一聲巨響,在地底下聽來,聲如郁雷。齊世傑有過經驗,在石門打開,洞

口顯露之時,也會有「轟隆」一聲的,但這「轟隆」一聲過後,他抬頭仰望,仍是不見天

光。

  地底下的震動更加強烈,而且他感覺到好像一股熱氣從地底下透上來。地面上「轟隆,

轟隆」之聲不絕於耳,大塊大塊的石頭也隨著泥沙滾下來了,他聽得出是屋宇倒坍的聲音。

  齊世傑這一驚非同小可:「莫非、莫非這是地震!」他這才知道釋陀和竇健剛碰到的不

是人禍而是天災!

  冰窟裡也響起連綿不斷的爆炸聲了,那是冰川表面的冰層被地震震裂的聲音。

  一塊磨盤大的巨石當頭落下,齊世傑奮力一推,使了一個「帶」字訣把巨石落下的方向

撥過一邊,方得倖免於難,但亦感到氣衰力竭了。泥沙紛紛落在他的身上,那可是推不去、

拔不開的。齊世傑只覺身體所受的壓力越來越大,氣悶到了極點。

  齊世傑不覺心頭一涼:「難道我竟然要被活埋在這冰窟?」饒是他已練成上乘內功,能

夠閉住呼吸,比一般人所能忍受的時間長得多,漸漸也支持不住,神智逐漸模糊。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地有一片清涼的感覺,齊世傑恢復了清醒,一張開眼睛,立即感到

刺目的光亮。這不是冰雪的寒光,是真真正正的陽光。他已經重見天日了。

  他發覺自己是浸在水中,更確切的說浸在泥沼之中。頭頂上方裂開一個很大很大的洞

口,泥沙還在不斷落下。但泥沙落在水中,對他的壓力雖然還有,已是不足構成威脅了。

  原來冰川裡的冰塊炸裂,冰比為水,水流沖掉了壓在他身上的石頭沙泥。齊世傑定了定

神,運氣三轉,所學的內功心法發揮了功效,階復了幾分精力,於是慢慢的從震裂的缺口爬

出來。

  外面的形狀完全改變了,他是站在一片瓦礫場中。佛塔已經倒塌,只剩下台基。佛塔周

圍那些破破爛爛的房子更是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整座「魔鬼城」就好像突然之間給人用

「魔法」移去。剩下的只是一大堆瓦礫。

  只見整個天空佈滿一層黃色的塵沙,連陽光也是黃色。看日頭影子,應該是正午時分,

感覺到的卻是異樣的黯淡。

  算一算日子,他被困在冰窟,只差幾天便滿兩年。兩年不見陽光,應該是多麼喜悅呢?

但此刻,他感覺到的只是恐怖,好像是從地獄裡逃出來似的。

  周圍死一般的沉寂,只是眼前多了一個冰湖,料想是受到巨震的一段冰川化成的。此刻

他能夠聽到的聲音,也只是冰湖中為水聲了。

  他披著滿是污泥濁水的衣裳,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出這片驚心慘目的瓦礫場。

  忽地更驚心慘目的影像出現在他的面前,他發現一團模糊的血肉,頭顱已經壓扁,不過

面目還隱約可辨,正是釋陀。

  齊世傑不忍再睹,一步跨過他的屍體,心裡想道:「也還幸虧我在冰窟下面碰上地震,

否則恐怕也要像釋陀這樣了。」他沒有去找尋竇健剛,料想他的遭遇必然是和釋陀相同。

  不料走了一程,卻忽地隱隱聽得似有呻吟之聲,是那樣淒慘,令人一聽就不覺毛骨悚

然。

  不過想到救人要緊,他雖然聽得毛骨悚然,還是趕快跑上前去。

  只見在兩枝扭曲得奇形怪狀的石筍當中,夾著一個人,滿身血污,但還可以認得出來,

可不正是竇健剛是誰?原來竇健剛躲在石筍構成的覆鍾形洞穴之中,本來是想躲避從山上滾

下來的石頭的,不料石頭沒有壓著他,但石筍卻因地震變形,擠逼一起,將他夾在中間,求

生不得,求死不能。當真是苦不堪言,比死還更難受。

  竇健剛看見齊世傑,比齊世傑看見他還更吃驚,失聲叫道:「你,你是人還是鬼?」

  齊世傑道:「我當然是人,你不認得我了麼?我就是兩年前和你見過面的齊世傑呀?」

  竇健剛哀哀求告!「齊少俠,你做做好心,把、把我一刀殺了吧!」

  齊世傑道:「你別慌,我是來救你的,你稍忍片刻。」撥出寶刀,反轉刀背,小心翼翼

的敲斷兩段石筍,輕輕的將竇健剛拉出來。

  竇健剛在他拔刀之時,只道他存心戲弄,口說救他,實是殺他。那知齊世傑果然將他救

了出來。

  齊世傑先點了他幾處穴道,為他止血,跟著把手掌貼在他的背心,運瑜伽氣功替他療

傷。竇健剛得到他的真氣輸進體內,精神為之一爽,疼痛也登時止了,但他知道自己五臟六

腑都已受傷,縱有華陀再世,扁鵲重生,只怕也救不了他的性命,目前雖然稍微好轉,不過

是苟延殘喘而已。

  「齊少俠,你不必虛耗內力了,你令我臨死之前免受許多痛苦,我已是感激不盡。」

  「別這麼說,患難相助,是應該的。你莫胡思亂想,說不定吉人天相,你會好起來

的。」齊世傑說。

  竇健剛苦笑道:「齊少俠,多謝你的善心,我不管是死是活,都會感激你的。但我恐怕

沒有多少時間和你說話了,有一件事情,我必須趁早告訴你。」他眼角沁出淚珠,心裡卻是

熱呼呼的。

  有生以來,他所結交的朋友,不是你虞我詐,彼此利用,就只能有福同享,不能有禍同

當的。想不到一個曾經被他害得幾乎喪命的人,本來應該是他仇人的齊世傑,竟會對待他這

樣好。他不覺又是慚愧,又是後悔,暗自想道:「我還以為他是要慢慢折磨我呢,誰知他竟

然不借耗損本身真力來救治我,我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齊世傑微笑道:「你歇歇再說也還不遲。」

  竇健剛道:「不,我必須馬上告訴你。那次,那次指使我們害你的人是殷劍青。你必須

提防這小子!」

  齊世傑道:「多謝你的關心,我已經知道了。」

  竇健剛呆了一呆,說道:「我和釋陀說的話,你都聽見了。」齊世傑道:「不錯。」

  竇健剛淚流滿面,說道:「齊少俠,我對不住你!我真是後悔。」忽地駢指如戟,向自

己的左肺俞穴點去。原來他自知難活命,趁著還有一點氣力之際,便想自了殘生。

  齊世傑輕輕把他的手拉開,說道:「過去的事不要再提,只要你從此改過向善,那就是

了,你現在覺得好了點麼?」

  竇健剛說不出話,竟似呆了。

  原來他自點死穴之際,本能的要提一口真氣,以便使勁,忽地感覺真氣運轉,已是並無

阻滯。在此之前,他也曾試過運氣,一到傷重之處就不能通過的。」齊世傑掏出一顆碧綠色

的藥丸,塞入他的口中,竇健剛只覺一縷清香,沁入肺腑,自然而然的就嚥下去了。

  「這是天山雪蓮泡製的碧靈丹,冷姑娘給我的。據她說,碧靈丹不僅可以祛邪去毒,還

有培無固本之能。你吞下這顆碧靈丹,會慢慢好起來的。」

  竇健剛呆了片刻,忽地跪下去向齊世傑磕頭,說道:「這樣珍貴的藥物,你竟然用來救

我,而我,我是曾經害過你的人,……」他還未曾知道,冷冰兒送給齊世傑的碧靈丹只有兩

顆呢。

  齊世傑趕忙把他扶起來,說道:「我剛剛說過,往事莫要再提,你又提了。救人一命,

勝造七級浮屠,區區一顆碧靈丹,算得了什麼。」

  「不過,你大概還要休養十天八天,也用不著到別的地方,在這裡養傷,就最好不過。

你有火石嗎?」

  竇健剛不知他何以突然有此一問,說道:「有。」正要找出來給齊世傑,齊世傑笑道:

「不是我要。冰湖魚產甚豐,你有了火石,可以食烤魚。不過沒火石也沒關係,我吃了兩年

生魚,吃慣了比煮熟的還更美味。如今正是夏天,經過了地震,冰河提早解凍,氣候也好似

比兩年前暖和許多。你不用懼怕寒冷,可以在這裡安心養傷。」

  竇健剛垂淚道:「齊少俠,你是我重生父毋,你的大恩大德我是無法報答了,只盼你今

後有什麼用得著我的地方,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齊世傑心念一動:「我何不向他打聽清楚?」說道:「過而能改,善莫大焉。你別老是

放在心上。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情。」

  竇健剛道:「不知齊少俠想問我甚麼,我知道的決計不敢隱瞞。」

  齊世傑道:「我的表弟是不是和段劍青在一起?」

  塞健剛道:「只有連甘沛見過段劍青這小子,但他可沒有告訴我是否曾經見過令表弟,

此事我委實不知。」

  齊世傑再道:「那麼段劍青這小子在甚麼地方,你知道嗎?」

  竄健剛想了一想,說道:「這小子在甚麼地方,連甘沛雖然也未告訴我,但卻還有一點

蜘絲馬跡可尋。」

  齊世傑道:「什麼蜘絲馬跡?」竇建剛道:「據我所知,連甘沛在約我到魔鬼城之時,

是剛剛從回疆的魯特安旗回來的。」

  「回疆哈薩克族的格老,名叫羅海,你知道嗎?」

  齊世傑道:「聽過他的大名,未見過面。」

  竇健剛道:「魯特安旗正是羅海的故鄉,你一到回疆,很容易就打聽到的。據我想,那

時連甘沛既是剛剛從魯特安旗回來,想必他就是在那裡與段劍青這小子相會的了。羅海與天

山孤的交情很好,你還可以托他為你訪查。」

  齊世傑道:「多謝指教。」

  竇健剛道:「還有一件事情,連甘沛告訴我,當時段劍青這小子正在練一門極厲害的武

功,只差一點火候尚未練成,他沒有親自出馬,這可能也是原因之一。但現在一定已經練成

了。齊少俠你可千萬要多加小心。」

  齊世傑道:「多謝關懷,我會應付他的。」

  與竇健剛分手之後,齊世傑便即獨自下山。

  兩年幽居冰窟,如今重見天日,又得到段劍青的消息,心情自是特別開朗,不覺浮想連

翩。

  他看那滿山縱橫交錯的冰川,好像銀龍飛舞,對冰川劍法的體會,不覺又深了一層,自

然而然的就想到冷冰兒了。他本來是想把冰川劍法送給冷冰兒的。

  回疆的獸特安旗和夭山的距離雖然不止千里之遙,但總是同在回疆,他心裡不禁想道:

「冷冰兒不知如今是在何處?嗯,我到了回疆,好不好順便到天山打探她的消息呢?」他渴

望見到冷冰兒的心情,實是不在希望見到表弟之下。正是:

           萍水相逢緣未了,雪泥鴻爪惹相思。

第三回 翠谷珠峰尋舊友 冰彈玉劍敗魔頭

往事只堪傷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這是描寫寒外風光,傳誦千古的名詩。

  塞外風光,不但能令英雄倍增壯志,而且它像是一個有神奇醫術的大夫,不管你心底有

多少愁煩,在大草原的懷抱之中,都能令你心胸開闊,愁鬱頓消。

  塞上春遲,在江南是早已過了「落花時節」的「五月黃梅天」,此地卻還正是早春天

氣。

  此地是回疆一個名叫「瓦納」的部落聚居之地,瓦納是哈薩克族的一支,哈薩克族規任

的「格老」(酋長)羅海就是瓦納人。

  此時正有一個少女來到了羅海的故鄉。這個少女不是別人,正是齊世傑在冰窟之中,也

曾為她魂牽夢縈的冷冰兒。

  此地並非她的故鄉,但不知怎的,她卻有了「近鄉情更法」的心情。

  舊地重遊,多少塵封往事,甜蜜的、辛酸的回憶,都被重新勾起。可惜的是辛酸的往事

太多,甜蜜的往事卻太少了。

  在這一望無際的草原上,她曾參加過哈薩克人的「刁羊大會」,「刁羊大會」是年輕人

追求愛情的歡樂的聚會。

  但嚴格說來,那次的「刁羊大會」,她還不能算是真正「參加」,她只是一個「局外

人」,是一個冷眼旁觀的傷心者。

  就在那次「刁羊大會」之中,和她一起來到回疆的初戀情人,愛上了另一個美貌如花的

哈薩克少女,這少女是羅海的女兒,瓦納族的公主羅曼娜。但嚴格說來,他也並非真正愛

她,更大的原因是想利用她的權勢。

  物換星移人事改,如今羅曼娜早已嫁了人,而且也早已和她成為比姐妹還親的好朋友

了。

  「時間過得真快,不知不覺。炎弟失蹤也已經有了七年了。他離開我那年是十一歲,算

起來如今已經是十八歲了。他應該長得比我更高了吧?只不知他還是不是像從前一樣淘

氣?」

  冷冰兒這次來到瓦納,為的就是找尋楊炎,和拜訪她的好友羅曼娜一家的。羅曼娜的丈

夫桑達兒,也是她的朋友。羅曼娜的父親羅海當上了哈薩克族的總格老之後,一年中最少有

十一個月是在魯待安旗的「盟所」(酋長辦公的地方),很少回家。但桑達兒夫婦則是住在

故鄉的。

  行行重行行,忽地眼睛一亮。只見前面一個冰湖,湖面的冰層已經開始解凍。從山腰到

山腳,佈滿著蒼綠色的杉樹和柏樹,有些樹木一直插到湖裡,在凍結的地方,遠遠望去,宛

如湖面凝面凝作一片白玉,在金黃色的夕陽映照之下顯得格外晶瑩。已解凍的地方則是碧波

如鏡,水中呈現雪峰綠林的倒影,隨波蕩漾。

  繞過冰湖,後面的山谷就是瓦納族人居住的地方了。

  當年她和段劍青來到這個地方,第一眼就愛上了這景色秀麗的冰湖,以為是發現了世外

桃源。她心甘情願的和段劍青在這裡指著湖水許下誓願,願意和他在這裡隱姓埋名,白頭偕

老!

  如今她又來到了湖邊,冰湖的影色還是那麼秀麗,但她的心情,卻是此湖中的冰水更冷

了。

  就在這個冰湖,就在他們許下誓願之後不久,段劍青便即見異思遷,將她謀殺,把她推

下湖中,幾乎令她屍沉湖底。

  如今她又來到了湖邊,秀麗的景色只能引起她的傷心,也令她充滿了仇恨,這樣狠毒的

人,但願炎弟不是落在他的手裡!唉,要是炎弟上了他的當,那真是不堪設想!」

  痛苦的回憶太多,但甜蜜的回憶也不是沒有。

  想起了段劍青和楊炎,不知不覺她也就想起了楊炎的異父哥哥——盂華來了。她和孟華

也是在這個地方相識的。她第二次被段劍青謀害之時,也正好是碰上盂華救了她的性命的。

  孟華曾經在回疆找過他的弟弟,沒有找到,這才回到柴達木義軍之中的。

  「孟大哥與我分手之時,曾經和我說過,少則三年,遲則五載,他還會再來的,如今已

是第四個年頭了,卻還沒見他來,唉,不知那一天才能與他重見。」

  她深深的懷念著孟華,這是對於平生知己的懷念。不錯,有一段日子,她的心底深處曾

經愛過盂華,不過這段感情早已昇華,變作她認為比愛情還更珍貴的友誼了。

  但此際,她還是不禁有一絲悵惘的心情。

  她凝眸看著正在解凍的冰湖,時不時傳來冰塊迸裂的聲音,她的心就跳動一下,她摸一

摸腰間懸掛的冰魄寒光劍,心裡想道:「師父已經把冰川劍法傳了給我,料想我是足夠對付

那個負心小賊了。盂大哥能夠來固然最好,他不能夠來,我單獨一個人也要把炎弟找回來給

他!

  忽地另一個少年的影子相繼在她心頭泛起,這是從冰川劍法聯想到這個人的。

  齊世傑的影子在她心頭出現。

  她並不是常常想起齊世傑的,正如她避免想起段劍青一樣。雖然這兩個人完全不能相提

並論,但對她來說,這一點卻是相同的。

  「絕世武功,留待有緣,不知他在魔鬼城中,可曾得到奇遇?要是他已經得到冰川劍

法,我倒無須擔心了。」

  原來師父傳授她冰川劍法之時,曾對她言道:「我的婆婆雖然是桂華生大俠的女兒,她

也還未曾學全的。到了我的手裡。再傳給你,那更是恐怕只及原來的三成了。以前我們是這

樣想的:這套劍法,反正當世已是無人懂得,咱們得到的縱然是一鱗半爪,也無妨礙。不過

現在想來,萬一桂大俠的武功秘笈給壞人發現,那可是大大不妙。你的氣質最適宜學這套劍

法,是以我已請准掌門,可以由你打破天山派弟子不能去找這部武功秘笈的不成文禁例,有

機會的話,你倒不妨再去魔鬼城尋找。」

  她並沒有把曾經指示齊世傑去找秘笈的事情告訴師父,因為她知道齊世傑不是壞人,她

是希望齊世傑得遇「仙緣」的。

  「但不管他『有緣』也好,『無緣』也好,這兩年來都沒聽到他的消息,想必他也早就

回到老家了吧?」

  她當然料想不到,齊世傑不但得到了冰川劍法,而且他也沒有回家,正是要到她如今所

在的地方來了。

  她在湖邊出了一回神,看見湖面泛起金光,這才霍然一省:「天色將晚,我還在這裡胡

思亂想作甚?嗯,曼娜姐姐見到我不知會多麼高興,我還是早點去找她吧!」

  她懷著與羅曼娜相會的興奮心情,繞過冰湖,想給他們夫妻一個意外的驚喜。

  但在喜悅之中,她還是禁不往有幾分「愴然傷懷」的感觸!也禁不住繼續「胡思亂

想」。

  「曼娜姐姐,雖然和我一樣,也曾上過那小賊的當,但她有一個真心愛她的桑達兒,她

是比我有福多了!」

  她又想起在她來到這裡的第一年,孟華和金碧漪也曾來到這裡,並曾參加那年的「刁羊

之會」。「他們想必也早已成親了吧?說不定他們再來回疆之時,已是帶著孩子來了。」

  為什麼別人都有那麼好的「福氣」,她卻沒有呢?

  不是她與「幸福」絕緣,而是她根本就不想有這份「福氣。」

  這次她提早下山,固然是為了找尋楊炎,也是為了逃避別人給她說親的麻煩的。

  向她求婚的人是她的一位師兄,名叫石清泉。石清泉的父親是名列天山四大弟子中的石

天行。

  唐經天去世之後,天山派輩份最高的是長老鍾展,(他本來就是唐經天的師兄,年紀比

唐經天還大。)鍾展有兩個最得意的弟子,一個名叫丁兆鳴,另一個就是石天行,唐經天也

有兩個最得意的弟子,一個名叫白健城,一個名叫甘武維。這四個人在唐經天任掌門之時,

早已是名震武林的人物,成名還在現任掌門唐經天的兒子唐嘉源之前,是以合稱天山四大弟

子。

  「天山四大弟子」如今都已是五十歲以上的人,他們的兒女差不多也都已成家立室了,

唯一尚未娶妻的有石天行的獨子石清泉。石清泉文武兼備,而且相貌英俊,算得是天山派弟

三代弟子中出類拔萃的人物。也許正是因為他自視甚高,故而年近三旬,尚未娶妻。

  冷冰兒來到天山之後,他不知不覺就愛上她。但因冷冰兒人如其名,冷若冰霜,他蘊藏

心中的愛意,始終不敢向冷冰兒表露。

  不過既然愛上了一個人,無論如何也是不能永遠遮瞞的。他的父母首先看出來了。石天

行知道了兒子的心意,便向冷冰兒的師父——唐夫人提親。

  唐夫人是知道冷冰兒受過愛情折磨的,當然她不忍見徒弟像一朵鮮花一樣天天枯萎下

去,因此她也很希望撮合成這門親事。

  但不論她如何開解,冷冰兒卻還是拒絕了石清泉的求婚。她說她已是心如槁木,也像是

凝結的冰川,談論婚嫁之事,今生今世已是與她無緣了。由於她的態度極為堅決,唐夫人除

了為她歎息之外,也不能再說什麼了。而她也為了逃避「麻煩」,提早下山。

  真的心如槁木了麼?或許她自己也以為是的,其實卻是她自己在欺騙自己。

  此際她去探訪羅曼娜,一方面固然是為好友的幸福而高興,一方面卻也不禁有點「顧影

自憐」的感觸了。

  不知怎的,齊世傑的影子突然又在她的腦海閃過。過去,她往往是在想起孟華或段劍青

之後,「順帶」想起他的。如這一次卻不同了,是單獨想起他的。

  好像是突然發現自己心底的秘密,她不覺面上一紅。

  不知不覺她又回頭看看澈底的湖光,天山上的冰川此際也許未曾解凍,但這個冰湖卻已

開始解凍了。

  冷冰兒面上發燒,心裡想道:「要是他肯聽我勸告,他是不會再到回疆的了。我何必還

去想他?還是趕快去見曼娜姐姐吧。」

  羅曼娜嫁給了桑達兒之後,仍然是住在父親家中。她的家是這個部落中唯一「漢化」的

建築,綠瓦紅牆,依山面湖,房屋雖然不大,建築卻也頗見匠心。附近就只有他這家人家。

  冷冰兒想要給他們夫妻一個意外的驚喜,特地不走大路,卻先上山,從山上下來。來到

她的門前。

  此時已是黃昏時分,其他人家炊煙裊裊,但羅曼娜的家中卻沒有看到炊煙升起。冷冰兒

想道:「看來他們大概是正在吃飯!」叮噹一下便去扣門。

  晚飯的時候,正是最適宜找人的時候。冷冰兒等待羅曼娜出來給她開門,一面想道:

「她一定想不到是我來找她的,但在此年前,我剛離開此地之時,也想不到還會再來這個地

方。」要知此地雖然風景幽美,卻是她的「傷心之地」,當時她是寧願離開得越遠越好的。

  她又想起後來和羅曼娜一同逃上天山,當時的遭遇似乎相同,但如今兩人的前運卻是差

別得如此之大,思之不禁黯然。

  但即將重會舊友的喜悅,還是足以蓋過她的愁思的。她在等待羅曼娜那聲「誰呀?」,

在等待羅曼娜發覺是她之後,必然會有的一串銀鈴似的笑聲。

  那知她敲了三遍門,裡面竟是毫無動靜。

  本來她是要等待羅曼娜開門的,此時已是按捺不住,只好自己通名了:「曼娜姐姐,我

是冰兒,你聽出我的聲音嗎?」

  裡面依然沒有回答。

  她是用傳音入密的功夫說話的,屋子裡若然有人,決不會聽不見的道理?

  「難道是他們夫妻都去串門了?」但此際正是每戶人家都在吃晚飯的時候,去找左鄰右

捨閒聊,似乎也不應選擇這個時候。這個時候,只是適宜於遠方的客人來找朋友。

  她驚疑不定,心裡想道:「以我和她的交情,我就是逾牆而入,料想他們夫妻也不會怪

我。」

  為了解決心裡的疑團,她決意進去看個究竟,不料正當她身形一起,正想翻過牆頭之

際,忽地有利箭射來,而且是連珠箭!

  冷冰兒足尖一點牆頭,身形又再拔起,一個「鷂子翻身」,第一枝箭幾乎是貼著她的腳

跟射過,發箭的人好像早料到她有此著,第二枝第三枝箭接續射來,目標移高,剛好對著她

的頸後的大椎穴和後心的風府穴。

  「桑達兒,是我!」冷冰兒叫道。說話當中,她已是鷂子翻身,反手一抄,把第二枝箭

抄在手中,就用這枝箭桿一拔,將第三枝箭也撥落了。

  接第二枝箭時,她已是心中一動:「恐怕不是桑達兒吧?」待撥落第三枝箭,她已經可

以肯定不是桑達兒了。

  不錯,這人的連珠箭法的確極為高明,甚至可以說是不在桑達兒之下。但那勁道總嫌差

了點兒。桑達兒在百步之外發箭可以洞穿皮粗肉厚的犀牛腹部,但冷冰兒授箭撥箭,虎口卻

一點也沒有震得酸麻的感覺。

  說時遲,那時快,冷冰兒已是一個「細胸巧翻雲」的身法,輕輕巧巧的落在地上,姿勢

美妙非常。

  回頭一看,只見一個女子正在向她跑來,在這女子的後面,有一個粗眉大眼的少年,手

裡拿著弓箭,卻沒跑來,只是呆呆的看著她,臉上一片茫然的神態。似乎他本來以為是另一

個人的,但想不到發現的人竟是如此美麗的少女。也似乎不敢相信,這樣美麗的一個少女,

竟然能夠令他的神箭落空。

  這少年看來只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臉上稚氣未消,當然不是桑達兒了。

  那女子跑到冷冰兒面前,定睛一看,「咦」了一聲,說道:「你,你不是冷女俠麼?」

  冷冰兒也不禁呆了一呆,驀地想起,大喜叫道:「你,你不是凱莎姐姐嗎?」

  那少女更加喜出望外,說道:「是呀,冷姐姐,多謝你還記得我。冒失鬼,你還不趕快

過來,向冷女俠陪禮。啊,冷姐姐,你來了,這就好了!」

  凱莎是羅曼娜的好朋友,冷冰兒早就認識的。但那個被凱莎叫做「冒失鬼」的少年,她

卻不知是誰。

  那少年滿面通紅的走過來道:「我叫凱石,冷女俠,我知道你是師父的好朋友,但我

想、想不到會是你來。」

  冷冰兒怔了一怔,笑問他道:「你的師父是誰?」

  凱莎替他代答:「他是我的弟弟,跟桑達兒學了三年箭法,就自以為了不得了。嗯,你

現在知道了吧,你的箭法還差得遠呢!」

  凱石滿面通紅,說道:「我幾時說過我的箭法比得上師父?」但從他的口氣之中,亦已

可以猜想得到,他平時除了佩服師父之外,想必也是自視甚高的了。

  冷冰兒笑道:「你年紀這樣輕,箭法已經如此了得,現在雖然比不上師父,將來一定會

青出於藍的。」

  凱莎道:「他不問青紅皂白,就用連珠箭射你,你還讚他?」

  冷冰兒道:「對啦,我正想問你,你為什麼要射我?你的師父呢?他好像不在屋內,是

到那裡去了?」

  凱石紅著臉訥訥說道:「我、我以為你是妖人,我,我要替師父報仇。」

  冷冰兒吃了一驚,連忙問道:「什麼妖人?你又要替師父報什麼仇?」

  凱莎說道:「說來話長,讓我替他說吧。長話短說,我先要告訴你一個不幸的消息,羅

曼娜姐姐已經給一個妖人搶去了!」

  冷冰兒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呆了一呆,問道:「桑達兒呢?」凱莎說道:「他受了重

傷。這是三天前發生的事情,他如今尚是昏迷未醒。」

  冷冰兒道:「他在那裡?」

  凱莎說道:「就在我的家裡。還有他的兒子,我們已經派人送到魯特安旗,讓孩子的外

公保護了。他的兒子僥倖倒沒受傷。但他傷得太重,我們可不敢搬動他走長路,只好就讓他

在我們的家裡治傷。」

  冷冰兒起初以為桑達兒已遭不幸,此時方始稍稍放下點心,問道:「那個妖人是誰?」

  凱莎說道:「不知道。那天深夜,我們聽得桑達兒的淒厲的吼聲,趕忙跑過來看。只見

他已經倒在地上不能言語了。他的孩子也嚇得呆了,見到我們,只是哭嚷:媽給妖怪搶去,

媽給妖怪搶去!可以想像得到,孩子受到這麼大的驚嚇,當然不敢看『妖怪』的模樣。何況

事情是在黑夜中發生。」

  凱石說道:「我怕那妖人知道師父未死,還會再來害他。因此我除了請人嚴密保護師父

之外,這兩天晚上,我都拿了弓箭,在這裡等候妖人再來。」原來他們的家是和桑達兒的家

距離最近的一家。

  凱莎說道:「想不到來的不是妖人,是你。冷姐姐,你來了,可就好了。你的本領這麼

大,一定可以救活桑達兒,也可以對付得了那個妖人的。」

  說話之間,不知不覺,已經回到凱莎家裡。

  只見屋子裡黑壓壓的坐滿了人,但卻是鴉雀無聲,跌一根針在地下都聽得見響。這些人

都是哈薩克族的戰士,輪流來當守衛的。

  有認得冷冰兒的人,見她和凱沙姐弟一起回來,都是又驚又喜,紛紛點頭為禮。

  冷冰兒輕聲問道:「桑大哥怎麼樣了?」

  一個小伙子答道:「剛才好像有點知覺,但還是迷迷糊糊的似醒非醒的模祥,說了幾句

夢話,又閉上眼睛了。」

  凱莎道:「他說什麼?」那小伙子道:「翻來覆去的呼喚羅曼娜的名字,另外我只分別

得出『小賊』二字,其他的字句就聽不清楚了。」

  冷冰兒心念一動,想道:「他說的這小賊想必也就是凱莎口中所說的那個搶了羅曼娜的

妖人了,這小賊是誰呢?」

  大家都把希望放在冷冰兒身上,當下凱莎便即帶她進入病房。

  只見桑達兒面如金紙,呼吸微弱,一看就知受了很嚴重的內傷。

  凱莎輕輕把桑達兒的上衣解開,說道:「冷姐姐,你看。」

  一看之下,不由得冷冰兒不心裡吃驚。桑達兒的胸膛有一個淡紅色的掌印,周圍肌肉已

經開始腐爛,發出腥臭的氣味。

  「這是什麼傷?」凱莎悄俏問道。

  冷冰兒道:「我不知道。看來大概是一種邪派的毒掌。」

  凱莎問道:「可有辦法救治嗎?」

  冷冰兒道:「讓我替他診一診脈再說。」要知冷冰兒武功雖高,見聞卻並不廣博,醫術

也只是稍微懂得一點。她看不出桑達兒受的是什麼傷,能否救治,實在毫無把握。

  但在診過了脈之後,冷冰兒的臉色卻似乎沒有那麼沉重了,有點又驚又喜的神情。

  凱莎連忙問道:「怎麼樣?」

  冷冰兒道:「還好。他受的傷雖然確實不輕,卻沒有我想像那麼厲害。」

  原來桑達兒在天山住過一個多月,學過天山派內功入門的吐納功夫,後來又得孟華指

點,經過了七年長的時間,內功的基礎已是甚為紮實。

  受傷之後,他業已練成的內功,自然而然的起了保護身體的作用。真氣流傳,和侵入體

內的毒質相抗。是以雖然三日三夜,昏迷不醒,毒氣尚未能侵入他的心房。

  冷冰兒的醫道並不怎麼高明,粗淺的醫理還是懂的。她察覺桑達兒的脈息雖然微弱,卻

不凌亂,驚喜之下,驀然省起:「對,我忘記他練過本派的內功了!」當下以手掌貼著他的

胸膛,用本門的內功心法,把真氣輸進他的體內,為他推血過宮,果然感覺得到並無抗拒的

現象發生,兩股真氣水乳交融,桑達兒的呼吸也漸漸粗重了。

  大約過了一柱香時刻,桑達兒張開了眼睛,一張眼睛,就握著冷冰兒的手,叫道:「羅

曼娜,羅曼娜,你回來了!」幾乎想跳起來,可惜力不從心。

  冷冰几面上一紅,輕輕的按住他,說道:「你醒醒,看到是誰?」

  她救活了桑達兒,心裡又是歡喜,又是有點辛酸,心裡想道:「他們的夫妻之愛,真是

生死不渝。為什麼我碰上的卻偏偏是負情薄義的男子。」

  桑達兒清醒了些,這才認出了是冷冰兒。連忙放開手說道:「冷姑娘,原來是你,你幾

時來的。你們找著了羅曼娜沒有?」

  冷冰兒道:「你先別忙著說話,安心養傷,我會替你找回曼娜姐姐的。」說道,取出一

顆碧靈丹,給他嚥下,跟著點了他的昏睡穴。冷冰兒所用的點穴手法,是天山派秘傳的治病

手法,能令病者得到充分的安眠,對身體毫無妨害。

  凱莎出去對眾人報告桑達兒已經有救的消息,請他們回去。不過這些人為了愛護桑達

兒,雖然散開,卻仍然在附近輪班守衛。

  桑達兒睡了長長一覺,第二天中午時分,方始甦醒,他得冷冰兒為他推血過宮,又服下

祛毒最具靈效的碧靈丹,一覺醒來,已是真正的清醒了。臉上有了血色,精神也比昨天好了

不知多少。

  此時他方始能夠把那天晚上的遭遇說給冷冰兒聽。

  那晚他睡得正濃,忽聽冉羅曼娜一聲尖叫,將他嚇醒,朦朧中只見床前一個黑影,伸出

手臂,正在抓他的羅曼娜。他大喝一聲,跳起來撲向那人。可是他的拳頭還未打得對方,胸

口就似被巨錘一擊,登時倒了下去。迷迷糊糊之中,還聽得那人在冷笑道:「這是你自己找

死,可怪不得我!」

  桑達兒的兒子今年六歲,在鄰房跟奶媽睡。此時亦已被媽媽的叫聲吵醒,又哭又嚷的跑

過來要他媽媽。

  那人喝道:「你不依從我,我連你的兒子也殺了!」

  說至此處,桑達兒不覺虎目蘊淚,說道:「我又驚又急,只覺眼前一黑,以後的事情就

不知道了,羅曼娜怎樣,她是不是已經給妖人擄去?我的孩子呢?那奶媽呢?你們要告訴

我,你們要告訴我呀!你們為什麼不說,為什麼不說?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你們不應瞞我的

呀!」

  冷冰兒柔聲說道:「桑大哥,你冷靜點兒,急躁是沒有用的。急壞了身體,於事無補,

反而有害。」

  好不容易哄得桑達兒安靜下來,凱莎說道:「桑大哥。你的孩子沒事,我們已經將他送

到格老那兒去了。不過他的奶媽卻已經遭了毒手,救不活了!」

  桑達兒咬牙說道:「好狠的妖人,奶媽一點武功也不會的,他也要殺!那麼羅曼娜呢,

她、她又怎麼樣了?」

  凱莎說道:「你答應我不要太激動,我才告訴你。」

  桑達兒歎了口氣,說道:「其實你不告訴我,我也知道的。她給那妖人擄去了,是不

是?」

  凱莎不忍出之於口,默默的點了點頭。

  冷冰兒道:「桑大哥,你放心。我既然碰上了這樁事情,無論如何,捨了我的性命,我

也要把曼娜姐姐找回來給你的。不過,你現在必須冷靜下來,仔細想想,回答我一個問

題。」

  桑達兒道:「你要問什麼?」冷冰兒道:「要救曼娜姐姐,先得知把她搶去的那個妖人

是誰。」

  桑達兒道:「黑暗中我沒看見他的面貌。」

  冷冰兒道:「那麼聲音呢?你是聽見了他的聲音的。聲音可似相識?」

  桑達兒想了一會,忽地定了眼睛看冷冰兒,似乎想說什麼卻又不便出口的神氣。

  冷冰兒道:「你儘管說,用不著有什麼顧忌。」她已經猜到幾分了。

  桑達兒道:「似乎是那小賊!」

  冷冰兒唰的一下面色變得蒼白,說道:「是不是段劍青這個小賊?」

  桑達兒道:「不錯,是他的聲音!他的聲音我決不會忘記的!」原來他在昏迷前的一霎

那,早已知道那妖人是誰了,所以才會說夢話也罵出「小賊」二字。

  桑達兒繼續說道:「我和曼娜洞房花燭那晚,這小賊就曾經來過要搶新娘。那次幸虧有

孟大哥和金姑娘在此,巧計安排,那小賊未能得手,反而吃了大虧。想不到他死心不息,過

了七年,他還會再來。這一次竟然給他搶了去了!七年前那晚,我也聽過他那邪惡的笑聲。

我敢斷定,決沒聽錯,一定是他,一定是他!只可惜孟大哥不在這裡,他說呀說的,不覺又

激動起來了。

  那次是金碧漪在新房裡陪伴新娘,誘段劍青上當,將他刺傷的。冷冰兒並不在場,不過

也曾聽得孟華說過,是以她也不用細問桑達兒了,當下歎口氣道:「其實你否說,我是猜想

得到,一定是這小賊所為!桑大哥,也許你已知道,我也是曾經被這小賊害得幾乎喪命的,

我對他的仇恨決不在你對他的仇恨之下。」

  凱莎說道:「對了,盂大哥雖然不在這兒,但咱們的運氣可真不差,冷女俠恰好來了。

她一定能幫忙你把曼娜姐姐找回來的。」

  桑達兒道:「冷姐姐,我知道你會幫忙我的。不過我卻擔心,你怎能找著他們?」

  冷冰兒忽地想起一件事情,問道:「你被那小賊一掌打傷之際,是不是覺得有點火辣辣

的感覺。」

  桑達兒道:「不錯。是好像被火燒傷的感覺。」

  冷冰兒道:「好,你放心,我現在馬上去找那小賊算帳。要是我猜得不錯的話,我會找

著他的,你先安心歇息吧。」她恐怕桑達兒激動傷神,話一說完,又點了他的昏睡穴,不讓

他多說話了。

  「這小賊的毒掌功夫十分厲害,他一定以為桑大哥必死無疑。既然所謀得遂,料想他大

概是不會再來這裡的了。不過有備無患,你還要小心保護你的師父。」臨走之時,冷冰兒叮

囑凱石。

  凱石道:「你放心,我們已經有了準備,只怕那小賊不來。我們幾十張弓箭一齊發,要

是他來的話,諒他插翼難飛。」

  「好,那我放心去找你的師娘了。」冷冰兒說道。

雪峰尋覓人

  第二天晚上,月亮初升的時候,冷冰兒爬上一座峻峭的雪峰。

  這座雪峰和瓦納族聚居之地距離約有百里之遙,但由於峭壁懸巖,冰雪覆蓋,善於爬山

的瓦納人也從未上過這座山峰的。

  不過冷冰兒卻是曾經來過這座雪峰的。

  這座雪峰,埋藏有她一段苦痛的回憶。

  七年前,段劍青曾在這座雪峰上拜紅髮妖人歐陽沖為師,處心積慮的要把瓦納族的兩大

寶藏拿到手中,(一是古波斯的武功秘笈,後來被孟華得去,一是玉礦。)第一步棋,是要

段劍青騙取羅曼娜的愛情。要是能夠娶羅曼娜為妻,段劍青就有可能成為整個哈薩克族的總

格老,那時不僅兩大寶藏可得,段劍青甚至可以在塞外稱王了。

  冷冰兒是在被害不死之後,方始知道段劍青拜妖人歐陽沖為師之事,其後暗中窺伺,又

逐漸知道了他們師徒的陰謀的。

  有一次冷冰兒偷上雪峰,給歐陽沖發現,險遭毒手,幸虧孟華恰好追蹤段劍青來到這座

雪峰,得孟華之助,方始能夠脫險。也是在這一次的事件之中,她更加看清楚了段劍青的猙

獰面目的。

  不過,也正因有過這件事情,觸動她的靈機,推測段劍青此際很可能就是躲在這座雪峰

之上。

  她據以推測的理由是:羅曼娜決不會依從段劍青,料想段劍青也不敢把羅曼娜帶到很遠

的地方,必然是在附近一個地方先把羅曼娜藏起來,然後施展他的嚇騙功夫。而最好的躲藏

之處,當然就是這座和羅曼娜的家距離不過百里之遙的雪峰了。

  雪峰上還有歐陽沖當年所建的石屋,歐陽沖雖然早已死了,石屋還在。

  冷冰兒是從桑達兒所受的毒掌之傷,想當然這件事情的。

  不知不覺,在月近中天的時候,冷冰兒已是爬上山頭,那間石屋,亦已遙遙在望。

  冷冰兒心裡想道:「桑達兒所受的掌傷,顯然就是紅髮妖人歐陽沖當年傳給這小賊的雷

神掌,不過歐陽沖的雷神掌本是無毒的,這小賊的雷神掌大概是揉合了他從韓紫煙那妖婦得

來的毒功,自行加以變化重新練成的。不但比歐陽沖的雷神掌更加歹毒,功力也似乎更在當

年的歐陽沖之上了。幸虧我也練成了冰川劍法,否則這小賊單憑雷神掌的功夫,我恐怕已是

無法報得了仇。」

  一別七年,段劍青得了韓紫煙的毒功,又得了迦象大師的天竺那爛陀寺的內功心法,練

成的武功,當然不止雷神掌一樣。

  是否能夠報得了仇,冷冰兒縱然自忖能夠應付得了雷神掌,也還是毫無把握的。

  石屋已經在望,仇恨之火在心裡燃燒。冷冰兒一咬牙根,心裡想道:「即使這小賊的武

功如今已遠勝於我,我捨了這條性命,也非和他一拼不可!」

  她怕給段劍青發覺,當下施展「踏雪無痕」的絕頂輕功,俏悄走近那同石屋。

  石屋的兩扇板門在七年前給孟華踢破,年久失修,如今是更加破爛了。段劍青想必是尚

還無暇修理房屋,那兩扇門雖沒倒塌,卻是關不攏門,一眼就看得見屋內的情形。

  一看之下,冷冰兒不由得又驚又喜。

  屋子裡有一個人,她像泥塑木雕一樣,動也不動。面朝裡,背朝外。

  這晚月色朦朧,所見的又只是背影。但由於這個人冷冰兒和她太熟悉了,一看之下,就

可以斷定,必然是羅曼娜無疑。

  冷冰兒也想不到會這樣順利,一來就找到了羅曼娜的。這霎那間不禁也起了一點思疑。

  為什麼只有羅曼娜一個人留在屋子裡呢。

  但這點思疑一升起來,她就給自己找到了解釋:「看這情形,曼娜姐姐一定是給那小賊

點了穴道的。那小賊可能是出去找尋食物了。他當然決計料想不到我會來到這裡的,他只知

道瓦納人上不了這座雪峰,當然放心把曼娜姐姐獨自留下。」

  她急於救人,莫說這思疑可以找得到「合理的」解釋,即使找不到,她也是非進這間屋

子不可了、

  她飛身進屋,抓著那人肩頭,叫道,「曼娜姐姐……」她是想把羅曼娜扳過來,再行察

視她是給點了什麼穴道,然後才能替她解穴的。

  那知她只喊得出「曼娜姐姐」四個字,立即就知道不對了。因為她一觸那「人」的肩

頭,登時發覺不是真人!但已經遲了!

  原來那是皮製的假人,一被觸及,登時就像給抓破的皮囊,「波」的一聲裂開,噴出毒

氣。同時腳底下也是「轟隆」一聲,裂開一個大洞。

  變起倉猝,冷冰兒又已吸進了毒氣,那裡還能避開,當然跌下去了。

  她吸進毒煙,只覺頭暈腦脹,但可還沒有昏迷。原來她知道段劍青已經得到韓紫煙的毒

功,早有提防,在入屋之前,是含了半顆用天山雪蓮炮製的碧靈丹的。

  身體將要接近地面之際,冷冰兒只覺有人將她輕輕一托,隨手放下。那人跟著哈哈大笑

起來。

  冷冰兒本來有師父給她的六顆碧靈丹,她送了兩顆給齊世傑,桑達兒服了一顆,自己只

剩下三顆。她捨不得多用,這次只是把半顆碧靈丹含在口中。碧靈丹雖說能解百毒,但由於

她是冷不及防就吸進毒氣的,即使是仙舟也得有一段時間才能解毒,何況她又是只含了半

顆。

  此時她已把那半顆嚼爛吞了下去,但試一運氣,只覺還是呼吸困難,身子也是感覺軟綿

綿的使不出半點氣力,「這小賊真是狡猾,想不到我已經有了提防,還是中了他的毒計。」

但冷冰兒也知道,在這樣的情形之下,罵是沒有用的,她只能將計就計,徐圖脫身之策。

  段劍青既然當她業已昏迷,她就索性裝作昏迷,閉上雙目,一聲不響。

  別人在大笑聲中撥開她的覆額秀髮,冷冰兒感覺得到那人的臉好像已經貼近了她的臉,

口中噴出來的熱氣也感覺得到了。想必那人正在彎下腰仔細看她的面貌。

  冷冰兒氣得幾乎炸了心肺,但只能忍耐,她極力使自己冷靜下來,一面暗運內息,催動

藥力的運行。

  忽地感覺似乎有點什麼不對,她突然想起來了:「奇怪,這人的笑聲,不像是段劍青這

小賊的笑聲!」

  她和段劍青曾經海誓山盟,雖說那是假情假意,但段劍青的聲音她卻是熟得無可再熟

的。她用不著張開眼睛,已經知道這個人絕對不會是段劍青了。

  但桑達兒也說,那晚搶走羅曼娜的人,他聽得出的確是段劍青的聲音的。這是什麼緣故

呢?

  「難道是他說錯了?但這個人卻又是誰?聽聲音似乎年紀也並不大。」

  心念未已,那人在哈哈大笑之後,又在自言自語了。

  「好個美貌的雌兒,嘿嘿,雖然還比不上羅曼娜那麼美貌,也差不了多少。羅曼娜是個

有了孩子的婦人,要是任我選擇的話,我倒寧願要這雌兒。嘿嘿,哈哈,段劍青有羅曼娜,

料想他也不會和我爭了。我替他做事,贏得美人,也算是值得了。」

  果然不是段劍青。不過也還是段劍青的黨羽。

  從這個人的話中,整件事情,冷冰兒也可以得知梗概了。那晚桑達兒沒有聽錯,劫走羅

曼娜的是段劍青,但卻不知他把羅曼娜藏在何處。他與同黨串通,布下陷阱,讓來救羅曼娜

的人上當。

  冷冰兒氣得幾乎昏了過去,心裡想道:「要是他來欺侮我,我只有自斷經脈而亡!」幸

好那人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忽聽得那人又在哈哈大笑起來,自言自語道:「劍鞘已是價值連城,這把劍定然是把室

劍!哈哈,想不到我既得美人,又得寶劍。美人兒且慢慢受用,先看這把寶劍吧!」

  原來他剛才是解下冷冰兒腰間所佩的冰魄寒光劍。劍鞘鑲珠嵌玉,形式奇古,他雖然不

知道這把劍的來歷,一見就動了心了。

  他把冰魄寒光劍拿到手中,不覺打了一個寒噤。打了這個寒噤,更加驚喜,笑道:「劍

未出鞘,已是寒氣逼人,真是好一把寶劍啊!」

  那知他一拔劍出鞘,卻得到意想不到的結果!

  冰魄寒光劍是埋藏在萬載玄冰之中的寒玉練成,用不著刺著敵人,那股奇寒之氣,已是

足以令人凍僵。這人的內功雖然有相當火候,但由於他做夢也想不到世間竟有如此奇特的寶

劍,事前絲毫沒有防備,當然更未想到要運功抵禦了。

  劍一出鞘,寒光耀目,寒氣刺骨,那人「啊呀」一聲叫了起來,連忙把冷魄寒光劍摔

開,只覺血液都似乎凍得要凝結了。

  說時遲,那時快,冷冰兒已是掏出一顆冰魄神彈,張開眼睛,雙指一彈,打那人的神堂

穴。

  冰魄神彈是取萬截玄冰的冰魄精英練成的,和冰魄寒光劍一樣,是世間最奇特的暗器。

它一發出,片刻就會溶化。不過威力雖然不及冰魄寒光劍,但若是給打個正著,冷得更加難

受。

  冷冰兒功力尚未恢復,冰彈失了準頭,不過雖然沒有在那人的「神堂穴」打個正著,卻

已令得那人冷得全身發麻,再無抵抗之力。

  冷冰兒一躍而起,拿起了冰魄寒光劍,喝道:「你這小賊如此可惡,先讓你吃點苦頭,

再審問你!」正要用劍在他身上戳幾下,發洩心頭的一點怒氣,忽見那人睜大眼睛看她,神

氣甚為古怪。

  這霎那間,冷冰兒不覺也呆住了。手中的冰魄寒光劍竟是戳不下去。

  「奇怪,這個人我怎的似曾相識?我是在那裡見過他的呢?」驀然心念一動,冷冰兒的

臉色登時變的白如冰雪,顫聲問道:「你,是誰?」

  那人似乎也是開始認出了冷冰兒,叫道:「你,你是冷姐姐嗎?我是楊炎呀!冷姐姐,

你不認識你的炎弟弟麼?」

  此言一出,冷冰兒就像心頭被冰魄寒光劍戳穿,所受的創傷比她當年被段劍青推下冰湖

更加難受!

  楊炎怎的會變成這麼樣的一個人呢!

  她茫然的著著這個站在她的面前自稱是她「炎弟」的少年!一時間非但沒法說出話來,

連思想也好似凝結了。她怎也不能把這個少年和以前那個她最疼愛的「炎弟」放在一起聯

想。記憶變成了一片空白。

  她好似風中之燭,身子搖搖欲墜,但終於站立不穩,頹然坐下。

  楊炎注視著她,好像在打什麼主意,他不知道冷冰兒已經恢復功力,但卻知道自己是使

不出氣力了。冷冰兒有冰魄寒光劍在手。即使冷冰兒也是毫無氣力,亦足制他死命。

  他看了看冷冰兒手中的那把冰魄寒光劍,本來已經是感覺冷得難受的,越發冷得牙關打

戰了。

  他好像主意已經打定了,忽地左右開弓,噼啪的打了自己兩記耳光。訥訥說道:「冷姐

姐,我,我罪該萬死,我,我不知道:「

  「住嘴!」冷冰兒喝道。她稍稍定下心神,想起楊炎適才對她的無禮,不覺怒氣上衝,

斥道:「誰是你的姐姐?虧你還有臉皮和我說話!」

  楊炎跪倒她的面前,說道:「冷姐姐,請你念在往日姐弟之情,饒恕我吧!要是你不肯

饒我,我寧願在你跟前自盡。」

  冷冰兒心痛如絞,喝道:「站起來,我不願看你這副醜態!」心想:「炎弟以前本是個

心高氣傲的孩子,有時做錯了事,被我說幾句他也受不了。想不到如今他競是變得如此下

賤,不惜自打耳光!」

  眼前這個楊炎,和她記憶中的「炎弟」,除了面貌依稀有點相似之外,變得簡直完全不

同了。她不覺起了一點懷疑,喝道:「你當真是楊炎麼?」

  楊炎說道:「自從你上天山的第一天,我就一直跟隨著你。那次也是你帶我下山去找我

的爹爹和哥哥的。雖然咱隔別了七年,我的相貌或許必變很大,你總該還認得我吩,怎的會

懷疑我不是你的炎弟呢?你要是還不相信的話,請,請你瞧一瞧我這粒痔。」說罷,捋起衣

袖,露出左臂一粒紅痔。楊炎小時候,冷冰兒有一段期間,差不多等於是兼任他的保姆的,

楊炎臂上有顆紅痔,她當然是記得的。

  冷冰兒說道:「你說得好,我是應該認得你的。但為什麼你卻認不得我呢。難道我的相

貌比你變得更大?」要知他們分手的時候,楊炎是十一歲,冷冰兒是十九歲。隔別相近七

年,楊炎是從十一歲的兒童變為十六八歲的少年,冷冰兒今年未滿二十六歲,仍然可以說是

在少女的階段。相貌的變化實是微乎其微。她話出了口,簡直不敢再想下去。

  她手按冰魄寒光劍,瞪著眼睛看楊炎,心裡自己問自己!」假如他早就認出了我,還對

我如此無禮,那,那我該怎麼辦?是殺了他呢?還是看在孟大哥份上,饒他這一次呢?」

  楊炎滿面通紅,說道:「我,我做夢也想不到你會來到這裡的,你跌下來的時候,臉上

沾了塵土,我覺得似曾相識,可還不敢想到竟然真的是你。聽到你的聲音,我才認出來

了。」

  冷冰兒喝道:「即使你尚未知道是我,你也不該,你也不該——哼,你知不知道,你的

所作所為已經、已經是和段劍青這小賊一般無異!我這來來就是要殺段劍青的!」

  楊炎顫聲說道:「我,我知道罪當萬死,冷姐姐,你要是不肯原諒我,你親手殺了我

吧!我沒有勇氣自盡,我寧願死在你的手裡。」

  冷冰兒歎口氣道:「論理我該替掌門人清理門戶,但姑念你年幼無知,暫且饒你性命。

唉,楊炎,你、你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楊炎說道:「我是身不由己,他要我怎樣做,我就只能怎樣做。要是我不聽他的話,他

會折磨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冷冰兒道:「你說的這個『他』,是段劍青吧?」在此之前,她還存著一線希望,希望

楊炎不是落在段劍青手中,如今她已知道這幻想是破滅了。

  果然楊炎答道:「不是他還能有誰?這許多年來我一直受他挾制!」

  冷冰兒哼了一聲,冷冷說道:「你就這樣聽他的話!我問你,你還記得和我第一次會面

的情景嗎?」

  楊炎說道:「記得。你是和我的大哥一起上山的。」

  冷冰兒道:「還有呢?」

  楊炎說道:「我受了段劍青的欺騙,不相信孟華是我哥哥。他要帶我下山,哥哥投鼠忌

器,不敢阻攔。當時你已經是受了傷的,他對你的防備較為鬆懈,你就冒著性命的危險,突

然從他的手中把我奪回來。可我還以為你和我的哥哥都是壞人,非但不感激你相救之恩,反

而打了你一掌。唉,冷姐姐,說起來我對不住你的事情真是太多了!」

  冷冰兒道:「難為你還記得這樣清楚,後來怎樣?」

  楊炎說道:「你給我打一掌,段劍青就乘機把我奪了回去,把你打得傷上加傷。哥哥過

來搶救,那時他才露出猙獰面目,拿我做為人質,威脅我的哥哥,他用狠毒的手法折磨我,

威脅我的哥哥退後。」

  冷冰兒道:「你受到他的折磨,有沒有哭喊?」楊炎說道:「沒有。那時,我已經知道

了他是壞人,孟華也真的是我的哥哥了。我假意說願意跟他下山,騙他相信,冷不及防,咬

他一口,掙脫魔掌。哥哥立的就撲上來,將他嚇跑。」

  冷冰兒道:「我以為你已經忘記這件事情了,原來你還記得!楊炎,想起小時候的事

情,你不覺得慚愧麼?」

  楊炎低下了頭,裝作一副無地自容的惶愧神氣。冷冰兒繼續說道:「小時候你那麼倔

強,一分清了是非,就能不顧死活,也要掙脫魔掌。我真是想不到,為甚麼你現在會變成這

種窩囊樣子!」

  她口裡斥罵楊炎,心裡卻已軟了。原來她故意提起這件舊事,用意固然是在激發揚炎的

羞恥之心,另一方面,也是在進一步的試探,看看這個楊炎到底是真是假?

  楊炎把這件事情的經過說得甚為詳細,甚至每一個細節都還記得清楚,冷冰兒對他是再

也沒有懷疑了。證實了面前這個少年的確是楊炎之後,冷冰兒的心裡雖然是十分難過,但已

決定饒了他了。楊炎何等聰明,一聽她的口氣,亦已知道冷冰兒是相信了他,自己的性命是

可以保住了。當下裝出一副惶愧的神氣說道:「我,我也不知道怎的會變成這樣軟弱的。沒

有辦法,我實在是怕他。我也曾經想過自盡,但我還希望能夠見到爹爹,見到哥哥和見到

你。你知道我是從來沒有見過爹爹的,所以我捨不得死。我不能死,那就只能聽他說話

了。」

  冷冰兒不覺起了一絲憐惜的念頭,暗自想道:「六七年來,他受盡了那小賊的折磨,就

是一塊石頭,也要給磨成粉了。少年人意志薄弱,那也不足深責。」於是柔聲說道:「只要

你真正悔悟前非,你還是可以掙脫魔掌的。你告訴我,段劍青在甚麼地方,他把羅曼娜怎麼

樣了?」

  楊炎說道:「你要去打他?」冷冰兒道:「廢話!我來到這裡,當然的為了找他算

帳。」

  楊炎說道:「他的武功厲害得很啊,冷姐姐,你打得過他嗎?」

  冷冰兒道:「打不過又怎麼樣?是不是你怕我打不過他,就不敢帶我去打他了?」

  楊炎說道:「我死有餘辜,送了命不打緊。但要是你報不了仇,反而送了性命,那就不

值了。」

  冷冰兒知道他是膽怯,心裡雖然生氣,卻也不忍責怪他,當下說道:「你放心,我知道

這小賊練就了許多歹毒武功,但這七年來我也沒有閒著。我已經練成了本門內功和冰川劍

法,還有這把冰魄寒光劍之助,料想不至於輸給段劍青這個小賊。」其實她不過是想要堅定

楊炎的信心,並非真的有那麼大的把握的。

  楊炎說道:「啊,原來你這把寶劍就是冰魄寒光劍嗎?那就不怕了!」

  冷冰兒道:「你以前沒有見過這把寶劍?」楊炎說道:「師父和我說過這把劍的名字,

卻沒給我看。」

  要知楊炎是唐經天最疼愛的關門弟子,自小在天山長大,因此冷冰兒以為他是見過這把

寶劍的。但心想自己來到天山的時候,才滿十歲。唐經天可以把這把寶劍的來歷,當作故事

說給楊炎知道。但為了怕孩子不懂事,一定要拿這把劍來玩,雖然可以阻止他,那也不免多

了麻煩。不給他看,那倒是合乎清理之事。

  「好,你既然不害怕,那可以帶我去找段劍青了吧?否則,你告訴我他在那裡也行。」

冷冰兒說道。

  楊炎說道:「他把羅曼娜藏在一個山洞之中,那地方很不好找,而且布有機關,還是我

帶你去的好。」

  冷冰兒道:「好,那就去吧!」楊炎說道:「我現在恐怕還不能去。」

  冷冰兒道:「為什麼?」隨即恍然大悟,說道:「敢情你還是冷得難受嗎?」

  楊炎說道:「比剛才好了一些,但施展輕功,恐怕還不能夠。」

  冷冰兒道:「好,你盤膝坐在地上,運用本門內功,行大周天吐納法。」口中說話,右

掌已是伸出,按著他的背心。

  當冷冰兒手掌按下之時,楊炎不禁心頭一震,身不由己的打了一個寒顫。但不過片刻,

便覺得有股熱氣,好似從背心輸入,轉瞬流轉全身,寒意頓然消失。楊炎這才放下心上一塊

石頭,啞然自笑:「她要殺我,早就可以把我置之死地,何必多弄玄虛。」原來冷冰兒掌壓

之處,乃是背心要穴,楊炎雖然料準冷冰兒已經相信了他說的話,心中到底還是不禁有些害

怕。

  冷冰兒已練成了少陽神功,足以抵禦最厲害的陰寒之氣,故而可以使用冰魄寒光劍的。

但此際她也不過只是恢復了三四分功力,不能全部用來幫助楊炎驅寒,只能先用一兩分的少

陽神功,令他氣血能夠暢通,至於完全恢復功力,那還要靠他自己。

  冷冰兒道:「好了點嗎?」楊炎說道:「暖和多了,不過——」冷冰兒道:「莫要養成

依賴他人的習慣,你只須運用本門內功,很快就可以恢復如初的。」說罷,不再理睬楊炎,

獨自運功祛毒。

  碧靈丹的藥力已經開始生效,她運功加速藥力運行,不到半柱香時刻,餘毒已是盡除,

恢復了七八分功力。估計在找到段劍青的巢穴之時,功力當可完全恢復。

  她抬起頭來,只見楊炎還是盤膝坐在地上,頭上冒出白氣,但不時仍打寒顫。

  按說楊炎所受的寒氣不過是著了一顆冰魄神彈,雖然不是武功泛泛之輩所能忍受,但比

起她中的毒,還是遠遠不如的。即使以楊炎十一歲時候的內功造詣,加上她少陽神功之助,

此時亦已應該恢復如常的了。

  冷冰兒心裡想道:「他能用內功把寒氣逼得化為汗水揮發,功力已經是不算差了,為甚

麼還在打顫呢?」驀地想通一節道理,眉頭一皺,說道:「楊炎,你運用的不是本門內功

吧?」

  楊炎苦著臉道:「這幾年,段劍青逼我學邪派內功,本門的內功已經忘了。」

  冷冰兒道:「你難道平時不會私下自己練麼?」楊炎說道:「我沒有耐心,又怕他知

道。可都丟荒了。」

  冷冰兒哼了一聲,說道:「你真是忘本!」但罵儘管罵,還是不忍他多受痛苦,而且也

為了他能夠快點帶領自己去找段劍青,只好完全越俎代庖了。

  當下冷冰兒以本身真氣輸入楊炎體內,為他推血過官。此時冷冰兒的內功已經恢復了七

八成,不過片刻,便即替楊炎打通奇經八脈,使到他血脈暢通,恢復如初。

  楊炎說道:「多謝姐姐。唉,本們內功真是奇妙,可惜我疏於練習,都丟荒了。」言下

大有羨慕之色。

  冷冰兒瞪他一眼,說道:「你的資質本來遠勝於我,要是你能夠改邪歸正,把你的鬼聰

明都用在武功上,從頭做起,練到我的境界又有何難?就只怕你學好了武功不做好事。」

  楊炎說道:「好姐姐,今後我一定聽你的教導,再也不敢做壞事了。你相信我吧。」冷

冰兒冷冷說道:「空口說白話是沒有用的。你這幾句話我姑且記下來,以觀後效。走吧。」

  楊炎前頭引路,越過幾重崗巒,走上一座峰巖,巖上長松蔽日,籐蔓引風,面前一層嶇

壁拔地而起,不下二三十丈從頂至底,毫無借力攀援之處。

  楊炎苦笑道:「冷姐姐,段劍青藏匿的那個山洞,就在峭壁那邊,可是我沒本領過

去。」

  冷冰兒道:「那你怎麼知道山洞所在?」

  楊炎說道:「我去過的。我只是說我自己沒有本領過去。」

  冷冰兒這才聽得明白,說道:「以前是段劍青這小賊帶你過去的?」

  楊炎說道:「不錯。」冷冰兒道:「他怎樣帶你過去?」

  楊炎帶領她沿著石巖拐了個彎,說道:「他是用蕩鞦韆的方法,從這株樹上蕩過去的。

到了那邊,他才用長繩牽引我過去。」

  原來在這面峭壁之上,有一株橫空突出的千年古松,幡根錯節於岩石之間,形如蒼龍櫻

海,丹鳳朝陽,滿樹蠅著枝籐,隨風飄拂。風過處,有幾枝籐梢幾乎蕩到對壁。

  冷冰兒道:「好,我也可以用這個方法帶你過去。」

  楊炎說道:「姐姐,這可不是當耍的,你要真的有把握才好。」

  冷冰兒道:「你少為我擔心,快搓繩子吧。」割下幾條長籐,連結起來,擰成一股,試

一試韌力甚佳,比普通的繩子還好。

  冷冰兒道:「好,我這就過去。待會兒你把繩子用力拋過來,你抓牢一端,相信我可以

把你拉過去的。」

意想不到的謀殺

  當下冷冰兒飛身上樹,握牢一條隨風蕩漾的長籐,就像打鞦韆樣,身子越蕩越高。她估

計這株長籐若然拉得筆直,蕩到最遠之處,大約距離對壁不過三丈之遙,只須一個鷂子翻

身,就可以在對面的峭壁腳踏實地了。

  楊炎站在樹下,這霎那間,心中轉過無數念頭,終於臉上露出獰笑,突然拔出一把短

刀。

  也是冷冰兒命不該絕,在她蕩到半空之際,忽地在對面的冰崖上發現了楊炎在她後面獰

笑。這座冰崖是亙古不化的堅冰構成的,光滑得有如一面明鏡,從山坳處橫伸出來,照見了

楊炎醜惡的神態。

  冷冰兒雖然不知道楊炎做甚麼,但她經歷過段劍青幾次三番將她謀害的教訓,對人心的

險惡早已是有所警惕的了。此時她發現楊炎的獰笑,竟是和段劍青有一次想要謀殺她的時候

的神態一模一樣。

  她無暇細思,立即反蕩回來,就在此時,只覺身子一輕,那條長籐突然斷了。

  幸虧她在反蕩回來之時已經有了準備,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覷準一株橫伸出來的樹

枝,一抓便著。楊炎只能割斷那條長籐,來不及割斷那株樹枝。長籐是幡在松樹樹幹的,這

條松枝卻是從石洞中橫生伸出懸巖之外,他可不敢跑到懸巖的邊緣去斬斷松枝。

  那株松枝比小指還細,幸而冷冰兒輕功卓絕,迅即爬回主幹,但當她再從松樹上跳下來

的時候,楊炎早已不知躲到甚麼地方了。

  死裡逃生,冷冰兒最初的感覺是一片茫然,幾乎不敢相信這是事實。

  她抓起那條割斷的長籐還幡在樹上的那半段,看得分明,絕不是承受不起她身體的重量

折斷的,割口光滑平整,一看就知是被利刃所切。

  冷冰兒的傷心比第一次中計被擒,遭受楊炎欺侮之時還更難受!

  若說第一次是因楊炎還未知道她是誰才下毒手。」雖然可惡可恨,也還稍有情理可原。

但這一次呢?

  這一次他已經知道冷冰兒是誰,而且痛哭流涕的在她面前表示過悔恨的了。那知道他一

面要求冷冰兒原諒,一面又在暗中下此毒手!

  「楊炎,楊炎,我真想不到你喪心病狂,一至如此!」冷冰兒沒有罵出來,眼淚也還能

夠忍住,但心中已在滴血!

  冷冰兒定了定神,強抑心中的悲痛,叫道:「楊炎,你躲不了的!躲過這一次,躲不過

第二次。我肯放過你,你的大哥和俠義道也不肯放過你!你寧願過著永遠不敢見人的日子

嗎?你還是自己出來吧,告訴我,為甚麼你要這樣對付我?否則給我抓著了你,我可不能再

饒你了!」

  冷月空山,唯聞風聲蕭蕭,可聽不見楊炎的回答。

  亂石磷峋,如叢生的野筍,東面一堆,西面一堆,也不知楊炎是躲在那一堆亂石之中?

  明知道以楊炎的輕功本領,絕不會跑得太遠,此時必定還是藏在附近,但要找著他,可

還真不容易。

  而且抓著了他,又能怎麼樣呢?她狠得下心殺了他麼?冷冰兒實在想不出應當怎樣處置

楊炎才對,只好暗暗歎口氣,放棄尋找他的念頭了。

  「當務之急,還是找尋曼娜姐姐要緊,這個小畜牲暫且由他去吧。」冷冰兒想道。

  可是又怎能找得著羅曼娜呢?

  一陣寒鳳吹過,冷冰兒的腦袋也好似吹得清醒起來了。

  她識破了楊炎對她的欺騙,那一層蒙在她眼前的迷霧也被風吹散了。

  她當然不能相信楊炎的鬼話,不能相信段劍青是躲在一個布有機關的山洞之中了。

  她冷靜下來,依理猜測,仔細推敲:「他們在石屋裡安排那麼陰毒的陷阱,誘陷來救羅

曼娜的人。段劍青這小賊豈會躲到遠離石屋的甚麼山洞裡去?楊炎武功平常,他不怕楊炎萬

一對付不了強敵嗎?」

  「晤,莫非這是調虎離山之汁。」冷冰兒驀地想通一節:「楊炎這小畜牲是利用我對他

的相信,騙我離開那間石屋,出去找尋段劍青的。段劍青這小賊一定還是躲在那石洞之中,

說不定地下還有暗室。

  「但為甚麼當他知道楊炎反而被我所制的時候,他不出來幫忙楊炎呢?

  「哦,是了,他聽見我誇下海口,我說我已練成的冰川劍法可以克制他,他怕打我不

過,所以不敢出來。嘿嘿,要是當真這樣,剛才我也可以說是十分僥倖了。」想起剛才她是

仗著冰魄寒光劍的威力才能反制楊炎,而當時自己的功力只不過恢復三兩分,思之猶有餘

悸。

  此時她的功力已經恢復了八九分,自恃是可以和段劍青鬥一鬥了。於是根據自己的推

測,走回原來的地方尋找。

  回到那間石屋,只見打開的地道口還未曾蓋上,一切都是她剛才離開的樣子。

  冷冰兒不覺心裡暗暗嘀咕,不知自己的猜測對是不對。那個皮製的假人倒在她的腳邊,

冷冰兒禁不住暗自歎氣,這個假羅曼娜令她上下大當,真的羅曼娜卻不知要到那裡去找?

  正在患得患失,想要離開石屋未曾離開之際,忽聽得有個熟悉的聲音接連叫道:「冷姐

姐,冷姐姐!」

  可不正是羅曼娜的聲音——」

  這霎那間,她幾乎懷疑是在做夢,但她聽得十分清楚,絕對不是做夢。

  她摸了摸倒在她腳邊的假人,證實了確是假人,假人當然不會說話。

  但又沒有看見真的羅曼娜。她俯伏在地道口邊窺視,她剛才和楊炎所在的那間地下室也

沒有羅曼娜。

  這霎那間她幾乎忍不住就要回答,告訴羅曼娜她已經來了,就在這兒。

  好在她是有過多年江湖經驗的人,霎時間的衝動迅即被抑制下去,她定了定神,恢復了

冷靜。

  她知道羅曼娜一定不是看見她才叫她的,但羅曼娜也不會無端叫她的名字,據此推測,

她剛才來過這裡,羅曼娜必是已經知道的了。

  「當時她一定是被段劍青這小賊挾制,說不定還可能是給點了穴道的。此際,段劍青料

我已經去得遠了,才解開她的穴道。唉,好在我沒魯莽,段劍青這小賊現在當然也還是在她

的身邊的,要是一聽到我的聲音,還能讓我把曼娜姐姐救出去嗎?不知要怎樣對付她?」

  她料得不錯,但可惜也只是猜中了一半。

  正當她施展絕頂輕功,悄俏地從地道口跳下去之時,果然便聽得有人冷笑說道:「你還

等待你的冷姐姐回來救你,那是做夢!」

  除了這間地不室之外,是還有另外一間暗室,羅曼娜就藏在那間暗室之中。這點是給她

猜得對了。

  可是說話的這個人卻不是段劍青。是另外一個陌生人的聲音。

  冷冰兒腳尖點地,當真是有如一葉飄墜,落處無聲。藏在暗室那人,絲毫也沒察覺。

  不過冷冰兒也不知道怎樣才能打開暗室的門。

  那個人哼了一聲,又在發出冷冷的笑聲了:「你的冷姐姐是永遠也不會回來啦!」

  「你胡說,冷姐姐本領高強,你們害不死她的,她找不著段劍青這小賊,當然還會回來

這裡!」聽得出是羅曼娜滿腔氣憤的駁斥那人。

  那人冷冷說道:「你知道是誰帶冷冰兒出去找你嗎?」羅曼娜剛才給這人點了穴道,楊

炎如何騙走冷冰兒她確是不知。禁不住問道:「是誰?」

  那人得意洋洋的說道:「是楊炎。你應核知道楊炎是甚麼人吧?」

  羅曼娜道:「那小子當真是楊炎?」那人笑道:「若然不是楊炎,姓冷這丫頭怎會上他

的當?嘿嘿,你是曾經和冷冰兒同上天山的,你當然知道冷冰兒與楊炎乃是情如姐弟!」

  羅曼娜道:「假如當真是楊炎的話,他就不會害冷姐姐。」但聲音顫抖,顯然只是自己

安慰自己,其實並無信心。

  那人哈哈笑道:「天下萬物,你見過甚麼東西不會變的嗎?磨盤大的崖石也會給雨水侵

蝕變得百孔千瘡,何況是人?楊炎早已心甘情願跟隨段大哥的啦,你以為他還會把那丫頭當

作姐姐。」

  冷冰兒暗歎道:「這人雖然是和段劍青一黨的壞人,說的話倒也未嘗沒有道理,人是會

變的,以前的炎弟,早已不存在了。」

  那人接著說道:「不錯,冷冰兒的武功是比楊炎高出許多,但她決不會提防楊炎也會害

她。我雖然不知道楊炎用甚麼辦法害她,但我知道楊炎聰明絕頂,一定會有辦法害她!所以

我勸你死了這條心,不必指望冷冰兒回來救你了!」

  羅曼娜嚷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但聲音卻是越發顫抖了。

  冷冰兒心道:「這一次又給他說對了,楊炎害我的辦法確實高明。「可惜我卻並未如他

所料就給楊炎害死!嘿嘿。我正是從鬼門關裡回來,來和你們這班妖魔鬼怪算帳!

  但咫尺之隔,宛似天涯她聽得見羅曼娜的聲音,卻沒辦法救她。

  忽聽得羅曼娜又叫起來了:「你幹甚麼,你敢碰我,我就死在你的眼前!」

  冷冰兒只道這人要欺侮羅曼娜,氣得雙眼發白。只恨手中拿的雖然是天下無雙的冰魄寒

光劍,卻不是削鐵如泥的寶劍,否則她真想破壁而入了。

  那人說道:「你放心,我不會欺侮你的,要你乖乖的跟我走,我連頭髮也不動你一

根。」冷冰兒在外面聽見他這麼說,方始鬆了口氣,心裡想道:「不管他是真心還是假意,

只要他肯和羅曼娜走出來那就好辦,羅娜姐姐,你答應他吧。」

  可惜羅曼娜不知道她在外邊,聽了這人的說話,倒是不禁有點吒異,說道:「段劍青不

是叫你留在這裡看守我的麼,你卻要和我去那裡。」

  那人笑道:「出去通氣,你關在這裡好幾天了,不氣悶麼?我帶你出去散散心。」

  羅曼娜道:「遛達遛達?說得這樣輕鬆。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兒,會相信你的鬼話?你一

定有甚麼陰謀!」

  那人笑道:「你別多疑,就算我色膽包天,我也不敢把段大哥的心上人拐帶私逃呀!」

  羅曼娜怒道:「你、你再胡說八道,我寧死也不聽你擺佈。」

  那人笑道:「你千萬不可尋死,你的爹爹就要來接你回去了。你死了的話,豈不叫他老

人家傷心?」

  羅曼娜怔了一征,說道:「你要騙我,說話也該稍近情理一些。我爹怎麼知道我在這

裡?你騙人的伎倆,也未免太不高明了。」

  那人說道:「我不是騙你的,為了令你相信,我把實話都告訴你吧。」

  羅曼娜道:「好,你姑且說來聽聽。」

  那人說道:「是段劍青去告訴你的爹爹的。」

  羅曼娜道:「越發胡說八道,這小賊有這麼好心?」

  那人哈哈笑道:「你以為這是他的好心麼?老實告訴你吧,他最初本來是想得到你的,

但是你死也不肯依從,他這才改變了主意。他肯把你放回去,當然是有條件的。」

  羅曼娜這才恍然大悟,說道:「哦,原來他是要利用我來要脅我的爹爹。」

  那人說道:「對了,你的爹爹是哈薩克族的長老,他只你一個女兒,不會救你的。你雖

然美若天仙,但死了的美人兒對段劍青可是一點也沒好處。他拿你去作交易,以你爹爹的身

份,縱然免不了討價還價,料想也不會太低。」

  羅曼娜恨恨說道:「這小賊真是可惡,我爹不會上他的當的!」

  那人說道:「我敢和你打賭,你的爹爹一定不惜任何犧牲,把你贖回去的!」

  聽了這人的說話,羅曼娜不覺心亂如麻。她害怕父親上段劍青的當,但又希望真的能見

到父親。

  她知道這個人的看法是對的,心中暗自想到:「不錯,爹爹知道我落在這小賊的手中,

縱然要他捨性命,他也是非救我不可的。」

  「可是爹爹是一族之長,假如段劍青這小賊是要他損失本族的利益,逼他做出他所不願

意做的事情,那他怎麼辦呢?唉,為了避免連累爹爹,我還不如死了的好!」

  但在這斗室之中,在這人嚴密的監視之下,目前她是連尋死的機會也沒有的。

  而且她也實在不願意死啊!

  她想起她的兒子,想起她的文夫,想起她的許多好朋友,特別是孟華和冷冰兒。

  忽地心中燃起一線希望:「冷姐姐已經來了,這個人雖然說楊炎一定能夠害死她,但人

算不如天算,他們的如意算盤也未必一定能夠打得通的。我為甚麼就要相信他的恐嚇?」

  有了這線希望,鼓舞起她求生的意志,心裡想道:「就是自盡,我也應該等到確實知道

冷姐姐已遭不幸之後才死。」想到此處,倒是有點願意讓這個人帶她出去!」

  她當然知道這個人不懷好意,但卻希望到了外面,說不定可能碰上冷冰兒。

  心念未已,只聽得那人又已在笑道:「你想清楚沒有,段劍青已經去了兩天,你的爹爹

不久就要來接你了,你難道不願意回家和你的丈夫兒子重聚團圓麼?聽我的話,走吧!」

  羅曼娜道:「為甚麼你一定要我出去:我可不相信你剛才所說的鬼話!」

  那人笑道:「這你就不用多問了,總之我一不會害你,二不會欺侮你。你雖然美貌,可

惜是一朵長滿刺的玫瑰,段劍青都不敢惹你,你想我敢惹你嗎?」

  原來這個人見楊炎這許久還沒回來,他的心裡也是患得患失的。他恐怕楊炎萬一害人不

成,冷冰兒又再回來搜查,他可是沒有把握打敗冷冰兒。最好的辦法,當然是暫且離開此

地,待知道確實的消息再說了。他準備躲避的地方,楊炎是知道的。要是楊炎真的能夠害死

冷冰兒,自然會來找他。

  他不能再等待了,說道:「你走不走?不走,我只能動粗了!」

  羅曼娜喝道:「不要碰我,我自己會走!」

  那人哈哈笑道:「這就對了。好,好,我不碰你,但也不能不提防你一點兒,請你莫要

見怪。」

  說罷,解下腰帶一揮,纏上了羅曼娜的手腕,笑道:「我牽著你走,總可以吧!」一面

說話,一面按動機關,打開那道暗門。

  他做夢也沒想到,他以為業已給楊炎害死的冷冰兒正在窺視一旁。

  冷冰兒正在等這一霎那間的機會。

  那人一走出來,她的冰魄神彈立即就射出去。

  射得很準,恰好打著那人的虎口。

  冰魄神彈,奇寒透骨,那人禁不住手臂一顫,五指乏力,握住的腰帶放鬆了。

  不過這人的本領非同小可,中了冰魄神彈,居然沒有冷僵,雖然打了一個寒顫,還是能

夠立即發出一掌。也不知他練的是什麼功夫,一掌劈出,熱風呼呼,就像烘爐裡噴出的熱

浪。

  說時遲,那時快,冷冰兒早已撲過去把身體擋著羅曼娜,同時揮舞起她的冰魄寒光劍。

  冰魄寒光劍一揮,冷氣寒光,登時好像變成了一團實質,凝結如網。斗室之中,白茫茫

一片。那人發出的炙熱掌風,敵不過冰魄寒光劍的寒氣,不由自己的又打了個寒嗟,羅曼娜

在冷冰兒背後,冷冰兒所發的寒光冷氣鼓蕩奔前,她受的影響遠不及那人之甚,炙熱的掌風

和寒氣抵消,她也曾練過天山派的內功,基礎雖然不深,已是可以勉強抵禦抵消之後剩下來

的一點寒氣了。

  那人自知不敵,立即身形拔跑,跳出地洞。

  羅曼娜連忙道:「先別管我,快追賊人!」

  冷冰兒霍然一省,立即把三顆冰魄神彈接連打上去,緊跟著躍出洞口。那人本來想要一

出洞口,就把石板蓋上的,但給冰魄神彈追蹤而至,卻是來不及了。

  冷冰兒喝道:「惡賊,還想走嗎!」連人帶劍,化作一道寒光,逕刺過去。

  那人冷冷說道:「羅曼娜早已給我下了毒,半個時辰之後就發作,有膽的你來追我

吧!」口中說話,接連劈出三掌。

  這三掌他是全力而施,熱浪如潮,冰魄寒光劍的威力雖然克制得住,但急切之間,冷冰

兒也還是未能勝他。

  冷冰兒此時方始看清楚這妖人的面貌,只見他約莫三十歲左右年紀,面部輪廓,倒有幾

分和楊炎相似。

  那人連發三掌,熱風呼呼,剛好可以勉強抵消冰魄寒光劍的冷氣。掌風且微帶腥氣,不

過冷冰兒早已服下了半顆用天山雪蓮泡製的碧靈丹,不怕他有毒掌功夫。

  冷冰兒瞿然一省,心裡想道:「這好像是武林失傳的歐陽家的雷神掌功夫,不過紅髮妖

人歐陽沖當年也似乎沒有他這功力。」

  原來曾經一度做過段劍青師父的歐陽沖,本來也是武學世家,他的祖父歐陽伯和是與當

今天第一劍客金逐流的父親金世遺同一時期的人物,當時以「雷神掌」的功夫稱霸武林,行

事介乎邪正之間,後來敗在金世遺的大徒弟江海天劍下,晚年倒是頗能侮過,改邪歸正了

的。

  歐陽伯和的子孫資質不及先人,自他去世之後,後代就沒有誰能夠練成雷神掌功夫了,

直到歐陽沖方始練成雷神指,但雷神掌的功夫也還沒有完全練成,比起他的祖父歐陽伯和相

差仍遠。但他的行事卻比歐陽伯和更為邪惡,以至後來在群魔圍攻天山派一役中喪生。

  冷冰兒再想起桑達兒所受的毒掌之傷,把自己已經知道的事情連串起來,登時明白了這

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對這個人的來歷以及他和段劍青的關係,也猜到七八分了。

  「這人一定是和歐陽沖有密切關係的人,不是他的子侄,就是他的徒弟。段劍青從天竺

回來,和他攀上交情。兩人同惡相濟,交換武功,這才練成了比歐陽沖更為厲害的雷神掌功

夫的。段劍青有得了韓紫煙的毒功秘笈,又有迦象法師給他騙去的那爛陀寺內功心法,故而

他變化出來的雷神掌功夫,不但威力更勝於歐陽一家家傳的雷神掌,而且是有毒的了。這人

發掌不過微帶腥風,大概是因為段劍青藏有私心,不肯把自己揉合了毒功的訣竅都教給他的

緣故,不過以這人的雷神掌功力而論,我要勝他,恐怕也得在百招開外。」

  這人用羅曼娜已經給他下了慢性毒藥,在半個時辰之內就要發作來威嚇她,冷冰兒倒是

不敢不有幾分相信。他在冷冰兒凌厲的攻勢之下,虛晃一招,轉身便走。

  冷冰兒喝道:「往那裡跑!」連人帶劍,化作一道寒光,疾速刺過去。那人喝道:「你

不顧羅曼娜的性命,就來追吧!「反手一掌,全力還擊。

  冷冰兒早有準備,玉手一揚,以天女散花的手法,飛出一七顆冰魄神彈,那人避開了冷

冰兒的凌厲一劍,卻避不開冰魄神彈。胸口的璇璣穴,脅下的愈氣穴和左肩井穴給冰魄神彈

打個正著。

  倘若換了別的金屬暗器,只須打著肩井穴就可廢了那人武功。但冰魄神彈著體便即溶

化,卻是傷不了骨頭。不過那股奇寒之氣,從穴道透入,饒是那人練有雷神掌的功夫,也禁

受不起,大叫一聲,骨碌碌就滾下山坡。

  不過冷冰兒卻也不敢去追他了,羅曼娜中毒之說,她是寧可信其有,不敢信其無的。她

剛才全力追擊,不過是以退為進而已。

  「這妖人中了我三顆冰魄神彈,性命他大概是保得住的,但恐怕最少也需調養個十天半

月才能復原,諒他是必須逃下去,覓地自療,決計不敢再來的了。」於是她放心回去救護羅

曼娜。

  只見羅曼娜已經爬出地道,坐在那間石屋裡等候她了。羅曼娜也曾練過一點天山派入門

功夫的。

  「姐姐,你回來了!我真有點害怕你中了他們的詭計呢!你瞧,他們有多陰毒!」那個

皮製的假「羅曼娜」就在她的腳旁。

  冷冰兒道:「可惜給那妖人跑了。他們雖然詭計多端,可幸我也只是吃了一點小虧,並

沒上他們的大當。」她見羅曼娜自己能夠爬出來,聲音也沒甚麼異樣,不似中毒跡象,稍稍

放下點心。

  羅曼娜道:「你能夠回來就好,慢慢再找他們算賬。不過,你怎的知道我在這兒?你是

到過我家裡吧,桑達兒怎麼樣了?」

  冷冰兒道:「你放心,你的丈夫兒子都沒事。你先別說話,待我給你把一把脈再說。」

  冷冰兒粗通醫理,給她把脈,脈息平和,毫無異象,還不放心,問道:「你有沒有覺得

胸口作悶,或者頭暈眼花之類的感覺?」

  羅曼娜道:「沒有呀,你為甚麼這樣問我?」

  冷冰兒道:「那人說,你中了他的毒。」

  羅曼娜道:「昨晚我只吃過一千野山芋,是生吃的。根本就沒喝過一杯茶水。」

  聽得她這麼一說,冷冰兒方始知道自己是又上了一次當。不過上這個當她是心甘情願

的,因為她已經確實知道羅曼娜沒有中毒了。

  冷冰兒笑道:「我真糊塗,倒給他嚇得我虛驚一楊,其實只要我仔細想想,也該知道他

是說謊話的。」

  要知羅曼娜雖然並非完全不懂武功,但她這點粗淺的入門功夫,和那個妖人相差甚遠,

那妖人並不知道會有今天的事情發生,亦即說他不可能估計到要把羅曼娜轉移到別的地方

的,那麼他在暗室之中監視羅曼娜,何須再行下毒?任何慢性毒藥,也不可能在一天之前就

算好時辰,剛好在他給冷冰兒逼得無路可走之時,就在半個時辰內發作的。羅曼娜既然在一

天之內只是吃過生的山芋,而脈息又毫無中毒跡象,冷冰兒自是放心得下。

  當下冷冰兒把到過她家裡的事情告訴羅曼娜,羅曼娜知道她的丈夫已經脫離危險,兒子

亦已有人護送到她爹爹那裡,這才放下了心上一塊石頭。

  「冷姐姐,這次真是多虧你了。只可惜段劍青這小賊沒有給你碰上,我真擔心他跑到我

爹爹那裡,不知又要搗甚麼鬼呢。」羅曼娜道。

  冷冰兒道:「你先別擔心這些事情,養好精神,我帶你下山。對啦,你這幾天的經過,

我還沒有問你呢。」

  羅曼娜面上一紅,說道:「那小賊想要欺侮我,不過他怕我尋死,我說你防備得一天,

防備不了第二天,我求生不易,求死總是可以做得到。這幾天他倒是碰也不敢碰我一下。」

  冷冰兒道:「這些事情我都已知道了,我想知道別的事情。」

  羅曼娜道:「甚麼事情。」冷冰兒道:「你可知道剛才給我趕跑的那個妖人叫甚麼名

字?」

  羅曼娜道:「段劍青這小賊稱他為『歐陽兄』,名字我可不知。」

  冷冰兒得知自己所料不差,便道:「知道他是歐陽家的人也就夠了。還有一件事情,你

在天山見過楊炎的,對嗎?」羅曼娜道:「不錯,不過那時他還是拖著鼻涕的孩子。」

  冷冰兒道:「到了這裡之後,你有見過他嗎?」段劍青這小賊是不是叫他做炎弟?」

  羅曼娜道:「初來之時,見過一次。後來他就沒有再踏進我所在的這間暗室了。不錯,

段劍青這小賊是叫他做炎弟。」

  冷冰兒心頭一沉,繼續問道:「你覺得他像不像楊炎?」

  羅曼娜笑道:「這個問題本來應該是我問你的,怎的你顛倒問起我來了。你和他情如姐

弟,相處的時間也比我長得多。我在天山那個月,總共也不過見過他幾次,他小時候是甚麼

模樣,我都有點模糊了。不過你這樣問我,是不是對那小子有所懷疑。」

  冷冰兒歎了口氣,說道:「我真希望那小子不是楊炎,但事實已經不容我有所懷疑。」

原來她之所以要問羅曼娜,乃是抱著一線希望,希望羅曼娜旁觀者,或者會發現任何破綻。

  羅曼娜忽道:「不錯,我也有點懷疑。」

  冷冰兒連忙問道:「你懷疑什麼?」

  羅曼娜道:「相貌方面,我無從比較。性格方面,我卻覺得是有點不像。楊炎小時候的

性格我還有點印象,他很聰明,也甚頑皮,但愛憎分明,卻是甚為強烈的。我記得有一次他

為了保護一頭小鹿,那頭小鹿給兀鷹抓去,他打不著兀鷹,回來大發自己的脾氣,難過了半

天。」

  冷冰兒對楊炎小時候的性格,當然比羅曼娜瞭解得更多。羅曼娜說的這件事情,她也是

知道的。說了等於沒說。不過羅曼娜說出這件事情,卻也刺激她再度深思:「是啊,炎弟小

時候完全不是這個樣子的,怎的一長大了就好像變作另一個人了?」

  但「人是會變的!」她不覺又想起了那個妖人的說話,而且這句話她也是有深刻的體會

的。例子就是段劍青。她想起了十年前的段劍青,那時的段劍青曾是她傾心的少年俠士,但

這個「少年俠士」卻逐漸變壞,終於變成了謀害她的兇手。

  她深深歎了口氣,心頭一片迷茫。

  羅曼娜知道她的心情,不禁也為她難過。忽地懼然一省,說道:「冷姐姐,我又想起一

件事情來了。」

  冷冰兒道:「甚麼事情?」羅曼娜道:「是我偷聽到段劍青和他們的談話,提到一個

人,這個人也是和楊炎有關的。」

  冷冰兒道:「啊,那你快說給我聽。」

  羅曼娜道:「那天晚上,段劍青這小賊以為我已經睡著了,他和那複姓歐陽的妖人和楊

炎隔牆談話。

  最先是那姓歐陽的妖人告訴段劍青一件事情,說是有一個叫做齊甚麼的人已經重現江

湖……」

  冷冰兒心頭一跳,說道:「是齊世傑,對嗎?」

  羅曼娜道:「不錯,是齊世傑。漢字同音的多,不大好記。你說出來,我才敢肯定是這

三個字。」

  冷冰兒問道:「他們怎樣說齊世傑?」

  羅曼娜道:「段劍青聽見這個消息,似乎有點詫異。他問那個複姓歐陽的妖人道:『不

是聽說齊世傑這小子早已失蹤了的嗎?誰也不知道他去了那裡,怎的又突然出現了?我還以

為他早已死了呢。」

  「那妖人道:『不錯,他是兩年前在魔鬼城和釋湛同時失蹤的,但上個月魔鬼城發生了

大地震,已經完全毀滅,此事不知段大哥已經知道沒有。』」

  「段劍青道:『哦,有這樣的事?我還未曾知道呢。實不相瞞,兩年前我托連甘沛、竇

健剛和釋湛三人把齊世傑頭頂上的人頭割下來給我,那知齊世傑這小子運氣好,恰巧碰上路

過的冷冰兒,而連老大這三個人也真不濟事,敗在她手裡。不過,後來我聽說他和釋湛同時

失蹤,我知道釋湛詭計多端,還以為在冷冰兒走了之後,說不定他已經害死那小子了,或者

說不定是兩人又在魔鬼城中碰上,同歸於盡了。那知這小子還是在走好運,居然並沒有死,

那麼,你可知道釋湛的消息嗎?」

  冷冰兒聽了羅曼娜轉述的這個消息,不禁又驚又喜,心裡想道:「原來那次謀害齊世傑

之事,果然是段劍青這小子主謀。但我以為他早已回家,想不到在我走了之後,他就失蹤。

不知他找到了桂華生夫妻留下的武功秘笈沒有?若然沒有找到,魔鬼城已然倒塌,那部武功

秘笈自必是毀滅無遺了。這倒是有點可惜呢!」

  羅曼娜繼續說道:「那複姓歐陽的妖人笑道:『釋湛可沒有這樣好運氣了。地震過後幾

天,有人發現釋湛師兄釋陀的屍體,後來又在新出現的冰湖之中,發現了釋湛的浮屍。』」

原來經過地震,冰川溶解,匯成冰湖,釋湛的屍體方得重見天日,在層冰之下浮起。

  冷冰兒叫了一聲「好險!」說道:「要是齊世傑當真是和釋湛同在魔鬼城中,不知他是

怎樣避過這楊災難的。」

  羅曼娜道:「這個齊世傑是你的好朋友嗎?」冷冰兒粉臉微暈輕紅,說道:「我認識

他。可以算得是朋友。」

  羅曼娜道:「那你可要設法幫他的忙了,有人要害他呢。」

  冷冰兒道:「又是段劍青吧?」羅曼娜道:「還有一個人要害他,這人是楊炎。啊,對

啦,你可知道這個齊世傑是楊炎的甚麼人嗎?聽他們的口氣,楊炎和他似乎是有親戚關係

的。」

  冷冰兒道:「齊世傑是楊炎的表哥,兩年前他來回疆,就是為了找尋楊炎的。」

  羅曼娜道:「這就對了,怪不得段劍青要利用他去騙齊世傑。」冷冰兒道:「齊世傑如

今是在那裡,他們已經知道了嗎?」

  羅曼娜點了點頭,繼續轉述她的所聞。

  段劍青問那複姓歐陽的妖人,是怎樣探聽到齊世傑的消息的。好像還有點不大相信的神

氣。

  「那妖人道:『千真萬確,有人見過齊世傑這小子。』段劍青道:『是甚麼人?』那妖

人道:『是密宗的喇嘛,來找他們的師兄的。就在魔鬼城毀於地震之後不久,有兩個密宗喇

嘛發現了他。這兩個喇嘛是早已從連甘沛那兒打聽到齊世傑的形貌,亦已知道他們的師兄釋

湛是和齊世傑同時失蹤的,於是上前盤問那個小子。經過的詳細情形我不知道,大概是因一

言不合打起來。這兩個喇嘛給那小子點了穴道。這件事情正是連甘沛告訴我的,料想他不會

騙我。

  「段劍青道:『是連甘沛托你把這個消息告訴我的嗎?』那妖人道:『不錯,他說有負

你的所托,不敢親來見你。托我把這個消息帶給你,乃是希望將功贖罪的。』

  「段劍青冷笑道:『我只因這個人對我還有用處,才饒了他,否則他將功贖罪也贖不

了。不過現在暫且不必去管這個連老大了,我只要知道那兩個喇嘛是在甚麼地方發現齊世傑

這小子的。』

  「那複姓歐陽的妖人道:『是在通方斯峽。』

  冷冰兒聽到這裡,不覺現出又驚又喜的神情。

  羅曼娜道:「段劍青聽說是在通古斯峽,似乎也是禁不住又喜又驚。當時我雖然假裝熟

睡。但從他的語調之中,也可以聽得出來。」

  冷冰兒連忙問道:「他怎麼說?」

  羅曼娜道:「他重複問那妖人,是否真的在通古斯峽?』那妖人道:『千真萬確,是在

通古斯峽發現齊世傑這小子的。段劍青這小賊就哈哈大笑起來,說道:『這小子當真是天堂

有路他不走,地獄無門他偏闖進來了。不過我可不明他為甚麼這樣說?』

  冷冰兒道:「通古斯峽是從魔鬼城來這裡的捷徑,既然是在通古斯峽發現齊世傑,那就

可以猜想得到,齊世傑十九是要到這裡來了。這條路十分荒涼,倘若想要謀害一個人的話,

在這條路下手,可以神不知鬼不覺。」

  羅曼娜道:「原來如此,怪不得段劍青要指使楊炎在這條路上下手了。」

  說至此處,忽地問道:「冷姐姐,他們表兄弟以前見過面沒有?」

  冷冰兒道:「楊炎不過週歲的時候,就由繆長風攜他前往天山,齊世傑雖然是他表哥,

卻是從來沒有見過他的。你為甚麼忽然問起這個?」

  羅曼娜道:「我如今仔細想來,倒似乎發現一個疑點了。」冷冰兒忙問:「甚麼疑

點?」

  羅曼娜繼續講述她的聽聞。

  段劍青聽得齊世傑的蹤跡在通古斯峽發現之後,這才和楊炎隔牆說話。他說:齊世傑是

為了尋找你才跑到回疆和西藏來的,依我之見,不必待他找你,你先去找他吧。」冷姐姐,

不必我說,想必你也猜得到,他是要楊炎這小子去謀害齊世傑的。

  冷冰兒道:「楊炎怎麼說?」

  羅曼娜道:「楊炎這小子開頭倒是有點顧慮,他說我從來沒有見過他,萬一他不相信我

是他的表弟,他的武功遠勝於我,那、那……」

  「段劍青不待他把話說完,便即哈哈笑道:正因為他從來沒見過你,這才更容易騙他上

當啊!你只須記牢我教過的言話,不愁騙不了他的。

  「冷姐姐,請你仔細琢磨他們這番說,是不是很有值得懷疑之處。」

  冷冰兒道:「你覺得甚麼地方值得懷疑?」

  羅曼娜道:「段劍青為甚麼說因為齊世傑從沒見過楊炎,才更容易令他上當,呢?這個

楊炎是真是假,不是值得懷疑麼?」

  冷冰兒道:「段劍青這句話是有點費解,不過也說不定是指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齊世傑

不知楊炎性格前後差異如此之大,是以才會更相信他的謊話的意思。我就是因為太熟悉他小

時的性格,初時才會稍有懷疑的。」

  羅曼娜道:「你這麼說,那你是確信那小子是楊炎了。」

  冷冰兒歎了口氣,說道:「他說得出當時在天山和我相處的情形,而且他臂上有顆紅

痣,按說應該是不會假的了。」

  羅曼娜道:「那就不必再去琢磨他是真是假了。目前最緊要的事情,是你必須趕緊設法

去通知齊世傑,免得他上楊炎這小子的當。」

  冷冰兒心亂如麻,默然不語。

  羅曼娜道:「姐姐,你在想些什麼?」

  冷冰兒道:「我還未曾打定主意。」

  羅曼娜道:「那齊世傑不是好人麼?」冷冰兒道:「他是好人。」羅曼娜詫道:「既然

他是好人,又是你的朋友。那你為何不想趕快救他?」冷冰兒道:「這件事情固然緊要,但

還有更緊要的事情。」

  羅曼娜道:「甚麼事情?」冷冰兒道:「你忘記了段劍青這小賊正在準備去欺詐你的父

親麼?」「

  羅曼娜道:「我如今已經脫險,這小賊是不能用我來威脅爹爹的了。明天咱們下山,我

立即和桑達兒趕往爹爹那兒,說明真相。」

  冷冰兒道:「段劍青已經走了兩天,計算行程,他應該早已到了你爹爹那裡了。很可能

你們會在途中碰上他和你的爹爹的。」

  羅曼娜道:「我叫凱石那幫小伙子和我同去,他們的弓箭都射得很準的,爹爹必然也有

衛士隨行,倘若必須動武的話,那小子本領雖然厲害,我們亂箭齊下,也不怕他。」

  冷冰兒道:「我還是放心不下。何況我與他仇深似海,也急於找他算賬。不如還是讓我

先往你爹爹那兒,由我來對付段劍青。回頭我再去通古斯峽找尋齊世傑吧。」

  羅曼娜想了一想,說道:「說老實話,我擔心爹爹當然比擔心我從未見過的那個齊世傑

更甚,要是得你親自出馬去對付段劍青這小賊,對我來說,自是最好不過,但對你來說,我

這樣想法卻未免自私,而且對你也不夠公平了。」

  冷冰兒道:「我不懂你的意思,這小賊是咱們共同的仇人,我幫你爹爹的忙,就是幫我

自己的忙。你不要我這樣做我也應該這樣做的,怎說得上甚麼自私或公不公平呢?」

  羅曼娜道:「要是兩件事情可以同時做的話,我當然不反對你報仇。但只怕你先去找段

劍青這小賊算賬,就來不及去救你的朋友了。

  「報仇固然要緊,但失了一位好朋友,那更是終生的遺憾啊!姐姐,我一直希望你得到

美滿姻緣,要是為了幫我爹爹的忙,而耽誤了你的……」

  冷冰兒面上一紅,連忙打斷她的話道:「我懂得你的意思了。我和齊世傑只是普通朋

友。」

  羅曼娜道:「冷姐姐,聽說這幾年來,你都是獨自一個人在草原流浪?」

  冷冰兒道:「不錯,這幾年來我都是在找尋楊炎,唉,早知如此,還是不找他好。」

  羅曼娜道:「你獨往獨來,不感覺寂莫麼?」

  冷冰兒道:「慣了,也就不覺得了。」

  羅曼娜道:「這幾年來,除了齊世傑之外,你還結識有什麼新的朋友嗎?」冷冰兒搖了

搖頭,說道:「齊世傑我也不過只是和他見過一面。」

  羅曼娜眼睛望著她,若有深意地說道:「失掉一個朋友容易,得到一個朋友卻難。既然

他是結識的唯一的新朋友,你可不能再失去他了。」話中有話,但卻說得十分誠懇,

  冷冰兒沉默了好一會兒,方始說道:「應該先做那一件事,明天回到你的家裡再說吧。

目前最要緊的事情,是你必須甚麼事情都不要去想,先睡一覺,養好了精神,明天才能和我

下山。」

  她把隨身攜帶的乾糧和肉脯給羅曼娜吃了個飽,然後以本派的內功心法助她運氣行血,

導引真氣,納入丹田,羅曼娜通體舒暢,沒多久就熟睡了。

  羅曼娜睡得十分安靜,冷冰兒卻是輾轉反側,難入夢鄉。她的眼前晃著齊世傑的影子。

雖然只是見過一面,這影子早已印在她心上。

  她想起了他們分手之時,當他念出「人生到處知何似,知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

爪,鴻飛那復計東西。」那首詩的時候,齊世傑那對充滿惆悵的眼睛,依依不捨的目光。

  如今她又好像感覺齊世傑的目光在注視著她了,那是期望與她會面的目光。

  可是她能夠馬上就把這裡的事情丟下不管,把哈薩克族總格老羅海的安危也置之不理

麼?

  心亂如麻,一夜無眠,好不容易捱到了天亮。羅曼娜已經醒了。

  經過一夜安眠,羅曼娜精神奕奕,催她下山。

  一半靠著精神力量的支持,一半靠著冷冰兒的牽引,雪峰雖然峻峭,羅曼娜居然也能夠

亦步亦趨的跟著她,步履如飛。

  走過了險峻的山路,走到了最近山腳的坳口時,忽地隱隱聽得叮叮之聲。正是:

           休說此心如槁木,相逢一面種情苗。

第四回 幽峽迷途逢怪客 神功克敵結新交

打跑段劍青的是誰

  冷冰兒豎起耳朵來聽,不覺有點奇怪,心裡想道:「這不似魔鬼城的風聲。也不似岩石

中空之處冰川流過的聲音,是其麼聲音呢?」

  她正想問羅曼娜聽見沒有,羅曼娜已在說道:「咦,好像是有人爬山。」

  冷冰兒居高臨下,凝眸俯瞰,隱隱約約在草原上發現幾個黑點,黑點漸漸並大,看得出

是人的輪廓了。知道羅曼娜說得不錯,不禁暗自好笑:「我只從敵人方面著想,卻沒想到是

自己人的來援救我們。」當下,吸一口氣,把聲音送出,高聲問道:「誰在下面?」口中說

話,腳步不停,牽著羅曼娜加速奔下。

  有個人用急促的聲調,似是又驚又喜的叫道:「我是凱石。你是冷女俠麼?我們的格格

找到沒有?」

  羅曼娜大喜叫道:「我和冷姐姐就下去了,你們不必上來啦!」

  她們跑過了那個山坳,下面的情形已是看得清清楚楚了。只見凱石和幾個小伙子腰間繫

著長繩,最前面的凱石一手持著鐵錘,一手拿著一枚粗長的鐵鉗,正在鐵釘敲入峭壁。山腳

下人影綽綽,約莫有個來個人,也是正在準備登山。

  要知他們的武功當然不能和冷冰兒相比,想要攀登峭壁懸崖,只能用這個法子。冷冰兒

最初可沒想到會是他們,她只想到,假如是人的話,能夠在這雪峰出現的必定是段劍青那一

伙人,那夥人登山可無須這樣費勁。故而她開頭根本就沒猜想得到,這是登山鑿石的聲音。

  她們跑到山腳,小伙子歡呼跳躍,紛紛圍攏上來,凱石的姐姐凱莎也在當中,第一個跑

到羅曼娜身邊。

  羅曼娜笑道:「凱莎姐姐,你們怎麼知道來這兒找我?」凱莎說道:「是桑大哥猜中

的。曼娜姐姐,別問這麼多了,你趕快回去吧。你的爹爹正在等著你呢!」她喜出望外,自

己也無暇問及羅曼娜是怎麼脫險的了。

  羅曼娜大吃一驚,連忙問道:「甚麼,我的爹爹已經來了麼,他、他在那裡?」

  凱石說道:「格老就在你的家中,他本來也要來的,我們勸阻他別冒這個險。」說活之

間,小伙子已經把兩匹最好的駿馬牽過來交給她們。

  冷冰兒一面跨上馬背,一面問道:「有沒有陌生人和格老一起回來?」

  凱石說道:「和格老一同回來的都是本族戰士。」

  冷冰兒放下了心,便即快馬加鞭,與羅曼娜並轡奔馳,絕塵而去。

  羅曼娜道:「奇怪,段劍青這小賊那裡去了」?我還以為爹爹是受了這小賊的扶持回來

的呢。」冷冰兒道:「咱們不用費神猜測,反正一回到你的家中,就會明白。」

  她們的坐騎是千中挑一的駿馬,電掣風馳,不消片刻,已是把眾人甩在後面,未到中午

時分,就回到了羅曼娜家中。

  「啊,格路你回來了啦!」首先購上來迎接她們的是一個滿面皺紋的老戰士。這個老戰

士名叫沙遼,是羅海的侍衛士。此時他正在門前擔任守衛。

  跟著從屋內跑出來的是羅海和桑達兒。

  羅曼娜撲入父親懷中,說道:「爹爹,你怎麼知道我出了事的?你,你身體好嗎?」她

還有點擔心,不知父親是否曾經碰上段劍青,是否受了段劍青的暗算。

  羅海笑道:「我這把老骨頭越老越硬朗,沒甚麼不好的。這次回來的事情,待會兒再和

你說吧。桑達兒盼你回來已經盼得心焦了。」他把女兒推給女婿,這才有空和冷冰兒招呼。

  桑達兒喜極而泣,說道:「謝真神保佑,你果然回來了。」

  羅曼娜笑道:「你應該謝冷姐姐。爹爹,這次全靠冷女俠把我救回來,她是已經見過了

凱莎姐弟的。」

  羅海說道:「我已經知道了。我一聽說有冷女俠出去救你,我就放下了心。」

  桑達兒抹去眼淚,說道:「我知道冷女俠一定能夠救得你,不過,說老實話,也未想到

你能夠這樣快回來!冷女俠,你救了我的性命,又救了曼娜,我真不知怎樣感激你才好。」

  冷冰兒道:「咱們是曾經共過患難的,你還說這些客氣的話幹嘛?」

  羅海笑道:「大家都進去說吧,沙遼,你不用在外面把守了,一起進來吧。」

  羅曼娜拉著丈夫的手,踏入家門,想起那晚的遭遇,儼如做了一個惡夢。輕聲問丈夫

道:「聽說你中了那小賊的毒掌,好了沒有?」

  桑達兒笑道:「要是還沒痊癒,我怎麼能夠自己回到家裡?」

  羅曼娜十分喜歡,說道:「這幾天來的遭遇,慢慢再告訴你。我先要知道一件事情。」

  桑達兒道:「甚麼事情?」羅曼娜回頭去問她父親:「爹爹,段劍青這小賊去找過你沒

有?」

  羅海說道:「我正要把邊件事情告訴你們,就是因為那小賊來過我那裡,我才放心不下

你們,趕快回家的。」

  羅曼娜不覺有點詫異,說道:「怎的你還未知道我是落在那小賊手中麼?我以為那小賊

一定是去威脅你的,難道他沒有說?」

  羅海說道:「我只聽見他的聲音,可沒見著他。沙遼倒是看見他的。」

  羅曼娜道:「沙伯伯,是你趕跑他的嗎?」

  沙遼笑道:「我那裡有這樣大的本領。你猜得不錯,那小賊是還沒見著你的爹爹,就給

人打跑的。不過那個人並不是我。」

  這一下連冷冰兒也大感詫異了,連忙問道,「那人是誰?」沙遼說道:「我不知道。」

  羅曼娜道:「這是怎麼一回事情?你們快點告訴我吧!」

  羅海說道:「事情發生在三天前的晚上,我剛剛睡下,忽聽得屋頂有響聲,似乎是一片

瓦碎裂的聲音,我還不以為意,跟著就聽得有人罵道:『好呀,段劍青,果然是你!』

  「那小賊喝道:『你是誰?聽口音,你是漢人吧?我只是來找羅海的,此事與你無關,

識趣的你趕快躲開,否則可休怪我……』

  「那小賊話猶未了,那人已在冷笑說道:『段劍青,你不認識我了麼?嘿、嘿,我正是

特地來找你算賬的,好不容易追蹤到了這兒才發現你,你躲開我也還要追你呢,你還要我躲

開?』

  「他口中說話,已是和那小賊交手了,我聽見了屋頂士兵刃碰擊的聲音。

  「我聽得出段劍青的聲音,這小賊本領高強,我是知道的,於是我連忙跳起來,想出去

助那陌生人一臂之力。

  「可是當我跑出院子的時候,他們早已越過幾重瓦面,打鬥的聲音越去越遠了。我只聽

見聲音,卻沒見人影。

  「後來的事情,你們問沙遼吧。」

  冷冰兒聽得心頭卜卜亂跳,這個「陌生人」是不是齊世傑呢?」

  沙遼說道:「說來慚愧得垠,那晚我擔任守衛,來了飛賊,我絲毫也未能察覺,直至聽

到瓦片碎裂的聲音,方始發現。

  「那時段劍青這小賊也發現有人追蹤他了。

  「那人隔著兩重瓦面,把手一揚,不知是發出甚麼暗器,有一種刺目的光芒,我在屋子

下面,但見寒光一閃,也不由自己的打了一個寒噤。段劍青大概是因為受了這一下突如其來

的驚嚇,才踩裂屋瓦的。」

  冷冰兒暗自想道:「他說的這種暗器,倒有點像冰魄神彈,但齊世傑是不可能有冰魄神

彈的。嗯,莫非他己練成功了冰川劍法,他在冰窟之中,也學會了用亙古不化的玄冰製成暗

器?雖然比不上我這冰魄神彈的威力,但寒氣亦已足以令得尋常人感覺刺骨侵肌。」

  羅曼娜道:「沙伯伯,你看得清楚那小賊果然是段劍青麼?」

  沙遼恨恨說道:「這小子變了灰我也認得。」原來段劍青那次在羅曼娜新婚之夜前來搗

亂,沙遼也正是擔當守衛,曾經協助過盂華追蹤他的,那次孟華有意放段劍青逃走,沙遼追

他不上,還給他用石塊打傷。

  冷冰兒連忙問道:「和段劍青交手的那個人,你可看見他的面貌,是個甚麼模樣的

人?」沙遼說道:「面貌看不清楚,但看得出是個漢人,年紀似乎很輕。」冷冰兒的一顆心

跳動得更厲害了,年輕的漢人,有誰能夠有這樣大的本領打跑段劍青呢?「八成恐怕是齊世

傑了。」她想。

  「那人用甚麼兵器?」冷冰兒問道。

  沙遼說道:「段劍青用劍,那人空手對敵。他們在屋頂打得十分激烈,轉眼之間,但見

劍光掌影,兩個人分不清。

  「忽聽得那個年輕人冷笑道,好狠的一招,可惜你的天山劍法學得還未到家,撤劍吧!

  「冷笑聲中,噹的一響,段劍青這小賊的劍果然跌落地上了。

  那小賊慌忙逃走,此時我的手下已經紛紛趕來,我們正要追他。那小賊發出一枚會爆炸

的暗器,噴發濃煙。幸虧我站的是逆風方向,沒有吸進他的毒煙。但已有三名衛士中毒昏迷

了。

  「待到煙霧清散,段劍青這小賊和那青年人都已不見。」

  冷冰兒道:「這種歹毒的暗器名為毒霧金針烈焰彈,是妖婦韓紫煙傳授給這個小賊

的。」

  沙遼說道:「幸好那三名衛士在屋子下面。吸進的毒煙不多,昏迷了幾個時辰,也就醒

過來了。冷女俠,你看一看這把劍。」這把劍就是段劍青給那個少年擊落的劍,沙遼特地把

它收藏起來的。

  冷冰兒接過來一看,只見這把長劍彎曲得好像半月形,可以想像得到,是那少年搶了過

來之後,隨手一拗,就拗得彎曲成這個樣子!

  桑達兒一向是以氣力大自負的,看了也不禁不吃一驚,說道:「這少年的手勁真厲害,

不知是誰?」

  冷冰兒說道:「這把劍我認得果然是段劍青這小賊的佩劍,但那少年是甚麼人,我可就

猜想不到了。」

  其實在她心目之中,已是想到了一個人的,不過不便在他們面前說出來而已。

  她本來懷疑那個少年就是齊世傑,如今看了這把拗得彎曲如半月形的青雲鋼劍,更加確

信是齊世傑無疑了。

  她心裡想道:「齊世傑本來有家傳的六陽掌功夫,六陽掌掌力之剛猛,不在少林寺的大

力金剛掌之下,這兩年他想必業已練成了桂大俠在魔鬼城留下的武功秘笈,因此,怪不得這

樣厲害了!」

  羅海說道:「段劍青這小賊失蹤了幾年,如今又再出現,我怕這小賊又會再來找你們的

麻煩,故而特地趕回家中看你們的。誰知比我預料的更壞,他不但早已來過,還打傷了我的

女婿,虜劫了我的女兒。」

  羅曼娜道:「爹爹,你沒有上他的當,這已經是不幸中之幸了。多行不義必自斃,那小

賊自然會有人收拾他的。冷姐姐也還要找他算賬呢,咱們暫時不必去管他了。」

  羅海說道:「話雖如此,我總還是有點放心不下。不如你們都跟我到魯特安旗吧。」

  羅曼娜道:「孩兒在你那邊,本來我也想過兩天就動身的,既然爹爹不放心,咱們明天

就啟程吧。桑達兒,你可以騎馬了嗎?」桑達兒笑道:「莫說騎馬,就是跑路,我也跑得到

魯特安旗。」

  羅海說道:「冷女俠,你沒有別的緊要事情吧,我歡迎你來做我們的客人,希望這一次

你能夠和我們多住幾天。」

  冷冰兒道:「格老,多謝你的好意。本來我要到你那兒去的,但現在我想到別的地方去

了。」

  羅海問道:「為什麼?」

  羅曼娜道:「爹爹,你有所不知,冷姐姐本來要到通古斯峽去救一位朋友的,為了咱們

父女的緣故,已經耽擱了她的行程了。如今段劍青這個賊正在被對頭追蹤,料他自顧不暇,

短期內是不敢再來搔擾的了。爹爹既已平安無事,當務之急,冷姐姐自然是應該先去救她的

朋友了。」

  羅海說道:「既然如此,救人如救火,那我就不便強留冷女俠了。冷女俠,我這匹坐騎

雖然還不能稱得上是千里馬,日行三四百里是能夠的,你騎去吧。」

  冷冰兒急於趕往通古斯峽,於是也就不和羅海客氣了。接受了他贈送的名駒,當日便即

動身。

  羅曼娜和她分手之時,微笑說道,「冷姐姐,要是你找到了你那位朋友,希望你和他一

起回來,做我們的客人。不久又是我們一年一度的刁羊大會,倘若得到你們參加,我們就更

加高興了。」

  冷冰兒杏臉暈紅,說道:「我早已說過,我和他不過是普通朋友。不過我自己是會再來

的。」

  但由於羅曼娜的這番說話,她卻是又不禁心亂如麻了,不錯,她是希望再見到齊世傑

的。但她知道,這次前往通古斯峽,十九見不著他。反而留在羅海那兒,或許還有較大的可

能與他會面。因為她確信那個打跑段劍青的少年,必是齊世傑無疑。

  那麼她為甚麼還要去通古斯峽呢?

  這是由於兩個原因。

  第一個原因,她雖然猜測那個少年必定是齊世傑,但萬一不是呢,她可不敢冒這個險。

  第二個更大的原因是為了楊炎。

  縱然那個少年是齊世傑,但段劍青碰上齊世傑,是他和楊炎分手之後的事情,楊炎當然

還未知道,齊世傑業已來到這兒。亦即是說他一定還是按照原來的計劃,要跑去通古斯峽,

以便在途中暗害齊世傑的。

  因此,冷冰兒這一次去通古斯峽,碰上齊世傑的希望雖然甚微,但卻很有希望找到楊

炎。

  不錯,楊炎已經傷透了她的心,但為了昔日的姐弟之情,更為了他是孟華弟弟的緣故,

她還是抱著一線希望,希望能夠盡自己最後一次的力量,把楊炎挽救過來。楊炎在她心頭上

的份量,此刻來說,還是要比她僅僅見過一次面的齊世傑更重的。

  即然留在這裡也未必就能夠碰上齊世傑,她自是希望先找到楊炎再說了。

峽中迷路

  快馬風馳,冷冰兒的一顆芳心也像平原走馬,易放難收。她想得很多,很遠。

  她希望找到楊炎,也希望能夠見得著齊世傑。

  她相信找到楊炎的希望甚濃,但是否能夠見得著齊世傑,卻是甚屬渺茫了。

  齊世傑在那裡呢?他是業已到了魯特安旗呢?還是仍然在通古斯峽的途中。

  齊世傑仍然在通古斯峽的途中。

  他並不知道冷冰兒在尋找他,但正像冷冰兒想念他一樣,他也在想念著冷冰兒。

  「聽竇健剛所說,冷冰兒替掌門人守滿了三個月的孝,又再重下天山了,想必她如今還

是在繼續找尋炎弟吧?段劍青在魯特安旗出現的消息,不知她知道了沒有?要是她亦已知道

的話,說不定我到了魯特安旗,或許也能夠見著她。

  「我受了她的大恩,無以為報,要是能夠見著她的話,正好把我在冰窟中所得的冰川劍

法,交還給她。這本來應該是她得到的東西。我借花獻佛,也可以稍微報答她的恩情。」齊

世傑心想。

  他渴望見到冷冰兒,加快腳步前行,但前面卻像有走不完的路。他走了三天還未走出通

古斯峽。

  忽地他在心底裡自己問自己!」我這樣渴望見到冷冰兒,只是為了報答她的思情麼?」

  驀然發現了自己心底的秘密,他並不是為報恩才急於去尋找冷冰兒,不錯,他是要把冰

川劍法送給她,但這也不過一個他想要和冷冰兒會面的藉口而已。他之所以渴望見到冷冰

兒,不為甚麼,就只是為了想要見見她!

  他臉上發燒,腳步更加快了!

  兩旁峭壁,擋著陽光。第四天他還沒有走出通古斯峽,他的心也像蓋上了烏雲,不覺有

點焦躁不安了。

  「這條路本來是能往魯特安旗的捷徑,為甚麼我走了四天還是在山谷之中不見平地,難

道是我走錯了路了?」

  不錯,他的確是走錯了路。

  這條捷徑是一個老獵人告訴他的。但這個老獵人也只是「知道」有這條捷徑,本人並未

走過。

  這條路不但崎嶇難行,而且有九曲十八變,不是熟悉道路的人很容易兜來兜去,自己還

未知道是迷失路途,始終找不到出口。

  他想找人問路,但在這荒涼險阻的峽谷之中,連野獸也難碰上一隻。

  自從他踏進通古斯峽之後,只是第一天曾經碰上過兩個人,可惜這兩個人卻是把他當作

對頭的。這兩人是西藏密宗的紅衣喇嘛,是釋陀和釋湛的同門。

  齊世傑告訴他們,釋陀死於地震,根本與他無關。釋湛喪身冰川,雖然因他而起,卻也

是咎由自取,並非他下的手。但這兩個喇嘛不相信他的話,逼得齊世傑和他們打了一架,點

了他們的麻穴,才避開了他們的糾纏。

  此際齊世傑走了四天,還未曾走出通古斯峽,倒是有一點希望再碰上他們了。「早知這

條路如此難行,我應該迫令他們為我帶路的。」齊世傑心想。

  他點了那兩個喇嘛的穴道,雖然十二個時辰之內,可以自解,假料想他們已是驚弓之

鳥,決不敢再走回頭路了。

  正當他心情煩躁之際,忽聽得蹄聲得得,跟著說話的聲音也聽得見了。

  「咦,這好像不是西藏的方言,他們是什麼人呢?」對於流行西藏的幾種主要方言,齊

世傑雖然懂得不多,但也已經可以約略分辨了的。一聽就知道他們說的不是漢話,也不是藏

話。

  但奇怪的是,其中一個人的口音,他聽來卻是似曾相識。

  謎底很快就揭開了,那兩騎已經走出山坳,出現在他的面前。

  一個是瘦長的番僧卷髮深目,似乎是天竺人。形如枯竹,手長腳長,騎在馬上,雙腳幾

乎到地。這個相貌特異的天竺僧人,齊世傑當然是不認識的。

  但另一個人,卻不但是他的「老相識」,而且是曾經做過他的嚮導的。不是別人,正是

兩年前在魔鬼城邊設下陷阱,替段劍青謀害他的那個「連老大」!

  連甘沛看見了他,卻似乎並不怎麼驚異,他指著齊世傑向那天竺僧人嘰哩咕嚕的說了一

句話,跟著才對齊世傑哈哈一笑,說道:「好小子,這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總算又給我碰

上你了!」他和天竺僧人說的那句話齊世傑雖然聽不懂,料想也是這個意思。他是特地把這

個天竺僧人找來做幫手,對付齊世傑的。

  這正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齊世傑大吼一聲,就撲上去。

  連甘沛哈哈笑道:「好小子,你是自己找死!」他騎著一匹高頭大馬,大笑聲中,快馬

疾衝,要把齊世傑踐於馬蹄之下。他恃著有個大靠山,料想獲勝已是毫無問題,樂得一逞威

風。最好不必借助於那天竺僧人之力,就可以把敵人擊倒。縱然不能,至少也得先給齊世傑

一個「下馬威」。免得給那僧人看輕。兩年前他和齊世傑交過手,已經知道彼此的本領大致

相當的。

  那知他的算盤打得如意,結果卻是大大出他意料之外。齊世傑飛身撲來,速度不亞於奔

馬,說時遲,那時快,兩人已經碰上。連甘沛笑未已,只聽得「悶雷」也似的「卜」的一

聲,連甘沛那匹坐騎前蹄人立,發出暗啞嘶鳴,忽地四腳朝天的就倒下去。連甘沛給拋了起

來。原來他這匹高頭大馬是給齊世傑一掌擊斃了的。

  那個天竺僧人本來是不把他放在眼內的,看見他掌斃奔馬,這才不禁「噫」了一聲。

  連甘沛也好生了得,人在半空,一個鷂子翻身,一對判官筆已是朝著齊世傑勁插下來。

  他凌空下擊,只是匆匆一瞥,認穴竟是不差毫釐。左筆插的是齊世傑的太陽穴,右筆插

的是咽喉下三寸的合氣穴。這兩處都是人身三十六個死穴之一。的確不愧是點穴世家的衣缽

傳人。

  但「可惜」齊世傑已經不是兩年前的齊世傑了,兩年前的齊世傑若然碰上這親凌厲的點

穴殺手絕招,縱能化解,只怕也會狼狽不堪。但此際的齊世傑,正是身具天竺那爛陀寺與桂

華生夫婦所傳的兩門上乘武學,那裡還會把連甘沛的雙筆點四脈的功夫放在心上。

  齊世傑一聲冷笑,說道:「且看是誰找死?」中指疾彈,「錚」的一聲,把連甘沛的一

支判官筆彈得飛上半空,跟著把手一抄,將連甘沛左手那支判官筆也奪下來了。連甘沛被他

掌風一震,倒縱出三丈開外。這還是齊世傑手下留情,想要把他留作嚮導,只用了三分內

力,否則若然用到五分,連甘沛不死也得重傷。

  齊世傑喝道:「廢銅爛鐵,要來何用?」

  隨手一拗,把那支奪來的判官筆折為兩段,便要過去生擒連甘沛。連甘沛跌了個四腳朝

天,此時還未曾爬得起來。

  忽聽得那天竺僧人用生硬幹澀的漢語喝道:「娃娃,你的龍象功是從那裡學來的?」話

猶未了,齊世傑只覺微風颯然,一根竹樹已點到了他背後的風府穴。

  原來這個枯瘦的僧人乃是天竺兩大神僧之一的奢羅法師的大弟子,法號大吉。當年曾隨

兩大神僧到過天山敗在孟華的手下。他的師伯和師父是得道高僧,他卻未能免除「嗔」念,

這幾年來他在那爛陀寺專心學上乘的武功,已是盡得真傳,在同輩的師兄弟中,可以算得是

第一人了。這次他重履中土,本來是想找孟華較量的,卻被連甘沛遊說,幫他來對付齊世

傑。起初他還不屑出手,待至見到齊世傑掌斃奔馬的「龍象功」,這才大為驚異,起了爭勝

之心。

  龍象功是那爛陀寺武學的不傳之秘,最高的境界是九層,當今之世,只有那爛陀寺的首

席神僧優曇法師練成,大吉的師父奢羅法師練到了第二層,他自己只不過練到了第四層而

已。但在那爛寺中,他的龍象功已經是坐第三把交椅了。

  「這小子的龍象功雖然不及大師父,但看來已是和我的師父不相上下,奇怪,他怎能得

到本門的不傳之秘?縱然得到,他的年紀看來也不過二十來歲,卻又怎能練成了這樣深湛的

龍象功?」他百思不得其解,是以一出手就用凌厲無倫的點穴手法,意圖把齊世傑一舉制

伏,逼問他的來由。

  那知齊世傑腦後像長著眼睛,反手一抓,不但把他招數化解。而且還幾乎抓著他的竹

杖。大吉的青竹杖畫了半道弧形,收回護身,迅即把左手的紫金缽當頭一壓。齊世傑一招

「天上托塔」,雙掌上擊,未曾碰上,兩股勁風一撞,雙方已是各自退了三步。

  齊世傑這才有空答覆對方所問。

  「晚輩的龍象神功是迦象法師所授。大和尚敢情是那爛陀寺的弟子麼?晚輩曾聽得家師

說過,那爛陀寺戒律精嚴,主持方丈優曇法師是他最佩服的高僧,大和尚若是那爛陀寺弟

子,自必也是有道高僧。這個姓連的傢伙是壞人,大和尚可莫上他的當。」

  連甘沛此時方始爬得起身,心裡想道:「看來那個傳說是真的了,這小子在魔鬼城已經

找到了桂華生的武功秘笈。」他怕大吉法師和齊世傑攀上同門關係,連忙叫道:「法師莫相

信他的鬼話,迦家法師早已死在孟華之手,那裡還能傳授他的什麼龍象功?」

  齊世傑剛才用未化解金缽壓頂的那一招就是龍象功,不過他的「龍象功」卻是和大吉法

師所學不同,他的龍象功乃是迦象法師因人施教,以他家傳的六陽拿作為基礎的。

  齊世傑得自母親所授的楊家六陽手本是脫胎於少林寺的大力金剛掌的,少林寺的始祖達

摩禪師是天竺人,傳於中土,可說是與現今那爛陀寺的武學同源異流。是以六陽手的功夫與

龍象功揉合,正是相提益彰。不過齊世傑尚未練到水乳交融的境界,論力道的剛猛,雖然比

那爛陀寺的龍象功更為「霸道」,但若論功力的精純,卻還是有所不如的。

  不過大吉法師的武學造詣也還和他的師父師伯相差很遠,他只是感覺兩者有所不同,但

其間微妙的區別,他卻是分不出來了。

  他感覺到齊世傑「龍象功」的威力奇大,竟似不在他的師父之下,不覺又驚又怒,登時

動了殺機。

  要知「龍象功」乃是那爛陀寺的不傳之秘,那爛陀寺雖然沒有不許收漢人為弟子的規

矩,但有史以來,也只有過一個唐朝的玄裝法師曾在那爛陀寺學過佛學,至於學過武功的則

根本未曾有過,是以雖然沒有明文規定,但在一些弟子心目之中,已是認定那爛陀鎮寺之寶

的龍象功是決計不能傳給漢人的了。

  大吉法師心地狹窄,不禁暗自想道:「自從達摩祖師在中土開創少林派之後,至今歷時

一千餘年,少林寺的武學已是足以和那爛陀寺分庭抗禮。若然龍象功再傳入漢人之手,天竺

的武功還能和他們匹敵嗎?哼、哼,迦象法師本來就是異端邪派,即便這個小子當真是他的

弟子,師父犯了戒條,我把他的弟子殺掉也不為過。」原來迦象、迦密兩師兄弟的武學雖是

出於那爛陀寺,但他們卻是一不唸經,二不禮佛,另立門戶,並不依傍那爛陀寺的。故此在

一部份心地狹窄的那爛陀寺僧侶之中,自是不免把他們視同「異端邪派」了。

  大吉法師動了殺機,便即喝道:「好小子,你偷學本寺的龍象神功,你是何人所授,我

也是決不能容許你的!有兩條路任你選擇。齊世傑想不到他竟會如此咄咄逼人,心裡也禁不

住有氣,冷冷說道:「是那兩條?」

  大吉法師說道:「第一條路是你自廢武功,否則只能由我替你念往生咒了!」「往生

咒」是高僧替死人「超度」所念的經文,意思即是:若然齊世傑不肯自廢武功,他就要把齊

世傑送上西天。

  齊世傑哈哈笑道:「齊某不過一介凡夫俗子,若得高僧替我念往生咒,那是好幸如之!

只可惜我不知什麼時候才能離開塵世,到了那時也不知大和尚是否先我而去?」

  大吉法師冷笑道:「你要知道,那還不容易嗎?我可以告訴你,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冷笑聲中,已是揮動竹杖,一招「夜叉探海」,向著齊世傑胸口戳來。他自忖自己的

「龍象功」雖然不及齊世傑,但還有許多上乘武功未曾使用,料想齊世傑年紀輕輕,武學的

造詣再高也高不到那裡,不信自己勝不了他。何況他的兩件兵器,青竹杖和金紫缽都是寶

物。

  齊世傑已經知道他的武功遠在連甘沛之上,只憑一雙肉掌,只怕是打不過他的。當下不

敢輕敵,見他竹杖刺來,立即拔出寶刀招架。

  本來他在練成冰川劍法之後,是應該改用劍的,但他剛剛離開魔鬼城,還未有功夫去找

一把合用的劍,只能仍然用他爺爺傳給他的那把寶刀。

  好在冰川劍法與別的劍法不同,它是重在「劍意」,而非重「劍招」,而且冰川劍法的

精髓乃是內柔外剛,兵器中劍主柔,刀主剛,他用刀代劍,使出冰川劍法,雖然招數上或許

未能曲盡其妙,但卻更合乎冰川劍法的「劍意」。

  大吉法師見他若不經意的輕飄飄一劍削出,雖然看出其中蘊藏著精妙複雜的變化,但也

並不怎樣放在心上,心想:「你這小子不用龍象功,那只有自討苦吃,敗得更慘!」當下改

戳為壓,暗運玄功。力透杖尖。

  那知齊世傑這一劍看似毫不用力,其實卻正是像冰川一樣,表面平靜,內裡暗流洶湧。

只聽得「噹」的一聲,刀杖相交,齊世傑的寶刀濺起幾點火星,大吉法師卻是不由自己的連

退幾步,才能穩住身形,青竹杖雖然沒有脫手,虎口已是給震的一陣酸麻。

  齊世傑冷笑道:「大和尚,你的往生咒還是留給自己念罷!」

  大吉法師哼了一聲,說道:「小子,你別得意,我這往生咒是給你念定了的!」

  他的身法也真是快到極點,話猶未了,但見綠光一閃,竹杖又已點到齊世傑身前。這次

他的手法甚為怪異。杖頭閃縮不定,似左似右似中,卻已把齊世傑的身形籠罩在杖影下。原

來他是避免和齊世傑硬拚,改用一杖點九穴的那爛陀寺上乘點穴手法,只要齊世傑應付得稍

微失當,他就可以乘暇抵隙,點著齊世傑的死穴。

  齊世傑見他手法如此陰狠,不禁也起了爭勝之心,想道:「我倒要看看你的杖法精妙,

還是我的劍法精妙!」

  叱吒聲中,齊世傑的寶刀揚空一閃,疾起而迎。似刺似戳,似所似劈,指東打西,指南

打北。刀法之中含有劍法,把刀劍的長處,在這一。招之中同時發揮。其實卻是一招變化極

為繁複的冰川劍法。大吉法師吃了一驚,心裡想道:「這小子的劍法好生古怪,若說他的龍

象功是迦象所授,何以他這劍法又和本寺大不相同。」

  齊世傑這一招拿捏時候,恰到好處,大吉法師連連變招,仍是擺脫不開。眼看劍光已是

透過綠光,就要削到大吉臂上。大吉法師若要避免斷臂之災,勢必又要用青竹杖硬架他的寶

刀了。

  齊世傑剛才削不斷他的竹杖,亦已知道他的這根竹杖是件寶物,是以這一招用的力道更

強,已經是把龍象功的威力透過刀尖了。倘若刀杖相交的話,縱使仍然不能削斷他的竹杖,

最小也可以把他的竹杖震得脫手飛去。

  那知大吉法師的天竺武功,異於中土。他練過瑜伽之術,全身柔若無骨,各部肌肉,可

以隨意扭曲變形。齊世傑正喜即將得手,忽覺劍尖一滑,對方的手臂竟似長蛇般突然拐變,

青竹杖只是輕輕在他劍鋒旁邊擦過,倏的又向他脅下愈氣穴點來了。

  好在冰川劍法也是奇詭百變,他這一招變化未盡,倏的也是從大吉法師意想不到的方位

刺來。這一下雙方都是碰到意想不到的險招,但齊世傑有龍象功護身,點著他的穴道,也未

必就能傷他,大吉法師若然給他一刀刺個正著,那可是要有性命之危的!大吉法師當然不敢

冒此奇險,只好再用瑜伽功夫,吞胸吸腹,腳步不動,身形平空挪後三寸,在間不容髮之

際,甚堪避開齊世傑明晃晃的刀鋒。

  由於齊世傑用的是冰川劍法,雖然他的兵刀不是冰魄寒光劍,這一招使到疾處,大吉法

師也是感到寒意侵肌,不由自己的打了一個冷顫。

  大吉法師一聲猛喝,把在手的金缽也拿來作進攻之用,一個泰山壓頂之勢,向齊世傑當

頭罩下。

  齊世傑喝道:「來得好!」左掌以龍象功拍出,右手刀一招舉火撩天,向上刺去。

  金缽偏過一旁,本來齊世傑這一劍便可乘虛而入,刺著大吉上三路的任何一處要害的,

但卻不知怎的,他的寶刀好像被一股無形的吸力牽引,竟然也歪過一邊。這還是由於他的內

力深厚,否則幾乎就要掌握不牢。

  原來大吉法師這個紫金缽,是內有古怪的。

  原來他這缽中嵌有磁石,不是普通的磁石,是銅椰島埋藏在千尺地層之下開採出來的磁

鐵精英。銅椰島接近南極磁場,磁性特強。若然換了一個普通人,手中拿的只要是金屬所鑄

的刀劍,在離身三尺之內,就會給他的金缽吸去,只因齊世傑內力強過大吉法師不止一籌,

方始能夠擺脫那股特強的磁力牽引。不過,他的寶刀雖沒脫手,亦已禁不住大為驚愕了。

  大吉法師乘勢反攻,打得難分難解。雙方各顯奇能,彼此都有顧忌。但論真實的武學,

齊世傑身兼數家之長(父母、桂華生夫婦與迦象所傳的大竺武功。)卻是勝於大吉法師的。

大吉法師仗著兩件寶物,只能堪堪打個平手。時間一長,氣力漸漸感覺不濟,不禁也是有點

膽怯了。

  連甘沛起初以為大吉一出手,必定可以很快的就把齊世傑制伏,那知看下去卻完全出他

意料之外。他越看越是吃驚,心裡想道:「原來他得到的武功秘笈還勝於那爛陀的武功,再

打下去,只怕大吉法師也未必敵得過他,三十六著,還是早點能為上著吧。」他不敢再看下

去,不聲不響的就溜走了。

  不知不覺,雙方又鬥了一百餘招,齊世傑已經想到了如何破他的金缽之法了。

  就在此時,忽聽得有人「噫」了一聲。

  高手搏鬥,眼觀四面,耳聽八方,這人遠遠的「噫」了一聲,聲音搖曳,語音未落,已

是如在耳邊。大吉法師固然是一聽就知來者是,齊世傑亦已知道來的絕對不是普通人了。

武功奇高的少年

  但一看之下,卻也有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來的是個年紀似乎比他更輕的少年。膚色黑

裡泛紅,塵砂沾臉,真實的年齡雖然難以斷定,但看得出最多不會超過二十歲,模樣也似乎

是漢人的成份更多。

  大吉一見這個少年,立即喜形於色,嘰哩咕嚕的就叫起來。齊世傑心裡想道:「原來是

他的朋友。」雖然覺得這個少年年紀比自己更輕,武功再高,料想也不會比這個番僧更高,

但若然給對方添多一名高手相助,這番僧又是聲言要取自己性命的,這可不是當耍的事。

  眼看這個少年就要來到面前,齊世傑只好趕忙先行把大吉法師打發了,正好大吉法師又

是一個泰山壓頂之勢,把金缽向他當頭罩下,齊世傑大喝一聲,寶刀化作一道銀虹,倏的飛

出手去!

  只聽得「噹」的一聲巨響,震耳如雷,寶刀飛入缽中,竟然把金缽穿了一個窟窿。

  原來他這飛刀擊缽的一招,正是合乎兵法中「置之死地而後生」的道理。在此之前,他

怕兵刃給對方的金缽吸去,出招之際,不免有所顧忌。越顧忌就越施展不開,以致他本來可

以制敵的冰川劍法大大打了折扣,反而幾乎被敵所制了。如今他消除了患得患失的心理之

後,拼著大不了給對方吸去自己的寶刀,奮力一擊,果然一擊成功。

  這一招他用的卻不是柔中帶剛的冰川劍法,而是純屬陽剛的一招家傳刀法,名為「白虹

貫日」,這是他爺爺所授的敗中取勝的絕招。他把龍象功和六陽掌的威力盡數發揮在這一招

之中,金缽所嵌的磁鐵雖有吸取金屬之能,但卻不能化解他這猛力一擲的衝力道。這一招敗

中猶可取勝,何況他如今還是處在上風的。結果,果然把對方的金缽毀了,飛刀穿缽而出。

  那個少年正在朝著他們跑來,飛刀穿過金缽,餘勢未衰,儼如一道銀虹,精芒電射,恰

恰飛到少年的面前。少年讚道:「好功夫!」把手一招,把那柄飛刀接到手中。

  齊世傑認定這少年是番僧的幫手,但此時亦已顧不及寶刀落入他的手中了。他必須在這

少年即將來到的片刻之間,先把大吉法師擊得一敗塗地。於是他在一破了對方的金缽之後,

立即便展開空手入白刃的擒拿法,搶奪大吉法師的另一件寶物,那根堅劍金鐵的竹杖。

  大吉法師做夢也想不到純金鑄造的金缽竟會被他的飛刀穿過,這霎那間,不禁嚇得呆

了。說時遲,那時快,齊世傑已是撲到跟前,他本能的用竹杖一撥,反打對方穴道。結齊世

傑一托杖身,雙指一嵌,就把他的竹杖奪了過來。

  就在此際,只覺微風颯然,一條人影已是從大吉法師身旁掠過,旋風也似繞到他的背後

道:「兩位暫且住手——」

  齊世傑只道這少年必然是番僧的幫手,如何肯聽他的說話,反手就是一掌。

  不料一掌揮出,只覺空蕩蕩的沒有可以著力之處,原來那少年用的是四兩撥千斤的手

法,雙掌未交,只是隨著掌風輕輕一撥,就把齊世傑的掌力撥過一邊。

  借力打力的道理並不難懂,一般學過相當武功的人,多少都會使用的。不過用得恰到好

處,好像這個少年一樣,當真達到四兩撥千斤的境界,那可就難到極點了。

  齊世傑本來是早就對他有所防備的,不料這一招六陽金剛手仍然給他撥開,這才不禁大

吃一驚,知道是真正遇上了勁敵了。

  少年笑道:「你的龍象功好像還未發揮,不必客氣!」

  齊世傑雙眉一軒,說道:「好吧,兄台既然定要較量在下,那我也只能恭敬不如從命

了。」口中說話,雙掌已是畫了一道圓圈,以陰陽雙撞掌的招式,向那少年猛擊過去。這一

招他不但把龍象功發得淋漓盡致,而且加上了六陽掌的威力。

  原來他起初見這少年年紀比他還小,雖然知道他是番僧的幫手,卻也不忍取他性命。心

裡想道:「反正我已把這番僧打敗,如今只是我和這少年單打獨鬥,那又何必下重手傷

他?」他用六陽手應敵,已經是有點害怕那少年給他打得筋斷臂折。那知照面一招,方始知

道這個少年的武功只有在他之上,決不在他之下。此時他那裡還敢輕敵,即使這個少年沒叫

他用龍象功,他也是非用不可的了。

  少年又再讚道:「好功夫!」他知道齊世傑這一掌已經不是可以用借力打力的手法化

解,當下,雙掌如環似封似閉,飛快的轉了三個圈圈,只聽得「波」的一聲,掌風激盪之

下,齊世傑不由自己的退了三步,那少年的身形也禁不住晃了兩晃。

  少年取出他剛剛接下來的齊世傑那把寶刀,齊世傑只道他要利用自己的寶刀反來傷他,

吃了一驚,只好也把剛剛奪過來的那個番僧的竹杖應敵。

  不料這少年忽然倒轉刀柄,遞過去給他,刀鋒向著自己。

  齊世傑怔了怔,喝道:「你這是幹什麼?」

  少年笑道:「請你把這根竹杖換回來給我。各自物歸原主,想你不反對吧?」

  齊世傑把竹杖交了給他,換回自己的寶刀,那少年立即把竹杖拋還大吉,大吉法師和他

嘰哩咕嚕的說了幾句話,好像鬥敗了的公雞一樣,垂頭喪氣的跨上坐騎,獨自走了。

  少年說道:「這個和尚是我的朋友,但他不是你的對手,若你看在我的份上,莫留難

他。」

  少年的態度倒是頗為誠懇,這幾句話的口吻那裡像是對待敵人,反而像是和朋友協商一

樣。假如有一個不知底細的人在旁邊聽了,一定以為他們是本來相識的。

  但這幾句話聽在齊世傑的耳中,那感受卻是完全兩樣了。

  「你我素昧平生,怎的卻叫我看在你的份上,這不分明是挖苦我嗎?」齊世傑心想。

  挖苦還在其次,眼前的形勢卻顯然是那少年佔了上風的,齊世傑自忖,單打獨鬥?只怕

也未必打得過這個少年,他有什麼辦法不放過大吉法師,少年又何須向他求情,要是這個少

年和大吉法師聯手的話,他的性命恐怕也未必保得住!

  但也正是因此,齊世傑又不禁覺得有點奇怪了。

  他雖然聽不懂少年和大吉法師說的印度話,但也知道是這少年叫大吉法師走開的。

  少年為什麼不要大吉法師幫手呢?有了大吉幫手,豈不是更可以穩操勝券?難道他不知

道大吉法師是要取齊世傑的性命,他和大吉法師不是一夥?又或者是他自恃武功,不屑於要

敗軍之將相助。

  齊世傑想不明白,唯有苦笑說道:「我和這位大和尚本來沒有冤仇,只是他要取我的性

命,我才被逼應戰。他肯罷手,我為什麼還要留難他?」

  少年怔了怔,說道:「你和他既沒冤仇,為何他要取你性命?」

  齊世傑冷笑道:「你不是他的朋友嗎?嘿嘿,他取不了我的性命,你來取也是一樣,不

必再說風涼話兒,更無須明知故問了。」

  少年哈哈一笑,說道:「原來你以為我也要取你的性命的,怪不得你剛才這一招如此厲

害。」

  齊世傑說道:「難道你不是麼?」

  少年笑道:「你猜錯了。我不是想要你的性命,只是想見識你的武功。不知你肯不肯賜

教?」

  齊世傑雙眉一軒,說道:「你要比試什麼?我縱然打不過你,只要你畫出道兒,我一定

奉陪!」

  少年哈哈笑道:「不必這樣客氣,也不必說得這樣嚴重。我看你的劍法甚為奇妙,我自

愧孤陋寡聞,你這劍法屬於何家何派,我一點也看不出來。拳腳上的功夫,咱們算是比過

了。如今我只想領教你幾招劍法,不知你可以答應?」

  齊世傑道:「哦,原來你把寶刀還我,就是要和我比劍法的。那我還怎能不從命呢?」

  少年說道:「好,那就不必客氣,請賜招吧!」

  齊世傑不敢怠慢,寶刀搶圓,一招「冰河解凍」,向那少年的左肩劈去。他這一招勁力

暗藏,正是深得冰川劍法的精髓。那少年目注刀鋒,身形卻是紋絲不動。眼看他的刀鋒堪堪

劈到,離額角不過三寸之際,這才右腕倏翻,一招「春雲乍展」疾迎上去。

  這一招拿捏時候恰到好處,他是特地讓齊世傑的寶刀劈到面前,亦即是齊世傑的招數已

經使老,手臂放盡,不易再行變化之時,方始突然橫截他的手腕的。

  若然換了另一個人,換了另一種劍法,少年這照面一招,可以逼使對方非撒劍不可!

  但冰川劍法卻是和任何劍法都不相同,那少年不想傷害齊世傑,一劍削出,怕他不知厲

害,正想喝他「撒刀」之際,忽地感覺一股無形的勁力,竟然把他的劍尖蕩得稍稍歪過一

邊。

  原來齊世傑這一招「冰河解凍」縱有三重勁力,正是如同冰川下面的暗流洶湧一般,層

冰解凍,潛力一層賽過一層。第二重勁力一發,第三重勁力跟著來到。

  饒是這少年武學深湛,此時也不禁心頭一凜:「原來他這劍法的精妙,還在我的估計之

止。幸好我未開聲叫他撤刀,否則可真是笑話了。」

  不過這少年也真了得,齊世傑此招雖然大出他的意料之外,卻也還是克他不住。在這間

不容發之際,只見他略一晃肩,已是身移步換,他的身子便似輕飄飄的隨著齊世傑的刀風直

晃去似的。

  齊世傑禁不住也讚了一個「好」字,陡地一聲大喝,又是一刀劈下。這一招仍然是把寶

刀使出劍法,加上了龍象功,威力比前一招更加強了。

  少年隨著刀風一飄一閃,劍起處,唰、唰、唰連環三劍,似左似右似中,一招之內,同

時攻擊齊世傑上中下三路要害,劍法之奇詭迅捷,實是難以形容。

  齊世傑第一次碰到如此厲害的劍法,不能不也略有顧忌,當下只好回刀護身,不敢全力

出擊。

  這一戰真是棋逢敵手,將遇良材,那少年把劍法展開,劍式矯如神龍,身法輕靈如彩

蝶,忽虛忽實,忽徐忽疾,乍進乍退,倏上倏下,每一招都暗藏著幾種變化。齊世傑用龍象

功透過刀鋒要和他硬碰之時,他就用黏、卸兩字訣化去;但當齊世傑以為他是虛招之時,他

又突然把力量用實,今到齊世傑防不勝防。

  齊世傑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心裡想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這兩句老話當真說得不

錯。我幸得奇遇,兩年間學成了幾種武林絕學,只道縱然不足與當世的一流高手比肩,在江

湖上料想也難逢敵手了。那知一出冰窟,就碰上了如此勁敵。這個少年,年紀比我還輕,武

功可是比我高明得多了!他哪知道這個少年的奇遇比他更多,學說比他更博,年紀雖輕,武

學的造詣當世的一流高手也難以與他相比。

  齊世傑不甘落敗,當下改變打法,刀中夾掌,把六陽手的威力加上了龍象功,和冰川劍

法配合,這才和那個少年扳成平手。

  那少年不識冰川劍法,對他的以刀代劍的劍法暗暗稱奇;齊世傑對他的劍法,也不由得

有點詫異。不過,他之所以詫異,卻並非由於不識對方劍法。恰恰相反,是由於對方的劍

法,有幾招他竟是有「似曾相識」之感,這才引起詫異的。

  「奇怪,他這幾招劍法我是在那裡見過的呢?」忽地霍然一省,齊世傑想起來了。原來

這「似曾相識」的幾招,是他見冷冰兒使過的,那次在魔鬼城邊,冷冰兒以天山劍法接連擊

敗過連甘沛與釋湛之時,齊世傑雖然中了魔鬼花之毒,神智正在逐漸模糊,但由於那幾招使

得特別精妙,他還是留下印象的。

  「難道他是天山派的弟子,天山派的弟子又怎能與壞人一夥?他的『劍意』和冷女俠所

使的天山劍法的『劍意』似乎也不盡相同,不,是相同的少,不同的更多。看來恐怕這只是

我的胡亂猜疑而已。」

  心念未已,那少年的劍法忽地也是跟著他變了。

  少年的劍法本是瞬息百變的,此時忽地變得招式好似笨拙非常,而且越來越慢,慢吞吞

的東一指、西一畫,劍尖上就好像懸著一塊石頭。

  但對齊世傑來說,這一下可是更難應付了。

  原來少年此時所使的劍法實是拙中藏巧,時而柔如柳絮借力打力;時而猛若洪濤,驟然

壓至。齊世傑冰川劍法中暗藏的潛力,竟然被他克制得難以發揮。

  齊世傑突然想起師父在他冰川劍法練成之時,對他說過的一番話:「劍法中最上乘的境

界是重、拙、大三字,冰川劍法固然奇妙絕倫,但他必須練到由巧變拙之時,方始能夠說是

大功告成。」這番話他當時頗感費解,直到練成了桂華主留下的武功秘笈之時,方始懂得一

些,但還未曾全懂,如今見了這少年的劍法,這才有更深的領悟,心裡也越發吃驚了。

  齊世傑身兼三家之長,一旦對武學奧義多了幾分領悟,不知不覺就把一己的體會用了出

來。只循「劍意」,信手發招,擊、刺、撩,抹、崩、刪、劈、剁,無不恰到好處,使到疾

處,冰川劍法的威力已是給他發揮得淋漓盡致,饒是那少年功力深湛,不覺也感到絲絲寒

意。心裡想道:「此人悟性真高,和我交手不過百招,劍術的境界已是又進一層。」

  但饒是如此,齊世傑出不過只能勉強扳回平手,絲毫也佔不了上風。

  少年劍法再變,似是隨意所之,應快則快,應慢則慢,瞬息之間,前一招輕如柳絮,後

一招重若泰山。真當得上是:慢中快,巧中輕,行雲流水,穩捷輕靈。齊世傑感到的那股無

形壓力,也是越來越重了。

  齊世傑心灰意冷,躍出圈子,說道:「你的武功遠勝於我,我不是你的對手,要殺要

剮,任憑尊便!」

  (Youth按:羽生真是想當然,此時在世傑心中此少年還是生死之敵呀,按世傑的性

格,會如此懦弱嗎?哦,世傑未卜先知,他投降之後就會變成朋友……)

  少年插劍入鞘,走到齊世傑面前,伸出手來。齊世傑不知他要做什麼了。

  那知這少年竟然只是和他握手,握住他的手搖了兩搖,絲毫沒有用上內力,那態度就像

和老朋友久別重逢那麼親熱!

  「你太客氣了!」那少年說道:「其實你的本領不弱於我,只是你和大吉法師先打了一

楊,不免吃了點虧。我佔了你的便宜,怎敢言勝?說起來我還要多謝你呢!」

  齊世傑莫名其妙,說道:「你多謝我什麼?」

  少年說道:「你的劍法縱然不能說是天下第一,卻是我所見過的最奇妙的劍法,多謝你

肯賜招,使我得益不少。」齊世傑苦笑說道:「你和我開玩笑了,這話應該顛倒過來說才

對。我從你的高招之中獲得不少益處才是真的。」

  少年哈哈一笑,說道:「我不懂說客氣話,那就算是咱們相互切磋,彼此得益吧,如今

你相信我是並無惡意,願意和我交朋友了吧?」

  齊世傑仍然不敢相信,但對這少年已是有了幾分好感,拒絕的話是說不出來了。

  正當他不知說些什麼才好之時,那少年又再問道:「對啦,我還未請教你的高姓大名

呢?」

  齊世傑怔了一征,說道:「你當真尚未知道我的姓名?」

  少年說道:「我知道以兄台的武功,自必是中原一位成名俠客。但可惜我僻處西陲,平

生從未踏足中原,是以請恕小弟孤陋寡聞,實是未知尊姓大名。」

  齊世傑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其實我在中原也不過是個無名小卒。」

  少年詫道:「那你為什麼以為我一定會知道你的名字?」齊世傑道:「你不是那位大吉

法師的朋友嗎?他沒有告訴你我的名字。」

  少年這才恍然大悟,笑道:「原來你到如今,還一直以為我是有大吉法師早有約會,約

會在此處對付你的。是嗎?」

  齊世傑道:「要是我猜錯了,請你莫要見怪。」

  少年說道:「你我一見如故,我不妨老實告訴你,我和大吉法師雖然勉強說得上是朋

友,其實卻是無甚交情的。他為何和你作對,我真是半點不知。」

  齊世傑信了幾分,但仍忍不住問他:「請恕小弟多問,什麼叫做『勉強算得上是朋友』

的朋友?」

  少年說道:「我和這位大吉法師,只是七年前曾經見過一面。但我知道他是天竺兩大神

僧之一的奢羅法師的大弟子。奢羅法師是我尊敬的武學宗師之一,是以剛才我怕你傷了他的

性命,才冒昧插手替他求情的。」

  齊世傑道:「原來如此。那麼那位連老大呢,不知兄台是否和他相識?」

  少年說道:「哪一位連老大?」齊世傑道:「就是和大吉法師同在一起的那個連老

大。」說至此處,方才想起,頓了一頓,繼續說道:「這個姓連的傢伙在我和大吉法師交手

的時候,悄悄溜走,或許你沒有遇見他吧。」

  少年說道:「剛才我是沒有見著他,以前也從未見過。不過你說的這個連甘沛,我卻是

聽過他的名字的。我知道他是個陰狠的小人。小弟縱然不肖,也不至於有這樣的朋友。」

  齊世傑釋然於懷,連忙陪罪:「請恕小弟無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少年笑

道:「這算不了什麼,假如易地而處,換了我是你的話,我也難免有這個懷疑的。那麼小弟

冒昧攀交,兄台想必不會見拒了。」

  齊世傑哈哈笑道:「我能夠結識你這樣一位武功高強,仁心俠骨的朋友,正是求也求不

到的呢。對啦,我還未曾請致兄台的高姓大名呢。」隨即告訴了自己的姓名。

  那少年未曾通名,卻先苦笑起來。

  齊世傑怔了一證,說道:「兄台何故發笑?」

  那年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卻先說出自己的名字:「我叫唐不知。」聽到這樣古怪的名

字,齊世傑更是不楚為之一愕了。

  少年笑道:「是不是,我知道你一定覺得好笑,天下那有這樣古怪的名字的。對嗎?」

  齊世傑心想:「江湖上的人物,不願讓陌生人知道自己的名字,那也是常有之事。我和

他究竟還是剛剛相識,他有一分顧忌,亦在情理之中。不過,他誠心與其我結交,看來似不

假。」便道:「名字不過是個記號,兄台的名字雖然有點特別,那卻反而易記。」

  少年說道:「實不相瞞,我究竟姓甚名誰,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確切知道的只是:我是

漢人。西域通稱漢人為唐人,故此我以『唐』為姓,名字呢,那只好叫做『不知」了。」面

上掛著似是自嘲的笑意,笑得頗有幾分蒼涼意味。

  齊世傑不覺心中一動,說道:「請恕我冒味多問,兄台何以連自己的姓名都不知道?」

  唐不知道:「我是個孤兒,從小不知父母是誰。」

  齊世傑呆了一呆之後,暗自想道:「他的身世,倒和我的表弟相似。不過天下決沒有這

樣湊巧的事的。而且,據冷冰兒所說,表弟失蹤之時,不過十一歲,失蹤了七年,如今當是

十八歲。十八歲的少年,那能有這樣深厚的武功?假如他一直在天山的話,或許還有可說,

但十一歲的時候,他已離開,那時他的武功基礎無論如何也還是薄弱的。我有二十年的武功

底子,又在魔鬼城得到曠世難逢的奇遇,也還比不上他,難道他也有相同的奇遇?何況這少

年看起來雖然比我年輕,但似乎也有二十歲出頭了。」他想到幾種不可能是他表弟的理由,

疑心迅即消散。

  「請恕我不知,挑起唐兄身世之痛。」齊世傑對他抱歉,對他的身世也不便再追問下去

了。

  唐不知淡淡說道:「這算不了什麼,身世飄零之苦,我也早已慣了。請恕我多嘴,我也

想請問齊兄,你老遠的從中原來到回疆是為了什麼?」

  齊世傑不覺又是心念一動,說道:「實不相瞞,我是想找尋一個人。」

  唐不知道:「你要找尋什麼人,可否讓我知道?我在回疆生長,說不定可以幫你的

忙。」

  齊世傑道:「我正想向你打聽,你知道楊炎這個人麼?他也是個孤兒,自小給人帶來回

疆的。」

  唐不知似乎覺得很奇怪的樣子,愕了一愕,說道:「原來你要找楊炎?」

  齊世傑喜道:「唐兄這樣說,一定是知道他了?」

  唐不知道:「不錯,我知道有一個人叫做楊炎,他本是天山派的弟子,七年前忽然莫名

其妙的失了蹤的。你找的是不是這個楊炎?」

  齊世傑大喜道:「正是這個楊炎。唐兄,你和他是相熟的朋友吧?」

  唐不知道:「我只能說我認識他。至於是否算得朋友,那我就不知怎樣說才好了。」齊

世傑覺得他這答覆有點古怪,但此際亦已無暇推敲其中含義,連忙問道:「那你可知道他現

在在什麼地方嗎?」

  唐不知道:「齊兄,請恕我要向你打聽清楚一件事情。」齊世傑道:「請問。」

  唐不知道:「你為什麼要我楊炎?」齊世傑道:「他是我的表弟,我是奉家母之命,找

尋他的。」

  唐不知道:「你們是姑表還是姨表?」

  齊世傑道:「家母是他嫡親姑姑。」

  唐不知道:「請恕冒昧,令堂貴姓?」

  齊世傑不禁為之一愕,心想:「此人難道有神經病不成。但看唐不知的態度可是甚為認

真,一點也沒有開玩笑的模樣。於是只好哈哈一笑,說道:「家母是楊炎的姑姑,當然是姓

楊的了。」

  唐不知道:「如此說來,楊炎是真的姓楊的了。」

  齊世傑這才猜到了幾分,當下莊容說道:「楊炎當然是真的姓楊,他的父親是冀州一位

頗有名氣的武師,名叫楊牧。」

  唐不知似乎吃了一驚,說道:「你說什麼。他的父親是、是……」

  齊世傑重複說道:「他的父親、我的舅舅,是冀州名武師楊牧!」

  唐不知呆了片刻,說道:「但我聽到的卻是另一種說法!」

  齊世傑道:「什麼說法?」唐不知道:「有人說孟元超大俠才是他的父親,當今一位最

負盛名的青年俠客孟華是他哥哥。」

  齊世傑歎了口氣,說道:「我也知道有這一種說法。怪不得你一再追問我,他是否真的

姓楊了。」正是:

  相逢不相識,家世費疑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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