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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賈人生1-15集(全書完)》第0章
本書簡介

  他們有錢財,卻沒地位;他們看不起貧困之人,卻被顯貴所輕視;他們能操縱市場的起伏,卻不能掌握自己的生命。

前言 第一卷 實體書·第一集

實體書·第二集 實體書·第三集 實體書·第四集

實體書·第五集 第六集 第七集

第八集 第九集 第十集

第十一集 第十二集 第十三集

第十四集 第十五集(完)

~前言~

越境尚留名,況當時斫地遺泉,源流萬古超凡能入勝,宜後世輸金造像,廟慶重新。

息馬仰真容,億當年泰岱同瞻,袞冕常新,儼與岳宗南面卓刀留聖跡,看此地長江環抱,淵泉時出,不隨浩瀆東流──李雨蒼題卓刀泉。

卓刀泉古井,井台圓潤,井水仍清澈不透底,清涼甘甜,沁人肺腑。相傳三國時期蜀國大將關羽曾駐兵於武昌伏虎山麓一帶,當時軍營缺乏飲水,「羽用刀卓也」,於是「水湧成泉」,故名卓刀泉。

明朝初年,楚昭王朱禎喝過這兒的泉水,極為讚賞,於是築井台建井亭,並手書「卓刀泉」三字。後人又在距此十幾里的地方,修建一座關帝廟來祭奠忠義兩全的關二爺。

凝聚在關二爺身上為萬世共仰的忠、義、信、智、仁、勇,蘊涵著華夏傳統文化的倫理、道德、理想,滲透著儒學的春秋精義。

又經過數十年,那座關帝廟所在的山丘,原本的名稱已漸漸被人們淡忘了,取而代之的就是「廟山」。山以廟為名,廟以人服眾。

廟山,山不高,距地面不過百十丈,別看廟宇不是十分宏偉,卻是遠近聞名,每年到五月十三日祭祀關聖帝君誕辰,民間虔誠膜拜。

這一日,三縣八鄉的人們紛紛湧向這裡,祈福求安。山廟外面藥材市、雜耍場、各種小攤散亂排開,爐包、油條攤前吸引著成群的孩子、大人……

從湯遜湖岸邊遠眺廟山,但見山勢突兀,諸峰錯落,怪石倚立,蒼鬱沉闊。

進得山中來,山谷蜿蜒曲折,清幽佳絕,壁立千仞疑無路,峰迴路轉花已明。山澗泉水匯流,涓涓如絲帶,甘甜可口;澗邊山坡,桃紅樹綠,芳草茵茵,蜂飛蝶舞,林木成蔭。

站在山上,往北俯瞰,但見河如玉帶,蜿蜒迂迴,夾河綠樹成林。或遠或近或大或小布列,掩映在蒼蒼煙樹中,見證著河流幾千年的風雨滄桑。

鬱鬱蔥蔥,環河抱水,生機無限,林子裡是動物的領地,鳥類的樂園。

湯遜湖中央深不可測,大魚多聚在裡面,漁民們經常划著小木筏駛至湖的中央下網,往往都能撈起大魚來。在關帝爺的庇護下,人們豐衣足食,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

隨著廟會越來越能吸引交換生活用品的百姓,以及來自四方的遊人,漸漸的廟門前的街道兩旁豎起了幾家店舖,後來慢慢地店舖越開越多,數量達十幾家之多。

有糧米店、布匹店、油鹽店、酒肆、書店、客棧,當然也缺少不了當鋪、賭場……有的甚至相同行業重複開業,互相競爭著客人。

源生當鋪便座落在這條街面上,像其他的當鋪一樣高高的櫃台豎立在正對著門的方向,老闆秉持著為百姓解救急難的原則,無私的為當地的百姓服務──咳,不過這只是老闆本人說的。

進門顧客的當物價值如果數目有限,便是當面典當;如果數目偏大,櫃台不能下決定,便會由人引去後堂由上一級掌櫃親自接待,還會奉上茶水。

當然這都是在你所要典當的貨物價錢不菲的時候,不然你只能老實的站在櫃台前等著他們開當票,給銀錢。

而源生當鋪與其他當鋪的最大差別,便是它的朝奉──柳文定。奇怪之處就在於這位朝奉不是十分老邁,更確切的說是十分的年輕,今年只有二十一歲。

此人身高六尺七寸,身材適中,臉上帶著頗顯商人本色的職業笑容,目光較常人銳利,彷彿要將眼前的一切完全的看透。

他既不是當鋪的股東,又不與東家沾親帶故,完全是由自己一步一步的爬上這個位子的。

要知道雖然在當地十幾歲便成家立業的人大有人在,然而從一個小伙計到朝奉,中間必經三掌櫃、二掌櫃、頭櫃(又稱大掌櫃)等幾階。

每一個位子不用個三、五年是很難得到晉級的,而一般的朝奉起碼要用二十多年的時間才能熬出來。

中間要自己的不懈努力,還要通過老闆對你的審核考驗,而柳文定從十四歲進入源生當鋪學徒開始到如今,僅僅只花了六年多的時間便完成了這個過程。

源生當鋪在江夏鎮乃至整個荊楚地區也算得上第一當鋪,裡面不但有嚴格的規矩,而且在用人方面也非常謹慎。

這點看他們上一代的朝奉劉選福便能知道。

真可謂是遠近聞名,許多州府的官員家裡新近得到什麼古董、字畫都會請他去鑒定,同行吃進了拿不準的抵押品也會請他去判別,有的甚至是來自湖南或更遠的省。

劉選福被人並列為整個明朝當今的三大朝奉,而且是唯一一位身在南方的,其他的兩位都效力於北方。一位是北京慶元當的朝奉李元祥,他不但幫皇親國戚識別貴賤,就連皇宮的重大鑒定都要專門去尋他。一位是西安玉成當的朝奉白略。

三位朝奉便是典當業的傳奇神話,任何的東西經過他們的眼睛就能一辨真偽,道出年代以及出產地。很多達觀貴人不惜重金、路途顛簸也要請到他們,經他們的鑒別便是為物件下了最後的定論。

很多人都想拜源生當的劉選福為師,學他那火眼金睛的本領。裡面有的是想學成後當一名成功的朝奉,有的是為了以後生財有道,而還有的有錢人只是想學成後,能一辨真偽,便於在人前賣弄。

然而不管是出於何種的目的,不管對方是如何的身分,劉老卻始終不肯輕易傳授自己的本領。而對於手底下做事的人也只是點撥一下,從不涉及到看家的本事,直到……

第一章 ~新老衝突~

那是柳文定入源生當鋪的第三個年頭,憑著自己的努力他已經升為了三掌櫃。已經開始坐台驗貨,一般收的貨物都要先經過他那一關。

如果貨物沒達到一定的數額,他便可以做主收當,如果超過了,便要傳給二掌櫃來處理。如果二掌櫃也擔當不了,便上傳給頭櫃,一般頭櫃便是當鋪的主事。

朝奉一般要穿梭於顯赫富貴之家,不會一直待在鋪裡的,只有當頭櫃也拿不準的時候才會請劉老決定。

那日天氣十分的炎熱,恰逢正午陽光直射下來,街面上沒幾個人行走。鋪面裡一絲風也沒有,雖然曬不到陽光,但也讓人熱汗直垂。

鋪裡沒什麼客人,二掌櫃與頭櫃都在後面喝茶納涼,只留了文定一人在櫃台上照看。文定正在練習著打算盤,三掌櫃的工作還只是以撥弄算盤為主。

這時從外面走進來一位衣衫襤褸的中年人,雖然灰色的儒衫已顯破爛,然而眉宇間卻顯得從容沒有絲毫慌張,還略帶點儒雅的舉止。他右手的臂彎裡挎著一個棗紅綢緞纏著的長筒,文定一看便知道那是一幅字畫。

「有什麼能幫您的嗎?客官。」文定對眼前的這位灰衣人,露出那職業的微笑。

灰衣人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直接將手臂裡的綢緞揭開,拿出裡面的字畫,然後還不捨的看了幾眼,遞進高高的櫃台,這才緩慢的對文定說道:「當字畫,幫我看看它值多少。」

文定從那客人愛惜的程度,就知道不會是一般的凡品。他小心翼翼的將字畫展開,入目的是廬山五老峰,畫面上崇山峻嶺,層層高疊,五老峰雄踞於從峰之上,清泉飛流直下。

山下有一高士籠袖觀覽美景,溪流湍急,雲霧浮動,使畫面增加了空間感和流動感。

此圖仿五蒙畫法的傑作,淡墨勾染,用牛毛皴、披麻皴,用筆乾渴,顯示出雄厚的根底。此乃沈啟南為廣賀其師陳醒庵七十歲壽辰而精心製作的祝壽圖──「廬山高圖」。

文定連忙將畫卷捲好交還給來人,道:「客官,請問尊駕貴姓?」

灰衣人答道:「稱貴不敢當,家嚴姓徐,在下單名一個攸,字儒年。」

文定歉意的道:「抱歉,徐先生,您這幅畫我做不了主,請到後堂稍歇片刻,我去請二掌櫃來幫您估價。順子,引客官去後面的小廳茶水伺候。」

從旁門裡出來一青色短衫的小廝,便是叫順子的,他出來看了看徐儒年一身的寒酸,便露出鄙視的目光,再回頭望向文定。

「三爺,這後堂可得是有身分,有地位的客人才能進的呀!要是大爺、二爺問起來,我可不好交代呀!」順子邊說還邊對那徐儒年不屑的望了望。

儒年聽了順子的話,整個身子嗖的一下顫抖。

「要你引去,你便自引去,哪來的那麼些個廢話。客官,對不住您,您先稍等,我馬上便請頭櫃、二掌櫃來。」說完,柳文定自己先進了裡屋。

順子邊走邊嘀咕道:「跩什麼呀!頭兩個月還不是和我一樣的小廝。不聽我的話,過會兒砸了,看你怎麼收場!喂,過來這邊走,別跟丟了。」

儒年感激的望了望文定的背影,跟著順子進了小廳。

徐儒年進廳安坐一會後,從側門進來一身著綠綢緞長褂,外套一暗紅坎肩的三十五歲左右,身材適中的商人。

那商人進門後看了看寒酸的徐儒年,便坐在他旁邊的椅子上,端起了茶杯飲了兩口,淡淡的道:「我是源生當的二掌櫃李福翔,你是要當什麼物品呀?」

儒年將手中的字畫交與李福翔,說道:「鄙人徐儒年,因家中急需周轉,特將祖上傳下來的沈周名畫廬山高圖,押於貴當應急。」

李福翔接過廬山高圖,隨意的看了看便丟還給了徐儒年,嘲笑的說道:「你以為這是哪裡的小當鋪呀!竟然拿一幅假畫過來訛錢。沈周的字畫豈是你這種寒酸所能有的?你便也只能騙騙那個剛爬起來的小子,要想矇我這種老手,沒門!趕快走,不然我報衙門抓你。」

徐儒年突然一下整個人懵住了,沒搞清楚這是怎麼回事。正在這個時候,從那個相同的側門裡,又走出來一個穿著黑色綢緞長褂,年約四十多歲的中年商人。

此君體態較為發福,一臉的笑意,而眼神卻透著靈活,他進來後先止住李福翔道:「福翔,幹什麼,幹什麼呀!進門的客人就是我們的財源,怎麼能得罪客人呢?」然後又望向徐儒年賠禮道:「徐相公,不好意思,是我們失禮了。」

李福翔還不服氣的在那爭辯著:「大哥,此人明擺著是上門來行騙的,沒給他一頓棍子就算不錯了,您幹嘛還跟他客氣呀?」

來人眼睛猛一下逼視過去,道:「放肆,一邊待著去。」接著又將頭部轉向了徐儒年,說道:「徐相公,實在抱歉,是我們失禮,讓您見笑了。我乃此間當鋪的大掌櫃蔣善本,能將所要典當的字畫交與在下驗看看嗎?」

儒年忙將字畫交與蔣善本,嘴裡還焦急的說道:「請一定看清楚,我是等著典當的錢救急用的,要不然也不會將此祖傳之物拿出來。」

蔣善本輕柔的打開畫卷,然後從懷裡取出一個紅緞子面的錦盒,翻開盒蓋拿出了裡面精緻的放大鏡,再仔細的查看。

他查看的十分認真,從畫面到題詞,從紙張到墨質,一絲一毫也不輕易放過,在他看的同時,其他的兩個人,都在注視著他。

李福翔雖然被訓斥,然而還是帶著輕蔑的眼神望著那幅畫;而徐儒年呢!剛才受了李福翔的驚嚇,此刻也異常緊張的望著蔣善本的一舉一動。

過了差不多有兩頓飯的時間,蔣善本終於直起了腰,然後轉過頭對徐儒年說道:「抱歉,徐相公,您的這幅畫,畫工雖然非常像,然而確實是人臨摹的。」

徐儒年頓時間倒吸了一口冷氣,急忙說道:「怎麼會呢!你看清楚了沒有呀?怎麼會是偽作呢?」

「哈哈,我早就說過,真的廬山高圖何止幾千兩,怎麼會在你手中呢!還不和我去見官,看官府怎麼收拾你這個騙子。」李福翔抓住徐儒年的衣袖,就要將其拽出去。

蔣善本忙過來制止住李福翔的妄行,對他說道:「老二,這沒你的事,你先下去。」然後又牽著徐儒年到椅子前坐下,說道:「徐相公,您先別急,喝口茶順順氣,再聽我跟您道來。」

「我怎能不急,我是等著當銀救急的呀!怎麼會有這種事呀!」

「要說這畫工和意境,確實很像沈周的廬山高圖,然而印信卻有偏差,剛好我們鋪裡有幾幅沈啟南的真跡,我拿一幅與您瞧瞧。老二,吩咐文定將北房第三個櫃子第五格打開,把裡面沈周的『虎丘送客圖』拿出來。」

半炷香之後,文定從側門走了進來,將手中的一幅畫交與蔣善本,說道:「大掌櫃,您是要這幅畫嗎?」

蔣善本沒有回答他,而是小心翼翼的將畫軸展開,找到有印信的地方指給徐儒年看,說道:「徐相公,你看這兩處印信的不同之處,正品是用細明體刻的啟南二字,而您的卻是用小楷刻的。」

徐儒年整個人彷彿散了架般,口裡不停的念叨著:「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蔣善本則親切的對徐儒年說道:「徐相公,這可能是您祖上一時失察,算了,錢財身外物,又何必計較那麼多呢!」

「這要在平時,也就只能自認倒霉。可我真的是有急事,急等著用錢呀!哎,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此時蔣善本憐憫的說道:「看開點,徐相公,這幅畫雖然不值什麼錢,但也算臨摹的非常相似,也是可以收藏的。要不,這樣吧,您把這幅臨摹的畫當與我們。」

徐儒年驚奇的望著蔣善本,問道:「贗品你們也收嗎?」

蔣善本微笑著說道:「呵,只要贗品臨摹的水平很高,也會有人樂意收藏的,只是這價錢嘛!就沒有那麼高了。」

徐儒年連忙說道:「沒關係,沒關係,只要能當便行。」

「那您看三十兩怎麼樣?」

「謝謝,謝謝,您幫了在下的大忙了,這份恩情在下會銘記於心的。」

蔣善本笑吟吟的說道:「沒什麼,沒什麼的,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嘛!誰沒有個三災五劫的呀!關鍵就是要互相扶持嘛!」

文定將蔣善本的一切舉動看在眼裡,實在是不能再隱忍下去了,便附在蔣善本的耳邊輕聲說道:「大掌櫃,您能隨我來一下嗎?」

蔣善本有些不耐的道:「做什麼呀?沒看到我在與客人談話嗎?一點規矩也不懂。」

文定只有正言說道:「後面有急事要耽擱您一下,事情比較棘手,我和二掌櫃都做不了主,二掌櫃讓我順便來叫您。」

蔣善本無奈的對徐儒年說道:「哎,您看,一點小事也辦不好,抱歉要讓您稍歇片刻,我去去就回。」

「無妨,無妨。您先忙,在下等一下無礙的。」

出了客廳,進了裡屋,李福翔正在椅子上喝著茶水,看見蔣善本進來了,忙起身相迎,道:「大哥,那窮酸走了沒有?」

蔣善本慢慢的坐了下來,說道:「還沒有,正在前廳坐著。」

李福翔露出一個嘲弄的笑容,道:「我早知道那人是個騙子,也就能矇矇小柳這種新手,哈哈哈,您怎麼還不趕他走呀!」

「這事我自有主張,你把我這麼急叫進來,就是為了這件事?」蔣善本淡淡的說道。

李福翔用迷惑的眼光望著蔣善本,道:「沒有呀!我沒有叫您呀!」

「不是你。」蔣善本又將眼神向站在旁邊的文定望了過去,不悅的道:「你這是要幹什麼,開玩笑也要分場合,沒看見我那有客人嗎?」然後站了起來,邊準備往外面走邊嚇唬道:「等會仔細你的皮。」

文定急忙攔著蔣善本,說道:「大掌櫃,小人是有事要跟您說,才假借二掌櫃的名義請您進來的。」

「說吧!說吧!客人還等著我呢!」蔣善本又緩慢的坐了下來。

文定走到他的旁邊輕聲說道:「大掌櫃,您可能是一時忘記了,北房那第三個櫃子第五格的那幅沈啟南的虎丘送客圖軸,是幅贗品呀!只是東家捨不得扔而留下來的,而外面那位姓徐的客人,拿來的廬山高圖確實是沈周的真跡呀!」

蔣善本漠然的笑了笑,然後說道:「就你聰明,我不知道嗎?」

文定有些摸不清頭腦,問道:「那您為什麼還只給那位客人三十兩呀!那畫可是得值好幾千兩的呀!」

蔣善本敲了一下文定的頭,說道:「你這個笨蛋呀!不知道那人明顯是個二愣子嘛!無權無勢的,不訛他的錢訛誰的呀!你看剛才我騙他說,要收他的假畫,他還在謝我,呵呵呵呵。」

文定直起了腰,對著蔣善本說道:「可大掌櫃,我們做生意要以誠信為本,不能這樣昧著良心,不然誰還會與我們源生當鋪做買賣呀!」

蔣善本猛的從椅子上彈起來,怒道:「住嘴,我是這個當鋪的大掌櫃,我做事還輪不到你來管。」

李福翔也幫腔的說道:「是呀!大哥說怎麼辦,那就怎麼辦,這哪有你插話的份。」

「那我呢?有我說話的份嗎?」這個時候從門外踱進來一位六十多歲,身著棕色長褂,腳蹬黑色緞子面長靴的老年人。

房間裡原本的三人看到他的出現,連忙都走了過來一同問候道:「劉老,您好。」

蔣善本忙將劉選福引到椅子上安坐,李福翔忙將茶水遞上,說道:「今日您怎麼得閒,來鋪子裡看看?」

「哼,我要是再不來,都不知道你們要把這當鋪敗壞成什麼樣了。」劉選福對他們兩人怒目而視。

二人連忙敬聲道:「不敢,不敢。」

劉選福轉過頭來對文定說道:「嗯,文定,你還不錯,我們做當鋪的,便是信譽要擺在第一位。」接著,起身對著蔣善本說道:「哼,你隨我來。」

說罷,劉選福便自行先往客廳走去,蔣善本狠狠的瞪了文定一眼,然後不情願的隨著劉選福而去。

在客廳裡,徐儒年焦急的在椅子上等著,一會兒從側門裡出來一位老者坐到自己的旁邊,而剛才與自己談好價錢的蔣善本正耷拉著腦袋跟在後面。

還沒等徐儒年開口,那位老者便先張口道:「客人是位秀才吧?」

徐儒年忙答道:「不敢,晚生確乃一屢試不中的無能書生。」

「呵呵,徐秀才,剛才是我們的人看的不夠仔細。能將你的畫卷交與我看看嗎?我是這間源生當鋪的朝奉劉選福。」

徐秀才也不知道朝奉是做什麼的,看見剛才的蔣善本也只是站在他身旁,想來是沒他大吧!聽說他要看,忙將手中的畫卷交與劉選福。

劉選福接過了畫卷,仔細的查看,這次沒讓徐儒年等那麼長的時間,只過了半壺茶的時間,他微微地笑了起來對徐儒年說:「徐秀才,你的這幅廬山高圖確實是沈周的真跡,剛才是我們的伙計搞錯了。」

這時蔣善本先一步拱手向徐儒年道:「徐官人,實在是抱歉,在下的水平有限,差點讓您的畫明珠暗投。哎,希望您不要見怪。」

徐儒年還沒怎麼搞清楚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怎麼一會兒說是真的,一會兒說是假的,一會兒又說成是真的了,急忙問道:「那,這幅畫你們給不給當呀?」

劉選福答道:「是真的,那自然是要當的。」

徐儒年見蔣善本一直是看著劉選福,知道現在完全是由這個朝奉做主了,便直接向劉選福問道:「那到底可以當多少錢呢?」

劉選福抿了抿杯中的茶,緩了緩口氣答道:「徐秀才,我們典當行的規矩一般都是足十當五,你看這幅畫,我們給你八千兩銀子,你看行嗎?」

「可以,當然可以。」一下子從三十兩變成了八千兩,徐儒年喜色已然露於言表。

劉選福往側門叫道:「文定,文定。」

文定急忙從側門走出來,向劉選福拱手道:「劉老,您有什麼吩咐?」

劉選福指了指徐儒年道:「你帶這位徐秀才出去辦當票,取銀子。」

「是,徐秀才,請跟我到前台辦理。」

徐儒年再三地向劉選福道謝,才隨文定出去。

「劉老,那幅畫雖然是真的,但也當不了八千兩呀!您這樣做是……」

劉選福還沒等蔣善本說完,便喝住他道:「住嘴,我們當鋪的聲譽差點就讓你給全部敗壞了,還有臉和我在這裡說三道四。」說著站起了身往側門進去,快到門口時一回頭,朝他又說了句:「以後給我小心著點。」

蔣善本雙手不停的搓著往前台的方向望去,用低低的聲音咬牙切齒的說道:「柳文定,你給我等著瞧,我不會放過你的。」

自那件事以後,二掌櫃李福翔便總是有意無意的找文定的麻煩,而且言語中也總是對他夾槍帶棒的。

大掌櫃蔣善本呢!倒還是對他相當客氣,甚至比發生那件事以前還要來得客氣。見面總是笑臉相迎,時不時還會給文定捎帶點新奇的小玩意,還有事沒事的喜歡在別的伙計,特別是李福翔面前誇獎他,所給的讚美讓文定都有點不好意思。

一次一個叫周貴的小廝打翻了一個茶杯,又不湊巧的讓蔣善本給瞧見了,蔣善本立即怒罵道:「你這個敗家子!這可是江蘇運來的名貴茶具,光運費也是貴的嚇人,就讓你這樣給摔碎了。」

周貴連忙作揖求情道:「大掌櫃,剛才是我一不小心手滑了。您饒了小人這一回吧!小人再也不敢有下次了。」

蔣善本面無表情地道:「不行,這次非要讓你捲鋪蓋走人。」

周貴不敢相信,僅僅只是為了打破一個茶杯,自己就會被辭退,而蔣善本的口氣卻是如此的生硬,只有繼續求道:「大掌櫃,您看只是一個茶杯,小人下次再也不敢了。」

蔣善本似乎沒有放過他的意思,道:「一個茶杯,誰知道你下次會不會打碎那些古董花瓶、瓷器什麼的,那損失就更大了,這次你怎麼說也不行,現在就給我收拾行李去。」

發生的事讓周貴有些難以置信,然而事實擺在眼前,又由不得他不相信,聽到蔣善本的話,頓時整個人都傻了,立即跪下,邊磕頭邊用夾帶著哭腔的聲音,說道:「大掌櫃,您要可憐可憐我呀!我上有七十歲的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兒子,家裡那黃臉婆也是等著我的工錢買米下鍋呀!您要是把我給辭退了,我們一家子,可就真的完了呀!您放過了我這回,就是我們家的大恩人呀!我一定時刻都記住您的恩情的。」

但是蔣善本的臉上一絲動容也沒有,事情好像真的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這時,文定正好從前台回來存放東西,蔣善本看到他,面色即刻轉變成了笑臉,對他叫道:「怎麼了,文定?」

文定停下來,走到蔣善本的面前恭敬的答道:「大掌櫃,剛收到一尊玉獅,我去倉庫裡存起來。」他看到周貴跪在地上,形色如此的狼狽,便又輕聲詢問道:「大掌櫃,這周貴犯了什麼錯呀?」

「他呀!把江蘇運來的那套茶杯打碎了一個,行事如此的馬虎,鋪裡如何還敢用他。」

周貴連忙又轉向文定懇求道:「三掌櫃,您幫我向大掌櫃求情,我全家都指著我這份工錢活命了。」

看著這個比自己還要早進店舖,又和自己一起共事了幾年的周貴,文定實在是不忍心看他為了個茶杯就被辭退,連忙軟言對蔣善本求道:「大掌櫃,雖然周貴犯了錯,然茶杯所值畢竟有限,平時他對工作還是很認真的,能不能小懲大誡,再給他一次機會?要不還得請新的伙計,不是又要教導嘛!還是讓他帶罪立功,為鋪子繼續幹吧!」

蔣善本嘆了口氣,轉而面向周貴說道:「這次看在文定的面子上,我就放過你,不過還是要扣你一個月的工錢以示懲處。如有下次,絕不輕饒,直接給我捲鋪蓋走人。」

周貴連忙磕頭謝道:「多謝大掌櫃寬容,多謝大掌櫃寬容。」

蔣善本又指著文定對他說道:「你看看人家柳文定,來的比你還要晚兩年,你看人家做事有板有眼的,職位也越來越高,你怎麼不向他學學呢!我看你也就是做一輩子伙計的命。」

他又轉向文定,說道:「文定,走,我又收到一份好東西。和我一起去見識見識,這種東西可是很難在市面上見到的呀!」說完就拉著文定往庫房走去。

周貴直到他們走遠了,才敢起來。

這時從一旁的屋子裡,順子快步的走了出來,拍了拍他衣褲上的灰塵,問候道:「老周,哎,怎麼運氣這麼背呀?」

「是呀!平時幹活打碎更貴的東西,都沒像這回這麼嚴重過,只不過打碎一個茶杯就差點連工作都丟了,哎。」

順子也附和的道:「是呀!大掌櫃最近對我們是越來越看不順眼了。」

周貴越想越生氣道:「是呀!如今除了那個柳文定,連同二掌櫃在內,我們大家每天都要挨他的罵。」

一提文定的名字,順子氣就不打一塊來:「哼,那個柳文定算是個什麼東西嘛!來得比我們都晚,不知道有什麼本事,老闆提拔他,大掌櫃寵著他,就連朝奉好像都很照顧他。」

「還能有什麼本事,還不是一天到晚的拍他們幾位的馬屁,不然怎麼會升的那麼快。」眼紅已經讓周貴忘了,就是他口中詆毀的那人,剛剛使他免於被開除。

對於早已看文定不順眼的順子來說,正好找到了和自己有共同語言的同伴,欣喜的道:「是呀!別看他當著人面裝的很循規蹈矩,背後不知道告了我們多少黑狀呢!」

「哦,我就說他剛才怎麼冒著頂撞大掌櫃的風險幫我求情,哼,根本就沒安什麼好心,剛才還在那假惺惺的說什麼小懲大誡,害我扣除了一個月的工錢,讓我一大家子下個月喝西北風去呀!」

人往往就有這種奇怪的嗜好,總是喜歡用自己的思維方式去揣測他人。而且一旦為他人下了定義,就很難會改變最初的想法,只會一步一步按照原先的道路繼續鑽牛角尖下去。

蔣善本將文定引入南庫房,這南庫房皆是存放些貴重的典當物,只有大掌櫃、朝奉和東家才能自由出入,而文定還沒機會領略裡面的面貌。

只見這南庫房裡,沒有其他三個庫房那麼多的物件,一個個的櫃子裡擺放的都是一兩件當物,然而這些擺放在錦盒裡的當物每件都價值不菲。

第一個櫃子裡是元朝的「龍泉青瓷蓋罐」,接下來有宋朝磁州窯「釉下彩龍紋瓶」、唐朝洪州窯「青瓷碗」……每件都讓文定心動不已。

這些大都是前朝的御用之物,民間很少流傳,後來因為經過戰亂,許多都流落到了民間。然而也只是成為了那些高門大戶的私有品,對於這些傳說中的珍品出現在自己的眼前,是多麼的讓人愉悅,傾心。

正在文定沉浸在這些寶物中的時候,蔣善本推了推他笑道:「呵呵,文定,還怕以後沒機會看這些嗎?隨我來這邊看看這個奇珍。」

他走到裡面最深的角落,偌大的架子上只有孤零零的一個手掌大的錦盒。蔣善本將錦盒打開,從裡面取出一個杯狀器皿,不過質地卻是用玉製成。

「這是玉卮嗎?」文定驚奇地望著蔣善本所指的東西。

「文定,你的本事確實見長不少呀!這正是玉卮,你再仔細看看這該是哪個朝代的?」

藉著窗外透進來的光線,文定看到那玉質呈豆青色,沁澤較重,已不能看清玉料的本質,從上至下有多條裂綹,沁痕更深。器身呈長筒形,方唇,一側有卷雲形把手,下立三蹄形足。

通體淺浮雕花紋,花紋分上下三層,口沿及底沿部琢有較窄的卷雲紋帶,腹部以勾連雲紋為地,主紋為雙螭龍、雙鳳紋。

文定思量再三答道:「這該是西漢的玉卮吧!」

蔣善本的眼中泛起了光彩,問道:「你是何以得知呢?」

文定將自己心中所想娓娓道來:「文定先看形制,西漢玉卮形體修長,長寬之比例較為合理,線條流暢,給人以挺拔感,上下大小略有不同。底部琢出三蹄形足,足根部的外壁飾有一獸面紋,彷彿是起負重作用。外壁一側琢有花形把手,把手中透圓孔,外出花瓣葉狀。後又觀其花紋的裝飾風格,西漢玉卮,外周壁多滿飾精美的花紋,論布局,花紋分為上中下三層,上下層花紋較窄,兩層花紋的內容相同。中間部分為主體花紋,或單飾勾連雲紋,或在勾連雲紋上面淺浮雕龍鳳雲紋,形成紋中帶花的雙層裝飾花紋。此玉卮的花紋裝飾風格、內容,也與西漢玉卮一致,是故猜測這可能是西漢玉卮。」

「精彩!」蔣善本讚許道:「精彩!連我都開始有點佩服文定你了,呵呵。」

文定連忙惶恐的道:「不敢,不敢,在下要跟大掌櫃學的還很多,還望大掌櫃以後多多教導。」

「呵呵,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對了,福翔上次將一件貴重的『蟠龍銅盤』錯放在北庫房了。文定等我一下,我去將那蟠龍銅盤拿過來。」

文定忙道:「大掌櫃,還是我去拿吧!」

蔣善本擺手道:「你就在這先看看,我一會兒就回來。」說完不等文定推辭便先一步走出了南庫房。

文定無奈之下,只有環顧這屋裡難以現世的珍寶,一件「鎏金雙魚花草紋銀盤」只見其口微敞,淺腹,平底。內底心飾雙魚並列遨遊,寬葉六瓣折枝花圍繞,其外飾一圈寶相蓮瓣,最外一圈仍飾寬葉六瓣折枝花圖案,花紋全部鎏金,以魚子紋為地,確實為盛唐難得的瑰寶。

就在文定對此銀盤讚嘆不已的時候,從身後傳來一聲低沉的怒音:「柳文定,你怎麼在這,誰允許你進來的?」

只見源生當的東家章傳福出現在門口。

文定連忙退至一旁,拱手道:「東家。」

章傳福聲音帶著不善的說道:「文定,誰讓你進來的?你不知道南庫房這重地只有我、朝奉還有大掌櫃才能進,其他人不經我們幾個人的允許和陪同下進來,等同於盜竊鋪裡的財產嗎?文定,你也已經在鋪裡幹了三、四年的活了,不會不知道鋪裡的規矩呀!可別跟我說走錯了路,不小心就進了庫房。」

文定正準備對他說明,此時蔣善本從門外走進來,走到章傳福面前對其說道:「東家,呵呵,是我領文定進來的,剛才因為有事便出去了一會兒,所以才留他一人在此的,也是該讓他認真見識一下這些珍藏的時候了,不然以後碰見了此等珍品,還不知道該如何辨別真偽啊!」

「哦,是善本引進來的呀!那倒是沒什麼事了。」章傳福緩過勁來,轉過身面對文定,道:「文定呀!呵呵,我錯怪你了。」

文定答道:「沒什麼,這是當鋪的規矩,我本不該進來的,是我壞了鋪裡的規定。」

章傳福呵呵笑道:「文定呀!你現在也是鋪裡的三掌櫃了,不再是伙計了。有些事便要去爭取,擔負起這個三掌櫃的職責。善本呀!你做的不錯,也是該讓文定開始接觸這些東西了,以後鋪裡還要指望他們這些小輩呢!呵呵,你們慢慢看,我先去前台看看。」

送走章傳福以後,文定恭敬的對蔣善本謝道:「多謝您,要不是大掌櫃您來得及時,我真不知道該如何對東家解釋,多虧了您,謝謝。」

蔣善本則呵呵的笑道:「沒什麼,沒什麼,只要你是問心無愧,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文定有些歉意的道:「但解釋起來還是相當的麻煩,自我入鋪以來也是多承您的照顧與教導,心底對您的幫助總有點過意不去。」

蔣善本笑道:「別這麼想,誰不是從學徒慢慢一步一步開始的,以前的那些前輩亦是如此的帶我們的,呵呵,你慢慢看,我去那邊將蟠龍銅盤放到那邊存放好。」說完便自行去了一旁。

半個晌午文定便在南庫房中度過,那些前人的博大讓他無限的沉醉,然而作為一個商人,一個從事當鋪這個行當的商人,辨別真偽,估算價值則是他更為重要的職責。

而古董學又是如此龐大的一個體系,單靠平時所見所聞畢竟是有所不足,以後的道路還很長,很長。

第二章 ~青衫怪客~

不曾到過三鎮的人,對於秋季不知道是如何的體會。

然而身處於其地的人對於她是深有感觸的,不再有那夏天最為炎熱的汗如雨滴,沒有那寒冬漫天的飛雪。只有那無比犀利的風,以及隨風飛舞的落葉。

對三鎮而言沒有暖秋,前一日穿著坎肩還要搖著蒲扇,只要一夜秋風起,便需要穿起薄襖來禦風。

風,便是整個秋天的主宰。此時的廟山大街也是飛沙走石,遍地落葉。

好幾家的門板、招牌都在晃動著,還時不時的發出「砰,砰」相互之間碰撞的呻吟聲,只有源生當的招牌紋絲不動的佇立在當鋪的前面。

那是一塊由六十斤黃銅鑄造而成,上書「源生當」三個字的招牌。

「源生」二字較小,一個當字特別的碩大,而且「當」字的周圍還有一圓圈,特別醒目,讓人一看便知道這是一間典當行。

街道上的人們競相急走著,都不願在街面上多停留片刻,經受風的考驗。

這時,一個身著灰色勁服的男子佇立在當鋪的門口。仰望著那塊懸於空中的招牌,招牌未曾晃動,而他也不曾有所移動,只是與源生當這三個字對視著,誰也未被誰的氣勢給壓倒。

三鎮的風不是沿海那種輕柔的海風,也不是北方那種夾雜著飄雪的風,而只是風,透進人骨頭裡,由內至外冷涼的風。

就在這一人一牌對視的場景維持了一頓飯之後,終於在再一次的寒風吹過後,灰衣人不由己的打了一個冷顫,從對陣的雙方之中退卻下來。

接下來的場面更是稀奇,他拱起雙手,握成了拳對著源生當的招牌,說道:「你,好樣的!」說完就邁開步子進了源生當的大門。

此時當鋪的大堂,非比街面上冷清的樣貌,而是熱鬧非凡。可以說正是由於街面上的冷清,才造成了現在當鋪熱鬧的場面。

因為天氣寒冷,有些靠打零工為生的人,便找不到顧主來聘用自己。

而許多從遠地過來賣貨的小販,也因為冷清的市面而收入無幾,能撐的下去的還好,有些已然撐不下去的,便只有典當些防身的財物藉以度日,以待天氣稍有轉暖,或有廟會等機會兜售自己的貨物。

文定此時是最為繁忙的,因為現在的顧客都是平常的百姓,小商人大多典當的都是衣物、家什,偶有幾件紅貨首飾也是最為便宜的那一類,所以基本上蔣善本、李福翔是不用出來的。

整個櫃台便只有他一人在估價,開當票。而幾個伙計也不知是怎麼了,都去做旁的事,與他打下手的人手也不足。

文定不但要做自己分內的事,時而還要交付錢銀予顧客。

秋天本就比較乾燥,而人們來當鋪都是不得已而為之,於心裡也不會是怎麼舒服。再加上長時間的等待,許多早已不耐,有些脾氣比較急性的,已開始有所怨言。

還好文定的態度一直保持著溫和,再加上給予他們的價格也很公道,沒有像別的當鋪其他掌櫃那樣乘機壓低他們的當銀,所以場面還是比較平和。

直到那個灰衣人進來以後,這本是平靜的湖面完全被他打亂了。

「喂,別擠呀!」

「你小子,不懂規矩嗎?」

「排隊,排隊,沒看見別人都在排隊嗎?」

……

那些排隊的人群就被灰衣人一人攪拌的沸騰了起來。

他左突右竄眼看就要擠到第一排了,此時排在第一位一個塊頭較大的黑面大漢將他一把抓住,衝他喝道:「再擠,小心我打的你老娘都不認得你。」

只見灰衣人轉身笑著對那位黑面大漢說道:「呵,我老娘早就不認得我了,這位兄台如果要是能讓她想起我,倒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這位黑面大漢本是一個來自山東的販棗棗客,來此好幾日自己的紅棗都無人問津,剛才等了半天好不容易等到自己了,眼前的痞子不但插隊還來拿話擠兌自己,頓時火冒三丈,提起他的衣領就要將他甩出去,可正準備要動手時便被從櫃台裡快步搶出來的文定攔住。

「客官,這是您的當票與當銀。您收好,大家出來跑生活都只是為了兩餐一宿,何必製些閒氣呢!您先消消氣。」

黑面大漢回道:「掌櫃,您可看到了,是這個小子無理取鬧,大家都排隊,就他搗亂。」

文定微笑著說道:「誰是誰非我們大家都看著,您先走好。東西已經給您辦好了,先收起來!去忙您的生意吧!祝您生意興隆,財源廣進。」

黑面大漢剛才便覺得文定待人和善,在銀錢上也不剋扣他們,現在笑臉相迎更不好駁他面子,臉色有些緩和的對文定說道:「承掌櫃您的吉言,我典當的東西還望您收好,等我資金周轉以後便回來贖。」

然後他又轉向面對那個灰衣人,大聲說道:「這次要不是看在掌櫃的面子上,便要你小子腦袋開花。」說完向文定一拱手,走出了當鋪。

文定等那黑衣大漢走了以後,再回來看清眼前的這位客人,只見他舉止輕浮,嘴角上揚似笑非笑,眉宇間跳動著不安分的神色,臉面呈古銅色。再看他在那坐姿不似坐姿,站容不雅,那件淡灰色的勁服已多日未洗,而且折皺的已看不出其原本的樣貌。看他的裝扮便知道,不管眼前這人今日是不是來典當的,都不是那麼容易應付的事。

文定回到櫃台先一步對這痞子樣貌的客人說道:「這位客人,您要是典當,便請稍等一會兒,我們當鋪的規矩是先來的先進行典當。而您前面還有幾位,要是有其他什麼的,也請稍等一會,等我們處理完這幾宗後,慢慢再來談。」

灰衣人看到已經犯了眾怒,也想稍稍的收斂一下,說道:「不急,不急,我的時間有的是。讓他們先,我可以等。」

幾位客人陸陸續續典當完畢走了,先前還顯擁擠的前廳,現在只剩下灰衣人一位客人了。

灰衣人走到櫃台前,對文定說道:「這會該到我了吧?」

文定注視著灰衣人,也沒見他攜帶什麼物品來,難不成會是當他那身灰衣服,說道:「客人,是要典當還是……?」

「是呀!我就是來典當的,不然來當鋪做什麼呀?」灰衣人邊說還邊露出你真遲鈍的眼神。

文定還是帶著他那慣性的微笑,說道:「那請將您要典當的物品拿出來讓我估價。」

只見那灰衣人在櫃台前轉了一個身,然後說道:「你給估個價吧!」

文定眨了眨眼,再次問道:「您要典當的東西呢?」

那灰衣人又露出那鄙視的眼神,道:「你怎麼這麼笨呀!」然後拍著自己的胸脯說道:「就是我呀!」

過道裡的樹陰下,順子正手捧著一包瓜子,在那裡慢慢的嗑。前廳忙碌的景象似乎與他毫不相干,或者說他其實就是想要文定手忙腳亂,想到這,他邊吃還邊露出笑容。

這時,突然看見周貴神情緊張的往裡屋跑,一向能察言觀色的他,料想到肯定有什麼大事發生,先一步將其攔下,問道:「周貴大哥,怎麼了?幹嘛這麼慌慌張張的呀!」

「哦,順子兄弟呀!不好了,櫃台那來了一個痞子,要將他自己當給我們當鋪。」

這種聞所未聞的事讓順子也大吃一驚,不相信的說道:「還有這種人,不是開玩笑吧?」

「這哪能呀!不跟你說了,我還要進裡屋把大掌櫃請出去,柳文定這小子快頂不住了。」

周貴說完,作勢又要往裡屋跑,結果順子又一次將他攔下,不急不慢的拍了拍他的背,說道:「周大哥呀!你先順口氣,別著急。」

「順子兄弟,有什麼事我們回來再說,現在前面櫃台那都火燒眉毛了。」周貴焦急的望著他。

順子望了望四周,見四野無人後再輕聲對周貴說道:「我的傻大哥呀!你忘了前些天被大掌櫃罵的事了嗎?這些日子來,那姓柳的在後面不斷的給我們使絆子,這次我們就來看看他的笑話,看他如何收場。」

周貴拍了拍自己的腦袋,若有所悟的說道:「是呀!我怎麼沒想到呀!只許他來整我們呀!這次就看他如何收得了場。」

「哼,讓他小子再狂。呵呵,來,周大哥,我們邊嗑瓜子邊聊天。」

在前台也是暗潮洶湧,文定與那個灰衣人一直對峙著。

灰衣人再次詢問道:「怎麼樣呀?掌櫃,我這個人貴當估價多少呀?」

文定還是溫和的回答道:「這位客人,我們典當行有這麼一個規矩──活物不予典當,您知道嗎?」

那灰衣人似乎還是不為所動,說道:「這是我第一次來當鋪,關於你們什麼規矩,對不起,不知道。」

文定淡淡的笑道:「那您現在知道了,也為時不晚呀!對於您的要求,不好意思,我們不能予以受理。」

灰衣人頓了頓,嘆了口氣,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定,突然作勢往當鋪的牆上撞去,周圍的伙計趕忙將其攔住。

文定也快步的走出來,攔著灰衣人驚問道:「客人,你這是要做甚呀?」

灰衣人整整他那皺痕纍纍的勁衣,原本嬉皮笑臉的面容,忽又一本正經的對文定說道:「你們當鋪不是不收活物嗎?那全無生氣的軀體,該是可以典當了吧?」

文定想不到會有這種人,竟然為了能典當自己,寧可去死,他好言安慰道:「人都死了,你典當出來的錢,誰拿呢?人生在世,連命都沒了,要那些錢財何用呢?」

灰衣人聽了文定的話頓了一下,想了想後說道:「那就將所當銀兩全數交與我母親。她養我一場,這銀錢也只有她老人家才受得起。」說完又作勢要往牆上撞去。

對於這位客人,文定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不由的思量是哪個冤家派來的。

想著讓他當吧!這種事有一就會有二、三,乃至更多,不但要給他們當銀,還要花錢養著他們,這絕對是不可能的。

你說不給他當吧!他又在此尋死覓活的,對他當真是一點招都沒有,還不能不搭理他,不然他就要在當鋪裡血濺五步。

「你這又是何必呢!有什麼要求,都是可以說的嘛!說說看,只要是在我柳文定能力範圍內的,我便答應你。」文定已經對灰衣人他投降認輸了,只求能早點請他走人,哪怕是自己承擔點損失,都已無所謂了。

然而灰衣人好像一點都沒有轉圜的餘地,繼續道:「我有什麼要求?掌櫃以為我是來訛錢的呀!你將我想錯了。我就是當自身的,快估個價吧!」

這種膠著的狀態就這樣持續著,灰衣人堅持要當自身,而文定絕不開此典當業的先河。兩個人之間就你來我往的,互不相讓的堅持著自己的原則。

章傳福此時正從外面回當鋪,看到門口裡裡外外圍了幾十個百姓,還在不斷的往鋪子裡面張望,難道自己沒在當鋪的時間裡,有什麼大事發生不成?

他沒有立即進去,而是拍了拍張記酒樓的張掌櫃,詢問道:「張掌櫃,這是發生什麼大事了?怎麼都圍在我們鋪子門口呀!」

張掌櫃抬頭一看是當鋪的東家,連忙說道:「章老闆呀!你總算是回來了,你們鋪子裡可發生新鮮事了。」

章傳福便知預感不差,果然有事發生,而聽張掌櫃的口氣裡面新奇的成分居多,料想事情還不是十分嚴重的地步,方放緩了心情再次詢問道:「是什麼新奇的事,讓你這酒鋪的大掌櫃丟下生意不做,跑到我們這裡圍觀呀!」

張掌櫃呵呵的笑道:「說新異,倒真是聞所未聞。預計當鋪發生這種事,您這家源生當也是頭一個,呵呵。」

章傳福的興趣也被張掌櫃給激了起來,繼續問道:「到底是什麼事?你倒是說說看呀!」

「呵呵,竟然有人來您的當鋪要求典當自己,你們鋪裡的三掌櫃不答應,他還尋死覓活的要去撞牆。」

還沒等張掌櫃說完,章傳福便撥開門外的圍觀者,從人牆中穿了進去。

大廳的膠著狀態還在延續著,章傳福的出現,彷彿讓文定看到了曙光。正要招呼他,只見章傳福擺了擺手。

他直接對灰衣人說道:「這位客人,請問您貴姓呀!我是這家當鋪的老闆,有什麼可以跟我說說嗎?」

「是老闆呀!我叫顧三友,只是想在貴當典當我自身,可你們這位掌櫃死活不肯。」灰衣人說完還氣鼓鼓的看著文定。

文定無奈的搖搖頭,走近章傳福,輕聲對他說道:「東家,您看這事?」

「文定呀!我們等下再說。」章傳福輕聲制止文定,然後又轉過身面對顧三友,上下仔細的觀察了一會,才再次詢問道:「這位姓顧的客人,竟然是來我們當鋪典當的。那麼就要讓我們看看到底有什麼特別之處,好讓我們給您估個價。」

顧三友似乎找到了可以說清楚的人,對著章傳福笑了笑,轉過身面向門外,「嗖」的一聲從人們的視線中消失了。

伙計們從鋪裡跑出來查看,四周圍觀的百姓也是四處張望。

終於,一個貨郎發現了其蹤跡,大聲的叫道:「快看,看招牌上!」

大家都抬頭望向源生當那銅鑄的招牌,只見顧三友雙手握於背後,雙腳立於那塊招牌之上。那凜冽的寒風將底下的觀眾都吹的東倒西歪的,然而那立於招牌上的顧三友,卻只有衣物隨風搖擺,整個身體彷彿與銅牌溶為一體,是這微小的風難以撼動的,那神情就像是風是為他的存在而舞動的。

底下的百姓也被他那與先前截然不同的形象而迷惑──那佇立於風中的雅士,和剛才那個在當鋪裡嬉皮笑臉的痞子,根本沒有絲毫的共通之處。

要說相似,也就是那身皺摺的灰衣,只不過剛才在當鋪裡怎麼看,怎麼像是醃菜,現在卻有那麼一絲飄逸之處。

章傳福與文定,也隨著伙計們走出了鋪子,看到了這一幕。

章傳福叫道:「客人,請下來,我們到鋪子談。」

人們只覺得眼前有那麼一個黑影閃過,那顧三友又嗖的一聲消失在人們的面前。

當章傳福他們大隊人馬走回當鋪的時候,顧三友早已在那裡等待他們了。

見到他們進來後,顧三友又恢復到剛才那種嬉皮笑臉的樣子,說道:「那你們現在可以開始估價了嗎?」

章傳福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端了杯茶潤了潤喉,說道:「如果我們當鋪請你做當鋪的護院,你覺得意下如何呀?」

顧三友笑著回答道:「您這位老闆真是有趣,我是來典當的,卻要我到你們店裡做工。」

章傳福絲毫不被他的話影響,繼續道:「這位客人不是要進入我們當鋪嗎?那麼是以貨物的方式還是以護院的方式進來,有什麼區別呢?」

顧三友似乎被他說穿了心事,沉默了一會兒,在經過權衡後,說道:「我答應你,不過有一個條件。」

這狡猾的東家早就知道顧三友不會輕易的答應,還是用淡淡的口氣說道:「說說看,做生意就是要交流,有來有回,才能讓大家找到一個都能接受的方案嘛!」

顧三友思索了一下,說道:「放心,不會是過份的條件,只是希望擁有充分的自由。當護院保護當鋪的財物責無旁貸,可是去當鋪以外的地方當保鏢,要在徵得我同意的情況下才行。」

原本坐著的章傳福起了身,說道:「好,我答應你。待遇嘛,一日三餐當鋪供應,住也安排在當鋪,月末領工錢十五兩,與文定一樣。」

說罷,章傳福轉身將文定拉過來,續道:「這位,你剛才見過的,就是我們當鋪的三掌櫃柳文定。你們先認識,認識以後還要一起共事,剛才的不愉快就讓它過去。還有二掌櫃李福翔、大掌櫃蔣善本,等下介紹你們認識,認識。順子,順子!」

只看順子三步併兩步的衝到章傳福面前,恭敬的問道:「東家,您有什麼事儘管吩咐。」

「一有事便看不到你的身影,又跑到哪裡去了?先引這位顧護院到東廂房歇息,好生伺候著。」

顧三友向章傳福拱了拱手,隨順子往東廂房去了。

這件事終於平息了,外面圍觀的百姓也散去了,章傳福方才深深的換了一口氣,總算事情還沒有搞的太大就給控制下來了。

文定沮喪的走到章傳福的旁邊,說道:「東家,對不起,這件事是我沒有處理好。」

章傳福呵呵的拍了拍他的衣服,說道:「文定呀!只要是做生意,這種意想不到的事便會經常出現,要在逆境中懂得如何應對各種情況。算了,這次就當見識一下吧!」

第三章 ~怪客行徑~

文定不知道與那顧三友是不是前世有怨,自他進鋪以後就老是與自己搗亂,不是批評他沒幽默感,就是說他做事不知變通,再就是說他那職業化的微笑是假笑。

不斷的挑剔文定的毛病,彷彿就是這個護院的日常工作。那幾個平常便與文定不和的伙計,一下子似乎找到了同伴,與顧三友瞬間結成知己。

而他們所能做的,也就是像他們以前做的那樣,在背後竊竊私語,但那顧三友則根本就不顧當不當面,什麼場合。

誰也不知道他會不會等到來人後還高聲議論著,久而久之那些伙計都不敢與他談論了,只是在他奚落文定的時候偷偷的看笑話。

對於他們的閒言閒語,文定從來都是不將其當回事,任他們怎麼說,他都盡心做自己的事。然而這位新來的護院似乎沒有停止的意圖,而且那些挑釁的話語總是當面說出來。

在當鋪裡一些小矛盾東家是不會管的,而其他大多數人有時更是推波助瀾,就只有蔣善本還時不時的說說顧三友。

然而顯然顧三友也沒將蔣善本的話當回事,依舊故我的鬧,後來蔣善本不見成效也放棄了,弄的現在文定都儘量不與他碰面,避著他,眼不見為淨。

深夜廟山降臨了今年的第一場雪,雪花飄落在枯黃的樹幹上,灑落在被層層枯葉覆蓋的土地上,給這夜晚單一的黑色,重新染色。

初始落下的雪片融入了黑夜中,漸漸的越集越多的白色征服了腳下的一切,與這漫天的黑色進行直面的抗爭。

黑與白,天上與地下最絕對的對立,最完美的反差。在這一刻則是絕妙的配合,各自在那展示自己最美的一面。

自從來當鋪以後,文定便沒錯過任何一次雪夜。

關帝廟位於整個廟山的山腰,每每文定獨自上山,都是從關帝廟的背面,徑直往山上走。

在這一刻,整座山彷彿是只屬於他,那潔白的雪片飄落在髮梢上,灑落在蓑衣上,散落在腳下。

鋪滿了這山間的草草木木與人,這一切包括自己形成了一幅美妙的畫面,是如此的安靜,如此的詳和,如此的使人陶醉。

臥在山腰上,讓身軀直接與大地接觸。

雖然缺少了月色的輕拂,然聖潔之光更盛,只有在此等夜裡才能感覺到自己的存在,不用再去應付那俗世中百般的責難,不用去應對那俗世中明明看不上,還不得不去想方設法周旋的人與事,不用在不同人的眼前扮演不同的角色,不用去佩帶各式的面具,可以真正感受到自己的這一刻是為本身而活。

只有在這夜色裡,也只能在這夜色裡才找尋的到,那沒有瑣事壓力的自身。

肢伏大地頭臥雪,最是寫意獨處時。

正當文定沉醉在自己的世界裡,拋開雜念享受難尋的安寧時,從那黑與白的分界點──山頂傳來了一陣簫聲。

其聲奇悲,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餘音裊裊,細若游絲,彷彿要消失於空氣之中,然而卻又那麼清晰的傳入耳中。

那悲意讓聆聽的文定亦心生沉痛,如發生在自身一般。世事的無奈,上天的嘲弄都融入簫聲之中。

文定一時很想結識一下這位與自己一樣踏雪尋夜的遊人,舉步便跟隨簫聲,往山頂走去。

那簫聲始終保持著原先的音量,沒有因為距離的拉近而有所增大。這若即若離的感覺讓文定更加好奇,想一探究竟。

漸漸的,山勢陡了起來,他手把著前方的草木往上攀行,兩旁的荊棘時不時的刺進衣內。

回望腳下那剛剛走過的山路,竟是如此的陡峭,便是要現在放棄從原路返回,都不大可能。

退無路,前有途,文定堅定信念,誓要征服眼前這座山峰。

無視腳下因雪水而光滑的石子,忍受住肌膚傳來的陣陣刺痛,終於眼前不再只是白茫茫的一片,他來到黑夜與雪地的分界山頂。

山頂的地勢很平緩,上面有樹,有草,還有一人正背對著文定上來的方向,在那吹弄著一管玉簫。

悠悠的簫聲正訴說著吹奏者那不為他人而知的心聲,那雪花自身旁飄零,髮梢隨著風雪而舞動,這份專注的神情讓文定聯想到一個人,一幅畫面。

也是在不久的日子以前便有其相似的場面,只不過其腳下的銅招牌換成了山峰,凜冽的寒風現在還攙夾了雪片。

那神遊般的佇立,總是讓人感覺到雖然他是在你眼前,然而靈魂早已伴隨著心緒,飄往那遙遠的念處。

文定還沒從虛幻的境界裡出來,那淒美的簫聲已然化為了無形。等他回過神來,吹奏之人已然不知去向,整個山峰上只剩下他一人。

要不是身處於此山頂,文定可能以為只是發了一場夢,然而周遭的環境,告訴他剛才發生的事確實是真實的,不是夢境。

只是發生的一切太過匪夷所思,彷彿只有在夢境中才出現過罷了。

「哈啾,哈啾」自昨夜那吹簫人走後,文定從山頂俯視山腳,為眼前這茫茫的一片雪景而忘記了回來的時間。

回來後便感不適,早上起來便開始不斷的打噴嚏。

「張大爹,天已經開始下雪了,您怎麼還將這狗袍襖子拿來當呀?」文定接過張大爹拿來的典當之物看仔細後,輕聲詢問著。

張大爹搖搖頭,嘆氣說道:「哎,沒辦法,我那狗子出外做工,好長時間還沒回來。家裡你張大嬸又突然生了點病,只有先拿過來應應急,等狗子回來再贖。」

「哦,是這樣呀!張大爹,您看這件袍子,我給您三兩銀子,好嗎?」

「哎呀!文定,那件破襖子,可有些年頭了,怎麼值得了那麼多呀?」

文定朝張大爹笑了笑,說道:「張大爹,都是街坊,等狗子哥回來,您不是還會回來贖的嗎?這錢您先拿去給大嬸瞧病。」說完已開始開當票了。

「文定呀!好孩子,狗子回來,我一定要他頭個過來謝謝你,也不知道這孩子到底怎麼樣了,怎麼還沒消息呀!」

文定邊將當票與銀兩交與張大爹,邊安慰他道:「別擔心,張大爹,快過年了,臘月裡狗子哥一定會回來的,快帶大嬸去看病吧!」

張大爹再三道謝後出了門,文定送其出去後,似乎看到側門有一個人影閃過,一下子便不見了。

「哈啾!」文定又是一個噴嚏,還夾雜著鼻涕與眼淚,看來這次的風寒來勢不輕。但沒辦法,還要供職當差,起初他還能支撐著,漸漸地兩片眼皮便開始打架,意識也不能由自己做主了。

在那裡一陣清晰,一陣迷糊恍恍惚惚的,還好天氣寒冷,除非萬不得已,人們是不會離開溫暖的家裡的。而當鋪裡也只有像張大爹那樣的顧客來惠顧,終於在勉強招呼了幾位客人以後,鋪裡到了打烊的時間。

文定交代一個小廝說不用叫他吃飯了,便二話不說,蒙頭大睡,躲在被子裡發抖。

到了掌燈的時間,鋪子裡的晚飯也已經端上了桌子,大部分的人都坐好了,只要等幾位主事便可以開動了。

因為氣溫急降,章傳福為照顧大家,買來一隻山羊請大家吃羊肉火鍋。

雖然當鋪裡的工錢很高,但是老闆豪爽的機會也是難得,大家都很興奮,等不及要大塊咀嚼。

只是老闆和幾位掌櫃還沒有來,所以沒辦法,只有隱忍著饞嘴的食慾,在那裡虛應著聊天。

但是只要你細心點,就會發現那一桌子的伙計,雖然都是在聊天,可人人的眼神都是望向鍋裡燉著的羊肉。

那眼神就像飢餓的野狼盯著自己中意的獵物,而且還是一桌子人皆如此,那陣勢能讓最凶殘的倭寇也膽寒。

還好這種情況沒持續多久,蔣善本、李福翔便引著章傳福、劉選福進來了,這邊一桌子的伙計連忙起身迎接。

章傳福搖手說道:「都不用客氣了,坐吧!坐吧!」說完領著老朝奉率先坐下,大家也跟著入席。

章傳福環顧了四周,說道:「周貴,大家都到齊了嗎?」

周貴看了看眾人,數了數人數,剛要回復章傳福,便聽到門口一個高聲,由遠及近的叫道:「沒,沒,我還沒來呢!你們怎麼就開席了?」

大家定眼一觀,是那風趣的顧三友,他一進來便不客氣的坐在上席,緊挨著李福翔。

李福翔平日裡就對這個口無遮攔的傢伙沒有好感,今天看這傢伙不但比自己這幾位鋪裡的重要人物來得晚,還老實不客氣徑直坐到上席來,他不禁有些氣惱。

沒看到那桌那些個老伙計,雖然顯得有些擁擠,也不敢越雷池一步嗎?真是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一念及此,李福翔忍不住要挖苦顧三友兩句,道:「喲,我們的顧護院,真是個大忙人呀!大掌櫃、朝奉與東家都到了,您這才出現呀!」

「呵呵,二掌櫃說笑了。我是看大家今天的興致都挺高,有肉無酒哪行啊!」那個「二」字的音,三友用的特別重,說著從手裡變出一罈子的酒,接著說道:「我呀!是出去買這個了,今天大家可都要盡興喲!」

章傳福捋著鬍子笑道:「還是三友想的周到呀!不過大家可不能都喝醉了,晚上鋪子裡還是要留人看守喲!」

蔣善本接道:「那是,大家淺嘗即可,吃吃酒禦寒可以,可不許吃醉。」

一班伙計急忙回答道:「那是,那是。」

老朝奉劉選福一直沒有在席間發現文定,問道:「文定呢?他怎麼還沒來呀!」

李福翔一看他還真的沒來,幸災樂禍的說道:「那小子呀!一向自視甚高,您看就連您三位都來了,他還沒出現,這完全不將您幾位放在眼裡嘛!」

蔣善本作勢制止李福翔,說道:「老二,別這麼說,文定說不準還真有什麼事給耽誤了,過一會不就來了嘛!」

李福翔爭辯道:「大哥,那小子太不像話了,鋪裡有什麼事,我們會不知道嗎?」

這時小廝小瑞過來,對章傳福說道:「東家,三掌櫃今日有些著涼,人一天都不大舒服,連午飯也沒吃,一打烊便回屋躺著了,讓我跟您幾位告罪說他不好奉陪了。」

聽到文定病了,坐在一旁的顧三友神色一黯,劉選福忙吩咐道:「那不吃東西也不行呀!小瑞,你叫廚房熬點小粥,等下給他送去。」

章傳福面對李福翔笑著說道:「我就說文定不是那種不懂規矩的人。福翔呀,不要老是有意的針對他嘛!」

李福翔嘿嘿無語。

廚子忙活了一陣後,酒席終於要開始了。

章傳福首先起身舉杯說道:「各位都在為鋪子裡的事日夜操忙,我十分過意不去呀!這裡略備薄宴,借這個機會慰勞慰勞大家。」

那一桌的所有人,連同這一桌的李福翔和蔣善本都忙說道:「豈敢,豈敢。」

章傳福又繼續說道:「今日大家都要給我吃的盡興,來!我先乾了。」說完便將手中的酒杯一乾而盡。

眾人也將手中的酒乾盡,隨後酒席就真正開始了。

只看那一桌垂涎多時的伙計們,頓時拋開了剛才那表面的矜持,誰也不再言語,與這鍋中的羊肉展開殊死拚殺,那場面簡直與一次攻城戰毫不遜色。

昏暗的小屋裡,只有一盞零星的油燈在閃爍著,桌上有一碗小米粥已是絲毫熱氣也冒不出來。

而在桌子旁邊的是一副木板床,床上有人躲在被子裡發抖。

這床上的床單,被面很整潔,沒有補丁,但明顯已洗漂過很多次,呈現出淡白的顏色。

那被中人用被子遮住自己的頭,四周也都包的嚴嚴實實的,不肯將任何一絲一毫袒露於空氣之中。

忽然一陣寒風透過那扇沒用窗紙裱糊起來的門窗,門窗產生了碰撞的響聲,甚至還發出呼的一聲怪響,彷彿是幽靈的低鳴,轉瞬間將屋內那本已昏暗的燈光泯滅了,整個屋子裡頓時徹底的陷入了黑暗之中。

這時,木門輕輕的被風吹開了,畏縮著裹在被子裡的文定只是感覺到似乎更加的寒冷,只能將被子裹的更緊。

隨著房門開啟,一個黑影從門外飄然而至。

黑影行至文定的床前,用手掀起被角探了探他的頭部,自語的輕聲說道:「這是個什麼樣的人呀!叫別人要記得看病、抓藥,自己卻就只是這樣躺著。」

文定感覺到寒冷空氣飄進薄被,立馬抓住被子將頭部的空檔封住,這舉動還是在睡夢中完成的,邊擋還邊從口裡發出不滿的喃喃聲。

「還這麼不老實,明明身體弱,還頂著風雪上山頂。」看到文定隨性的睡姿,黑影覺得這樣的他比平時那呆板的形象更有生氣,也更真實些。

那黑影將文定的手拿出來,用手指搭住其經脈之處。這時文定又打了一個寒顫,看來已不是著涼那麼簡單了。

在那些有錢有勢的人家,風寒可能算不上什麼大病,吃幾帖藥、休養一段時間便可以痊癒。甚至有些紈褲子弟還期盼著生些許小病,那樣就可以逃避學堂,逃避長輩交代的功課。

然而在窮人家則不然,生病不但做不了事,賺不了工錢,反而還要看病吃藥,往外掏錢。

文定雖然已是當鋪裡的三掌櫃,然而畢竟擔當的時間有限,積蓄不多。而且家裡還有父母等著自己去贍養,三個幼弟雖然懂事,但年歲尚弱,又幫不上家裡什麼忙,就這樣千般亂絮湧上心頭。這病來勢本就很凶,再加上心中的憂慮,內憂外慮多重交織,弄的病情越發的嚴重。

黑影人扶起了文定,雙腿盤坐著,抓住他的手與自己的手掌對合,突然一用勁。

只見文定的身體一怔,整個人那一下彷彿抽筋似的。接著,他的身體是平復下來了,然而渾身都在冒出汗滴。又過了一陣,那些汗水又換成了霧氣飄散於四周。

等霧水稀少後再看文定那原先被汗水浸濕的內衣,已變的就像才從幾十度高溫的陽光下曝曬了幾個時辰一樣乾燥。

等霧氣完全散去後,那人將文定又再度塞進被中,就像進來時那般又輕輕的走出文定的房間,還順手帶上了房門。

整個房間又再次陷入靜謐,彷彿剛才那一切未曾發生過一般。

肆虐一日兩夜的風雪,在第三日的清晨停止了。

太陽露出它威嚴的光芒,讓一切再次臣服於它的腳下,那滿地的白雪也匆匆的退出了那本就不屬於它們的世界。

當鋪的伙計們早早的起來,進行開門的預備工作,掃地、抹桌,廚子還要準備早餐。

一大早他們的工作,可說是一天之中最為繁重的。

因為老闆總是囑咐他們,當鋪的門面是吸引顧客的第一個先決條件,是當鋪的另一塊招牌,所以每天的整潔絲毫馬虎不得,吩咐他們一定要在開門之前,將前台的一切都收拾的乾乾淨淨才能開門迎客,以便給前來典當的客人留下好的印象,不但要讓他們做成源生當此次的生意,還要讓他們以後一聯想到當東西,便會徑直來源生當。

這打掃的工作自然是小瑞、周貴他們這些伙計幹的。之前文定都會和大家一起打掃,當鋪裡有的人對文定這種不辭勞苦,平易近人的態度很是欣賞,如蔣善本、章傳福他們;有的卻認為文定是在鬼做,裝模作樣,如李福翔、順子之流。

什麼事在不同人的眼裡都會有不同的認知,事還是同樣一件事,所不同的只是每個人自己所不同的思量,都會摻加個人的觀點。所以再出色、朋友再多的人,也無法讓所有人都喜歡他。

今日伙計們聽說文定病的不輕,都猜想他不會來了,順子還在那幸災樂禍的對周貴說道:「讓他小子再裝腔作勢呀!這次病了吧!最好永遠都好不了。」

周貴對順子說道:「是不是生病呀?就只是不舒服沒吃晚飯罷了,應該沒那麼嚴重吧?」

順子附在他耳邊輕聲說道:「我昨夜晚飯後,偷偷去看了眼,確實是生病了,一直臥在床上,而且病的還不輕。連小瑞後來專門送去的小米粥也沒喝,就放在桌子上。」

周貴為難的對順子說道:「算了,兄弟,人家都病成那副模樣了,都是幹活拿錢的人,何必非要弄的你死我活的。」

順子拿眼斜瞄了周貴一眼,嘲弄的笑道:「起先和我一起捉弄他的時候,你怎麼什麼話也不說呀!現在才出來裝好人,你給我算了吧!他好的時候,你怎麼一點也不收斂呀!」

周貴知道自己怎麼也說不過他的,求饒的說道:「算了,算了,我們快去幹活吧!要是讓兩個掌櫃發現開門之前我們還沒將活幹完,又要挨一頓罵。」

順子絮絮叨叨的隨著周貴他們幾個往櫃台那走去。

快到櫃台,眾人便發現那兒正有個人彎下腰拿著掃把在地上打掃。

「誰呀!這麼早。」順子驚奇的對身邊的人說道,木門還沒打開,鋪子裡的光線還不是很充足。

小瑞數了數身邊的人數,然後又驚奇的說道:「沒呀!咱們五個都在這裡呀!那個會是誰呀?」

這時掃地的人直起了腰,衝著他們笑著說道:「你們怎麼晚了呀!馬上就要到開門的時間了,再不幹完就不能開門了。」

竟然是文定,昨日夜裡還在房間裡迷糊的病人,竟然一下子好了,還比他們先起來了。

看他的精神抖擻,狀態比他們這些剛起來的還好,說完他又繼續在那掃地,其他的人連忙挽起袖子各自找活幹去了。

只有順子還在那呆站著,似乎是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昨夜還神智模糊的人,今天不但可以繼續工作,還幹勁十足的。

就在他發呆的時候,背後突然出現一隻手掌將他後背一拍,嚇的他頓時三魂少了七魄。

還沒等他回過神來,便聽到一個聲音:「怎麼了,順子?一大清早的,別人都在幹活,你發什麼楞呀!」

他回頭一看竟是朝奉劉選福,這老朝奉雖不常來鋪子裡,卻是連東家章傳福也畏他三分的權威人士,鋪子裡的任何人在他面前都只能是聽話的份。

順子連忙回聲道:「朝奉,您這麼早就來了呀!我這就去幹活,這就去。」說完連忙插進那幫幹活的隊伍中去了。

看著他的背影,劉選福搖了搖頭,然後走到文定的身邊,說道:「文定呀!身體好些了嗎?昨夜本來要去看你的,但他們說你一打烊便回房睡了,我不想擾你的眠,便沒去成。」

文定一聽是朝奉的聲音,忙直起身回答道:「多承劉老您關心了,已沒什麼大礙了。」

劉選福呵呵的笑道:「年輕人的身體可就是好呀!我們是不服老都不行了,只要一點小病小痛的幾天都消停不了,鋪子裡的事呀,都要靠你們這幫年輕人了。」

文定說道:「您說笑了,您的身體還是很健康的呀!再說我們這些人好多方面都不能接手,和您的差距太大了,還要在您身上學好多東西。」

劉選福呵呵的笑道:「這些東西又帶不到棺材裡,能教你們的都在儘量教你們。再說,我還不是以前當學徒的時候師傅教給我的呀!文定。」

聽到輕喚,文定回答道:「您有什麼吩咐?」

「夜裡亥時來一下我家裡,我還有些話要和你談。」

「您放心,晚上我沒什麼事,我一定去拜訪您去。」

劉選福對文定露出一絲神秘的笑容,似乎在笑容之中有一絲潛意識的暗示,然後便進了裡屋。文定又如常的開始當鋪新的繁瑣的一天。

有些時候文定便是這樣,面對即將揭曉的答案,沒有過多無謂的揣測,而是直接等到答案自動浮出水面。

第四章 ~漢口新風~

亥時,在平常人家裡,已經算是比較晚的時刻了,忙活了一天的百姓們此時往往都已經進入夢鄉。不過,對於某些特殊的行當而言,現在才是高朋滿座的時候。

夜晚是最好的庇護所,將那些白日裡的委屈和鬱結全都包含在黑色的天幕裡。

在黑夜裡,人們放下了包袱,盡情的將自己融入這輕鬆的世界裡,放縱壓抑的神經。有的人聲色犬馬,走馬章臺,換取短暫的麻醉;有的人寄情詩詞歌賦,讓思想得到片刻的安寧。不同的緩解方式,映射出不同人的品性。

廟山鎮是從鄂洲、江夏平原到漢口的必經之路。雖繁華比不上江那邊的漢口,那明朝的四大重鎮之一,但也是歌酒不絕。

文定遵從與朝奉的約定,晚飯後收拾了一下裝束,便往劉宅行去。

朝奉劉選福的家宅,並不安置於這鎮子之中,而是距此鎮三里之外的松竹林。

明燦的月光增添夜興的高昂,街面上白日裡紅火的油米店、綢緞莊、肉鋪等商店都早已歇業,退出了街面的舞台。

那酒店的小二還在賣力的招呼,店外游散的閒人進來買醉,而與之相輝映的便是酒店對面的「楚妝樓」。

那裡沒有對面小二那樣的高聲吆喝,也沒有小二那殷勤的嘴臉。只是在門口站著一排花樣年華的女子,在那淺淺的對每個過路的行人盈笑,時不時的搖搖手中的絲巾,三三兩兩的低頭私語,撩動得路人心中不時泛起波瀾。

裡面的景象更是熱鬧,極目儘是飲酒作樂的尋歡客,鶯鶯燕燕扭腰款擺地穿梭其間,無一處不浮蕩著淫聲浪語,竟顯滿園笙歌。

文定正從此路過,看見門外那一排女子,臉上不自覺的淡起紅潮。他立即將頭埋的低低的,快步想徑直走過去。

那群風塵女子最是喜歡撥弄這種臉面薄的後生,越是看到他快步而行,越是不會讓他如意。

一個身著淡紅綢衣的「個中人」搶在前面攔住了文定,對著那些姐妹們說道:「喲,這不是源生當的三掌櫃嗎?往日裡都是我們去關照他的買賣,今天怎麼這麼好,也來捧我們姐妹的場呀?」(註;個中人。個中是指行院。蘇東坡『浣溪沙.徐州藏春閣園』中有這樣的句子:『紅玉半開菩薩面,丹砂濃點柳枝唇,尊前還有個中人。』)

文定頓時羞紅了臉頰,急忙搖手解釋道:「不是的,不是的,姑娘誤會了,在下只是路過,只是路過。」

那群女子一陣亂笑,又走出一位姑娘扶住那紅衣女子,說道:「妹妹呀!人家三掌櫃根本瞧不起我們,妳看他從剛才起就沒瞧我們姐妹一眼。」

文定的臉一下子快跟廟裡的關老爺差不多紅了,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種局面,邊說「不是,不是這樣的。」邊往後退去繞開她們,向劉宅快步的走去。

身後隱隱傳來那些女子浪濤般的笑聲,惹的文定再次加快了速度,朝著鎮外跑去。

一直跑到劉府外的松竹林,文定才敢停下來緩口氣,剛才那陣勢將他嚇的委實不輕,平常要半個時辰走完的路,這會只用了兩刻鐘不到的時間。

文定心中的狂亂現在還沒平復下來,老朝奉最是不喜與青樓女子有所瓜葛,此刻進去一定讓老朝奉看出些端倪。他雖是無愧,然而也不希望給朝奉留下不好的形象,還好尚有些許時間,不用急於進去。

此時的月盤已是高高懸於天空,月光從竹林的上面直瀉下來,地上都泛著銀白色。

沐浴在這柔和的月光之中,整個人彷彿卸下了許多不必要的事物。人也安詳了許多,剛才因為慌亂而引起的那絲雜亂,經月光的輕拂都已拋於體外。

在文定的世界裡,月光便是治療心病的良藥。每當因為種種不快之事攪拌得內心不平靜的時候,文定就會來到這輪明月之下,任由這潔白的月光撫慰傷口,平復煩躁的心情。

這月光便是他最為無私的朋友,無數次的給他幫助,陪他無數次的度過孤寂的夜晚。

漫步在這竹林,文定實在是羨慕老朝奉的閒情逸致,不用為生活疲於奔波,還能每夜與這些青竹為伍,生活是如此的寫意、恬然。

一株株青竹遮天蔽日、密密匝匝,兼且竹葉婆娑,神秘與幽深盡顯於這竹林之中。

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感受那發自竹林的清香,聆聽她們的舞動。

睜開眼,突然有一幅夢境展現於眼前,只見青竹深處有一道白影悠然的漫步於此。如玉的面容,身上是一襲白衣加上銀白的披風。

顯然是沒有發現文定這個不速之客,那女子慢慢的在林間穿梭。時而拂竹,時而搔葉,時而佇足望月,一顰一笑都透露著自然,無拘無束就像是仙子降於凡世,是如此的超脫,如此的脫離塵世。

文定緊閉著自己的嘴唇,不讓其發出一絲驚呼來破壞這如詩的畫面,只將瞬間的震撼長存於心中,不忍打攪那林中的女子,不忍去干擾她此刻的悠閒。

漸漸的那女子走向了竹林深處,身影也依稀看不見了,然而文定腦中的倩影如何也揮之不去了。

如果說早先楚妝樓門前的群女撥亂了自己的心緒,那麼此刻那白衣女子卻給自己的心打下了烙印,一個深刻的痕跡,打開了自己心靈的窗戶進去後又嚴實的緊閉了起來,讓自己的心中完全是她的影子在晃動。

在亥時還差半刻的時候,文定立於劉宅的門前,剛才的沉迷差點讓他錯過了與朝奉的約定。

還好劉宅離鎮子並不是很遠,打更的聲音將神遊的他拉回了這竹林,他急忙趕往劉宅,剛好在戌時的最後一刻到了劉宅的大門前。

不過本來去竹林是期望能將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結果哪知進去前只是在心湖中有一絲波瀾,出來後卻是掀起了巨浪。

在一個老僕人的帶領下,文定來到了劉選福的客廳,廳上坐著朝奉劉選福及其夫人。

文定上前參見道:「拜見劉老,拜見夫人。」

劉夫人是一位慈祥的老太太,對文定也是慈愛有加,笑道:「是文定呀!怎麼有些日子沒到我們家來玩了?過來坐,過來坐。」

劉選福也說道:「坐!坐!又不是第一次來我們家了,還有什麼好生疏的。」

文定依言坐於一旁,劉夫人將文定上下看個幾遍,然後轉頭對劉選福說道:「老頭子,你看文定這孩子,我怎麼看怎麼喜歡,就是我們沒女兒,不然一定許配於他,呵呵。」

文定連忙起身說道:「夫人言重了,文定擔當不起。」

劉夫人笑著對劉選福說道:「你看這孩子還羞紅了臉,呵呵。」

劉選福也笑了笑說道:「妳看妳,把孩子弄的都不好意思了。」

「好了,好了,我也累了,你們談吧!我進去休息了。文定,往後記得,要常來家裡玩喲!」劉夫人起身對文定說道。

「您掛心,我一定常來叨擾。」文定忙起身恭送劉夫人出去。

此時劉選福也起身對文定說道:「文定呀!你隨我去書房。」

跟隨著劉選福出客廳,文定走過長廊,來到書房。

劉選福的家,文定是來過數次了,可劉選福的書房還是第一次來。聽別人說這個書房劉選福是輕易不讓他人進來的,有時候東家來了也只是在客廳談事。

這次劉選福帶文定進來,讓他有些誠惶誠恐,一進書房便見整間書房全是滿載的書架,而在南牆邊是一張書桌,一張太師椅。

那椅子後面的牆上掛著的畫,吸引了文定的目光。那是一幅「墨竹圖」,此圖用水墨畫倒垂竹枝,以獨創深墨為面、淡墨為背之法寫竹葉,濃淡相宜,靈氣頓顯。筆法嚴謹有致,又顯瀟灑之態,這是北宋畫家文同──文可與的墨竹圖。

整間書房給人的感覺,是簡單而博大。簡單的是它的擺設,博大的還是它的擺設。簡單的是它單一,然而書中蘊涵的知識卻是無限的。

劉選福看文定盯著牆上那幅墨竹圖一直看,笑道:「怎麼,是不是覺得我的書房,應該懸掛更為貴重的字畫?」

文定知道自己剛才失態了,忙向劉選福解釋道:「小子不敢,我是覺得這幅墨竹圖,懸於此正是合適。」

劉選福饒有興趣的問道:「哦,說說看,你怎麼認為的呢?」

文定只有將剛才心中所思告與劉選福道:「這幅墨竹圖雖不是頂名貴的字畫,卻是代表了文同的一種為人態度。堅韌,挺拔,雖時被外物所壓,然不失剛正本性,確為畫以言志的佳作。」

劉選福望著文定的眼裡突然發出了光彩道:「文定呀!你做學徒之前是不是讀過書呀?」

文定回答道:「稟劉老,書倒沒怎麼讀,只是上了幾年私塾,識了幾個字而已。」

劉選福好奇的問道:「那怎麼又沒繼續讀了呢?」

文定有絲為難的回答道:「那是因為我資質低下,再加上父親那時染上點病,家裡也就負擔不起了。所以我就來當鋪學手藝,以後好能成家立業。」

劉選福拍了拍文定的肩膀說道:「好孩子,行行出狀元,只要你用心去學,努力去做,一樣能出人頭地的。」

文定恭敬的道:「小子一定好好的學,還望劉老多加指教。」

劉選福呵呵的笑道:「那是不用說的,關鍵是你自己很用心,這點讓我很欣賞。」至此又捋了捋鬍子說道:「你知道我叫你來,是什麼事嗎?」

文定搖頭道:「小子不知,還請劉老明示。」

劉選福說道:「就是我的一位老朋友,新近得了一件古董。他想請我去給鑒定一下,然而這幾天我還有事,他又催的急,這不,剛剛還叫人來請了第三回的,我實在是走不開,想叫你去幫他鑒別一下。」

文定忙道:「劉老,人家請的是您,我哪能擔此重任呀!」

劉選福笑著說道:「不礙事的,不是件很罕見的東西,我相信你的能力。你的假,我已經向東家請好了,明日直接坐船去漢口,我的那個熟人有幾艘貨船正停在漢口的碼頭上,你明日拿著我的帖子去。」

文定只有接過劉選福手中的名帖,說道:「那小子我只有勉力而為,不給您丟臉。」

劉選福呵呵的笑道:「文定呀!沒什麼的,相信我的眼光,也要相信自己的能力。你一定可以的,快些回鋪子早點睡,明日早去早回。」

文定從劉宅出來,想著自己終於可以到那漢口去了,以前都是聽人家說漢口如何的繁華,四大重鎮如何的繁榮,終於有機會自己親眼去見識了。

明朝成化年以前,還不曾聞聽過漢口。只有一江之隔的武昌與漢陽,那時漢口地區還是與漢陽連為一體的,滿灘蘆花、魚躍鳥飛的一片蘆蕩澤國。

這種情況一直維持到明英宗朱祁鎮的第二次年號「天順」年間,此後漢水下游連年大水,堤防多次潰口,終於在漢陽縣西排沙口、郭茨口間決而東下,發生了一次大的改道。

漢水在龜山之北形成合而為一的河道,從不穩定的分汊入江,到穩定歸一的匯入長江。這樣一來,漢水也把漢陽一分為二,到明憲宗朱見深的「成化」年間,便活脫脫擴出了一個漢口。

它與武昌相隔長江,與漢陽相隔漢江,這三鎮之狀況才初見規模。

由於這漢口地盤開闊、港灣水域條件良好,再輔以堅固堤防,形成了一個「占水道之便,擅舟楫之利」的絕佳良港。終於使得漢口逐漸成為長江的中轉樞紐,不僅在三鎮之中後來居上,經濟大大的超過了它們,而且還被列為明朝的四大重鎮,是長江水運中最為重要的環節。

自形成後又經過五十年的發展,如今的漢口,從荒蕪走向初顯雛形,再迎來了眼前的繁榮。

文定還在渡船上的時候便被那航船、小舟交融穿梭的盛大景象所折服。碼頭上林林總總布滿著的幾百艘貨船,時不時的便有船出航,有船入港。綿延十幾里的江岸就是一片船的海洋,當它們揚起烏帆便給人一種鐵索橫江的氣魄,那陣勢絲毫不弱於千軍萬馬立於陣前給人帶來的震撼。

文定從過江那一刻起,便不曾回艙,執意要觀看這幅百船圖。

老船翁邊搖著櫓邊對著他喚道:「客官,客官。」

文定回過神來問道:「老人家,剛才是在叫我嗎?」

老船翁呵呵的笑道:「這位客官,怕是第一次來漢口吧?」

文定想了想答道:「小時侯倒是隨母親來過,只是當時尚在襁褓之中,也沒什麼印象。」

老船翁又笑著說道:「便是當時有印象,如今大概也認不清了。我是從我父輩手裡接過這渡船的營生,算是靠著這江水養活一輩子了。可是只要一段時間不下船,到了漢口也就分不清東西南北了,這幾十年的變化,我可是親眼所見呀!」接著好心提醒道:「客官,您也算是初到漢口了,別怪我老頭囉嗦,遇到事都要多長個心眼。」

文定記得父親在自己每年出門做工的時候,總是囑咐他出門在外就是要多聽、多看、少言,因此對於別人的提醒他從不拒絕聆聽的,他誠懇的道:「老人家,有什麼要注意的?您說,我一定會記住的。」

老船翁放慢了搖櫓的速度,慢慢的對文定說道:「這些年漢口的各種買賣是越來越紅火了,相應的有些許三教九流之徒也就都來這裡聚集。他們大都是些潑皮無賴,你隻身來這裡,萬事都要小心,遇事不可與人置氣。」

文定拱手謝道:「多謝老人家提醒,小子記下了。」

「呵呵,我是看你這後生厚道,怕你遭暗算。要是有什麼事可以來找我,雖然我這老頭沒什麼本事,但總算是在這江面上吃了幾十年的飯,見過許多大事小事,幫你想想原因、出出主意,還是可以的。」

老船翁的熱情讓文定十分感激,與他拉了半天的家常。

突然,文字想到一件事,問道:「對了,老人家,請問『粵漢碼頭』是在哪呀?」

老船翁想了想說道:「那是貨運碼頭,一般是停泊著來往於廣東過來的船隻,我們要停的是王氏的私人碼頭。呵呵,不過都是在江邊,很好找,你下船後徑直往右手邊走,找人問一下,也就是幾里地的距離吧!」

「多謝老人家指點,您可真是一位熱心人。」

「呵呵,我們擺渡人一直相信,能夠一船而渡就是緣分。既然我們有緣,舉手之勞為什麼不幫的呀!」

文定與他聊的很是開心,老船翁彷彿有一肚子關於船和江水的學問,時不時的講出許多耐人尋味的話語,讓文定對老人家的人生閱歷充滿了興趣。

雖然擺渡的收入不是很多,然而他卻能如此樂觀的面對人生。對他來說,在這搖舟渡人比幹什麼都要來得快樂,有意義,僅是這份恬然的態度便讓文定十分的欽佩。

雖然長江的江面是如此的長,但也終有船到的一刻。文定最後一個下船,對老船翁還有些不捨。

老船翁滿懷柔情說道:「孩子,走吧!人生就是這樣,總有到岸的那一刻。有人上,有人下,總是有不同的人登上你的渡船。」

「您等著,我回去的時候一定還是坐您的船。」文定與老人揮手告別,這次的漢口之旅伊始便給了他很深的感受。

出了王氏碼頭,文定又感受到漢口的另一種震撼,那就是人。

廟山鎮也算是比較繁榮了,武昌城文定以前也去過幾回,那裡的酒樓、客棧、商舖林立。而漢口這裡的建築,也許沒有多過武昌城,然而穿梭於街面上的人,可不能僅僅只用一個「多」字可以形容。走在街道上,想要不與人碰撞,幾乎是不大可能的,人不但是多,而且大都還是行色匆匆,有扛貨的、有挑擔的,還有坐轎子的。

在這一眼望過去,光酒鋪就有三、四家,而且門口壓根就沒有小二攬客,裡面全是座滿,小二在桌子間穿梭。大家操著四面八方的語言,有荊洲的、有四川的、有河南的、有山西的,還有更多的文定叫不出口音的。聽著他們高聲議論,低聲交談,真是一幅奇觀。

賣東西的店舖沒有武昌多,然而那數不清的碼頭上堆存的無數貨物,卻更讓人瞠目結舌。他們有的在此中轉再運去更遠的地方,有的就近交易,換成別的物品再販回來的地方。許多都是從這艘船下來直接運到那艘船上,效率之高真是罕見。

文定被這種商業的氛圍感染,真切的感受到在這裡時間就是金錢,大家都在忙碌奔波,不肯虛度這光陰。

聽從老船翁的提示,文定出了碼頭便往右手方向走去。眼前都是琳琅的貨物、流動的人潮,一切都是如此的新奇,如此的吸引他的目光,讓他忍不住想帶點什麼東西回去給父母、弟弟們。

剛想要掏錢,懷裡的錢包竟不翼而飛了。

文定焦急的立在原地,裡面不但有自己的錢財,更重要的是朝奉的名帖也在裡面,這該如何是好呀?!沒有名帖,人家肯定不會相信自己,而且自己連回去都成了問題。

這街面上來來往往的這麼多人,剛才也不知道與多少人擦肩而過,文定怎麼也想不出自己是在何處,被人扒竊的。

想想剛才老船翁還囑咐自己要小心,怎麼才過一會兒自己就忘了呀!正在文定焦頭爛額的時候,有人拍了文定的肩膀一下,文定轉過身來,只見竟然是顧三友。

顧三友還是那身灰色勁衣,左手上還拎著一個人的衣領。那人灰頭土臉的,衣服上還有幾個破洞,耷拉著腦袋,可憐兮兮的就這樣被拎著。

顧三友對文定說道:「你看你這人,怎麼這麼粗心呀!看看這是不是你丟的錢包。」說完便將一個錢包擲給了文定。

文定一看,竟真的是自己剛剛丟失的錢包,急忙謝道:「顧護院,真是不知道怎樣感謝你。剛才我還不知道該是如何是好呢!這麼巧碰上了你。」

顧三友說道:「今日趕巧了我來此訪友,剛才這人鬼祟的從你身邊撞過,我就知道沒有好事,快看看短少了些什麼沒有。」

身旁的小偷見機對顧三友說道:「這位爺,您瞧我還沒來得及打開這荷包呢!您就高抬貴手放小人一馬吧!」

顧三友厲聲喝道:「閉嘴,給我在一旁待著,等會送你去衙門見官,看還敢不敢再偷雞摸狗。」

文定打開錢包檢查,銀兩與名帖都在,確實沒少些什麼,便想著息事寧人,對顧三友說道:「顧護院,確實沒丟什麼,還是放了他吧!」

顧三友看了看文定,怪責道:「此時放了他,再讓他去害別人?你怎麼不想想他剛才偷你錢包時,何曾為你想過。對於這種鼠輩就不能放縱,要讓他們嘗嘗教訓,才會知道厲害,縱容他們就是在滋養他們再進行盜竊。」

文定被他一番大道理駁的無話可說,也就沒再堅持。

那小偷知道現在只有文定才能救自己,幫助自己脫離這困境,頓時爬在地上抱住文定的腳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說道:「大爺呀!您就只當小人是一個屁,放過這一次吧!小人前兩天才從前面的酒樓失了業,怎奈家中尚有老母、幼子需待照料,才出此下策的。您要是不放過我,嗚嗚,他們也沒什麼活路了。」

「哼,抓住了都是這句,都成了你們的行話了。走,今天無論如何也要讓你受到懲處。」

顧三友就是不肯鬆口,那小偷就在那抱著文定的腿懇求。

幾個人在那相持不下,四周聚集了許多圍觀者,許多人看著那小偷的慘狀,都有點於心不忍。

「顧護院,你來一下。」文定將三友喚到近前,說道:「你看再這麼鬧下去,也不好收場。再說,那小偷今天也受到了懲罰,還是給他一個機會吧!」

再鬧下去也確實沒什麼意思,顧三友思量了一下,把那小偷從文定的腳邊拖開,惡狠狠的說道:「這次就暫且饒你一會,下次要是再讓我看見你做此等下作之事,必不輕饒,滾吧!」

那小偷如蒙重赦,轉身一溜煙就穿入人群中不知去向,那圍觀的人群也隨之散開了。

文定再次對顧三友表示感謝,說道:「多虧了顧護院出現,不然不但辦不了事,連回去都成問題了。」

顧三友笑著說道:「沒什麼,只是以後出門要多長些心眼。在陌生的環境裡發生這種事,那真的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文定懇切的說道:「顧護院,您放心,有了這次的教訓,我會深刻記得的。」

「你這是要到哪裡去呀?順路的話,我送你一程,對於漢口,我可是來過好多次了。」

被這林林總總的招牌搞的暈頭轉向的文定,如釋重負的對他說道:「顧護院,您知道『粵漢碼頭』怎麼走嗎?」

走在前面的顧三友轉過頭來,吃驚的對他說道:「你是說粵漢碼頭嗎?」

文定不解的問道:「難道粵漢碼頭有什麼不對之處嗎?」

顧三友從剛才的失態中平復回來,輕笑著說道:「呵呵,倒是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剛好我那個熟人也是在那,我們又是同一個目的地,一起過去吧?」

文定輕鬆的說道:「那就好了,我還在為不認得路而發愁,你帶路吧!」

顧三友搖頭笑道:「你可真是沒來漢口呀!粵漢碼頭就在前面五十米,你竟然還在這裡因為不知道地方而躊躇,來吧!跟我走。」

文定尷尬的笑了兩下,跟隨著他往前走,穿過繁多招牌,終於看到一個紅色的門樓上面高懸一塊牌匾,上書「粵漢碼頭」四個金漆大字。

第五章 ~漢口見聞~

正當文定邁開步子要往前走去的時候,帶路的顧三友突然急轉了方向,將他帶到一個圍了很多人的小攤子前。

他鬆開了文定,捲起了衣袖,露出了雙手擺出要與人拚命的架勢,氣勢洶洶的往人堆之中擠進去。

只見他撥開了外圍的諸人,一下子衝進了內圈。身影立即被眾人所掩蓋,文定焦急的憂慮會有什麼事發生?卻只聽到幾聲吆喝,幾聲驚呼,幾聲嘆息,幾聲哀鳴。

然後就見著那被眾人封堵的蚊蟲不入的通道,又再次被撕開一個口子,顧三友急匆匆的跑到跟前,扶住文定的雙臂,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啊!文定,那個,能借點錢給我周轉一下嗎?我馬上就可以還給你。」

文定看著他神色慌張的樣子,想是必然遇上了什麼麻煩。不說剛才他還幫助自己尋回了財物,就是出門在外遇見友人有難,伸手援助也是義不容辭的。他從懷中拿出了錢包問道:「需要多少?我這裡有十三兩不知道夠不夠?」

顧三友急忙的說道:「夠了,夠了,我一下子就回來還你。」說完拿過文定的錢袋,就又往那人堆之中一頭鑽了進去。

「文定,你放心,你的錢我一定會儘快還你的,不用著急。」顧三友的語氣十分的懇切,然而文定的心情卻絲毫好轉不起來,整個人都要被他打敗了。

自他拿錢衝進那人堆中後,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就見他灰溜溜的回來。拉著自己走到一旁然後對自己說道:「不好意思,你的錢都輸到那小賭檔上了。」

文定好不容易才從顧三友的言語中,領會到其所為,原指望他還會留下船資讓二人遲些時候好回去,哪知他又說道:「本來還有八兩銀子的,結果拿了一把豹子,我想一把就將本翻回來,就一下子傾其所有下了進去,哪知莊家開了個天豹,都賠進去了。」

對著顧三友,文定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就在這不到一頓飯的時間內,就讓他由悲至喜,後又復悲,找回的錢袋轉瞬間已是空空如也。

早知如此,還不如先前就不要給他希望。文定發現自己與顧三友待在一起,心情就是會低落,而且脾氣也會隨之變壞。

雖然知道要不是他,自己連同錢袋也早已改姓,然而經歷這落差也使自己這份感激降到了極至。為免自己的口氣變的惡劣,文定只有不搭理他。

悶不做聲的走向那掛有粵漢碼頭匾牌的港口,顧三友絲毫不在意文定的態度,還在那滔滔不絕的說道:「看,這裡就是粵漢碼頭,進去吧!」說完就拉著文定要往裡面闖。

文定先一步將其攔下,說道:「先等一下。」獨自走到門房,拿出名帖交付予看門人說道:「麻煩稟報一聲,源生當朝奉劉選福派我來此,拜會你們燕記船行的燕老闆。」

門房接過了文定手中的名帖,回道:「哦,您請稍等一會,我先進去詢問一下。」留下了文定二人在門房裡,就往那些船停泊的方向快步跑去。

顧三友對文定說道:「問清楚方向我們自己去就行了,幹嘛還要如此麻煩,跑來跑去的。」

文定輕笑著說道:「現在我們受邀而來,與主人家素未謀面,直接找去難免有些唐突,上門便是客,還是依禮而行穩妥些。」

顧三友有點受不了他似的搖了搖頭,說道:「你這人呀!有時就是自找麻煩,喜歡將些簡單的問題搞複雜。」

對於顧三友的直率,文定是樂見的,但不會仿效,畢竟人人都有自己的處世原則,無需要他人都朝一個方向發展,他笑著說道:「哈,雖然我們都只是地位不高的商人,但遵從禮數還是要必需的,畢竟我們都是屬於這禮儀之邦的一分子,維護她的文明是責無旁貸的。」

「真是受不了你,做什麼事都是一副老學究的模樣。」忽然顧三友感覺到有人拉著他的衣袖,定眼一看頭頓時要炸了。

看來今日出門真的是沒看皇曆,不但輸錢,竟然還碰到自己最不希望遇見的人,他暗自想到,看來老天也在妒忌他放蕩的生活,決定給他些小懲罰。

「小顏,妳怎麼也在這裡呀?」他輕輕的拿下那拉著他衣袖的小手,保持一定的距離彷彿隨時預備撤退似的。

隨著他的言語,文定也將眼光轉向,眼前亭亭玉立著一位紫衣少女,鞋面、長衫、披肩,連那插在髮梢上的髮釵也是紫色的。

然而最為驚人的還不只於此,雖然昨夜的月光不是十分的耀眼,但這副面容給文定帶來的震撼卻是文定無法忘懷的。

她竟然就是昨晚松竹林那個女子,昨夜回去後滿腦子都是她的倩影,文定還曾自嘲的想過不會再有這種機會遇見她了,哪知只隔了不到半日,就在這裡碰上了。表面上他好似淡然,心中卻早已在歡呼雀躍。

而那個一身紫色的姑娘,卻似乎一點也沒發現文定這個人的存在,只是拉著顧三友那隻正試圖擺脫的手臂,用喜悅的音調說道:「我就說,聲哥知道我來了,一定會來找我的嘛!你來了怎麼不進去呀?」

顧三友見怎麼也擺脫不了她靈巧的雙手,只有認命的隨她,說道:「我是陪朋友來辦正事的,小顏妳乖,我下次再來找妳玩。」

「什麼呀!聲哥,陪我不是正事呀!」說完雙眼已有霧氣冒顯。顯然這位紫衣姑娘抓住了顧三友的死穴,讓他硬不起心腸去拒絕她。

她楚楚可憐的模樣讓顧三友很有罪惡感,沒辦法只有討好她道:「不是了,我只是打算將正事辦完後再去看小顏的。小顏最是明白事理,讓我和身邊這位朋友先去辦事,好嗎?」

小顏這才將眼神望向了文定,不過並不怎麼友善,似乎是在說就是他拖累了她的聲哥。

文定想不到自己與心目中的女孩第一次正式相見,會是這麼一種場面。心中雖從未有過擁有她的念頭,然而當她明白的將其心聲顯露在面前時,心中那股失落卻是怎麼也揮之不去的。

現在的畫面中明擺著,自己是屬於多餘的那一種,從小顏的眼神中,文定知道自己的位子應該在哪裡。

「顧兄,現在已到了地頭,你也不必再陪我了。我自會處理朝奉交代的事,你去忙你的事吧!」文定對於知道她的名字已是十分知足了,不再奢望其他。哪知道當他說這話的時候,小顏對他嫣然一笑,他再次感到這次來漢口是正確的。

不過顯然顧三友對於文定的適時而退不大感激,不斷的對他做眼色,說道:「那怎麼行,做事怎麼能只做一半,怎麼樣也要將你送到那人面前才算嘛!」

「不用了,你看那位門房正在往這裡走呢!」文定用手指向從碼頭那邊走過來的門房說道。

只見老門房走到近前對小顏說道:「二小姐,您回來了。」

「老魏呀!這位客人是找誰的呀?」小顏用手指指向文定詢問道。

「小姐,這位客人是來找老爺的,剛才老爺吩咐我請他進去。」

小顏頓時喜上枝頭的對顧三友說道:「原來是找我們家那老頭子的,看你這會還有什麼話說。」然後轉頭對文定說道:「你跟著老魏進去就是了,嘻嘻,你這人還不錯,不像那個壞蛋一天到晚的騙我,哼!」

在顧三友乞求的眼神中,文定無視的與老魏走遠了,身後傳來了顧三友的慘叫聲。

「老爺,人來了。」老魏引文定來到一位體態適當的中年商人面前。

那中年商人手中正捧著一本書,聽聞了老魏的話,方才放下書卷。展開笑容對文定說道:「喲,你就是福老兒信中說的那優異的後生呀!」

「豈敢,豈敢。那都是劉老栽培的妄語,做不得數的,小子本無才,只是討他老人家喜歡罷了。」文定不曾看過劉選福那封信,也不知其中說過些什麼,想是因為怕主人家看不起他年輕沒經驗,所以朝奉也就誇大了許多。

「哪裡,劉老兒輕易不會說人好話,這點我與他相交二十年還是清楚的。他說你這小伙子好,那麼你一定有過人之處,呵呵!」

燕船主爽朗的笑容,頓時讓文定覺得沒什麼距離感,連聲說道:「慚愧,慚愧。」

「我就喜歡你這種謙遜的後生,坐,老魏,上茶。」燕船主是漢口乃至整個長江沿線都算得上有名的船行東家,沒想到竟是如此的平易近人。

就這樣燕船主與文定閒話家常了半天,很是健談,最後還是文定不好意思而主動提起這次來的任務,他才停下家常的話題,拿出那尊佛像給文定查看。

文定先是將佛像放於書桌之上,仔細的觀察了半天,後來還時不時小心的拿起來左右看看,一壺時間後方露出會心的笑容。

文定將佛像謹慎的置於桌上再回頭對燕船主說道:「如果小子沒看錯的話,這尊佛像是來自大理的『水晶如來佛像』,不知是或不是?」

「哈哈,這正是我為家慈祝六十大壽,專門派人到大理天龍寺請來的水晶如來佛像。只是路上怕有閃失,所以想請你們識別一下,文定,這尊佛像是真的嗎?」燕船主示意文定坐下再說。

文定回答道:「這尊佛像高半尺有餘,白色,透明。圓雕,頭微俯,高鼻,大耳,口及毫間填紅色。著袒肩式袈裟,結跏趺坐,露足,右手平伸撫膝,左手仰置足上擋臍前。質地是滇西盛產的水晶,再觀其手工與雕刻的手法,您放心,確實是宋朝時大理所產的水晶如來佛像。」

「呵呵,是正品就好,我其實也不是怕損失什麼,只是老人家的壽宴如果送個贗品,怕傷老人家的心,是真的就好。劉老兒說的沒錯,文定你確實是個細心的孩子,怎麼樣,乾脆過來跟我做事吧!待遇一定比你們老闆那個摳門好,呵呵!」

燕船主的讚譽讓文定很是有些面紅,道:「您說笑了,我們老闆對我們都很好,而且我還只是剛剛開始學習典當的行業,還有許多事要向店裡那些前輩請教呢!」

「呵呵,好,不忘根本!我真是越來越喜歡你這孩子了,以後有了麻煩一定要找我喲!」燕船主又拉著文定說了許多,還非要留文定下來吃完飯再走。

文定解釋自己只是向東家請了一日的假,太晚回去路上就不好走了,這才推辭的掉。

而那些燕船主要給他的禮金,他也是俱不接受,說這是劉選福吩咐下來的差使,不敢私下收受。

而燕船主硬是要給,結果文定只有一路從粵漢碼頭逃了出來。

漢口自然也會有當鋪,而且門面規模都還十分的闊綽。

外面的油漆刷的紅亮,來往的客商絡繹不絕,從門外便可聽到,不同的算盤撥弄的聲音交會錯落,就如同漢口的碼頭一樣,給人強烈的商業氣息。

跨進門欄,兩面的牆上皆懸掛了飾品,字畫兩旁都是桃木的桌椅,還有許多花瓶,然而吸引住文定目光的卻是擺在櫃台上的一座坐式西洋鐘。

這些鐘錶都是近些年由西洋傳進來的舶來品,只是在少許高門、大戶的家中略有見過。而這間「飛宏當鋪」則將其置於店堂之上,那最長的指針滴答、滴答一下一下的移動著,很是給人緊迫的感受,再加上周遭的擺設,整間當鋪給了文定異樣的感覺。

從粵漢碼頭出來後,文定便在這繁多的店舖裡找尋同行。暗自想來,文定自己都覺得有點可笑,向來都是別人找自己典當,而今天自己卻是到當鋪裡來當物應急。

「這位客官,是來當呀?還是來贖的呀?」櫃台的先生用手扶了扶鼻樑上的眼鏡架,拿眼打量起文定來。

觀察似乎是每位櫃台先生必修的功課,人的外貌雖不能代表一切,然而卻能說明很多東西。

文定從內衣裡取出一個小包,外面用布包裹的一層層的,這放在內衣裡的布包,一直是文定貼身收藏的,連剛才小偷偷去錢包時也不曾有失。

這裡面裝的本是他要送與母親的新年壽禮,現在在這陌生的地方遇上了麻煩,只有權且拿來度過難關,等回鋪裡拿了積蓄再轉回來贖。

文定揭開了幾層包裹的花布,從裡面取出了一對玉質的耳環,連同包裹用的花布遞進櫃台,說道:「謝謝,我當這副耳環。」

櫃上接過文定的耳環上下移動了幾次,在不同的光線下看了幾眼後,問道:「客官,預備是死當還是活當呀?」

文定毫不遲疑的答道:「活當,日後還要來此贖回的,煩請估個價吧!」

櫃台先生想了想,說道:「這玉的質地尚不錯,然這手工只是一般,當鋪的規矩客官懂嗎?」

「足十當五,贖時一個月扣一分利,對嗎?」文定毫不遲疑的說出了行規。

櫃上聽到文定流利的回答,略有吃驚的說道:「看來尊駕還是此中能手呀!」

「不敢,不敢,讓您見笑了。」文定羞於將自己也是從事此業的事告訴他,只是在那無奈的搖頭。

櫃台說道:「既然是行家,我也不多說什麼了,這對我給您當八兩銀子如何?」

拿著當票,文定走出了飛宏當鋪,這個當鋪給他的感覺非常的新異。不單是場面的宏大,特別的是他們辦事的效率很高。

從文定進去到當完東西出來,整個的過程還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只用了文定他們平時三分之一的時間。

文定注意到這種現象,客觀上是因為他們分工細,櫃台估完價後,就立即交給下面的辦當票、交銀錢,每個人都不拖拉。

但主要還是他們處在這個繁忙的城鎮,只有高效率才能完成更多的業務。在這一條街上便有三家當鋪,如果你讓別的客人等的時間過長,別人大可以去別家做這筆交易。

就像櫃台上那座西洋鐘預示的,時間是不會停下來等你的,任何行當都不能一成不變,相對於不同的時期、不同的地點都要有一定的轉變。

前人說的「因時而易,因地而易」真的是有道理。

這時一隻手拍在文定的肩膀上:「文定,你怎麼也不等我就先走了?」

文定被那隻手拍的一震,還好那聲音是自己熟知的,正是自己的同伴顧三友,他輕笑著說道:「我以為你今天不會回去了。怎麼燕小姐會放你走?你不是來找朋友的嗎,找到了嗎?」

「哎,別提了,要找的人沒找到,還被那個小纏人精纏住了半天,好不容易才脫得了身。真是倒霉。」

有的人輕易得到的卻不知道珍惜,有人夢中輾轉的卻始終也摸不著。

「給,先前向你借的銀子。」顧三友一手拿著兩個銀錠塞進文定的懷裡。

文定望了望懷中的銀子,問道:「你一時之間哪弄來的呀?」

顧三友似答非答的說道:「放心吶,絕對不是來路不明的銀子。」

文定從懷中將剛才典當的八兩銀子取出七兩來交與他,顧三友一時沒領會過來的問道:「你給我銀子幹嘛呀?」

文定答道:「我只借了你十三兩,你還我的是二十兩呀!自然要找還七兩給你了。」

「那來那麼多的事呀!便當是給你的利息吧,剛才害你跟我一起驚嚇了一場,當是補償你了。」顧三友硬是不肯收回那七兩銀子。

文定正容的說道:「顧兄,我們認識不是一兩天了。我做人的原則是該是自己的就拿,不是自己的一定不會取。幾兩銀子事小,可你執意這樣便是輕看我柳文定,朋友之間豈能如此。」

文定將話說到這份上,顧三友也不好再堅持下去,只好接過文定手中的銀子,略有怨言的說道:「多大點事呀!好了好了,我們回去吧!不然晚了就不好走了。」

「顧兄,還請在此稍等一會,我一下就回。」說完便轉身又回到那飛宏當鋪去了,顧三友是個閒不住的人,也跟他後面進去一探究竟了。

「奸商,真他媽的是奸商!」雖然與老船翁在交談,然而顧三友從船篷裡發出的言語還是傳了過來。

自他們從飛宏當鋪出來,顧三友口中就反覆咕嚕著這麼兩句話,文定只好暫辭老船翁進船篷裡去開導他。

這時船上只有他們兩個船客,顧三友見文定進來了,便迫不及待的對文定說道:「文定,你怎麼不讓我回去找那個什麼鬼飛宏當鋪討回銀子,他們實在太坑人了。」

文定靠著他旁邊坐下,說道:「他們處理的很正常,如何就奸商了呢?」

顧三友用驚奇的眼神望向他,不敢相信的說道:「你前腳出門,後腳回去贖當,前後還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先不說完全可以如數退還,就算是要算利錢,也頂多只能算一天呀!那群奸商竟然算了整整一個月的,叫奸商還是算輕的,要不是你攔著我,我早就痛打他們一頓了,哼!」

文定對於他的義憤填膺不甚贊同,而他的直言不諱卻讓文定感覺到此人的真誠,文定安撫他道:「這本就是我們當鋪行的行規,無論你當了多久,未滿一個月,就得算一個月的利錢。超過一個月的哪怕只有一刻,也得算是二個月。以此類推,剛才我雖然只當了一會,然而只要是當了,就要以行規行事。」

「哪有如此的規矩呀?」顧三友還是有些不信,竟會有如此的規矩。

文定輕輕的笑了笑說道:「呵呵,這就是我們典當行祖宗傳下來的規矩,不但是他們飛宏當鋪要遵守,我們源生當鋪要遵守,我們華夏的所有當鋪都要遵守。」

「那不遵守會有什麼後果嗎?總不至於要關門停業吧?」顧三友還在那強辯著。

文定答道:「這次你說對了,如果哪一家當鋪不遵守守則的話,那麼所有的當鋪都不會與它再有來往。而且當地的商業行會還會聯合起來懲罰它,讓它關門歇業。」

「那不是太不講人情了嗎,如果好心少賺點還要被懲罰,黑心點還安然穩當的賺更多的錢,太沒道理了。」

文定知道顧三友還算不上步入他們當鋪這個行當,只有循循誘導他道:「顧兄,和你打個比方吧!如果有兩個賣大米的米鋪相臨,又賣同一種大米,而彼此之間相互抬槓、互相殺價的競爭客源。」

「那不是很好嗎,人們不是就有便宜的大米吃了嗎?」文定的話讓顧三友摸不清頭腦,心裡在嘀咕,這豈不更說明他們的行規應該廢除了嗎?

文定又說道:「短期之內可能是這樣,價格的拚殺讓人們買米的錢一時之間會減少,然而看長遠一點呢?當一家擠垮了另一家後,那麼在這一帶就沒有別的人賣米了,屆時,附近的居民在沒有別的地方買米的情況下只有光顧這一家,那時他要漲價或者短斤少兩的,人們也沒有別的其他選擇了。」

「哦,那所謂的行規就是不讓同行之人,進行這種殘酷的競爭咯?」顧三友有點領悟這些道理了。

文定面對有點明白了的顧三友說道:「不,競爭向來就是非常殘酷的,而同行之間的鬥爭也一直沒怎麼停息過。行規只不過是把這種競爭控制在一定的範圍內,不要以攪亂整個行當為代價,差不多各種行當都有自己的商會和行規,起的就是協調的作用。」

終於開了點竅的顧三友略有感觸的說道:「看來做生意也是一門高深的學問,文定你知道的好多呀!」

文定微笑的搖了搖頭,說道:「呵呵,我這哪裡算多呀!充其量也只是個小學徒,這些都是東家與朝奉告訴我的。告誡我們千萬不要觸犯行規,惹眾怒,他們都是在商海裡摸爬打滾了幾十年的。只要你細細觀察,從他們的身上,總是能時不時的學到些東西,讓我們以後受益無窮的。」

「哈哈,今天的事辦的怎麼樣了?看你一身輕鬆的模樣,一定是馬到成功了吧!」顧三友話鋒一轉,轉到比較輕鬆的話題上。

文定說道:「嗯,倒是很順利。那個燕船主沒見面之前,我想那樣的一個大商人一定十分的威嚴,心中還有些怯怯然的。哪知道見面後才知道,他竟是如此的和藹,讓人感覺不到一丁點壓力,還十分健談,讓人不知不覺就和他聊進去了。」

顧三友開懷的笑道:「那老頭是挺纏人的,到處拉人和他聊天,呵呵!」

文定跟著說道:「哪裡,到他這種地位,許多權貴都還要給他面子,還能如此的平易近人實屬難得呀!對了,三友,你和他家的小姐這麼熟,一定也很瞭解燕老闆咯?」

顧三友聞聽他的話,頓時有些遮掩的說道:「哪裡,只是見過兩次罷了。對了文定,快過年了,你是留下看鋪,還是回去過年呀?」

文定向來不喜歡勉強他人,既然顧三友不想說,也就隨著他的話說道:「自然是要回去,都快一年沒回去了,這一年之末與一年之始肯定要與家人共度的。」

文定的話似乎又觸碰到顧三友的痛處,他的神色隨之一黯。不過還好他似乎很會保護自己,轉眼間就聊到文定的家鄉漢陽永安堡過年是如何的熱鬧,每年大年初一柳氏家族的族長就會帶領各家男兒祭祖。說到那個場面何其壯觀,讓他們兩人都聊的很是投入,一路上就這樣有說有笑的往廟山行去。

當他們正在路上聊的愉快的時候,在朝奉劉選福家中那個書房中也有兩個人在會談,他們正是書房的主人以及主人的東家章傳福。

「東家有什麼絕密的事,還需要來我的書房說呀!在客廳談不一樣嗎?」劉選福對於東家的神秘有些不解。

章傳福說道:「其實也不是什麼絕密的事情,只是有些為難。這些年來漢口那邊生意興旺的不得了,而我們鋪子您是知道的,近些年積攢下不少的閒錢,我想在漢口那邊再開一處分鋪,您覺得如何呀?」

「這是好事呀!有什麼好為難的。不是怕我這把老骨頭嫌路遠不肯過去吧!放心!只要我在這個位子上待著就會幫你的。」

章傳福說道:「您老肯為我分憂,當然是好。不過,使我為難的,另有其事。」

劉選福問道:「有什麼事,你說呀!看能不能幫你參謀一下。」

「我正是來找您老商量的呀!這裡畢竟是我們的根本,善本自然是不能離開的。那分鋪的掌櫃只有從李福翔和柳文定兩人中選一個。李福翔的辦事能力尚可,就是為人不怎麼讓人放心;文定的人品、性情都屬上佳,只是年歲尚幼,畢竟經驗不足呀!就這事讓我焦頭爛額了好幾天,一直不知道該是如何選擇,來這裡看看劉老能否給我點建議。」

「此事茲事體大,得容我想一下再給你我的想法。」這確實不是小事,畢竟是一個店舖大掌櫃的人選呀!劉選福在那斟酌了半天還時不時的端起茶杯細抿了兩口,章傳福也不敢打擾他的思路。

過了半晌,劉選福似乎下了決定般的深喝一口茶,對章傳福說道:「東家,經驗是可以培養的,然而人的性格卻不是那麼容易更改。我看還是讓文定去,不過文定畢竟年紀還輕,不如先讓他去那邊當個二掌櫃,我們兩個呢!輪流過去指導他,等他能夠獨自應付自如了,再升他不遲。」

「好呀!呵呵,我就知道來找您準沒錯。本來我是想讓文定過去的,不過你提的方法更妙,決定了,就這樣辦!」劉選福的提議和章傳福的初衷很貼切,而且更為穩當,徹底讓章傳福下了決心。

「東家,那漢口的分店何時才能好呀?」

章傳福答道:「鋪面我已經和人談好了,等收拾、裝修完,起碼明年開春才能進去吧!怎麼了,您老有什麼問題嗎?」

劉選福輕笑著說道:「我能有什麼,不過這件事必然會讓鋪子的有些人產生想法。我想提早說會讓文定有些難為,不如等年過完後漢口的鋪子也收拾的差不多了,再對文定他們宣布吧!」

「劉老呀!您真是什麼事都給文定那小子想周全了,莫不是想破例收個徒弟吧?哈哈!」

這話引得二人一起笑出聲來。

第六章 ~歲末年尾~

日幕垂下山崗,落霞泛起湖面。雖然已是步入嚴冬,然而那縷餘暉亦照射的人身上暖洋洋的。

隨著太陽西落,載著文定他們的馬車,也駛回了廟山鎮。經過一天的奔勞,文定已是疲憊不堪,反觀顧三友卻依舊是生龍活虎,絲毫不顯疲態。

文定不禁羨慕的說道:「你的身體可真是好,奔波一天還能如此的有精神。」

顧三友不在意的說道:「我們練武之人,這點辛苦算得了什麼。倒是你年紀輕輕卻彷彿年邁的老人般,要注意身體了。」

「我的身體算是比較好的了,只是這一天舟車勞頓的行程才略有不適。不怕你笑話,雖然我坐船的次數有幾回了,然而還是不太適應這江水的搖晃。」

顧三友不以為然的說道:「體能是可以練出來的,要不你跟我練武算了。保證你可以百病全消,長壽安康。」

文定輕輕笑著說道:「呵呵,我還沒想過練武,還是一心將生意學好。再說我也不是那種坐著不動的人,不要緊的。」

顧三友還是在那勸說道:「現在你還看不出來,到年老後什麼毛病都出來了,我原來那些叔執輩就很明顯,練過武的大都比那些沒練過武的要來得健康些。」

「呵呵,那都是後話了。現在年關將近,鋪子裡的事很多,等我過些時閒了下來再說吧!」文定不便拒絕他的熱心,又不想真的去勞神練武,顧三友也拿他沒轍,兩人說著說著就進了鋪子裡。

幾個伙計都圍攏來詢問他們漢口的見聞,文定說的都只是簡單的見識,而顧三友則說的繪聲繪影,眉飛色舞的。

漸漸的伙計們都在他的周圍聽他述說,漢口如何的船如星辰、車如流水,人們衣著如春季的鮮花般鮮亮,酒樓、商舖各種行業都林立其中。

那繁華讓這些半生都只在這一畝三分地廝混的眾人羨慕不已,當說到文定遇到小偷,讓大家都如身臨其景的抓了一把冷汗,而說到後來他是如何智擒的,大家又齊聲為他歡呼。

文定不由的笑了笑,真是開始佩服他了,這麼好的口才不去說評書實在是評書界的一大損失,就憑今天他的發揮,絕對可以讓評書這門藝術發揚光大。

文定看著自己已是多餘的人,樂得清閒進去給朝奉他們回報。

文定剛一進客廳,就看見劉選福與章傳福在那裡品茗。

章傳福先一步對他問起見聞:「文定呀!這趟漢口收穫大不大呀?」

他忙回道:「這次小子去漢口,真是見識了不少,那裡彷彿就天生是做生意的地方,人們都在為各自的生意而忙碌,商業氣息特別的好。」

「呵呵,看來你對漢口的印象也是特別的好嘛!」章傳福撫著鬚,心中也有了一番計較。

文定說道:「只是覺得那裡貨物的流通會是十分的快,在那做的話,只要貨真價實、誠實守信就一定不愁沒人買。」

老朝奉滿意的說道:「能看透這點,說明這次漢口沒白去,燕老闆的事辦的如何了?」

文定將燕船主的回執交付予老朝奉,說道:「燕船主那尊佛像,我從手工、質地以及花形上確定是來自大理天龍寺的水晶如來佛像。」

劉選福接過信,揭開看過了後,再對文定說道:「嗯,燕老闆對你的鑒定十分的滿意,在信中對你還褒獎有加呀!」

文定說道:「那是燕老闆過獎了,其實都是朝奉平日裡的教導。」

「呵呵,文定這孩子幾時也學的這樣會說話了。」

章傳福今天似乎也是很開心,不停在那開著玩笑,弄的文定的臉泛起了紅潮,還是朝奉幫他解的圍,讓他下去休息。

吃過了晚飯,文定回到自己的房裡回想這忙亂的一天。幾經波折可是收穫卻是很多,見識了江水中蓋天的船帆與車水馬龍的商業重鎮;結識了江上的老船翁、傳奇般的燕船主和一個不足為外人道的小顏。

雖明知她已是有所鍾愛之人,然而起碼已經知道她的名字,知道她過的很是愉快。這對他而言已是足夠,昨夜那竹林中的倩影會一直嵌在他心底,而今夜那個倩影已有了名字,那就是小顏。

靠近年關,鋪子裡的生意冷清了些,除了籌錢過年的以外,大多百姓都已開始忙於準備過年用的各種年貨。

而文定他們則不然,反而比平時更忙些。要清算一年的結餘、盤清庫存、核對帳目,完了打掃各庫還要封存各庫以待來年再行開啟。裡裡外外的雖不用開張營業,卻比那還要累。

不過大家還是幹勁十足的,因為都知道越早幹完越能提前回家和家人相聚,而且每逢年終,東家章傳福還要照例給大家紅包。現在表現好點,老闆包的紅包也會大點,大家都卯足了勁的勤奮幹,臉上掛著笑容,整間鋪子都洋溢著喜慶的氣氛。

臘月二十三,又稱「小年」,是民間祭灶的日子。

據說,每年臘月二十三,灶王爺都要上天向玉皇大帝稟報每家人的善惡,讓玉皇大帝賞罰。因此在送灶王的時侯,人們在灶王像前的桌案上供放各種糖果、清水、料豆、秣草,後三樣是為灶王升天的坐騎備料。祭灶時,還要把麻糖塗在灶王爺的嘴上。這樣,他吃了你家的東西就不會在玉帝那裡講壞話了。民間有「男不拜月,女不祭灶」的習俗,因此祭灶王爺,只限於男子。

到今日鋪子裡的一切諸事,業已完成,大家都在期盼的這一天終於來了。

今日章傳福在隔壁的酒樓擺了三桌酒宴,算是和大家一起吃年飯,傍晚時分大家都早早的來到酒樓等待著章傳福他們的到來。

席間大家都在閒談,有的邀相熟的友人過年到自己的家中吃飯,有的在打聽還有什麼年貨要買的,還有的在猜測章傳福今年會給大家包多少的銀錢。

雖然談論的主角章傳福還沒出現,不過裡面已經熱鬧非凡了。

文定與顧三友相臨而坐,自漢口回來後他們關係大大的改善了。

文定事事認真的態度讓他沒什麼朋友,顧三友卻總是能和他有說有笑的,這讓店舖裡的那些伙計大開眼界。

期待中他奚落文定的畫面沒有再出現過,反而多了個支持文定的人,這讓有的人很是憤憤不平。

「文定,他們說的紅包有多少呀?怎麼大家都是很期待的樣子。」顧三友這幾天聽見他們隱約說著這件事,終於也忍不住想打聽一下了。

文定笑著說道:「我看你這幾天欲言又止的樣子,還以為有什麼事說不出來,原來是這件事呀!」

顧三友急著說道:「是呀!是呀!這幾天我的心裡彷彿有一隻貓爪子在撓般,快跟我說說。」

文定看著他猴急的樣子又有了想笑的衝動,回答他道:「一般東家的紅包都是相當於每人兩個月的工錢,有時也會根據每個人的情況略有起伏。」

「什麼情況呀?」他絲毫不停息的追問。

文定無奈的說道:「我哪裡知道,這都是東家自己心裡的一本帳。我想不外乎是看我們平時的工作表現吧!你沒看到這些日子,大家的工作熱情都比往常要高嗎?」

顧三友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很是懊悔的說道:「我說這幫小子怎麼最近都變的積極起來了,原來還有這層緣故在裡面呀!就我還在那裡一個人傻歇著。」

然後顧三友對著桌子上的諸人說道:「你們也不提醒我一聲,害我這會紅包少了,我找你們要。」

他的話引起幾桌人都大笑起來,大家也知道他不會真的在意,果然他立馬跑到各桌去和眾人瘋鬧了。

「笑什麼呀!是不是知道我和朝奉來發錢來了呀?」只見章傳福領著劉選福、蔣善本、李福翔他們進來了。

諸人忙起身相迎,眾人安坐以後,章傳福再次問道:「你們剛才笑什麼也跟我們幾個老傢伙說說,看是不是有那麼好笑。」

顧三友說道:「哦,我剛才說過年到他們每家去混年飯吃,他們都說不收留我,看著我被奚落,小瑞還說是我平日裡得罪他們多了才有此報,他們還隨聲附和。」

章傳福釋懷道:「原來是這樣呀!也怪你平常沒將他們討好嘛!過年我請你吃飯,還外帶包你住怎麼樣?」

「這麼好的事呀!您可虧大了喲!」顧三友有些不信,伙計們也不置可否的望向章傳福。

章傳福一本正經的說道:「是呀!過年鋪子裡留守看鋪的還缺幾個人手,怎麼樣,雙倍工錢還包食包住。」道出了他的謎底,頓時引得哄堂大笑。

顧三友一副吃癟的表情說道:「啊!那還是算了,大過年的我還想四處走走,沾染點喜慶的氣氛,再去他們每家蹭飯,一家都不放過。」

又是一陣笑聲傳來,酒席就在他的詼諧中將氣氛攪拌的其樂融融。

大家推杯勸盞不必擔心明天是否還有著工作,一年的辛勞就是為了這幾十天家人們能風風光光過個年,能在親戚朋友面前抬起頭來。

當然這並不是最重要的,最為重要的就是能夠閤家團圓,無憂無慮的過上幾天舒心的日子,為此他們平日裡再苦再累,心裡也覺得是值得的。

文定也被喜悅的氛圍所感染,在大家的勸杯下也喝的兩腮微紅。只見蔣善本舉杯走過來對文定說道:「文定,來,我和你喝一杯。」

文定忙起身回道:「大掌櫃,不好意思還讓您過來,藉著這杯酒我在這裡給您拜個早年。」

蔣善本笑著說道:「我也要在這裡先給你道喜。」

「道喜?我有什麼喜事呀!您不要開我的玩笑了。」文定一直覺得今天蔣善本瞧自己的目光有些異樣,心裡還在猜想難道有什麼事會發生在他身上嗎?

蔣善本故做失言狀說道:「呵呵,沒什麼,沒什麼。開春來了後,你便會知道了。」說完拉著文定喝完酒就回到自己的位子去了。

文定天生就不是那種性急的人,既然來年以後便會知道也就不再去追問了,只是從蔣善本的旁邊射來了一道凶狠的目光,竟是李福翔的,讓文定一時如坐針氈似的渾身不大舒服。

「大家先停一停。」只見章傳福舉起杯說道:「先聽我說一下,多謝大家這一年來幫我們源生當鞍前馬後的奔波、操勞,這一切我章某人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這裡略備薄酒以酬謝大家,希望大家回家能安心過個好年,預祝來年我們源生當大發利市,大家也水漲船高,來,乾一杯。」說完先自飲盡。

眾人也都隨著一飲而見底,章傳福對蔣善本說道:「善本,將紅包發給大家。」

蔣善本忙答「是」,然後看了周圍一圈笑著對章傳福和劉選福他們說道:「呵呵,他們早就等不及了。」他從懷中取出一疊紅紙包,一個個的散發下去。

一下子,取到錢的伙計對章傳福、蔣善本他們道謝,沒取到在桌子底下磨拳擦掌,眼睛使勁的盯著蔣善本手中的紅包。

其實每個人的紅包從外表看都是差不多的,都是包著銀票,但銀票的面額都知道是不會一樣的,那些已經拿到的都立即將其打開,翻看裡面的數額。

有些還沒拿到的會湊過去詢問,知道數額後笑嘻嘻的給其道賀,然而心裡卻在想著他都拿那麼多,我平時那麼辛苦一定會更多。

顧三友就是屬於不斷打聽的那種,一下問這個,一下問那個。好不容易蔣善本發到了他這,還要故做吃驚的說道:「啊!我也有呀!」

給了他紅包後蔣善本對他說道:「三友,明年要更加努力些,東家好給你包個更大的紅包。」

顧三友還在欣喜的時候,蔣善本就到了文定的面前,文定忙起身接過他手中遞過來的紅包,對著章傳福與蔣善本謝道:「多謝東家、大掌櫃。」

章傳福回道:「應得的,你應得的。」

蔣善本拉著文定的手臂說道:「過了年又長一歲了,你可要更加用心為鋪子做事呀!」

文定忙回道:「那都是應該的,自當如此。」

蔣善本又往下一個人走去,顧三友迫不及待的打開紅包,只聽他叫道:「哇,有十二兩銀子。」其他的伙計也大都是在十二兩上下起伏。

他看見文定的紅包拆也沒拆,就將其放入懷中,好奇的問道:「文定,你不看看有多少嗎?」

文定輕笑著對他說道:「現在看不看也不會有差別,我回去再拆。」

小瑞湊過來對顧三友說道:「三掌櫃還用看嗎,一般都是三十兩,二掌櫃是五十兩,大掌櫃是八十兩。」

「真的假的呀?你會知道的這麼清楚!」顧三友不太相信。

小瑞很是得意的說道:「哈哈,那是你剛來,這都是我們鋪子裡的慣例了。」

三友硬是不信,拉著文定說道:「快,文定將紅包拿出來我檢查檢查。」

文定不依的回答道:「這有什麼好看的,算了吧!」

「不行,你看小瑞那小子得意的,今天我非要查看個清楚。」三友作勢便要往其懷中抓去。文定擰不過他只好任由他收去,顧三友心急火燎的揭開紅包,從裡面抽出了幾張銀票。

文定數道:「一十,二十,三十。」每張都是十兩的。

小瑞笑道:「呵呵,我說是三十兩吧!這會你該相信了吧!」

三友說道:「別忙,還有呢!」一時幾個桌子的伙計都將目光轉向了這裡,只見他繼續數道:「四十,五十。呵呵,這會看你還怎麼說,文定的紅包,包的可是五十兩。」

眾人的目光一下子又都轉向了文定與章傳福,在他們的意識裡,就算文定很得章傳福的賞識,也頂多加個五兩、八兩。一下子加二十兩,便不是那麼正常了。

猜疑、困惑,更甚者妒忌片刻便充斥於整個房間。顧三友也察覺到所有人的怪異表情,氣氛好像突然變的壓抑了起來,而自己似乎正是引發整件事的元兇,一時之間悶坐一旁,埋頭悶吃起來。

「大家,怎麼都不喝了,是不是嫌棄我訂的酒太難喝呀!」章傳福的聲音響起於這沉悶的環境中,眾人連忙回答「不敢」,舉起自己的杯子喝起來。

章傳福又說道:「三友,剛才不答應留守鋪子,我要懲罰你一下。」

顧三友吃驚的說道:「啊!那您要怎麼罰呀?太重我可受不了呀!」

章傳福思量了一會說道:「那就罰你給大家說個笑話吧!」

「那個我在行,你們要聽怎麼樣的呀?」他轉向大家說道。

伙計們平時經常聽他說笑話,常被他逗的非常開心。聽到章傳福的提議也都來了興趣,皆附和著說要好聽的。

三友等大家皆躍躍欲試後說道:「今天我們東家請吃年飯,我就說個與酒宴有關的笑話吧!」

伙計們皆答「好」。

三友喝了口酒,咳了兩下看了看大家才說道:「說是某君赴宴遲到。匆忙入座後,一見烤乳豬就在面前,於是大為高興地說『還算好,我坐在乳豬的旁邊。』話剛出口,才發現身旁一位福態的婦人怒目相視,他急忙陪著笑臉說『對不起,我是說那隻燒好了的。』」

頓時大廳裡的諸人笑的前俯後仰,有兩個還將口中的酒菜噴了出來,文定也被他的笑話逗樂了。

章傳福連眼淚也笑了出來,笑罵著說道:「你這個猴子,怎麼這麼會糟蹋人呀!」

隨著幾個相熟的伙計也都打起哈哈來,一下子熱鬧的氣氛又回來了。大家沉浸於過年的氛圍中,酒席一直持續到亥時初刻才告結束,大家都盡興而歸。

文定送章傳福回府,一直到了章府的大門。章傳福對文定擺擺手說道:「你回鋪吧!明天還要回家過年,早點回去歇息吧!」

文定從懷裡拿出兩張銀票說道:「東家,您發的紅包錯了,多發了我二十兩。」說完便要交還給章傳福。

章傳福正聲說道:「紅包是我吩咐善本包的怎麼會有錯呢?給你五十兩就是五十兩。」

文定為難的道:「可我只是鋪子裡的三掌櫃呀!按照慣例應該是三十兩的。」

「傻孩子,我心裡都是有數的,給你的那便是你的了。回去給你父母多買點東西去吧!記得十五之前要回鋪子喲!」說完便自顧自的進府去了。

文定還是沒摸清頭腦,這多的二十兩銀票捏在手裡,還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看著街面上家家戶戶都貼上了「福」字,掛起了燈籠,四處喜慶的氣氛都在預示著新的一年真的快到來了。

第七章 ~歸心如箭~

永安堡是處於漢陽蔡甸縣城附近,那是文定他們柳氏的祠堂所在,而柳氏在附近所住的居民中算是一個大族。

林林總總的分布於周圍十幾個小的灣子裡,而文定的家便是在其中一個叫土庫灣的灣子裡。灣子裡住的大多是柳氏宗親,都是叔伯兄弟。

數座山巒環顧,青山翠田依存,在不遠處錯落有序的排列著幾間農舍,四野此時皆被枯黃的顏色所代替。

昨夜的酒讓文定的頭現在都還昏昏沉沉,早上起來的時候大家還在沉睡中。

而他的家是最遠的,和去漢口一樣也需要坐船搭車,唯有趕早。

文定坐在馬車上遙看兒時玩耍的山峰,彷彿就在昨天還帶著弟弟們與玩伴在上面嬉鬧,而今日自己已是壯年了。

馬車停在土庫灣的口子,一群小孩堵住馬車在嬉鬧。文定從後廂出來,從那群頑童中發現了自己的四弟柳道定,只見他灰頭土臉的騎在另一個兒童的身上,地上還有幾個已經躺著的。而他家的小四還在抽打著那個在身下哭泣的小孩,那幫頑童則圍著他拍著手又唱又跳的。

文定連忙喊道:「小四,你在幹嘛,給我起來。」說著便走過去。

那群小孩都認得是柳道定的哥哥,拉起地上的小孩一窩蜂都跑散去了。

只剩下他家的小四和那個躺在地上的孩子,文定過去將其拉起來推至一邊,把他身下那個孩子拉起來,上下拍其身上的灰塵,邊回頭罵道:「誰讓你欺負別人的啊!看回去叔父不打死你。」

「大哥,是他們,是他們先罵我,幾個打我一個,打不過我,只會哭。」

文定厲聲道:「你還得意了你,你像個什麼樣子。」

他四弟道定看來是十分怕他的,經他一嚇就停嘴了,在那裡哽咽。

文定將那個挨打的孩子哄好了不哭了,送其回家然後對自己的弟弟說道:「還不回去要娘給你洗洗,回去再和你計較。小二、小三呢?」

小四連忙回答道:「二哥、三哥在家裡『除塵』呢!」

「回去把小二、小三他們叫過來搬東西。」

小四連忙跑回家,文定與車伕從馬車上將大筐小筐的東西拿下來。

片刻便聽見有人喊道「哥、哥」,然後就有兩個人氣喘吁吁的跑到近前,那個稍微大點的說道:「哥,哥你回來了。」

那個小點的也說道:「大哥,娘算著日子你也要回來了,走,咱回家去。」

文定看著兩個弟弟,正聲說道:「急什麼,我走的時候怎麼交代你們兩個的,說呀!」

兩個弟弟面面相覷,不知道大哥發什麼脾氣。

「叫你們說呀!」

二弟連忙說道:「囑咐我孝順叔父、娘,照顧弟弟,在家把田種好。」

三弟接著說道:「要我孝順叔父、娘,照顧弟弟,幫二哥把田種好,在學堂裡把書念好。」

文定厲聲道:「都沒忘記呀!可你們是怎麼教弟弟的啊!剛才他打的那個是四叔公家的二叔。連長輩也敢打了,是你們誰教他的?」

兩個弟弟一時之間都不敢發話,聽著他繼續的說道:「讓你們照顧他是要你們教導他的,打小就四處打鬧,長大還得了。要是犯事了這苦牢是你們替他去坐,還是我去坐呀?」

「啪」一聲脆響,再就看見文定摀住了臉頰。只見一個和文定十分相似,應該是說和在場的三個青年都很像的四十多歲的老人,在那裡氣鼓鼓的罵道:「畜生,你長能耐了是吧!啊!一年沒回來了,好不容易把你等回來了,還沒進家門就把幾個弟弟拿來罵啊!」

文定從震驚中醒過來,忙低聲道:「叔父,是我的錯,您先消消氣。我們回家再說。」

在文定的家鄉有這麼一個習俗,如果怕孩子不好養便叫自己的父親為叔父。而文定出生之時算命的先生便說他的命硬,所以一直便管父親叫做叔父,而後來的幾個弟弟也就都跟著這樣叫了。

「哼,有能耐你給我別回來。」說完老人便背著雙手往回走了。

兩個弟弟一直不敢做聲,文定把他們叫過來,說道:「先回去再說吧!以定,娘呢?」

二弟柳以定說道:「娘還在李集買東西,她老人家算你今天要回來,去買菜了。」

「載定,你先去把娘叫回來,說我帶了點年貨回來讓她老人家合計合計,差什麼我們哥幾個好再去買。」

三弟柳載定立即跑著去了。

文定將該給車伕的車錢結算完,便和二弟提著大包小包往家走回去。一路上相熟的叔伯們、堂兄弟們都和他打招呼。

「文定,剛回來呀!」

「是呀!是呀!您身體好。」

「喲,文定呀!來家坐呀!」

「晚些時候一定過去。」

「喲,看文定這會回來可大發了,大包小包的一大堆呀!呵呵。」

「您見笑了,就一點年貨。」

土庫灣雖只有十幾戶人家,但都是柳氏的親戚,一人叫起來大家也都出來了。短短不到五十丈的路,文定好不容易才走過來。

文定的家只有三間土房,進門便是大廳,只見父親坐在大廳的正中央。文定將手中的年貨交與二弟拿進去,然後規規矩矩在父親的腳前跪下,磕了個頭恭敬的說道:「叔父,不孝的孩兒回來了。」

「你還曉得回來呀!昨天二十三的過小年,怎麼就沒看見你的影子呀!在外面長能耐啊!都可以不顧及這個家了。」父親的氣似乎還沒消。

文定謹小慎微的答道:「這幾日鋪子裡有事一時之間走不開,昨天才全部搞完,所以今日孩兒才回來。」

父親不饒的說道:「你還是頂重要的一個人咯,你們鋪子缺了你就不能開了?」

文定委屈的說道:「大家都沒走,我一個人怎麼走嘛!您不是也教導我在外面做事,不能鶴立獨行嗎?人家怎麼做我便怎麼學著去做嘛!」

「啪!」父親柳世榮將手邊的桌子猛的拍了一響,指著罵道:「反了你,還敢教訓起老子來了。」作勢就要拿起桌子上的籐條打文定。

嚇的躲在一旁的二弟柳以定忙扶著父親求饒:「叔父,您消消氣,哥也是一時說錯了,您饒過他這一回吧!」

柳世榮橫了柳以定一眼,厲聲說道:「你給我放開,不然連你一起打。」

文定對柳以定說道:「二弟,叔父打我們是天經地義的事,你退下。」

柳以定回看了文定一眼,叫道:「哥──」

「退下!」文定再次說道,柳以定只好暫且退後。

柳世榮沒有阻擾後便抄起籐條走過來,作勢要抽下去。還好這個時候文定的三弟柳載定與母親李氏回來了,剛好看到,李氏驚叫道:「你幹嘛呀!給我放下。」說完便過去將柳世榮手中的籐條搶了下來,說道:「大過年的,兒子剛進門,你打他幹嘛!」

柳世榮指著文定說道:「妳這個兒子,一點大小都沒有,我是他老子,咋還不能打他了?」

「什麼事你搞清楚了沒有,便發脾氣。」李氏將籐條交與三子,使眼色讓他給藏了起來。

柳世榮說道:「什麼事,他一回來還沒進門就衝著幾個弟弟發脾氣,在外面什麼也沒學會,倒是把脾氣養出來了呀!啊!」

文定連忙說道:「不敢,不敢!」

還沒等柳世榮發話,就聽著門外有人叫道:「世榮,你這個臭小子給我出來!」

柳世榮出來一看,竟是隔壁灣子裡住的四叔公,四叔公年歲不大,可是在宗室裡的輩分比柳世榮要高一輩,他的後面還跟著幾個小孩。

幾個小孩都是灰頭土臉的,柳世榮忙問四叔公道:「叔,怎麼了,發生什麼事嗎?」

四叔公將自己的孩子牽過來,指著破了皮的地方說道:「發生什麼事了,你還好意思問。你看看,看看你家的道定將你弟弟打成什麼樣了。」

這些小孩竟然是自己兒子打的,柳世榮頓時火冒三丈轉身回去奪過還在載定手中的籐條便往裡屋跑去,只聽見裡屋「哎喲,哎喲」的傳來一陣哀號聲。

在文定的安撫下,四叔公才領著那群小孩回去了。父親打了差不多有一頓飯的時間才從裡屋裡出來,李氏和文定則進去照看小四。經小二和小三的解釋父親才知道是自己錯怪了文定。

「看你以後還皮不皮,這次讓你叔父收拾你吧!」李氏邊往那高高隆起的屁股抹藥油邊說道。

「哎喲,輕點,好疼呀。」柳道定疼著說道。

文定看著自己弟弟的樣子又是疼惜,又是懊悔自己沒將他教好,說道:「知道疼了,知道疼就長記性,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如此膽大妄為。」

李氏將手中的藥油交與文定,說道:「你幫他搽搽,我要去弄飯了。」

文定在弟弟屁股上塗了好幾遍,才將他褲子穿好,蓋好被子,柳道定哽咽的說道:「哥,不是我惹他們的。是二叔他們說你在外面出事了,回不來了,我才打他們的。」

幾個弟弟在文定看來都是自己奮鬥的動力,為了他們,他可以拋棄學堂裡優異的成績而去當學徒,在外面有時還要招人白眼,為的就是讓他們幾個能專心的將書讀好,能夠考上功名,光宗耀祖。

二弟為人本分憨厚,不是那種讀書的材料,三弟和四弟就是他家的希望,怎麼會不愛惜呢!

他摸著道定的頭說道:「傻孩子,哥怎麼可能那麼容易出事嘛!再說二叔雖然和你年齡相仿,但畢竟是長輩,讓你讀書就是要學會做人的道理,怎麼可以打他呢!不但是他,讀書人明理辨是非,以後都不能輕易的打人知道嗎?」

「知道了,哥,這回你給我帶東西回來了沒?」小孩的性情就是這樣,只要是想著那些自己嚮往的東西,就會很容易把先前發生的事給忘了。

文定起身說道:「你先睡下,等好些了我再拿給你。」

關了房門文定來到了前廳,母親炒了幾個菜,和兩個弟弟正圍坐在桌子旁等文定吃飯,而父親則已經進了房。

文定對李氏說道:「娘,孩兒去將叔父請出來吃飯。」

李氏嘆口氣說道:「你們這個倔老頭拉不下面子出來,你去請請吧!」

文定推開門進了父母住的主房,父親正在床上躺著生悶氣,他輕聲對父親說道:「叔父,娘把菜炒好了,讓我來叫您。」

柳世榮頑固的說道:「我不吃,你們自己吃,今天讓你們氣飽了。」

「叔父,您起來撒,我從武昌縣城給你買了兩罈子好酒,您去試試。」

這時門外的母親也走了進來勸說道:「起來撒,兒子從那麼老遠給你帶的,你不嘗嘗。」

小二和小三也勸著父親,他才勉為其難的起來吃飯。

小三連忙將酒罈的泥封打開,舀出兩勺裝滿一酒壺交給文定,文定給父親面前的杯子斟滿,說道:「您試試,這是武昌『順祥酒樓』自釀的陳年白乾。」

「嗯,不錯,這怕是不便宜吧!」時不時愛喝上兩口的柳世榮嘗出了味道。

文定回道:「還好,那家酒樓老闆和我們東家很熟,也順帶著認識了我,給我的價錢很划算,不貴。」

柳世榮說道:「那就好,你不要賺了錢就亂花呀!」

李氏插嘴說道:「好了,大過年的兒子孝順給你買兩罈好酒,也值得你說這麼半天。」

柳世榮笑著說道:「呵呵,你們的娘又心疼兒子了。來,快過年了,你們哥仨也陪我喝兩杯。」

一家人就這樣溫馨的吃了頓午飯,對於常年漂泊在外的文定而言,與自己的親人一起吃著自己母親做的飯,要比在大酒樓吃的還要來得舒心。

下午哥仨拿著各式的工具開始除塵。

臘月二十四後,家家戶戶忙著準備過年,殺豬宰雞,購辦年貨。其中有一項很重要的就是除塵,就是要進行相當徹底的大掃除清潔。

平常懶散的家庭,這時也絕不能含糊,定要大幹一場,弄個裡外一新,用最新的面貌迎接新的一年,別有一番過年氣象。

據宋人吳自牧的「夢渠錄」載:「十二月盡,不論大小家,俱灑掃門閭去塵穢、淨庭戶、以祈新歲之安。」可見除塵之俗宋代已有。自古傳下來的老規矩了,文定趕在臘月二十四立即回來,就是要趕著回來參加除塵。

「哥,你在鋪子裡都在做些什麼呀?是不是和以前一樣也是些打掃的活呀?」邊幹著活三弟邊問著。

對於弟弟的好奇心文定總是拒絕不了,說道:「今年和前些年略有些不同。」

二弟柳以定也湊趣的問道:「今年有什麼不同呀?哥,是不是要幹的更多呀?」

憨厚的二弟說的讓文定有絲好笑,說道:「不呀!今年我開始幹些算帳的事了,打掃的活輕鬆了許多。」

兩個弟弟又是問這又是問那,平常不怎麼收拾的房子一下子也夠他們三個忙碌的,不過兄弟三個難得一起幹活說說笑笑的,到太陽下山的時候,已經將裡裡外外打掃的乾乾淨淨。

晚上小四也差不多可以起床了,不過經父親這麼一打,人可老實多了,安安靜靜的打量著大哥帶回來的那堆年貨。

一家人吃過晚飯,兩老坐在上座,哥幾個坐在旁邊。兩老給文定講一下家裡這一年來有什麼人情世故,詢問起這一年文定的差事怎麼樣。

而文定呢!將自己在當鋪裡已經當了三掌櫃的事告訴他們,家裡人都十分的高興。

再就是說在鋪子裡東家、朝奉幾位共事怎樣幫助自己。自己長了許多的見識,總之儘是說些好方面的,讓家人們都為他而歡喜。

接著,文定從那堆年貨裡找出給大家的禮物。給父親的,除了那兩罈酒,還有一盒黃山的毛尖茶葉,外加一件長褂。給母親的,有一件棉襖、一面鏡子,還有那副差點當掉的玉耳環。至於三個弟弟,則是每人一件過年的衣物,然後給二弟買了個精緻的水壺,三弟則是幾本書,而那個躍躍欲試的四弟呢!則是幾個畫著人物的面譜,還有許多的鞭炮、煙花。

一家人的禮物,文定想的十分周全,都各自去擺弄了。

只有母親留下來,問著文定:「大兒,你盡給我們買東西了,給自己買了什麼沒有?」

文定輕聲的說道:「娘,兒在外面好吃、好住的什麼也不缺,您放心,我會照顧自己的。」

「瞎說,大過年的怎麼也不給自己買件新衣裳呀!給我買耳環幹什麼呀!又戴不出去。」李氏心疼這個兒子,他跟自己最久也最懂自己的心思,這一年沒見又長高了。

文定說道:「您放心,我現在在櫃台做事,剛做了幾套衣服,只是今天沒穿出來罷了。」說完從懷裡拿出一包銀子遞給娘親說道:「娘,這是一百二十兩銀子您收好。」

「你給我這麼多銀子幹嘛呀!這銀子哪來的呀?」李氏還從沒一次見過這麼多的銀子,心中有些慌亂。

文定安撫她道:「我當了三掌櫃,工錢也漲了許多,這次鋪子裡發紅包東家又給了我五十兩。」

李氏還是不敢相信的說道:「當了三掌櫃就有這麼些個錢呀!可你都給我了你怎麼辦呀!家裡也用不了這麼多,快拿回去些。」作勢就要給文定。

文定不接受說道:「您放心我還留著些,我在外面還會有的。家裡開銷起來比較大,三弟、四弟還要上學堂。」

李氏又說道:「那也用不了這麼多呀!你一個人在外面不多備點錢防身如何是好。」

文定和母親算計道:「二弟也快十六了,在我們這兒,這樣的年歲也不算小了。您先和叔父合計著把家裡的房子在周圍多建個幾間,來年有合適的就給他辦了。有眉目了,就叫他給我去報個信,我再拿些銀子回來。」

李氏笑道:「你都還沒有辦呢!他急個什麼。怎麼樣,在外面有中意的沒有?」

文定笑著說道:「您又在取笑我,我還想著多幹個幾年再說呢!呵呵。」

「哥,哥,李勇表哥來說外公、舅舅他們叫你過去。」二弟跑著進來。

文定對李氏說道:「娘,您過不過去呀?」

李氏回道:「我白天才去了的,現在還要收拾收拾,你和弟弟去吧!」

文定便與二弟柳以定隨表哥李勇往李集去了。

踏著夜色文定帶著弟弟以道,跟表哥李勇一起往母親的娘家李集走去。

文定的母親在她們家裡排行第七,而李勇的父親則是家中的老大,所以雖是他們的表哥,年歲卻比他們大的多。文定在家是老大,今年也不過十七歲,而李勇已經是快四十的人了。

打小李勇便處處照顧文定他們,文定記得小時候自己隨娘回李集看外公,外公、舅舅看他來了都十分的高興,趕緊讓表哥去魚塘裡抓了一條活蹦亂跳的鯉魚給他吃。

哪知道文定小時候除了喜頭魚外什麼魚也不吃,當時大家都已經上桌子了,而外公看到文定始終不動那條魚,便奇怪的問他為什麼不吃魚?當得知原因時,連忙催促剛拿起筷子的李勇又去魚塘裡,特意撈起一條喜頭魚做給文定吃。

雖然現在經過了世故的洗禮後,文定不再那麼挑食了,然而只要是文定回外公家吃飯,桌子上必定會有一道喜頭魚。

在外公家裡外公和舅舅都最是喜歡他,不但以定他們幾個弟弟及不上他,就連李勇他們兄弟幾個,以及他們的子女也沒有文定受寵。

這個市集之所以叫李集,是因為這裡原本是李氏宗親群居而成的。除非是花上半天的工夫去漢陽縣城,不然這個附近唯一的市集,便是周圍的百姓們購置必需品與交換收成的地方。

雖然後來慕名而來居住的外姓人也越來越多,而且在很大程度上使李集更加的熱鬧,然而李集的主事者都還是李姓之人擔當。

文定的外公李普吉一家在李集也算得上殷實的住戶,家中有幾畝良田,自己還一直在李集中從事各種生意。

在鄉下,家裡子孫多,就代表著自己家在周圍說話的份量重,一般人都不能輕易的忽視你的存在。而且李普吉的子孫中也沒有那種敗家的後生,所以不論是在李集中還是李氏的宗族中他都很有地位。

老人家今年已經將近七十了,與大兒子李傳方,也就是文定的大舅舅一家住在李集一座三進三出的宅子裡,其他的幾個兒女也大都住在其附近。

李勇引著文定跟以定還沒進李家的大門,就看到李勇的兒子李籬跑了出來,叫道:「爸,小叔,以定叔你們可到了。」

李籬的年紀要比文定還稍微大些,而且也已是快做爹的人了,以定他們哥仨就更是顯得小了。

李勇看見自己兒子著急的樣子,還以為出去後家裡發生了什麼事,忙問道:「有什麼事慢慢說。」

李籬回道:「老爺爺問起叔好幾遍了,爺爺讓我出來看看小叔怎麼還沒來。」

李勇把自己兒子的頭一敲,說道:「笨呀!看見你小叔來了還在這站著幹嘛,還不進去回報老爺爺和爺爺,還讓他們兩位揪心呀?」

文定心下一陣慚愧,自己原本打算明天再來拜望外公和舅舅們,哪知道還讓幾位老人擔心了。止住準備往回跑的李籬,回頭對李勇說道:「哥,我還是自己進去對兩位老人家解釋吧!」

「好吧!還是你自己進去吧!省得讓你這個笨侄兒來回的拖延時間。」顧不得往返十幾里地的奔波,李勇引著文定他們便穿過客廳直奔李普吉的臥房。

進門後看到大舅舅安坐在外公的床邊,外公則還是窩在床上。文定忙急走幾步上前拜道:「阿公、大舅,孩兒不孝來晚了。」

大舅舅李傳方大聲說道:「文定啊!中午就聽說你回來了,怎麼現在才來,不知道你阿公在等你嗎?啊!」說完還給文定眨了眨眼睛。

文定心領神會的忙跪下,說道:「是孩兒不孝,是孩兒不孝。」

「你吼什麼呀?文兒剛從外面回來,自然是要和世榮他們兩口子團聚團聚,怎麼能一下子就過來呀?看你把他嚇的,一邊去,你老子還在,還沒到你任意發脾氣的時候。」李普吉駁斥李傳方道。

李傳方站起來坐到一旁另一張椅子上,路過文定的身邊輕笑著又給他眨了眨眼。

外公作勢要坐起身來,文定忙走到近前幫他老人家穿衣。等到衣物穿完後李普吉剛才那股焦急的心情早已煙消雲散了,臉上掛滿了笑容,說道:「文兒呀!這又是一年沒見。喲,你又長高了不少,就是這身體單薄了點。在外面是不是吃了什麼好飯呀!還幹很重的活呀!看這瘦的。」

文定將外公扶起靠著床頭坐著,說道:「瞧您想的,怎麼會呢!在鋪子裡伙食很好,大家也都很照顧我,沒幹什麼重活。」

李普吉又問道:「鋪子裡的活幹的還習慣嗎?不行還是回來,跟你舅舅他們一起不是一樣做生意,總好過你獨自一個人在外面吃苦呀!」

李傳方說道:「那源生當可是我們這兩湖最有名氣的當鋪呀!我們家怎麼比得了。」

李普吉對著自己的大兒子說道:「你怎麼不會想想,他源生當是兩湖第一當鋪不假,可我們文定只是在那做小廝呀!即要受這指使,又要聽那個使喚,這怎麼比得了自己在家開檔,自己當老闆舒心呢?」

文定對他們宣布道:「阿公,大舅,我現在已經被我們東家,破格提拔為我們鋪子裡的三掌櫃了,平常都不用幹什麼雜事的。」

「已經當上掌櫃了,我們家的文定就是比別人強。你看這才三年就當上掌櫃,將來必有大成就,自己開當鋪。」李普吉聽到這消息,比文定都要來得高興。

文定怪不好意思的糾正外公道:「阿公,不算什麼很高的,只是三掌櫃,孩兒上面還有好多管事的呢!」

外公說道:「那都只是因為他們去的比較早罷了,總有一天文兒會超過他們的。」

舅舅也湊趣的說道:「是呀!那個當鋪是出了名的嚴格,文兒確實有真才實學,不然怎麼不給旁人升職,專給才去不到三年的你升職呀!」

對於兩位老人文定知道,只要他們認準了,旁人說什麼也不管用,也只有隨他們去。文定看外公還是只能躺在臥床上,言語有些放緩的說道:「阿公,你的身體一向還好嗎?」

李普吉笑著說道:「你阿公我的身體好的很,以前到處跑不怎麼落家,現在輕鬆多了。每天就是他們給我端茶遞飯的,要多舒坦有多舒坦,每天還可以看看你們這些子孫,知道嗎?你侄兒李籬的婆娘都要生孩子了。」

文定笑著說道:「那可要恭喜大舅與李勇哥了。都要當祖爺爺和爺爺了。」

站在一旁一直沒發言的李勇,笑嘻嘻的說道:「應該就在這些日子,那時還要請弟弟來吃紅蛋,喝酒呀!」

文定笑著允諾道:「哥哥放心,我一定到。」

李傳方笑著說道:「你看,你看,你侄兒都要生兒子了,你怎麼還沒消息呀!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要是有人了可要帶回來給我們看看喲!」

文定窘道:「舅舅,我還小,您怎麼說這種話呀?」

李普吉忙接道:「還小?不小了。你今年都要十八了,阿公在你這個年齡已經有你二舅舅了。你娘也真是的,怎麼還不給操辦呀!阿公還想著抱你的兒子呢!」

文定越發的窘迫,說道:「現在孩兒只是想著要如何學到本領,要幹的更好,還沒考慮這種事。」

「這又礙不了你什麼事?成家立業,將成家放在前面自然是有它的道理的嘛!這件事交給你舅舅了,一定和你娘一起幫你搞好。」李傳方的興致也來了。

文定拿他們沒辦法,只好撤開話題的說道:「對了,大舅舅您重孫的名字都想好了嗎?」

李勇也幫他一把的說道:「還請父親與爺爺幫那孩子給起個好名字,眼看這都快要生了,我家那個木頭疙瘩還在不知道如何是好。」

李傳方對自己的父親說道:「我也是大字不認識幾個,還是父親來給起個吧。」

李普吉冥想了一陣也是不知所措,突然一下睜開眼睛說道:「你們這些個笨蛋呀!幾個都是草包。幹嘛廢那精神呀!文定不是在學堂裡的成績最好,還中過秀才嗎,我們幾個大老粗跟著湊個什麼勁呀!乾脆讓文定給起個不就結了嗎?」

李傳方與兒子一時之間也領悟了,李勇說道:「那就要請弟弟給想個好名號,以後出人頭地就感謝弟弟了。」

文定知道推辭不了,回道:「名字很重要,容我回家想些日子。反正也不急於一時,有了理想的就回稟外公、舅舅,怎樣?」

李傳方說道:「那自然是好,這件事可都指望文定你了呀!」

文定回道:「一定,回去想想一定讓你們滿意。」

二弟以定這時突然好奇道:「那我們的名字,原來是給哪個起的呢?」

一下子臥室裡笑聲一片,大舅回答道:「這就要回去問你們的爸爸了。」

文定他們哥倆就與外公他們一家聊到亥時,一直到了外公必須睡覺的時候才走。

本來舅舅還要留他們睡的,但是明天還要去置辦家裡缺的年貨,所以只能踏著月光回家了。

第八章 ~家近情更濃~

躺在自己又是一年未曾睡過的床上,文定輾轉難眠。

外公的腿還是老樣子,始終不能下地,在文定的印象裡就沒看過阿公下地走路。小時候不懂事的他總是在奇怪,為什麼外公一直都待在床上,為什麼不像大家一樣四處散步。後來大些了詢問母親才知道,這裡面還蘊藏著關於自己的故事。

外公一共有四個兒子三個女兒,自己的母親則是家裡的老七,是最小的一個,也是外公最疼愛的一個女兒。雖然幾個舅舅都有了幾個兒子,然而前幾個姑媽卻一直生的都是表姐。

這也許影響不了外公家什麼,卻讓外人說外公家的女兒都是只會生女兒的。甚至於搞得文定父親娶母親的時候別人都在說閒話,這讓好強的外公覺得很是窩囊,認為是家裡的一點恥辱,所以一直就卯著一股勁。

而文定的降生則使這種流言不攻自破,讓外公覺得在人前抬起了頭來。生文定的第二天外公很是興奮,特地一個人提了五、六隻大母雞來探望文定以及自己的女兒。

他們在柳家和女兒聊天、看外孫,坐了差不多有三個時辰,結果起來的時候便有點不適。將就的走回家後,倒床就休息了。到第二天起床的時候,就再也起不了床了。

當時已有些懂事了的文定聽母親說了這些緣故後,就一直覺得對外公有愧。正是自己的出生害的外公下半生都只能與床為伴,然而自自己有記憶以來,阿公還是那樣的疼自己。

絲毫不以自己為不祥之人,還從未跟自己說起過此件事。文定的外婆早逝,爺爺奶奶也分別於文定十一、二歲相繼老去。外公便是自己爺爺輩的最後一人,所以文定也越發的孝順阿公,阿公也越來越喜歡他,良性循環就成了現在這樣。

只要有文定在的情況下李普吉一定是最維著他,很長時間不見就會格外的想念,惹的眾兄弟子侄不論親的、表的都眼紅不止。

文定始終覺得虧欠阿公的很多,自己平日裡的表現根本不足於回報其一小半。而且還是積壓的越來越多,只盼能在阿公有生之年,時常陪伴其左右侍奉其終老。

一大清早,文定便拉著幾個弟弟,去市集上置辦缺少的年貨。皆是些雞、鴨、魚、豬、米、麵之類與瓜果零食之流的吃食。另外還得買些爆竹、紅紙、門神這些過年特殊的必需品。

兄弟幾人背扛著大包,手拎著小包高高興興的走回了家。還沒進門就被迎面而來的道定,搶了一小節鞭炮拿去和小伙伴玩耍了。

洗燉熬炸,過年的氣氛就在這一家子忙碌而歡快的節奏中,從油鍋裡飄出的肉圓子、豆腐圓子的香味引得看家的大黃狗在那裡興奮的來回跑著。跑出去玩耍的道定也急迫的跑回來偷嘴,一家人為了過年的準備是最讓人心動的。

貼春聯、門神是除夕日一件大事。家家戶戶拿出買好的春聯,或有雅興者,自鋪紙墨,揮毫寫下自創或選好的對聯。等墨跡一乾,就拿了去貼,將宅子裡裡外外的門戶妝點一新,也有在大年初一再貼的。

春聯的內容常以發家致富和喜慶吉祥為主,從各家所貼春聯可看出他家的特點,如經商做生意者多喜貼「生意興隆通四海,財源茂盛達三江」之類的春聯。

春聯的起源在「蜀『木壽』杌」內有記載,五代時後蜀的君主孟昶在新年命令翰林們作門聯,自己也寫了一副:「新年納餘慶,佳節號長春。」

「哥,還是你來寫吧!」三弟柳載定將文定拉著到桌子前。

文定道:「怎麼?先生沒教你如何寫春聯嗎?」

載定回答道:「說是說了,只是我還分不清要寫什麼樣的來應景,哥,還是你來寫吧!」

文定說道:「春聯都是要結合具體的情況來言的,如今年我給鋪子裡寫的上聯是『惠通鄰里門迎春夏秋冬福』,下聯是『誠待世賢戶納東南西北財』,橫批是『吉星高照』」

載定點點頭說道:「這個不錯,我們就用這個吧?」

「你呀!還是沒搞明白,這個是不錯,但是是針對商舖而言的,我們居家用這個就不大合適了。」文定敲了敲載定的頭說道。

載定摸了摸被敲打的位子說道:「哥,還是你來寫吧!以後再換我。」

文定只好走到桌前拿起筆在一對紅紙上寫就了一幅,載定忙走到近前查看。只見上面用的字體蒼勁有力,寫著:「五更分二年年年稱心,一夜連兩歲歲歲如意」,橫批是「恭賀新春」。

載定拍手稱道:「到底是大哥,這幅春聯確實是合情合景。」

文定笑道:「哪裡呀!你可要好好學,以後要超越大哥,考上功名,光宗耀祖。」

「哥,放心,我一定會加倍努力的。」載定的話讓文定感覺到自己兒時的夢想會在他這裡得到延續。

門神更是鄉下人不可缺的寶物。

每到新年,家家戶戶都要恭請這路神仙,用意是驅除惡鬼,鎮壓凶邪,保佑平安,常請的門神一般是秦叔寶和尉遲敬德。

王安石的詩句「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戶瞳瞳日,總把新桃換舊符。」裡面的桃符也就相當於今日的門神,自唐李世民以後門神也就越來越融入百姓生活了。

除夕當天,文定帶領著弟弟們,貼起了春聯,請上了門神,期待著新的一年的來臨。

除夕之夜即將來臨,滿灣子的大人小孩都歡動起來。家裡過年的一切大都已準備得當,這一天便只是留下了期待,和享受這份過年的喜悅。

男人們碰面都是邀請對方過年到自己家來吃酒;女人們碰著了便相互詢問對方家裡的準備都好了嗎,有沒自己能幫上忙的?孩子遇見了則比大人們直白的多,就是相邀去哪放爆竹呀!玩玩具呀!

在這群孩子們中,文定的四弟道定今天可謂是最為風光的了,他洗澡完畢後,穿著哥哥帶回來的新衣服、新鞋子,懷裡面還揣著一大把的東西出了門。

灣子口那棵老槐樹是附近孩子們聚集的地方,道定到的時候樹下已經有好幾個玩伴在那了。

今天除夕,小伙伴們換下平時那些有補丁的衣物,穿上了體面的新裝。幾個男孩子蹲在一旁一手拿著單個的鞭炮,一手拿著燃香,一點著馬上轉身跑開。

然後就聽見一聲「啪」的響動,惹的孩子歡鬧。道定的到來引起孩子們一陣的驚嘆,雖然過年大家都換了新衣服,但只不過是沒有補丁,是新的罷了,質地還是與平常穿的差不多,而他身上的那一套,他們只在財主家的孩子身上看見過。

孩子們都過來摸摸、拉拉他的新衣服,道定忙抽回身,退後一小步和大家保持距離,說道:「幹嘛呀!你們小心給我扯破了。」

一個女孩子走近他,叫起他的小名道:「四毛哥,你這身衣服好漂亮呀!是你媽到縣城給你買的嗎?」

道定得意洋洋的說道:「不是,是我哥從武昌城裡給我買的,說是要好多銀子呢!」大家眼裡儘是些羨慕的眼神。

道定從懷裡抓出一把糖果分發給大家,說道:「這也是我哥從外面帶回來的,叫孝感麻糖,可好吃了。」

幾個孩子立馬伸出小手等著他,都在用期盼的眼神望著他。一時之間道定特別自豪,慷慨的將自己也不曾怎麼吃的糖果分到這一隻隻手裡。

突然啪的一聲在這堆人中發出了響動,一下子將幾個孩子嚇楞了,定下心後還有女孩子哭了。這是鞭炮聲,道定心中有了判斷,他憤怒的四處張望,只見四叔公家的二叔和那天被他打的幾個男孩在一旁笑吟吟的望著他們。

「幹什麼,又想找打挨是麼?」道定將手中的糖果交給周圍的伙伴,雙手緊握著走過去喝道。

那個二叔笑著說道:「怎麼你忘了你爸爸打你的情景了,還敢和我動手嗎?」

道定輕蔑的望著他說道:「真是沒用,只敢躲在大人的後面,孬種!」

那個二叔柳世顯似乎也被激怒了,他摟起了袖子說道:「來呀!我們比試,比試。」

道定哪裡會怕他,說道:「比就比,我還能怕你不成,比什麼你說。」

柳世顯從懷裡拿出了幾個鞭炮晃給他看,道定不解的問道:「爆竹有什麼好比的,比誰炸的響嗎?」

柳世顯得意的說道:「那有什麼,我們比膽量。看誰能在高的地方點它,誰爬的地方高,算誰贏。」

道定伸出右手手掌與柳世顯的手握緊說道:「一言為定。」

柳世顯率先竄上了灣子口那家的屋頂,然後就聽見爆竹的響聲。他帶著笑容走了回來,對道定說道:「怎麼樣,這裡還有比那高的地方嗎?呵呵。」

他一起的孩子都笑了起來,道定這邊則都蔫了。

道定一時想不出方法,而柳世顯那邊則不放過嘲笑他的機會,紛紛笑著說道:「怎麼辦,認輸了吧你。」

道定猛的咬咬牙,將懷裡的東西連同身上的新衣服都交給身邊的伙伴,只留下一串鞭,捲起衣袖將一根香橫著含在口裡,抱著老槐樹粗壯的樹幹便往上竄上去。

老槐樹自打這裡有柳氏居住之前便有了,已經不知道有多少歲,站在底下往上望去足足有二十幾尺的高度。

底下柳世顯他們目瞪口呆的望著道定,想不到他會將腦筋動到這上面去。而與道定一起玩耍的孩子呢!則在他們周圍拍手稱快。

隨著道定越爬越高,下面的孩子也不再鬧騰了,都靜靜的望著他,心裡為他捏著一把汗。道定爬到十幾尺的高度,踩著了一根粗大的樹枝才停下,大家也才放下心。

只見他抱著樹幹將那串小鞭放在樹枝上,再用口中的香點燃。瞬時劈里啪啦的一陣響聲。忽然,這陣近距離的響聲驚起了在老槐樹上棲息的一群烏鴉,牠們爭相起飛。

道定一下子看到一群群的黑影在身邊舞動,一時心慌不留神,腳下滑了下去。底下的眾孩童也慌了神,幾個膽小的還掩住了眼睛。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一道灰影閃過,在道定的身體與地面只剩下三四尺的地方接住了他。道定本已絕望,想著一會後將碰到了硬物,卻感覺甚是柔軟,遠沒有地面那麼堅硬。

道定睜開眼一看,發現自己不但是在空中,而且還在別人的臂彎裡。緩緩的兩人降到地面,那個身穿灰衣的人把道定放下,然後說道:「小弟弟,下次可要小心點呀!」說完便轉身走了,道定整個人還處在極大的震驚中。

「你們誰能告訴我,剛才都發生了些什麼?」回過神來的道定向身邊的伙伴問起。

身邊的小伙伴上下把他摸了摸,驗證完全沒事後,回答道:「剛才我們都以為你完了,是那個會飛的神仙哥哥救了你。」

理清了緣由的道定連道謝也沒來得及,那人已經不見了。

柳道定還在那驚魂未定的傻站著,得到報信的李氏已經心急火燎的跑了過來。

李氏剛來便一隻手擰著他的耳朵往家裡引,邊走還邊罵道:「你個撬死的東西,大過年的也不安生,給我過去。」

道定這才醒神來哀叫道:「哎喲,娘,疼,疼娘。」

這次道定將原本最是溫柔的母親給激怒了,回到家還在罵他。父親得知是什麼事後,立馬要抽傢伙打斷他的腿,還是文定他們幾兄弟急忙攔著才沒成真。

李氏本只是生氣兒子不懂事,心裡還是心疼兒子的,看見當家的發這麼大的脾氣,馬上就維護著兒子了。

文定和兩個弟弟百般的勸說父親,終於父親平息了下來,文定讓四弟將事情的經過完整的講了一遍。當聽到他說有個神仙哥哥救自己的時候,父親不信的說道:「又在亂講,青天白日的哪有什麼神仙來救你呀!」

道定爭辯道:「真的,那個神仙哥哥還會飛,就這樣飛起來救我的。」

父親和其他人還是不信。

道定急切的說道:「不信,你們可以去問狗子他們,他們都看見了。」

這時門外幾聲清脆的敲門聲傳來,有人喊道:「有人嗎,請問柳文定是住這家嗎?」

文定聽著這耳熟的聲音,開門一看竟是分別剛五天的顧三友,驚道:「你怎麼來了呀?」

只見他一隻手拎著一罈酒,一隻手提著兩禮盒。一看到是文定,他深嘆一口氣道:「哎,你家住的地方可真難找呀!」將手中的東西交給文定後說道:「我一個人在那太無聊了,所以來找你玩呀!怎麼樣,不會不歡迎吧?」

「哪裡話,進來進來。」文定將他引進來介紹給自己的父母道:「叔父,娘,這是孩兒在源生當鋪一起做事的朋友。」

顧三友等文定說完就上前向兩位老人行禮,說道:「伯父,伯母你們好,我叫顧三友。冒昧來打擾了,希望你們不要見怪。」邊說著邊將手中的禮品送至兩老近前。

柳世榮笑著說道:「既然是文定的朋友,我們自然是歡迎。」

李氏也笑著說道:「你看這孩子來就來吧!還帶什麼東西呀!」

顧三友回答道:「呵呵,您兩位有所不知,我是一個人無處可去了,打算來您這蹭幾頓年飯的。」

文定的父母都說「歡迎,歡迎。」

文定無奈的對兩老說道:「您二位呀!別聽他的,他這人就是沒大沒小的。」

「還是文定瞭解我。」顧三友說道,隨即引來幾人的笑聲。

只有柳家的老四道定沒有融入其中,自打這顧三友進門後,他就始終盯著他看。在大家笑的正濃的時刻,只聽他喊道:「就是你,神仙哥哥。」

說著柳道定跑到顧三友的近前拉著他的手臂,欣喜的跟自己的家人說道:「叔父、娘、哥哥,就是這個神仙哥哥剛才救了我的。」

年夜飯,除夕之夜,閤家團聚吃團圓飯是最重要的大事,在外地打工者,無論遠近,務必會趕回。有實在不能回家的,家人們也會為他留一個位子,留一副碗筷,表示與他團聚,這年夜飯也叫「閤家歡」。

此時廳堂上紅燭高燒,擺上豐盛菜餚,由主事之家長柳世榮拈香,帶領全家男女一齊向列祖列宗跪拜,恭請祖宗降臨飲宴,並祈保閤家大小平安,興旺發達。

之後,打響早已準備好的爆竹,俗稱「關門爆」,就可以關上大門,開始吃年夜飯了。年夜飯的吃食很有講究,通常有餛飩、年糕、家釀米酒等等,尤其是家釀的米酒,香醇甘美,在外面一般是喝不到如此佳釀的。

文定他們一家人關上了房門圍坐在桌子周圍,當然現在還多了顧三友。自道定認出了顧三友後,柳家人全都對他感激不盡。本就活潑的他更是與文定的家人很談的來,文定他們幾個暫且不表,連柳世榮也和他推杯勸盞的,兩個人喝的不亦樂乎。

顧三友與柳世榮再乾了一杯後,又馬上拿起罈子要為兩人斟酒。竟然一滴也倒不出來,他笑著說道:「伯父,你看這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不小心我們都喝了一罈了,我還給您帶來一罈上好的竹葉青來,我們喝這個好嗎?」

柳世榮也是喝的十分快意,馬上就附和稱好。老四柳道定立即就來了精神,跑過去將那罈酒抱了過來,送到三友的手裡。

一晚上小傢伙就不曾停止在三友身邊轉悠,連小伙伴來家喚他出去玩都沒回應。

文定走過去將三友正準備揭封泥的手按住,對他說道:「好了,三友,你們喝的不少了,改日再喝吧!」

柳世榮說道:「難得這麼高興,你怎麼掃興呀!拿來,三友,他們不喝我們繼續。」

「叔父,明天可是大年初一呀!」文定提醒道。

柳世榮反問道:「大年初一,大年初一怎麼了?難道就不能喝酒了?」

老三柳載定更進一步的說明道:「您怎麼忘了,每年大年初一族長都要帶領我們柳氏子孫去祠堂祭祖的呀!」

柳世榮恍然頓悟,拍拍自己的額頭,說道:「我怎麼將這事給忘了,三友呀真是不好意思,明天還真有重要的事,我就不能陪你了,還好這年景還長,有的是機會。」

三友忙說道:「哪裡,您這是哪說的,今天已經是喝的十分好了。」

李氏輕笑著說道:「喝還是可以喝的,就是別再喝那勁大的了。」說著便往裡屋走去,不一會抱出一個酒罈子,對大家說道:「喝這個吧!」

「是呀!三友你還沒嘗過我們家的這個酒吧!」文定說道。

柳道定三步兩步的跑過去叫道:「我要喝,我要喝。」

三友好奇道:「這是什麼酒呀!這麼值得大家期待,連道定也可以喝的嗎?」

文定接過母親的酒罈給每個人都斟滿,然後對三友說道:「試試,絕對好喝。」

柳道定也故作神秘的對他說:「是呀!喝過我們家這個酒的人都是讚不絕口。」

柳世榮與李氏也在那勸三友試試。在眾人的推薦下,三友舉起碗仔細的喝了一小口米酒,三友驚異的望著大家,竟然是米酒。

「是米酒呀?」他好奇的問著,柳家人都笑了起來。

文定說道:「不然你以為,能給我四弟喝的酒可不就是米酒嗎?」

二弟柳以定對三友說道:「顧俠士,我們家自釀的米酒可是遠近聞名的呀!一般只在年節的時候娘才會拿出來,你可是來準了趕上了。」

李氏怪不好意思的說道:「瞧你這孩子自吹自擂的,讓顧俠士見笑了。」

文定舉起自己面前的碗一口就將其喝完,然後對母親說道:「娘,二弟這話不假。如果人問我,故鄉的味道是什麼?我會毫不猶豫的告訴他,就如那家釀米酒,只要喝過一次那味就永留心底,難以忘記,在外面是再怎樣也嘗不到家鄉那個味道了!」

三友也被文定的話語所感動,舉起自己盛滿米酒的碗一乾而盡,一席飯一家人直吃到快亥時才撤席。

「一夜連雙歲,五更分二天」,吃過年夜飯,收拾一下,閤家大小圍坐一起,或與家人談談自己在外面遇到過的趣事,或聽父母講講故事。歡聲笑語中,一家人開始熬年夜,準備辭舊迎新,俗稱「守歲」。

據史料記載,這種習俗最早起於南北朝。

「是夜,禁中爆竹山呼,聲聞於外,士庶之家,圍爐團坐,達旦不寐。」以後逐漸盛行。到唐朝初期,唐太宗李世民寫有守歲詩:「寒辭去冬雪,暖帶入春風。」

顧三友完全融入柳家人的幸福中,沒有太多的奢華,一些簡單的情趣都能讓他們得到滿足。

文定平日裡那不怕吃虧、吃苦耐勞的性格便是傳自於他的家庭,他們家的人皆是如此的容易滿足、容易快樂。

「咚,咚,咚」外面傳來三聲低沉的鐘聲,柳道定一下子雀躍起來叫道:「過年了,過年了。」

那鐘聲是來自東獄廟新年的宣告。

新年裡最讓小孩子們高興便是可以拿到壓歲錢,小輩們會給長輩們行大禮,恭祝長輩安康,長者掏出早已準備好的紅包送給晚輩們,這就是壓歲錢,同時說一些期勉的話。

伴著你一歲一歲的長大,收到的壓歲錢面額也會越來越大。當有一年你不再收到壓歲錢,那就證明你獨立了,你要開始給小輩壓歲錢了。

壓歲錢的習俗源遠流長,它預示著鎮歲、去病、避邪、祈福等,是長者對晚輩的美好祝願。前人富察敦崇「燕京歲時記.壓歲錢」記載:「以彩繩穿錢,編作龍形,置於床腳,謂之壓歲錢。尊長之賜小兒者錢,亦謂之壓歲錢。」

道定早已按捺不住的向父母跪下行禮,然後急快的說道:「叔父、娘新年快樂,祝您二老身體健康福壽康寧。」

坐在正位的二人笑嘻嘻的接受他的祝福,柳世榮將一個紅包交與他,說道:「過了年又長了一歲,可不能再這麼皮了。」

「謝謝叔父,謝謝娘。」道定捧著錢包讓到一旁。

母親囑咐道定:「可別亂花呀!」

文定、以定、載定分別給二位老人行禮,也分別陸續收了他們的紅包。顧三友也湊趣的來給二位老人拜年,李氏還給了他一個小紅包,顧三友剛要拒絕,文定便對他說道:「這是我們這裡的習俗,只要沒有結婚的人,過年的時候都可以得到親朋的紅包。」

顧三友說道:「可我這怎麼好意思呀!」

「沒多少,但是卻包含長輩們新年裡對我們未來日子的祝福。」文定解釋原由給他聽。

顧三友只好感謝二位老人道:「多謝伯父,伯母了。」

柳世榮笑道:「三友呀!以後多來我們家玩,不要怕麻煩喲!」

三友被他們一家人的熱情感動不已,這時門外響起了一陣陣爆竹聲。

柳世榮高聲說道:「二毛,快去把我們家的鞭炮給掛出去點起來。」

全家人都高高興興出門,這時門外已是歡聲、笑聲、鞭炮聲錯綜交織著。

人們互相道賀著新年的祝福,小孩子們不斷的給自己的叔伯拜年,個個都揣了一把的紅包。

「走!」文定拍了拍三友的背說道。

三友問道:「去哪呀?」

「帶你去看看我們這裡過年的熱鬧場面。」

第二集 第一章 貧鄉過客

「別吵呀!」三友懶散的用被子將頭蓋住,卻還是有雙手在不斷的掀著自己的遮擋物。

終於還是敵不過那可惡的兇徒,溫暖的棉被被掠奪而去。頓時身體感覺到誤入冰庫般的寒冷,顧三友將四肢緊縮成一團,無論那凶橫的狂徒如何搖晃,摧殘自己的身軀,始終不肯睜開眼。

萬般無奈的劊子手,只有使出保留的秘密招數,大喊道:「快,三友哥,我四伯、七叔他們又擺桌子開牌局了,你再不去就沒位子了。」

抱成一團的顧三友突然像遇到催命符般,猛的從空中騰起,展開雙手、雙腳,精神抖擻的落地,急忙的抓起床上的衣物,邊往外跑邊開始往身上套衣服。

瞧著他的狼狽像,道定大笑不已,也隨之向門外走去。

剛出門口便見顧三友又氣勢洶洶的跑了回來,迎面便聽到他怒道:「柳道定,你這個騙子呀!現在剛是卯時,我和你四伯他們丑時才散的場,此時他們都還在和我剛剛一樣埋頭大睡,你你你,你竟然把我給哄起來。」說完還發出兩聲哀號。

道定無辜的說道:「是這樣的,三友哥,我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商量,所以嘛,才萬不得已的用這招,呵呵。」

「什麼事情快說呀!」床上溫暖的被子又向三友發出了深切的召喚。

道定左右張望了一下,故作神秘的對他說道:「三友哥,這裡說話不方便,我帶你去個隱蔽的地方。」

顧三友翻了翻白眼,對他說道:「就這裡,有什麼不能說的?再說,你能有什麼事呀!還不是跟誰誰誰吵架了,和誰誰誰不好了。要是讓我知道是因為這些事而把我給叫起來,小心我掐死你。」說完還真的舉起雙手做出一副掐人的樣子來。

道定忙護住自己的脖子,說道:「相信我啦,三友哥,真的是有重要的事情,你跟我來就知道了。」

道定等不及的拉著三友就走,三友無奈的由著他牽引著自己往村外走去。

走到村口那棵老槐樹下,三友怎麼也不肯走了,說道:「不走了,忙忙叨叨的你倒是要幹嘛呀?」

柳道定往左右看了看也沒什麼人,便走過去將三友安坐在樹下的石墩上,輕聲問道:「三友哥,你和我哥是很要好的朋友吧?」

「是呀!有什麼問題嗎?」對今天道定的反常表現,三友感到必然有什麼事要發生似的。

道定對於他的回答彷彿很是滿意似的點點頭,繼續說道:「那我是我哥最最好的弟弟,那麼我們也是好朋友咯?」

迷湯用在三友身上就沒什麼作用,他不為所動的說道:「然後呢?繼續呀!」

「那個你又救過我的性命,那我們的交情也就更深了,是吧!」

道定的話開始讓三友身上發冷,他深有體會──往往一個人無預兆的跟你拉關係的時候,就說明他有事拜託你,而且越是肯下本去拉,說明這件事對他很重要。

三友開始用警惕的眼神望向道定,說道:「道定,有什麼事你直說好嗎?不過首先聲明借錢免談,昨天讓你四伯他們給我殺的血本無歸,等我今天回去跟他們報仇,一定連本帶利的賺回來。」

道定對這個好賭成性的救命恩人已經從開始的驚訝變成了如今的見怪不怪。一提到賭錢三友便來勁,只有先一步截住他的話題道:「放心,我不是找你借錢的。」

「呵呵,那就好,說吧!有什麼問題還非要將我拉來這裡談呀?」只要不找他借錢,三友就有的商量。

道定走過來附在他的耳邊悄悄的說著些什麼,三友受不了的說道:「這裡又沒人,你就放心大膽的說吧!你跟文定可真是一家子人,什麼事都喜歡往複雜裡去搞。」

道定說道:「那我可就說了呀!」

三友道:「說吧!真煩。」

道定走到三友的正前面,突然朝他作揖道:「三友哥,請你收我做徒弟吧!」

顧三友猛吃了一驚,一時還沒理會過來,問道:「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道定這會兒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聽好了,我──要──做──你──徒──弟。」

這下三友的瞌睡一下子全讓他給驚醒了,詢問道:「做我徒弟?我有什麼可以教你的呀?別逗了。」

道定急切的對他說道:「學武呀!我就是要跟你學,學上次你救我的時候那種飛來飛去的功夫。」

「你好好的書不讀,學什麼武呀!學武是非常艱苦,非常枯燥的,沒你想的那麼美好。」三友可不想被文定安上個誘拐他弟弟的罪名。

柳道定卻不依的說道:「我不怕吃苦,不怕枯燥,就是要學武。」

三友好奇的問道:「你學武是為了什麼呢?痛打欺負你的小朋友,還是要在女孩子面前秀一下呀?」

道定則堅定的對他說道:「不,我從沒想過要練武去欺負弱小的人,反而是想學成後好去保護他們。」

三友笑著說道:「喲,看不出你小小的年紀,好大的志向呀!這話是誰教你的呀?」

「就是你呀!三友哥。」道定指著三友。

三友指著自己,奇怪的說道:「我?我什麼時候說過這種話呀?」

「就是那天你救我的時候呀!」

「亂講,那天我們沒說幾句話呀!而且我也絕對沒說過這話。」

道定解釋道:「你沒說,可是你用行動給我上了一課呀!你教我,強者不是因為欺負弱小的人而有意義,練武之人便是要在別人危難的時刻挺身而出,幫助弱小的人解決困難。」

道定的話讓三友很受感動,問道:「那你要練武是因為何事呢?讀好書,將來做官不是也可以幫助別人嗎?」

「我自知自己不是讀書的材料,我們家裡的大哥、三哥都是這方面的能手。而我已經十一歲了,還是不能找到目標,直到被顧大哥救了後,才感覺到扶危濟困才是有意義的事。」道定是鐵心要學武了。

顧三友還是不得不打擊他道:「道定,學武真的是個非常艱辛的過程,而且可能你終其一生也只是碌碌無為,沒什麼成就。你別看你三友哥還像是個那麼回事,其實在江湖上也只是個三流角色而已。」

「沒什麼,我大哥常教導我,大有大成就,小有小作為。結果只能是個總結,關鍵的是經歷於其中的過程。」道定一套一套的大道理將三友講的啞口無言。

沉默了半天後三友道:「好,哥哥我就教你,不過嘛,我還有幾個條件。你答應了我才可以教你,不答應的話就算了。」

擔心了幾天,準備了些日子,道定想不到自己真的有希望了,還有什麼不答應的,連忙回應道:「答應,答應,只要師父收我這個徒弟,我還有什麼不答應的。別說幾個,幾十個都沒問題。」

「其實也沒什麼很嚴重的,第一個就是不要拜師,我們還是以兄弟相稱,只當是朋友間的切磋、交流什麼的。」

道定說道:「沒問題,呵呵,我也不想突然小了一輩。」

三友繼續說道:「再就是平時不能輕易的就把武功露出來,還有就是被人知曉了,也不准告訴別人是我教你的,怎麼樣?」

「沒問題,沒問題。那三友哥,我們什麼時候開始呀?我什麼時候可以開始飛來飛去呀?」一旦目的達到了,道定猴急的本性又露了出來。

顧三友笑著說道:「練武都是要從基礎打起的,現在先教你最有意思的環節。」

道定欣喜的問道:「那是什麼呀!難不難?」

顧三友笑著道:「那就是萬中無一,無人可逃,讓每個練武之人都記憶猶新的││紮馬步。」

想起道定那小子吃癟的樣子,就讓三友好笑。道定在那裡苦著臉蹲著,三友還作弄他道:「練武就是要精神抖擻,沒有好的精神面貌是練不成的。」

結果道定明明很難受還只能面帶微笑,裝做很是愉快的樣子蹲著。想到這,三友就愉快,早上被他叫起來的仇都給報了。

帶著輕快的步伐,三友往屋裡走去,走到大廳就看見文定正坐在那。

文定笑著說道:「喲,難得呀!我們的顧俠客起這麼早,昨夜又是三更半夜才回,我還以為你這會在床上躺著呢!」

三友指著文定說道:「你你,你還說你,成天的找不到你的人,害我每天陪著你四伯、七叔他們,他們都覺著我快比你這個親侄兒更親了。」

文定笑著說道:「那是呀!呵呵,你每天要送他們一兩多銀子,能不喜歡你嗎?」

「你你你,算了,懶得和你說了,怎麼今天閒下來沒出去蹓躂呀?」三友被文定說中了痛處,只有轉換話題。

文定也隨著他說道:「過年走親戚,自然前幾天是身不由己,今天已經是初七,該走動的都走動到,便可以歇下來了。」

「哎,你到別人家裡送禮,我在你家裡坐著送禮。不說了,我進去再睡會。」作勢就往文定哥幾個的屋子裡走去。

文定在後面問道:「你還沒說這麼早起來,要做什麼?」

聽完文定的話三友回過頭來,含有深意的對文定笑著說道:「過些日子,你自會知道的,呵呵。」說完就閃進去不見了。

「神神秘秘的,說不定有什麼好事。」文定的好奇心被他耍了一把。

這時,文定的母親從廚房裡走了出來,對文定說道:「大毛來,娘跟你說件事。」

文定隨著母親進了廚房,問道:「娘有什麼事呀?」

母親輕聲的說道:「我看三友這孩子很多地方不錯,只不過這兩天他老是去賭錢,而且還總是在輸,這怎麼是好呀!」

文定恍然道:「您是說這件事呀!他是這樣的,在鋪子裡也是老和人賭錢,輸的可比這大。」

母親責怪道:「那你怎麼也不勸勸他呀!這樣下去可不好呀!」

文定無奈的苦笑道:「說過許多次了,可是他卻總不聽,還講一些大道理。什麼人生苦短,要及時行樂呀!什麼收發皆出於心呀!說的比勸的人還占理些。」

「那你也該阻止他呀!這樣過日子怎麼行,你們是朋友,你有這個責任勸他呀!」母親隱隱的在責怪文定。

文定說道:「我雖不清楚,但總是一起生活的,感覺他在逃避些什麼。每個人的生活方式都是自己的選擇,我不想去干涉他,等過些時候他便會走出來的。」

轉眼新年就到了初九,相互間走訪拜年的也大都停了下來。過年的習俗是不到十五都算是過年,人們無事可做都是親朋好友聚在一起喝點小酒,吃點小菜,再來賭上兩把。

文定則是外公家和自己家來回的住,抓住這有限的在家時光陪幾位老人。顧三友也是跟他兩頭跑,不過重要是搭桌子打牌。

幾次下來和文定的舅舅、表哥、侄兒們都混熟了,都成了牌友、酒友。

道定找了他好幾天卻始終沒有好的機會,今日好容易等到文定陪柳載定出去買文房四寶的機會,忙死拉硬拽的將顧三友帶到村外山上的小樹林。

「三友哥,我都站了兩天的馬步了,能不能練點別的什麼呀?」道定一臉恭敬的相求。

三友打擊他道:「哪有那麼容易呀!練武的人都要經歷這個痛苦的階段。你三友哥我當年光這個馬步就站了兩年。這是基礎,基礎不打牢,以後就不會有什麼大的成就,怎麼這麼快就想放棄了?」

道定忙道:「不是的,不是的,只是因為年快過完了,那時候你和我哥就要離開了。」頓了頓神情暗淡的再說道:「那,那我不是得遙遙無期的紮馬步下去嗎?」

「哦,你是擔心這件事呀!嗯,這也是個問題,雖是打基礎,也不能無限期的打下去呀!」三友沉思了起來,來回走了幾步。

一下子停住了腳步彷彿有了什麼決定似的,對道定說道:「這樣,我先教你一些運氣的口訣,再留給你些招式。你在家自己還是要每天堅持練習馬步,這對於以後絕對是非常重要的,晚上睡前再將口訣反覆運行。招式先不要練,等半年後再開始和馬步一起練,過段時間我會來查看你的進度的。」

聽到可以不只是練馬步,道定高興極了,立即拜託三友傳授。

三友磨不過他,講道:「我先教你套『六字訣』,這是一種祛病延年的吐納呼吸法,又稱踵息法。按照四時、五行與臟腑經絡的關係配合進行調整,平衡氣血,保持陰平陽秘,祛病延年。此功法用『噓、呵、呼、呬、吹、嘻』六字,分別與肝、心、脾、肺、腎、三焦等臟腑經絡相應。」

「首先取坐位或站式皆可,先默坐守神,排除雜念,然後雙手上擎呬氣,雙手回下時則吸氣。嚥氣時,只胸部用力收縮,手臂上擎,才能加強肺經絡感應。」

「再有取坐式,雙手抱膝,同時屈膝,全身自上而下自然放鬆,排除雜念,意守丹田,自然呼吸,先靜坐數分鐘,然後口吹鼻吸,吸時須令氣滿,然後徐徐吹出令其盡,可反覆練習一刻鐘到兩刻鐘。雙手抱膝可使小腹壓力增大,當吹氣時小腹又用力收縮,將氣吹出,同時橫膈也隨之升降。這時腎經絡感應加強。這就是一個完整的小周天,每天睡之前你先運行一個小周天再睡。」

道定問道:「那如果多運行幾個周天,是不是效果會更好呢?」

三友過去敲了三下他的頭才說道:「你想呀!修煉內功是帶有危險的。運行不當就可能會走火入魔,現在你還是初學,運行一趟就會精疲力盡,等你到後來練的通暢了,才能適當的添加次數,但還是得適可而止不能蠻幹,那樣只會適得其反。」

道定伸了伸舌頭,心有餘悸的說道:「還會有那麼嚴重的後果呀!」

「就是呀!怎麼樣,現在後悔還來得及。」三友又再潑他冷水。

可是道定練武的毅力確實不那麼容易動搖,他堅定的回答道:「不會,為了能成功,承受點危險算什麼。只是,三友哥,我應該在什麼時候添加次數呢?」

顧三友對於道定的執著非常滿意,點頭說道:「這要看每個人不同的悟性了。一般到練功的第三個月就可以添加一個周天,可是只要你自己覺得練完後身體還沒盡興,體內沒滿足就可以加練。若一旦不行,不能強撐,必須停下來。」

說完又從懷裡掏出一本小冊子,交給道定繼續對他說道:「半年後,便可以開始練上面的招式,上面圖文並茂很容易懂。」

道定接過小冊子只會上面的幾個字,怪不好意思的說道:「嘿嘿,這幾個字我就認得中間的『漢』字,其它的都不認得。」

「去,『羅』字,『拳』字你都不認得。我開始有點後悔教你武功了,你哥要是知道我沒讓他弟弟讀書,而是去練武,不劈了我才怪。」三友不敢相信這是文定的弟弟。

道定忙將書藏進懷裡說道:「三友哥,別呀!你放心,我一定會在家將字學好的,下次見面我一定把這上面的字都念給你聽。」

三友有種被強拉上賊船的感覺,沒辦法,已經開始,也不好後退了。只有一句句給他解釋「六字訣」的意思,還好道定記性不差,還能將大概內容記下來。

快到晌午兩個人才下山,三友開始懷念自己的師父了,不知道他當時是怎麼將自己給教出來的。

邊走邊談的兩人突然聽到有個女聲叫道:「聲哥,聲哥,是我呀!」

三友轉頭一看竟是自己最不想看到的人,出現在不遠處。驚詫不已的他,急忙對道定說道:「道定,我對你還算好吧!」

道定不明所以的答道:「非常好呀!三友哥,有什麼事嗎?」

「等下有人問你認不認識我,千萬別說認識我呀!」三友說完,唰一聲就飛不見了。

就在道定還醉心於三友飄逸的輕功時,一個渾身紫色的姐姐已到了他眼前。

她望著顧三友消失的地方,跺了跺腳說道:「又讓你給跑了,哼。」

看著身邊這位紫衣姑娘在發脾氣,道定心裡發顫。想著連武功那麼高強的顧三友從遠處看到她的身影,也是落荒而逃,自己這個僅僅只紮了兩天馬步的初學者,必然也不是對手。

不想沾火星挨上無妄之災的他偷偷開始移動,想趁著這位姐姐沒注意到他的時候,先一步撤離現場。

紫衣姑娘原本在盛怒之下沒察覺到身邊的道定,但他開始移動後,紫衣女子感覺到一個小身影,在自己的眼角邊晃動。

立時發現自己差點錯過了一個重要的線索,她一把抓向道定的衣領,喝道:「小孩,先別走,我有話要問你。」

脖子上一緊,道定便知道被抓住了,他掙扎了起來。

「小弟弟,不要怕,姐姐就問你兩個問題,要是告訴了姐姐,給你好吃的。」紫衣女子輕聲安撫著道定。

而道定呢,終於發現了一件事,憑自己的力量擺脫不了她的束縛,認命的對她說道:「好吧!妳問吧!不過要先申明一件事,我已經快十一歲了,不是什麼小弟弟,再說妳也不是很大嘛!」

「十一歲還不是小孩呀!我今年可都十七了。」紫衣女子將那顆美人額頭稍稍的抬高,顯示自己與道定的差別。

道定不屑的看著她,說道:「妳十七歲才只比我高這麼點,等我長個兩年,一定比妳還要高。」

那女子被道定氣的臉色煞白,重聲說道:「不管那些,反正現在我是比你高,不服氣呀!問你一件事。」

道定也發了倔脾氣,扭頭說道:「不說,不說,什麼也不知道。」

那女子一時火起,說道:「你,你。」手下的力道還加重了些。

從衣領傳來的緊迫感讓道定想起自己現在是受制於人,忙閉嘴不語。

一時尷尬的氣氛讓那女子也冷靜了下來,想起自己是有求於他。

女子輕輕鬆開了道定的衣領,把自己肩上的背包拿下來從裡面取出一個小錦盒,揭開蓋子對他說道:「好了,這位小兄弟,如果你回答姐姐一個問題,這個盒子裡面的東西,姐姐給你一半怎麼樣?」

道定往那看了看,裡面裝的都是些精緻的小糕點,都是自己沒見過的。看著那繽紛的模樣,各形各色彷彿很好吃似的。

那女子看見他猛盯著錦盒,知道自己這招奏效了。心想小孩子是最容易討好的,簡單幾塊糕點就給打發了。

她從盒子裡夾出一塊遞到道定的手上,示意他先嘗嘗。

道定看著手中一塊類似小雞模樣的糕點,色澤金黃、個頭均勻,他拿起來放入口中,味道甘香,剛吃比較脆,多吃幾口則發現外脆內軟,很有嚼頭。

那女子看到道定滿足的神情,笑著問道:「怎麼樣,好吃吧?」

「哼,沒我娘做的好吃。」他不服氣回答著,只不過眼神的嚮往卻出賣了他。

那女子忍下再次抓住他衣領的念頭,輕聲細語的說道:「你看,你剛才吃的是雞仔餅,這裡還有蝦餃、乾蒸燒賣、粉果、泮塘馬蹄糕、蜂巢香芋角、糯米雞,要是回答姐姐的問題,姐姐分你一半。」

道定說道:「幹嘛一半呀!都給我,我就告訴妳。」

那女子怒道:「你別太過分呀!這可是我的午飯,要是將我惹煩了,小心我又抓你。」作勢又要去抓他。

道定忙妥協的說道:「好吧!好吧!妳問吧!要是我知道的,我就告訴妳,不過妳得先給我那一半。」

女子正中下懷的說道:「好了,你拿個什麼出來裝吧!」

道定小心翼翼的將糕點用布包好,放入懷中等回家再慢慢的吃。

紫衣女子看著這小子將自己原本準備和聲哥一起吃的午飯收入懷中,還在那裡得意的笑,氣就不打一處來,說道:「好了,東西也給你了,是不是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

道定面帶滿足的說道:「嗯,妳問吧!我都說了只要知道的我全告訴妳。」

紫衣女子問:「就是剛才那個和你在一起的哥哥,你認識他嗎?」邊說她還邊注意著道定的神色。

道定神色如常的說道:「是不是那個穿灰衣服的人呀?」

女子欣喜的說道:「是呀!就是他。」

道定說道:「他呀!不認識。」

「那他幹嘛和你說話呀?」紫衣姑娘的神色又不那麼和善了。

道定忙說道:「他問我『東獄廟』怎麼走,我告訴他了。」

女子自語道:「東獄廟?那是什麼地方呀!小弟弟能告訴我怎麼去那裡嗎?」

道定指著東獄廟的方向,對她說道:「往這邊直走穿過李集,再走個十里地就差不多到那兒了。」

女子聽完後丟下一句「要是騙我,你小心!」騎上一旁的馬就往東獄廟的方向去了。

第二章 逮個正著

文定與二弟買完東西後,就讓他先一步帶回家,自己則去拜訪族長,昨天夜裡族長派人來喚他去。

族長今年已是六十多歲,論輩排算是文定的老爺爺輩,在族裡可絕對是一言九鼎的。走在路上文定就在猜想,一般情況下族長是不會輕易找自己的,今天將自己傳來必然是有些什麼重要的事要吩咐自己。

從族長家裡出來,文定的心情更加的沉重了,族長叫自己去是和他談關於自己的婚姻大事,原來是自己的父母瞧著自己不肯論及婚嫁,便請族長出面對自己開導開導。

父母的苦心他知道,是怕他耽誤了青春,然而他的心思叔父、娘卻不能明白。

一方面是事業還沒穩定下來,文定不願過早將自己束縛於家庭生活中;而另一方面呢,在文定的心中還有著那麼一個倩影在那裡揮之不去,雖然明知道是兩個不可能有交集的人,然而文定總是忘不了松竹林那個夜晚的空靈白影。就算知道她喜歡顧三友,也不能抑止那股癡念。

周遭的喜慶氣氛絲毫不能感染此時的心情,踏著腳下枯黃的土地,文定走在回家的路上。幼時熟識的樹林如往昔般茁壯,山體如記憶般峻美。

這一草一木,一情一景似乎也都是無二般模樣。不同的只是觀賞這景物的兒童已長大成人,身為成年人便失去了原來的那份純真,沒有了舊日裡的那絲單純。

收穫與領悟總是伴隨著遺忘與失去,在每個人成長的道路上。感傷,是因為看透;傷感,則是因為縱使看透,自己也逃不脫這命運。

就在文定與兒時的這些草木玩伴敘舊的時刻,一匹馬從他眼前晃過。棗紅的馬匹上依稀有一個紫色的身影,如風般從山前的小道直奔而去。

由遠及近,再由近至遠都在那一剎那間,急促的馬蹄聲便是主人急切心情的反映。

而在文定走到離土庫灣還有一里地的時候,那馬蹄聲再次從後方襲來。這次是從文定的身邊劃了過去,而當文定好奇的遠眺那心急的御者時,卻發現她停住了前進的步伐。

她轉過馬頭反向文定這裡慢慢的行來,文定停下了腳步,猜測著來人的下一步所為。

漸漸的,那匹棗紅色的馬兒靠近了,馬匹上的身影也完全的曝露在文定的眼中。

文定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人,竟然出現在自己面前。只見她使馬頓足在文定的前方,翻身下馬向文定走來。

「喂,你是不是叫柳文定呀?」紫衣女子率先試探的開口。

文定忙施禮答道:「正是區區,在下與燕小姐曾在幾個月前粵漢碼頭見過的。」

燕顏恍然道:「是呀!你們鋪子裡的伙計說聲哥到你家來過年時,我就覺得這個名字有點印象。剛才看你眼熟,猜想可能是你呀!又怕認錯人尷尬。嘻嘻,是你就好,我正要找你呢!」

「燕小姐找區區,不知有何事?」文定詢問。

燕顏帶有一絲怨氣的對文定說道:「就是你,把聲哥帶到這個鬼地方,害他不能跟我回我家去過年。人家來找他好不容易碰見了,他竟然扭頭就跑,還害我被個農家小孩子耍的團團轉……」說著說著眼睛裡面已經開始有水霧冒起。

其實文定早已料到燕顏必是為三友而來,只是沒想到她對自己竟然還存有誤會。看著她目中含淚,如泣如訴的說著自己這一路的委屈,文定感覺到自己真的是做錯了。

不應該讓如此單純的女子傷心,雖然她的傷心與自己似乎沒什麼直接的關係,然而只要有星點的關聯,文定亦覺得難以寬恕。

他懷有歉意的跟燕顏說道:「燕小姐,三友現在應該還在我家裡,要不然妳稍等會,我去把他叫出來,何如?」

燕顏焦急說道:「不行,你跟他說了,他保不準又跑不見了。」

文定想了想說道:「那燕小姐先一步騎馬去我家吧!就離前面的土庫灣不遠,在那裡問顧三友,左鄰右舍都知道的。」

燕顏正準備騎馬而去的時候,突然又想到了什麼,笑著說道:「你們是好朋友,誰知道你會不會騙我呢!剛才我就是相信一個賊小孩去了什麼東獄廟。結果呢!我傻子似的跑過去,那裡的人根本就不知道聲哥的下落。」

文定為難的說道:「這也不行,那燕小姐說怎麼辦吧!」

燕顏沉思了一會,說道:「我和你一起走,省得等下還要去找你的人。」

文定說道:「那就請燕小姐隨在下來吧!這邊請。」文定在前面引路,燕顏牽著馬在後面跟隨著。

走了一會,燕顏就不依了,叫道:「喂,柳文定,你是不是男人呀?」

文定回身詫異的問道:「小姐何出此言?」

燕顏不忿的說道:「哪有一個男子在前面走,讓一個女子在後面牽著韁繩的呀!」

文定忙跑過去接過韁繩,慚愧的說道:「抱歉,抱歉,燕小姐,是區區忽視了。」

燕顏開心的說道:「算了,看你還挺知趣的,就不和你計較了。」燕小姐是滿意了,不過顯然她的馬不是那麼滿意,牠扭捏著就是不和文定好好的合作。

一旁的燕顏看到了文定的窘境,輕笑著說道:「你怎麼這麼笨呀!這馬與我相熟了。生人靠近牠都要先與牠親近親近,不然牠是不會跟你走的。」

文定無奈的說道:「那請小姐指教,如何才能讓牠安順呢?」

燕顏搖了搖頭,從馬鞍上的背包裡拿出一把草料,分了一半給文定說道:「看著我怎麼做,學著就行了。」說著就將那一半的草料遞往馬的嘴裡,還邊對文定說道:「我這匹是母馬,比較溫順,只要你給牠善意的表示,就不會和你擰著來。來,你試試。」

文定將手中那剩下的一半草料,遞於馬嘴的下前方。剛開始那母馬沒吃,只是用鼻子嗅了嗅,文定感覺到手裡有一股熱氣傳來,癢癢的怪難受的。

終於那馬嘴開始動了,將文定手中的草料一掃而光,吃完了還用舌頭舔了舔文定的手。

文定也很自然的撫摩了馬首,馬頭悠閒的回望,馬尾微捲。恬靜、安逸、儒雅,文定一時竟有特別恬然的感覺,馬兒也與文定耳鬢廝磨起來。

燕顏看到他們一人一馬的親切態度,竟有些超越自己了,便有種不耐煩的念頭,催促道:「走呀!磨蹭個什麼?」說完自己先一步向前走去,文定忙牽引著馬兒緊跟其後。

沉默了一段後,燕顏放慢腳步與他們並行,邊走邊問文定道:「柳文定,你和我聲哥很熟嗎?」

文定答道:「很要好呀!在當鋪裡我們算是私交最好的了。」

燕顏饒有興趣的問道:「那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呀?」

文定回憶道:「那呀!要從他第一次來我們當鋪當自己說起。」

「當自己,自己也可以拿來當嗎?」燕顏驚詫的問道。

說起這件事文定就有種想笑的衝動,說道:「呵呵,那次也是我第一次聽聞到,他來我們當鋪……」

聽聞顧三友在當鋪這麼多的趣事,燕顏愉快的心情似乎也被帶動起來,說道:「想不到,當鋪裡還有這麼多好玩的事呀!有機會我一定要去你們那看看。」

文定說道:「歡迎呀!我們那還有幾間小吃,帶有異地的風味。」

燕顏不在意的說道:「講到吃,誰也沒有我們廣東人會吃,花樣多。再說我跟隨我爹足跡行遍長江,有什麼好吃的沒吃過呀!」

「呵呵,粵菜確實是我們中華大地幾大菜系之一,花色樣式都很齊全。不過每個地方都有它的風俗文化,都有它獨特的飲食文化。就像我們那有個陝西人家開的羊肉泡饃館,那味道就與我們南方的食物十分的不同。不像我們的精緻、細膩,有種北方人的豪邁、粗獷在裡面。」

文定說的投入,燕顏聽的也十分入神,兩個人就這樣聊著聊著往土庫灣行去。

此時在文定的家中,顧三友也偷偷的潛了回來,進了臥房後他左顧右盼只發現柳道定一個人坐在床上,正吃著他面前的幾塊糕點。

三友放心的坐在床邊,詢問道定道:「沒什麼事吧?」

道定邊吃著東西邊說道:「一切安好。」

三友伸了伸懶腰也倒在床上,說道:「終於清靜了。喂,你一個人在這裡獨食呀!」

三友說著,便伸手去搶。道定攔不住他的惡手,無可奈何的看他拿走美食。

三友搶了一塊放進口裡,神色滿足的問道:「嗯,味道不錯呀!你小子哪裡搞到的呀?」

「還不是剛才那個紫衣女子給的,她要我供出你來,就給了我這些好吃的。」

柳道定的話讓三友大吃一驚,口裡還沒吃完的東西都差點給嗆了出來,一時嗆的難受,連咳了好幾聲,指著道定說道:「咳,咳,那你就把我給出賣了呀!」

道定隨意的說道:「我說了呀!」

「你個忘恩負義的小人呀!虧我還那麼相信你。」三友環顧左右,隨時預備撤退。

道定笑著說道:「安了,我騙她說你只是問我去東獄廟的路怎麼走,問完了就走了,她一聽說馬上就往那兒去了。」

三友釋懷的說道:「小子,有前途呀!知道隨機應變,我看好你,呵呵。」

「我都這樣幫你了,是不是再教我幾套功夫呀?」道定趁機要求道。

三友開心的說道:「沒問題,等你把基礎打牢了,我就教你幾套高深的功夫,保管你風行一時,呵呵。」

道定感謝道:「多謝,三友哥,我一定好好練,不會給你丟人的。」

這時房門突然給打開了,只見文定與燕顏走了進來,文定說道:「三友,看我在路上碰見誰了?」

而燕顏呢!則指著柳道定叫道:「小賊,可讓我給找到你了。」

道定詫異的看著她,不敢相信她竟然能找到自己的家裡來。

顧三友驚訝的望著她,真是上天入地也逃不脫她的魔爪呀!

而文定也將眼神遊走於她與自己的四弟之間,原來一路上她所念叨的小賊,竟然是自己的弟弟。

只見燕顏本來凝視道定的眼光,發現三友後則變成全然無視了,她跑到三友的身邊帶著泣聲說道:「聲哥,你知道人家費了多大的勁找你嗎?」

三友無奈的說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妳幹嘛找我呀!」

燕顏帶有一絲悲意喃喃的說道:「我還不是想你今年又是一個人在外過年,所以徵得老爸他們的同意要帶你回去過年,人家一過初三就出來找你了,你剛才聽到我叫你,幹嘛要跑呀!」

「沒呀!只是剛才我有點累了就先一步回來,沒聽見而已。」顧三友故作渾然不知的樣子。

燕顏忽然想起了那個哄騙自己的小孩,指著正在往屋外移動的道定說道:「那個小孩怎麼騙我說你要去什麼寺廟,害我從這裡跑過去,到那裡後東問西問的如同傻子般。」

文定、三友他們又再次將目光轉向了道定這邊。

文定怒道:「小四,你怎麼又撒謊。跟你說過做人要秉持誠實的基本原則,耳朵又被狗叼去了?」

道定慚愧的低下頭,三友這個時候也跳了出來指責他道:「是呀!誰讓你作弄姐姐的,還不趕快給姐姐道歉。」邊說著還邊用手在背著文定他們目光的地方,與他使勁的搖手。

柳道定詫異的望著三友,一副憤憤不平的樣子,怨氣、怒火正在積壓。三友忙用手指做了「三」的樣子,然後用乞求的眼神望向他。

道定唯有壓制住申辯的衝動,低頭對燕顏認錯道:「姐姐,實在是抱歉。我剛才看到妳找三友哥找的那麼急,還以為是他賭錢的債主來追債的,所以就和妳開了個玩笑。」

他的話顯然不能得到燕顏的原諒,她正準備駁斥他的時候,道定連忙又說道:「姐姐,妳這麼漂亮,就像那畫中的仙女一樣,一定會寬恕我,不和我這個不懂事的小孩子計較的吧!」

所有的女孩子,聽到別人稱讚自己漂亮,只要不是帶有某種下流意味的,一般都不會產生厭惡,越是美麗,越喜歡得到別人的認同。

雖然道定還只能算得上是一個孩子而已,然而孩子的話最容易讓人相信,燕顏她也不例外。聽到道定刻意恭維,也從心底的有了一絲得意,再看這個害自己白白跑了十幾里來回的罪魁禍首,也就不再那麼討厭了,反而還有點順眼。

呵呵,要不怎麼說女人都是性情中人呢!脾氣來得快也去的快。三友這時候也趁熱打鐵的低聲對她說道:「是呀!道定他也是為我著想,怕那些債主找上門來。一個孩子也就沒顧慮那麼多,妳何必跟他計較嘛!」

燕顏的氣被他們這三兩下的給撫順了,不願給三友說成小氣的她,還爭辯著道:「誰說我和他計較了,剛才我還送給這個小弟弟很多糕點呢!不信你問他呀!」

文定他們將眼神又轉向了,只見道定尷尬的拿著那方裝糕點的手帕,現在裡面只有一塊雞仔餅孤零零的躺在上面。道定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說道:「不小心讓我給吃的差不多了。」

燕顏高興的說道:「看來這些東西小弟弟是很喜歡吃咯。不要緊,姐姐這裡還有一半。」

道定懷有歉意的說道:「那怎麼好意思呢!這個姐姐不是要吃的嗎?」

心情舒暢的燕顏,不在意的說道:「這個呀!嘻嘻,我在家裡天天吃,早就沒什麼特別了,你喜歡吃就多吃點吧!」說著將包包裡那還剩一半的糕點盒拿出來遞給道定,道定推辭不肯接受。

三友拿過錦盒硬塞進他手裡說道:「好了,給你的,就拿著吧!別在這裡推三阻四的了。」順勢靠近他耳邊輕聲說道:「還在那裡裝腔作勢,剛才那麼肉麻的話你都說的出口,還有什麼你做不出來的呀?」

道定也輕聲的回答他道:「還不是讓三友哥你給逼的,竟然讓我這個小孩子來背黑鍋。」說完,轉過頭面露為難的對燕顏說道:「那我就多謝姐姐了。對了,姐姐妳跑了這麼長的路一定很累了,妳先坐坐,我給妳倒杯水好嗎?」說完不待她回應便退出房門倒水去了。

文定在那裡也覺得自己有點多餘,便說道:「那燕小姐,三友我就交給妳了。」說完不顧三友阻止的眼神退了出去。

房間一時只剩下燕顏與三友兩個人,三友最怕的就是應對眼前的局面,而燕顏在這個陌生的地方雖然很想碰到這場面,可真正遇上的時候,屬於女子的羞澀卻浮現出來,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一時之間燕顏就這樣逃避著三友的目光,私下又偷偷的去竊視他,等待著他的開口。兩人僵持著,房間裡靜的連一根細針滑落的聲響都可能變成尖銳。

三友被這尷尬的氣氛籠罩著,整個人渾身的不自在,故意「咳」了一聲。

燕顏馬上從靦腆的狀態復原回來,著急的問候道:「怎麼了?聲哥,是不是早上出去著涼了?在外面一切事都要注意嘛!不能事事都逞能。」

三友受不了她的熱情,忙說道:「沒什麼,妳忘了我們可是練武之人,怎麼會著涼呢?」

燕顏還是不理會的輕輕用手去觸摸他的額頭,與自己頭部溫度對比。發現沒什麼差別才扶他坐下,說道:「和我回漢口吧!奶奶,父親,母親都等著你呢!對了,還有姐姐,今年姐姐也回來了,今年過年我們家最熱鬧了,和我回去吧!」

三友的神情自她的話說完後就有點黯淡,對她說道:「這年都快過完了,現在去還有什麼意思,明年再去吧!」

燕顏不依的說道:「不行,你別以為我小,什麼也不懂就來誆我,過年都是正月十五花燈過完才能算完的,這不還有幾天嗎?怎麼就不能去了。」

三友說道:「這幾天我就要回鋪子裡去了,要不過些日子再去吧。」

燕顏見他還在敷衍著自己,跑到房門口叫道:「柳文定,柳文定。」

文定此時正在客廳,聽到呼叫忙趕來問道:「有什麼事呀!燕小姐。」

燕顏問道:「你好像是你們當鋪的掌櫃吧?」

文定忙回答道:「不敢,不敢,只不過是三櫃而已,稱不上掌櫃。」

燕顏說道:「三櫃,就是三掌櫃嘛!反正也是掌櫃吧!我想問你件事。」

「小姐,但說無妨,我但凡知道,必有所答。」文定一時摸不清她的意圖,而背後的顧三友也是莫名其妙的不知所云。

燕顏淺笑著問道:「你在你們當鋪的日子肯定不短,那麼年後你們鋪子何時開市,你一定是知道咯。」

文定想了想答道:「一般是十五開市,不知道小姐有什麼問題嗎?」

三友聽到問題後便知道要糟,果不其然燕顏說道:「那我幫三友請個假,十六過去行嗎?」然後還用期盼的眼神望著文定。

三友則在後面大幅度的給文定搖手,文定無視他的反對答應:「這點我還是可以辦到的,你們好好去玩吧!鋪子那邊本來三友的活就不多,沒什麼問題的。」

三友傻了眼的望著他,眼看著他將自己出賣給了這個小女人。燕顏呢,則興高采烈的謝謝文定,還說以後要三友帶好吃的回鋪子給他。

就這樣,在告別文定的父母後,燕顏拉著心不甘情不願的顧三友,踏上了去漢口的路。

對於三友的走許多人都很是不捨,首先便是他的那班牌友,很少會有他這麼樣的冤大頭了;再就是柳道定,三友許諾給他的三種功夫還沒兌現,而文定的父母則為三友他身邊有這麼個漂亮的女孩子而高興。

在文定父母的眼裡巴不得天下所有的人,都不要有什麼磨難,日子過的順暢,見不得誰的生活不美滿。就算那幸福不是發生在他們身上,他們也會為之高興。

道定一晚上都在擔心,害怕大哥責怪自己。晚飯吃的一直是謹小慎微的,生怕引起文定的注意聯想起白天發生的事。

哪知道文定始終未曾提起那事來,更準確的說是一直都是心不在焉的狀態,彷彿沒了勁般。知子莫若母,母親早已發現文定不對勁,還以為是幾天來的奔波累著了,忙叫他吃過飯就回房休息。

躺在自己的床上,文定眼望著房頂心裡卻還沉浸在白日裡的偶遇。從未想過竟然會在家裡看到她的身影,今天對他來說是幸運的,在牽馬而行的路上他曾是那麼靠近她。

她的一顰一笑彷彿還在眼前,雖然自知不會有交集,然而今日的回憶已是難得。人世間唯有回憶才是真正屬於自己的,是別人奪不去的。今夜那白色的倩影再次闖入夢鄉,場景還是那片松竹林,只是這次她不再是故我的遊走,而是回頭對文定淡然的淺笑。

第三章 突然之喜

告別了父母,辭別了鄉親。為了漸老的雙親,為了年幼的弱弟,文定再次踏上出外的行程。在新的一年不知道有什麼在等待著他,有什麼在期盼著他。

文定回來正趕上正月十五的廟會,元宵節是我們民族傳統節日中的大節,還頗為顯要。元宵節的得名,因其節俗活動在一年的第一個月「元」的十五日夜「宵」舉行而來。

元宵節也叫「燈節」、「燈夕」,因為這個節日的主要活動是夜晚放燈,故名。此外,元宵節也叫「上元」、「上元節」,這是從道教借來的說法。

關於元宵節習俗的形成,說法頗多,但一般習俗在漢代就初具雛形。大致是在公元一世紀,史載漢武帝的時候,漢室要祭祀一位叫「太一」的神明。

據稱太一是當時相當顯赫的一位神明,地位在五帝之上,並有恩於漢帝,所以受到的奉祀比較隆盛。

相傳另一位漢室皇帝漢文帝也和元宵節有關。這位漢文帝是大將周勃勘平「諸呂之亂」即位稱帝的,而那勘平叛亂的日子正是正月十五,所以此後每逢正月十五夜晚漢文帝都要出宮遊玩,與民同樂,並且確定這天為元宵節。

不過,和這兩位漢室皇帝有關的正月十五夜祭太一、遊玩,並無張燈、放火的記載。漢室的另一位皇帝──漢明帝則敕令元宵燃燈,從而形成了後世張燈、觀燈的習俗。

總體來說自漢朝起便有了元宵節的傳統。在許多地方元宵節佳節比春節還要來得熱鬧,在廟山鎮便是如此,人們不但要張燈結綵,燃放爆竹而且還要舞龍燈。

龍燈用竹篾編成圓筒,形成籠子,糊上透明、漂亮的龍衣。再於龍身內燃蠟燭或油燈,夜間表演十分壯觀。

一般是由舉龍珠的人指引,由舉龍首的人帶領著後面的諸人遊走舞動,龍燈的耍法有多種,九節以內的偏重於花樣技巧,較常見的動作有:蛟龍漫遊、龍頭鑽檔子、頭尾齊鑽、龍擺尾和蛇蛻皮等。

十一節、十三節的龍,側重於動作表演,金龍追逐寶珠,飛騰跳躍,時而飛沖雲端,時而入海破浪。

當幾條舞龍隊伍交會時的場景最壯觀。廟山十五的廟會,就是附近九里十八鄉最為重大的節日之一,人們跟隨著舞龍隊伍前進,為他們吶喊助威。

我們大漢民族是龍的民族,在龍燈跳動下龍的子孫祈禱祖先在新的一年裡繼續保佑著我們。

文定是午後才趕回鋪子的,這時源生當的大多伙計也都陸陸續續的回來了。經過快二十多日的走親訪友,挨家挨戶的吃喝玩樂,大家都顯得有點疲態,畢竟有時候玩也需要費很大的精神和體力的。

不過好的是一般年後的伊始,他們這個行當是不會有太多生意的。非要等到春耕開始後他們的買賣才能紅火起來,所以大家還可以在鋪子裡調整個幾天。

晚上花燈燃起的時候,街面上人頭浮動,彩燈、花燈林立;歡聲、笑聲交錯。各個鋪面、酒肆也大多是鋪門大開,老闆與伙計站成一排。

就連歇業了大半月的「楚妝樓」也是丫頭、老婆子、姑娘們站的整整齊齊的,原因呢,則是要接龍燈。

當龍燈隊伍舞到你鋪面門口時,如果頓足於你鋪子前面舞動,就是給鋪子新的一年帶來好的運氣。這就是叫接龍,生意興隆的意思。

往往老闆們還會準備好紅包,遞給隊伍裡專門站在一旁收紅包的人,然後回去之後他們自己再分,一般給的多,他們舞的也就越賣力,做生意的人大都相信這個。

源生當的東家章傳福,此時也和其他店舖的老闆一樣帶領著文定他們,在鋪子門口接龍燈。

今日的舞龍隊伍已經過去了三行,其中有兩隊還是一起來的。連串的燈光照的鋪子門口紅紅火火的,雖然紅包送出去不少,但是東家的笑容卻笑進了心裡。

彷彿看到了來年的源生當財源滾滾,燈會也隨著這些龍燈的舞動而達到高潮。

在這一帶還流傳著這麼一個習俗,如果哪家的孩子跳起來拔了龍燈的鬍鬚帶回家,那麼這一家人來年必定是福壽安康。

所以那些龍燈無倖免的一進鎮子,龍鬚就被那些活潑的小孩拔個精光。隨著那些拿到龍鬚的小孩滿意的將其交給自己的家人,那些龍燈也就成了無鬚之龍。

而那些沒拿到的則窮追不捨龍首,一跳一跳的去和龍首周旋。龍首往往是徒勞無功,畢竟你躲得了這邊,躲不過那邊。除非你永遠舉高,不然只要你一放下,那龍鬚就會轉姓而去。

往年都是無一倖免,可今年好像不一樣了。有一條紅色的火龍上竄下跳的始終保護好龍鬚,這條龍是第一個進鎮子的,可是在後面的三、四頭龍在頑童的追擊下變的割鬚棄袍的時候,它還是屹立不倒。

它圍著鎮子轉了半圈來到了源生當的鋪子面前,那條紅龍陪襯著那幾道氣勢逼人的龍鬚更是有氣魄。

那龍首還用一只面具遮住面部的生動動作吸引了大群的觀眾,讓章傳福覺得特有面子。他吩咐文定道:「文定,去給他們發紅包,多給幾個呀!」引得舞龍隊伍紛紛停下來給他道謝。

待到龍燈要走之時,東家大聲的對伙計們說道:「走,我們進去,我有一個重要的決定要說給大家聽。」伙計忙往回走。

此時那保有龍鬚的龍首將龍頭交給旁人,跑過來叫道:「等等我,我還沒來呢!」說著跑到跟前揭開了面具,眾人皆倒,那人竟然是請過假的顧三友。

眾人再與三友互道了兩句新年吉祥後,都隨著東家進了鋪子。看見三友的回來,文定拉著他到一旁詫異的問道:「不是說明天才回來的嗎?怎麼今晚就回來了。」

三友回答道:「今夜如此熱鬧的場面我怎麼能不回來呢!那丫頭實在是太黏人了,搞的我這幾天度日如年的,再不回來會瘋掉的,對了,還有你!」三友指著文定。

文定摸不清頭腦的問道:「我?有我什麼事呀?」

「沒你什麼事,當時我跟你做了多少手勢,讓你不要答應那丫頭的要求,你裝作看不到就把我給出賣了。」三友心有不平,這幾日他可是掰著手指算日子,最後一日怎麼樣也堅持不下去了。

文定笑著說道:「有此等好事,我想你是斷然不會拒絕的,再說那天我也只是回答了燕小姐所問的事情而已。」

三友受不了的說道:「只是回答而已!你是不知道那丫頭的厲害,這幾天可把我給掰的夠嗆。」他深嘆口氣再說道:「你呀!有的方面就是有點呆滯,你看你四弟道定就知道輕重,幫我躲都來不及,最後還是你把她引過來的。」

文定帶著怨氣的說道:「你還敢說道定,本來他就夠淘氣了。結果你還帶著他去胡鬧,你看這幾天下來他的膽子越發的大了,都是你給唆使的。」

顧三友嘿嘿的笑了笑,心想還有更大的事你不知道呢!這時東家叫大掌櫃蔣善本來喚他們進去,走著走著三友問蔣善本道:「大掌櫃,到底有什麼事情要宣布呀!這麼隆重。」

蔣善本笑著說道:「絕對是好事,反正東家一會就要說了,我就不提前透露了,讓你們保有一點神秘感。」

三友低聲與文定問道:「你知道是什麼事嗎?」

文定也是一頭霧水的搖搖頭答道:「我也是和你們一起聽到東家有事宣布的。」

「這麼神秘,有什麼事呀?」三友低頭自語道。

當他們進入鋪子那露天小院時,眾人已在天井周圍站好,就等他們兩人了。

東家呵呵笑著說道:「怎麼,三友,一回來就和文定有說不完的話呀!對了,你剛才怎麼混進人家舞龍隊伍的?」

三友鬆了鬆肩膀說道:「還說呢!先前回來的路上,我看到他們舞的好看,便和他們商量著讓我試試。說好了紅包一個都不要,只是舞著玩,誰知道一拿著就不能放下來,一路上那個原本舞龍首的挨家挨戶的賺紅包,而我呢,則傻子樣的給他打白工,搞的自己的手現在已開始酸疼了。」

眾人被他逗得哄堂大笑,東家笑著說道:「早知道你這麼想流汗,我就不要請人來我們門口舞龍了。紮條龍叫鋪子裡幾個年輕的和你在門前耍就夠了。」

鋪子裡的伙計還附和道:「他又不要錢,那樣我們大家還可以收點紅包,發筆小財了。」

三友看他們笑的前俯後仰,大聲的說道:「是呀!是呀!我把你們帶到山間的小路去舞,看還有誰來看,讓你們把紮龍的錢都給賠掉。」

有他的出現,鋪子裡面就少不了歡聲笑語。

東家示意大家停下閒事,說道:「把大家叫進來,是因為我有件要緊的事跟大家宣布。大家知道我們鋪子的生意是做的越來越大了,而這百年的老店在這江夏,也僅僅只能發展到如此了,所以呢我和朝奉商量,要在別的地方開一家分店。」

這可是一個重大消息呀!新的店舖就意味著新的機會,如要招聘新的人手、要適當的調整個別的職位呀。底下頓時像揭開了鍋一樣,眾人議論紛紛,都在猜測著店舖會開在哪。有的人猜想是在卓刀泉,有的人猜會開在武昌縣城,眾說云云的。

章傳福只有再次舉起手讓大家安靜,說道:「地點嗎,我們已經選好了在漢口。鋪面嘛!也談下來了,就是要從你們中間抽調幾個人過去,你們誰願意過去呀!」

一時之間源生當的伙計們都沸騰了,爭先恐後的給東家表決心,願意過去打基礎。原來一直聽去過漢口的人述說漢口是如何繁華,如何的新穎,現在有機會了任誰都想著去漢口那花花世界見識一下。

章傳福一下子也被眼前這雜亂的景象吵的下不了決定,他大聲鎮住他們道:「胡鬧,你們都去了,這裡的本店誰看呀!這裡才是我們源生當的基本,這次我決定除了掌櫃只派五個伙計跟去,具體派哪個去還要和派去漢口的掌櫃商量後再決定。」

下面的諸人聽聞了他的話才想起並不是人人有份的,便各自開始打起了小算盤,算計著自己去的機會有多大。

周貴忙關心的問道:「那您是派大掌櫃還是二掌櫃去漢口主事呢?」他的問題讓所有人注意力都集中起來。

章傳福頓了頓說道:「那邊還在籌建中,暫時就不派主事的人去,由我兼管著,這邊嘛就得麻煩朝奉先看著。」

朝奉劉選福這時也列席,站出來說道:「自當為鋪子裡分憂。」

章傳福恭敬的對劉老點頭示意,又說道:「這次我先帶柳文定過去,為行事方便提他為那邊分店的二掌櫃,關於分店大掌櫃的人選等一切安頓後再行定奪。」

聽完東家的話,伙計們驚詫的望著文定。不滿十八歲的二掌櫃,這可能嗎?嫉妒、眼紅甚至憎恨的目光頓時都湧向了柳文定。

此時的文定自己也還沒從東家話語的震驚中回神過來。私下他曾偷偷的想著,好好幹個十年爭取當上二掌櫃,哪知剛過個年,這事一來便提前如夢境般發生了。

他想去詢問東家這件事的真實性,可周邊陰鷙的眼神,卻讓他知道那樣只會引起更多的非議。

這可是幾年來的經驗教育他的。上次東家宣布他當上三掌櫃的時候,他先是不信,去詢問東家,身邊原本還親熱的伙伴頓時說他是故作姿態,當東家給他確定的信息後他喜形於色,身邊的人則說他是得意忘形。

所以學乖了的文定知道在他們還沒接受現實之前,保持靜默是保護自己最好的方法。

可是顧三友卻似乎不明白他的苦心,他跑過來拍著文定的肩膀說著:「文定聽見了嗎?聽見東家說的了嗎?你當上二掌櫃了,你還不到十八歲耶,以後你還說不定要成什麼樣了。」

文定真是快要被他打敗了,在不恰當的時機說的好話,有時要比壞話更令人為難。要不是對於三友為人的大大咧咧深有體會,文定便會以為他是哪個冤家派來整自己的。

「你們要是想去漢口,就去找文定登記,這會去那的人選都由他與東家親定。」大掌櫃蔣善本也不失時機的來上這麼一句話。

頓時,那些觀望的伙計們一窩蜂的趕到文定的周圍,爭相說著:「文定,我們哥倆可沒的說,這次兄弟一定幫你去把局面撐開。」

「文定,我們倆是一塊進鋪子裡來的,你不帶我去,帶誰去呀?」

「一起進來的算什麼,文定你剛進來時,是我手把著手教你的呀!不用說非帶我去不可。」

文定瞬時淹進了嘈雜的人群中,東家與朝奉在宣布完後,丟下文定應付這局面,進了裡面的小屋。

李福翔冷眼望著這一切,雖然事先他便得到了這個消息,然而直到剛才章傳福公布的時候他才相信,東家真的將這個未滿十八歲乳臭未乾的小子,提到了與自己一樣的地位。

自己辛苦了十幾年的光陰,他只不過用了三年,這對得起他這些年的辛勞嗎?他滿懷怨言的對身邊的蔣善本說著:「大哥,這件事我們就由著他嗎?二掌櫃呀!你我這些年苦熬資格,就這樣讓他小子輕易給趕上了?」

蔣善本厲聲對他說道:「老二呀!文定的勤奮我們大家都看在眼裡,除了經驗,他該有的也都學得差不多了,再說這次也是個難得的機會。」

李福翔重聲說道:「看他小子,爬的這麼快,我就是不爽,一下子就和我平起平坐了。」

蔣善本輕笑著說道:「這有什麼,兩間鋪子,同一個東家,同一個朝奉,都是二掌櫃,沒什麼區別的。」

李福翔忽然像是領悟到什麼似的,拉著蔣善本說道:「不對呀!大哥,他的上面就只剩東家和朝奉了,不是和您一樣了嘛!他媽的,比我還高了一等!」說著便鬆開手憤憤不平的往店外走去,蔣善本的笑容更深了。

好不容易文定在登記了他們每個人的名字後,才得以脫身。他步入了裡面的小屋,東家與朝奉正在那說著話,他一進來便給他們二人鞠了一個躬。

東家笑著說道:「怎麼,文定給我們鞠躬是想要我們給紅包呀!」

文定說道:「文定是想請東家收回成命。」

「怎麼,嫌這個二掌櫃太小了,不想幹還是怎麼的?」章傳福還故作生氣狀。

文定忙回答道:「不敢,不敢,只是文定今年才不到十八歲,如何擔當的起如此重任。還是請東家另擇人選,小子還是先幹三櫃的差事吧!」

朝奉劉選福與東家互望了望,說道:「東家指派你去自然是有他的用意,對於你的能力要是有質疑的話,我們是不會拿這塊百年的招牌賭運氣的。」

「可鋪子裡的老人如此多,我這個新來的一下子升的這麼高,會影響大家的情緒呀!他們的經驗都很豐富,比我更適合這種局面。」對於那些比他先來的伙計不時的給他臉色,文定一直是容忍不敢言語。原來況且如此,以後當了二掌櫃,那他們就更不舒服了。

東家厲聲對文定說道:「柳文定,你以為這是叫你去享清福呀!告訴你,那邊除了間房子外什麼都是空的,需要你從無到有的去開創,去拚搏。之所以選你,一是覺得你有這個潛力,再就是你還年輕,年輕就可以有精力去奔波,去為鋪子的興盛賣力的奮鬥。經驗不都是日常積累下來的,如果沒有去試,那一輩子也只能是如此而已。」

劉選福安慰文定道:「放心,我和東家還會時常在你身邊教導你的。」

文定知道這件事已是鐵定的了,唯有接受。心中的那個難題也只有詢問東家道:「那,剛才您說要帶五個伙計過去,可是差不多每個人都在我這說要過去,您看這件事怎麼解決呢?」

章傳福道:「文定記住,平常可以和手下的人嘻嘻哈哈,但是原則性的東西則絲毫不能退讓。而且還不能拖延,就像今天這樣。其實我相信你心中對那五個人選應該早已有了決定,只是不好意思拒絕別人對吧?可是你要思量一下,過幾日再說與一會說,答案均是相同的。此時說可能會使某些人記恨你,然而這也只是一時的。但是過幾日再交代,便讓這些原本就無甚希望的人,空有了幾日的奢望,當你說出的名單裡沒他時,便會覺得是你個人的喜好刷掉了他,那樣對你的誤會就會更大,這就是『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章傳福的話讓文定豁然開朗,他拱手謝道:「多謝東家的教導,文定受益不淺,知道該如何處理此事了。」

朝奉劉選福此時也說道:「文定呀!如今你去漢口,我們不能隨時在那,便是要你開始獨當一面了,此後不再像是在鋪子裡一樣,凡事都有旁人幫你拿主意,短期內你要學的東西很多呀!」

自東家宣布暫時沒有大掌櫃,只有自己這個二掌櫃時,文定已是明白了自己身上的責任重大。

他面向著老朝奉說道:「文定一定緊記您與東家的教誨,不負您二位的栽培。」

劉選福搖手說道:「鑒定器物,你也已經有了一定的基礎了。現在想要更上一層樓不能操之過急,需要經過時間的歷練才能融會貫通,現在你緊要的不是學這些。」

柳文定不解的問道:「不急著學這些,那小子需要加緊的應該是哪方面的呢?」

劉選福望著東家說道:「還是你和他說說吧!」

章傳福回應道:「不急,剛過完年,那邊才開始動工,還有些日子才能過去。」轉身對文定說道:「你先去把那五個人的名單宣布一下,此事拖久了鋪子裡都要發生變故的。」

文定問道:「不知您的想法如何?我也好參照一下。」

章傳福笑著對朝奉說道:「還是個孩子樣,什麼事都想著我們來拿主意。」

「一下子沒轉過來,總要給點適應的時間吧!」劉選福還是維護著文定。

東家想了想說道:「到那邊分店還需要個三掌櫃,周貴也跟鋪子裡有好些年頭了,為人還可以,老實本分,就帶過去當個三櫃吧!那邊人面比較複雜,顧三友嘛也過去撐下場面,至於其他的三個人就由你決定吧!不夠人手的話,再從那邊招募,一下子從這邊抽調太多人也不行呀!」

文定暗自在心裡衡量了一下,對東家說道:「您看,小瑞、小安和老郭怎麼樣?」

東家饒有興趣的問道:「為什麼選他們呢?」

文定說道:「我是想著此次過去一切都要從頭開始,所以想如果有兩個年輕一點的可以多些精力。」

東家又問道:「那老郭呢?他將近四十了,可不年輕了呀!」

文定回答道:「我也是初出茅廬而已,本就沒什麼經驗,假如再帶去的都是此般年紀的,怕是遇上了事情沒個商量的人。這樣,由一個鋪子的老伙計帶兩個年輕的,我想做起事情來會穩妥些。」

東家對朝奉笑著說道:「哈哈,我就知道沒有看走眼,你聽文定的思量很是妥當嘛!」

朝奉也說道:「從平常他的做事態度,就可以看出他不是那種毛躁的後生。」

文定有些不好意思的對兩老說道:「讓您二位見笑了。」

東家起身說道:「那就這樣決定了,你們和我出去宣布吧!」然後轉身對文定囑咐道:「明天晚上你來我府上,我要帶你見識一下做生意的幾個要訣。」

文定忙欣喜的答道:「是。」便跟隨著東家、朝奉往外走去。

公布了名單後自然是有人歡喜,有人憂。最興奮的要數周貴了,等了好些年,終於自己也可以當上三掌櫃了。

周貴興奮的言語開始沒有條理,他謝過了大掌櫃,謝過了朝奉,謝過了東家,又轉過頭來謝文定。完了還跟東家請假回到住在這鎮子上的家裡,迫不及待的將消息通知家裡,惹的眾人一陣大笑。

「就是這?」文定詫異的問著東家,不敢相信東家竟會將自己引到此地來。

那個被東家稱為談生意的最佳場所,竟然會是眼前的「楚妝樓」。只見那大紅招牌下的鶯鶯燕燕們穿的紅紅綠綠,打扮的花枝招展,在門口招呼著過往的客商。

文定早已止住了腳步,而東家則在催促他道:「走呀!你怎麼傻了。」

文定臉上窘的通紅,抱著僥倖的問道:「東家,我們是不是走錯了?」

章傳福轉過身對身後看了看,說道:「沒錯呀!這是楚妝樓呀!」

文定驚奇的望著東家,彷彿有些不認識他似的,道:「可這楚妝樓,這楚妝樓乃是鶯巢燕壘之所呀!這裡如何能是商談的首選呢?」

「哈哈哈,這青樓楚館正是我們生意人商洽的最佳場所。」章傳福執著文定的手便往裡面行去。

文定還是不解的問道:「此等煙花之地,避之尚且惟恐不及,如何還要進去呢?」

不遠處,那些鶯花呼喚著二人進來,章傳福停下腳步向她們打了個招呼,再轉身對文定解釋道:「文定,這裡是我們生意人,結交權貴,應酬來往商戶,甚至於緩和彼此之間矛盾的一個重要的地方。我們在場面上混飯吃,便要隨大流,有時太出格就會招來別人的非議,這些就是應酬。來,來,你看那邊那些姑娘都等的不耐煩了。」

第四章 無瑕佳人

不容文定再行推搪,東家生拉硬拽著他往裡面走去,文定面紅耳赤的隨著東家走進這酒欲橫生的地方。

身邊的那些夜度娘還在不停的調侃他,突然有個倒在文定的懷裡,呼道:「哎喲,眾位姐妹,我一下眼花了,你們幫我看看這是誰呀?」

那群好事的女子,回道:「這不就是對面源生當的三掌櫃嗎?」

文定忙想退後,又怕將其摔著了。

他在那手足無措左右為難時,還是東家過來將其扶起,笑著說道:「嫣紅,還不去把妳媽媽叫來,等下還怕沒機會伺候我們的柳掌櫃呀!」

「哎喲,奴家哪敢讓章老闆候我呀!這不是來了嗎?」人未到聲先到,在一陣膩人的驚呼後,就看到楚妝樓的老鴇艷姨一身艷紅的裝束出來了。

對於艷姨,文定還是有印象的,畢竟都是在一條街面上討生活的。雖然大家都叫她艷姨,其實際年齡只有二十八、九歲,容貌艷麗,聽說以前還是某個青樓的紅牌,後來積攢下一筆錢財,便來到這廟山鎮開起了這家楚妝樓。

這三年來憑著她圓滑的手腕,將這座青樓搞的有聲有色的,在整個廟山鎮也算是一個能人。

艷姨走到近前才將章傳福身邊的文定給打量清楚,嬌笑著對章傳福說道:「喲,這不是章老闆鋪子裡的三掌櫃嗎?怎麼今天陪您章老闆來捧奴家的場呀!」

章傳福和這個艷姨顯然很熟了,他摸了摸她的臀部,說道:「我們文定升做漢口分店的二掌櫃了,可不再是三掌櫃了,今天我是帶他來見見世面的,妳可要幫我招呼好喲!」

艷姨俏生生的橫了他一眼,走到近前對文定說道:「想不到這麼年輕就做了二掌櫃,以後還要望二掌櫃多多關照小店的生意。」

文定低著頭在那裡只說:「不敢,不敢。」

那艷姨看到文定害羞的樣子,走過去牽起他的衣袖對眾女兒說道:「二掌櫃的皮膚可真是好呀!姑娘們,妳們看看這白裡還透著紅呢!呵呵。」

周圍的姑娘們都嬌笑起來,文定的臉則越發的通紅。

章傳福也隨著她們輕笑起來,對艷姨說道:「好了,好了,艷姨呀!還是給我們開個單間,叫幾個好姑娘來吧!」

艷姨無奈的對章傳福說道:「您章老闆都發話了,小女子還能不照辦嗎?嫣紅,將章老闆與柳掌櫃引到二樓『雲相閣』雅間好生款待。」便又轉身對他們說道:「章老闆,您先去,待我挑選幾個紅姑娘再給您帶過去。」說著又去招呼其他的客人了。

嫣紅在前面帶路,他們在後面跟隨著,一路上文定彷彿覺得周圍的人都像是在注視著自己一般,一到雲相閣,他慌張的逃進房間裡。

坐在椅子上,文定有一肚子疑問要對東家詢問,可是看到旁邊的嫣紅又羞於啟口,在那坐立不安的。

嫣紅附在他耳邊輕聲說道:「柳掌櫃,是不是有什麼事要吩咐奴家呀?只管與奴家開口,我一切都答應你。」

文定慌張的退到一旁,說道:「姐姐,請不要如此,不要如此。」惹得嫣紅又是一陣嬌笑。

章傳福咳嗽了兩聲說道:「嫣紅呀!怎麼有了文定這年輕的後生,就不理我這老頭子了?」

嫣紅忙走過來輕捶他的後背,說道:「看您說的呀!您可是我們樓裡的衣食父母呀!要是得罪了您,艷姨那還能和我善罷甘休嗎?您有什麼吩咐,嫣紅哪次不是爭著搶著幫您辦好呀?」

章傳福輕笑著從懷裡拿出一個小銀錠,交到她的手裡,說道:「好了,先給我們上點酒菜。」

嫣紅忙收起他的打賞,應了聲「遵命」出去了,出門前還給文定拋了一個媚眼,惹的文定渾身一顫。

等到房間裡只有他與東家兩人後,文定忙向東家問道:「東家,您如此是何故呀?」

章傳福輕笑著說道:「是不是感覺到與平常的我有出入呀?沒什麼大不了的,來這裡就是要交際應酬的,不用那麼認真。」

文定回想起剛才那混亂的局面就面紅心跳,不敢恭維的說道:「這個我可來不了,我還是回去了。」說完站起身準備往外走。

章傳福喝道:「給我坐下。」

看到文定依言坐下後,章傳福才耐心的給他解釋道:「之所以要帶你來,便是因為你馬上就要到漢口去了。知道嗎?這次叫你去便是要你獨當一面的,以後我們不能天天站在你前面,需要你自己去面對生意上的應酬。和人談生意,這種地方就是必須經常來的,總不成將來就因為你不肯來這種煙花之地,就白白將買賣放掉。」

看見文定低頭不語,他又輕聲的說道:「其實,這裡也並不是你想像中的那麼不堪。我們只是喝喝酒,聊聊天,時不時的聽幾個姑娘彈彈琴,唱唱小曲而已。」

章傳福試圖消除文定對此地的戒備,對他繼續說道:「一會她們來了,你隨便應酬一下,只當她們是平常人,隨意的聊聊就行了。」

文定為難的說道:「可是東家,我不知道聊些什麼呀!」

章傳福不信的說道:「平日在鋪子裡面對形形色色的客人,也沒見你怎麼無措,只當她們是來鋪子的客人,平常怎麼聊,就怎麼和她們聊。」

文定喃喃的低聲自語道:「可是她們不是鋪子的客人呀!」

還沒等東家聽明白他的話,雲相閣的門已經打開了。

只見艷姨堆著笑臉進來,後面還跟著三個花枝招展的姑娘,剛進門就說道:「章老闆,我可是將我們楚妝樓裡頂好的幾位紅牌給您引過來了。您看這眉君、曉蘭可都是您的老相識了,知畫您也不是頭回見了。」說著將三位姑娘穿插在文定與東家的身邊。

東家故作生氣的對艷姨說道:「艷姨呀!我也不是第一次來的外人了,怎麼沒有看到妳們鋪子裡的頭牌雨煙姑娘呀?」

艷姨笑著說道:「瞧您,章老闆說的,好像我跟您還藏著掖著似的,這間雲相閣不就是我們雨煙姑娘的迎客正屋嗎?雨煙聽說您來了,正在梳妝,別急,稍候片刻,即來為您二位獻藝。」

章傳福身邊的曉蘭有絲吃味道:「章老闆呀!您就只是來看人家雨煙的,眼裡完全沒有我們姐妹幾個的存在。」

眉君也藉故說道:「妹妹,別自尋煩惱了。我們在人家章老闆眼裡,和這花瓶、桌椅本就沒什麼區別,哪能和人家比呀!」

章傳福馬上投降的說道:「好了,好了,怕了妳們了。我只是問一下而已,誰說我不喜歡妳們了,哪回有好事沒叫上妳們呀!來來來,陪我們的二掌櫃喝杯酒,他可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呀!妳們可得給我招呼好了。」

本來文定正襟危坐著,身邊的知畫也沒有其他兩位那麼活躍,都低頭凝視著桌子上的酒杯,聽著那邊幾個鬧騰。結果就因為章傳福的話讓這邊也頓時鬧騰了起來,章傳福對她們耳語了一陣後,那眉君與曉蘭過去將知畫換了過去。

兩個人緊挨著文定,惹的文定的身軀一直傾斜著,緊接著兩人又靠過來。文定往這邊也不是,靠那邊也不是,臉上的那副嚴肅勁早已不知所蹤了。

「柳掌櫃,我們姐妹身上是有刺還是怎樣,怎麼你一直躲著我們呀!」眉君拉著文定的胳膊,在他耳邊輕聲的問道。

文定被她口中吐出的氣,惹的越發的面紅耳赤,差點將頭埋進桌底,慌張的說道:「姑娘不可如此,不可如此。」

旁邊的曉蘭笑著說道:「姐姐呀!妳看二掌櫃面如撲粉的,可真是招人疼愛呀!」說著還拿起一杯酒舉到文定的面前,說道:「柳掌櫃,曉蘭敬你一杯酒,可要一乾而盡喲!」

文定為難的說道:「姑娘,柳某不會飲酒,就請放過在下吧!」

身邊的兩位女子都是不依,連東家也說道:「前些日子在鋪子裡才一起喝的酒,何時你又不會飲酒了,喝了,喝了。」

文定無奈的一飲而盡,剛放下這邊的酒杯,那邊的眉君又不依的說道:「掌櫃喝了妹妹的酒,就非得喝了我手中的這杯才行。」

文定推托不了,無奈的說道:「柳某確實酒量淺薄,能否分兩次喝完呀,姑娘?」

眉君卻不依從,皺眉道:「剛才妹妹敬酒,掌櫃一乾見底,為何到我這裡就要分兩次喝呀!要不這樣,掌櫃須得應我一件事,那分兩次也無妨。」

文定忙問道:「請姑娘明示。」

眉君舉起手中的酒杯說道:「須得我執杯來餵掌櫃,掌櫃還需閉上眼睛,方可分兩次喝盡。」

文定一咬牙閉上了眼睛等待著,只盼今日能夠早點過去。哪知過了一會,唇間不是那冰涼的酒杯,而是那軟綿之物伴隨著含有芳香的美酒進了口中。

文定睜眼一看,只見眉君嬌媚的面孔亭立在自己的面前,而自己的雙唇竟然緊挨著她的朱唇。文定立時後退逃開了酒席,房間裡的眾人一陣嬉笑。

文定慌不擇路的一直逃到楚妝樓的後院,這裡沒有了前面那糜爛奢華的場面,有的只是繁星點點,想起剛才那讓人難堪的局面,文定心中有如小鹿亂跳。

自己從小到大沒經歷過的畫面,想不到竟然會在此地發生了。雖然明知道不該去產生遐想,但是當這一切發生後,還是忍不住要往那些方面去聯想。

文定一時之間覺得自己好無能,明明知道剛才的眉君對自己做那樣的舉動,完全是因為她的職業需要,但是當這事發生在自己身上後,雖然內心對這個可以說陌生的女人毫無概念,然而心底卻還是泛起了漣漪。

為了免於將自己也是個不能自持的男人的秉性暴露於人前,文定只有逃到這無人的地方讓心情放鬆一下。

深深的嘆了兩口氣,文定頓時覺得腦中清明了許多,不再盡想著那些有違聖人教誨的邪念。

這時,傳來一陣優雅的旋律,速度緩慢,中間以滑音和顫音潤飾,一時一種靜謐、安適的意境充斥了周遭的環境。

他仔細聽來,那是出自古箏的音調,奏者略略加快了速度使曲子增加了喜悅的情趣。速度漸快,出現連續的時斷時續的節奏,猶如隆隆雷聲。

接著曲調又有絲變化,表現淅瀝的雨聲。雨停了,而屋簷上的積水仍然滴滴答答地落在芭蕉葉上,晶瑩四射,別有情趣。

全曲恰似一幅工筆精細,素色淡雅的水墨畫,引人入勝。

文定沉浸在這優美的箏曲中,想不到此煙花之地也有此等樂曲高手,讓文定大為折服。私塾中夫子也曾教導過他們琴棋畫等雜類,然而畢竟夫子所知有限,文定雖天分甚高,技能也畢竟有所局限,不過這絲毫不減他領略別人的意境。

正當文定沉浸在那餘音未散的琴聲中時,一聲嬌笑從身後傳來,將文定從空靈的世界裡拉了出來。

只見艷姨走到近前說道:「二掌櫃,怎麼走錯了,走到我們後院來了?」

文定回想起剛才的尷尬局面,只覺得艷姨望著自己的目光都有絲詭異,答道:「柳某只是覺得氣悶出來透透氣,勞煩艷姨擔心了。」

「你們東家還囑咐我四處查找你呢!快,快回去,也好讓我交差。」艷姨拖著文定便離開了這靜謐之所。

進了雲相閣,房間裡眾人還是帶著笑意望著他,文定安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尷尬的向眾人告罪道:「不好意思,剛才一時氣悶,出去走了走。」

章傳福笑著說道:「我還猜你回鋪子裡去了,沒回就好,不然錯過了機會,你可就失算了,呵呵。對了,艷姨,雨煙怎麼還沒出現呀?我們可等了老半天了。」

艷姨嬉笑的對章傳福說道:「剛才不是幫您去找您的二掌櫃了嗎?您呀!就是不讓我有一絲空閒,好了好了,我這就去喚她來。」

文定自進來就不敢瞧看那幾個女子一眼,只在那裡與東家喝酒談閒事。一會便有一個女子走進雲相閣一聲不吭的,直接走到裡屋那有重重玉珠簾相隔的裡間,毫無預兆的進來。

文定只看到那女子頭戴著有一重紗巾垂下的帽子,看不清她的容貌。

她的身後還跟著兩個丫鬟進來在裡間燃香,奉琴。等了好一會,她才在琴榻前坐下,而那兩個丫鬟則立於那女子身後。

先是撥弄幾下琴弦,似在試音。漸漸的有一陣音樂傳來,那嫻熟的指法、動人的旋律,頓時讓整個房間寂靜下來。其實自那女子進門,章傳福與幾個女子便停下手中的一切,凝視著那女子的舉動。

而自那音樂響起,門外那些喧嘩的聲音也停止了,整個楚妝樓彷彿都在聆聽這美妙的篇章似的。

聽著聽著,文定心底泛出一絲疑問,這琴聲竟與片刻前在後院聽到的不差分毫。頓悟到剛才的琴聲必定也出自此名叫雨煙的女子之手。

一曲末了,眾人還未從其中拔身而出。當真是繞樑之音呀!

只聞章傳福鼓掌讚道:「雨煙姑娘的琴聲真是越來越超凡脫俗了,章某今日有幸再次聆聽,真是不枉此行呀!艷姨。」

只見艷姨從門外進來,問道:「章老闆,有什麼吩咐嗎?」

章傳福悄聲對她說道:「我還想留雨煙奏上一曲,不知能否通融呀?」

艷姨為難的回道:「章老闆,您也不是第一次捧雨煙的場了,您是知道她的規矩的。除非你猜的出她所奏之曲的出處,不然一天便只有一曲的緣分。」

章傳福無奈的說道:「這我知道,我還知道只要猜的出,她還會現身相見呢!可是要是我能猜到,我便不用隔段時間來一次了。」

艷姨淺笑著回答道:「這我也是愛莫能助,您還是等下回吧!」

只聞裡間的丫鬟詢問道:「我們小姐說了,如果章老闆還是不能猜出來,便請下次了。」說完就要起身而去。

文定忽然向裡間問道:「不知在下答出來,算不算數?」

眾人驚奇的望著文定,艷姨肯定的回答道:「自然是作數的,請柳掌櫃直言。」

文定清了清喉嚨說道:「那我就暫且試試。此曲彷彿是表現蕉窗夜雨。如果柳某沒猜錯的話,應是陸游的小妾所著的『生查子』──只知愁上眉,不知愁來路。窗外有芭蕉,陣陣黃昏雨。逗曉理殘妝,整頓教愁去,不合畫春山,依舊流連住。不知是否如此,還請姑娘明示。」

眾人皆望向玉珠簾中等待著雨煙的答案,未聞言語,但見簾子從兩旁分開,一玉人從中走了出來。

何謂傾城,何謂傾國,文定不知道,只是從書本中讀到過有這種女子的存在,然而眼前的雨煙則絕對可稱的上具備此條件的美女。

她一洗樓裡其他女子紅飛翠舞的裝束,只是一襲淡雅的鵝黃素衫。臉面上亦無那濃妝艷抹,那潔玉般的臉頰絲毫不需要多餘的修飾。

一舉一動都顯的是那麼的自然,不參雜那些矯揉造作之態,那份高雅的舉止神態頓時讓雲相閣裡其餘的女子都失去了顏色。

燕顏已是難得的美貌女孩,然而和眼前的雨煙比較起來,除了那次松竹林外白衣麗影給文定帶來的強烈震撼外,還略帶點青澀。

章傳福此時已被雨煙的花容所攝,不自覺的起身說道:「今日章某終得見雨煙小姐一面,得見小姐芳容後才感連日來的一切期盼都是值得的。」

那雨煙似乎對章傳福的讚嘆絲毫不以為意,環顧廳內後,徑直的走到文定的面前,屈下身福了福說道:「還請問公子大名,小女子雨煙在此有禮了。」

文定也趕忙起身,尷尬的說道:「小姐,請不要如此多禮,在下姓柳,名文定,乃是一介商人,實不敢當。」

章傳福見機,笑著對雨煙說道:「呵呵,文定乃是我鋪子裡的二掌櫃,雨煙小姐想不到吧!」

雨煙若有所思的說道:「想不到柳相公身處商賈,卻懷有如此才學,實在讓雨煙佩服。」

文定無措的說道:「柳某才疏學淺,叫小姐見笑了。」

雨煙淺淺一笑,便轉身對站在一旁的艷姨說道:「艷姨,此間的事還請妳安排,雨煙先行退下了。」說著帶著身後的兩個丫鬟離開了雲相閣。

艷姨送她出去後,對文定懷有深意的笑著說道:「柳相公,艷姨這裡給你道喜了。」

文定不明所以的問道:「不知道,柳某有何喜事,還請艷姨明示。」

艷姨輕笑著說道:「你可不知道我們雨煙姑娘有個規矩,只要像你剛才那樣道出她琴中的隱意,便能揭開面紗看到她的真面目,不但如此,還能上姑娘的繡樓小聚,現在就請與我一起去繡樓吧!」

文定聽清艷姨的話,慌張的搖手回道:「柳某只是陪東家而來,不敢造次,還是請東家代在下前去吧!」

艷姨沒想到這世間還會有人拒絕此等美事,對於他的木訥有絲好笑,說道:「事先雨煙姑娘有過交代,此事是不能由他人替代的。」

章傳福若有所思的對文定看了看,厲聲說道:「既是你答出,自然是你去,何來此多言。」

旁邊的曉蘭見機嗤笑道:「呵呵,難道柳相公是怕我們的雨煙姑娘吃了他?」

眉君也趁機消遣文定道:「是呀!人家柳相公就是怕我們的雨煙姑娘活吞了他。」

屋子裡的眾人都隨之笑起來,連原本靦腆的知畫也不例外。

文定的臉頰羞的通紅,惶恐的對東家說道:「東家,現在時間也不早了,我看我還是先回鋪子吧!」

章傳福不耐的將文定推到艷姨的身邊說道:「要你去,你就去。別人求之不得的好事你還在那裡推搪,扭扭捏捏的,一點也不像我們源生當的作風。」

艷姨此時也過來拉著文定的衣袖,邊往外走去,邊說道:「走吧!柳相公,這可是我們雨煙姑娘第一次邀客上她的繡樓呀!你可是機會難得呀!」

離開那喧譁的大廳,文定又來到這謐靜的後院,不過這次艷姨沒有給他頓足的機會,就徑直的將他拉上了獨立於後院的繡樓。

伴隨著艷姨的牽引,文定步上了繡樓。此樓沒有前廳那燈紅酒綠的奢華,亦匱乏那女子閨房的各種花樣,反而四處洋溢著書卷氣息。

空氣中暗含著陣陣烏沉的香氣,讓人頓感清神明目。數個檀木的書架立於房中,架上滿載的書卷亦讓人洗去了剛才經歷的喧囂,文定實在不敢相信在這楚妝樓內,還有如此讓人神安氣集的所在。

艷姨牽著他在一旁的椅子前坐下。憑著自己的專業知識,文定知道,這屋裡的一切都是價值不菲。雨煙的身前是張紫檀木夾頭隼書案,牆上的名畫不談,就連此時自己坐的椅子也是紫檀浮雕雙螭紋圈椅。

然而最使文定意外的,還是那書案上的古琴,彷彿是桐木所造,那花色形態讓文定難掩心中的震撼。

艷姨輕笑著對雨煙說道:「姑娘,人我可是給妳帶過來了,艷姨我前面還有事先告辭了,柳相公妳可不能給我慢待了。」

看著文定發呆的望著雨煙的近前,艷姨推了推文定,詭笑著說道:「剛才還打死不肯來,現在怎麼連眼睛眨都不眨了?」

文定頓時被她的戲語說的無地自容,雨煙也給她說的羞澀流於面。艷姨向雨煙身後的兩個丫鬟打了兩個眼色,暗示她們隨之下樓而去。

一時這繡樓裡只剩下文定與雨煙二人,兩人顯然都一下子適應不了這局面,相互之間都沒說話,只等待著對方先開口。

這種靜謐的場景,維持了有半炷香那麼長的時間,直到雨煙輕輕的用手指挑動指間的琴弦,方把猶如夢中的文定喚回來。

知道是自己失禮,文定尷尬的說道:「雨煙小姐,在下剛才被一件事難住了,若有失禮之處,還請小姐包含。」

雨煙被他手足無措的樣子引得發笑,問道:「柳相公,不必過於拘泥,喚人家雨煙即可,不知道有什麼事能難住柳相公呀?」

文定走到近前,繞著書案左右走了幾步,雙眼突然直視雨煙,讓剛才還自如的雨煙也面紅心跳,暗想適才還羞澀的他怎麼一會就無禮了起來。

文定試探的說道:「在下有個疑問,不知道小姐可否解答?」

雨煙羞澀的回答道:「柳相公,有什麼問題請問吧!只要是不傷大雅的,雨煙一定作答。」

文定頓了頓,彷彿下了什麼決定的問道:「不知小姐面前的這把古琴,是否傳說中的『洗凡琴』?」

雨煙聽完文定的提問,鬆了口氣,才知道他並不是自己方才憂慮的那般,有些欣慰,然而暗暗也有些若有所失,柔聲回答道:「這把確是洗凡琴,我也是近來才得友人所贈,不知柳相公有什麼疑問嗎?」

文定忙說道:「沒什麼,沒什麼,只是想不到會在此處見到這把千年古琴,在下有些欣喜罷了。」

雨煙釋懷的笑了笑,說道:「雨煙也是初獲此物,對於它的來歷卻不甚了了,還請柳相公不吝賜教。」說著還伸出纖纖玉手示意文定在近前安坐。

文定泰然的坐在書案的另一邊,用手輕輕扶著洗凡琴,猶如自語的喃喃說道:「確為千年桐木,這工藝應該錯不了。」說著,抬頭對雨煙說道:「請問小姐,那位贈此琴與小姐的友人,那裡是不是還有把與此類似的古琴?」

雨煙驚訝的說道:「送此琴與我的,乃是教我琴藝的師傅。她那裡還有把『清絕琴』,你是如何得知的呢?」

文定答道:「那是因為這『洗凡清絕』二琴本就出自一根千年桐木,自琴成之後便為後人一同收藏,一直沒分開過。故在下看到小姐處唯有此琴,暗下猜想那清絕琴必還在其原主人那。」

「原來洗凡清絕本是一對,不知道它們中間有什麼典故?」雨煙還為他斟了一杯清茶遞於面前,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

文定只好將此琴的來歷與她娓娓道來:「這對琴出自吳錢,相傳當時的忠懿王彈的一手好琴,也非常喜好上好的琴。時常派底下的官吏出去私訪造琴的佳材,有次他的使者到了天台,夜宿在一間小寺廟。夜間聽聞瀑布聲,卻止於簷外,早上起來查看,發現瀑布下淙石處,正對一屋柱,而且柱向日。他暗自想到若是桐木,則良琴在是矣。以刀削之,果然是桐木也。隨即賄賂寺僧,用其他的木材換之。然後用一年的時間將其製成兩把琴獻給忠懿王,一曰洗凡,一曰清絕,實為曠代之寶。後錢氏納土太宗朝,二琴則一直歸皇家收藏,想來是後來的戰亂使其流落至民間,小姐得此古琴實乃是幸運呀!」

雨煙聽完文定講述的故事,方才知道此琴原來是如此的珍貴,心有餘悸的自語道:「這等貴重的琴,為何她要送給我呢?」

文定看她恍惚的模樣,寬慰她道:「此琴雖是珍貴,然而束之高樓卻也違背了它真正的用途,只能是使它失去真正的價值,想來尊師是希望此琴能在小姐的妙手下重新找到它的價值。」

「嘻嘻,雨煙的拙手如何當的起柳相公的妙手美譽,倒是柳相公淵博的知識讓雨煙大開了眼界。不但如此,剛才在雲相閣裡對於奴家那曲蕉窗夜雨的透徹分析,也讓雨煙驚呼知己。」雨煙反過來對文定也是倍加肯定。

文定慚愧的說道:「柳某這些都是謀生技能,不敢與小姐高尚的琴藝相提並論。」

相互之間的欣賞讓他們頓時有了不盡的話題,要不是窗外打更的聲音提醒,可能就要聊個通宵。

文定抱歉的說道:「已經三更了,柳某真是該死,打擾了小姐休息的時間,柳某這就告辭了。」

雨煙雖有不捨,但姑娘家固有的矜持畢竟不能讓她拉下面子挽留。

她起身恭送文定下樓,臨別前還將一塊潔白的玉珮送與文定,道:「柳相公,雨煙與君相談甚歡,希望下次還有機會能再次相遇,這薄物權且做個紀念吧!」

文定拒不肯收的說道:「我怎好要小姐贈物呢!還請小姐收回吧!」

雨煙不悅的說道:「我只將君當知己,難道柳相公瞧不起我這等命薄之人嗎?」

「不敢,不敢,柳某絕非此意。雨煙小姐一代『女校書』,確實讓文定佩服不已,既然小姐如此說了,文定遵命收下便是了。」(註:女校書是妓女的美稱,此稱呼源於唐代名妓薛濤。薛濤是一代才女,通曉音律,工於詩詞,能書善畫,她自製的箋紙被稱為『薛濤箋』。韋皋鎮守巴蜀時,常召其侍酒賦詩,並稱之為女校書。以後人們便將能詩善書的妓女稱之為女校書。)

在雨煙依依不捨的眼光下,文定退出了繡樓。

走到後院中,文定回望繡樓中的倩影,心中頓生波瀾,想不到此等煙花之地還真有此等奇女子,不但琴藝高超,胸中的才學也不是那些平凡的秀才舉人可比,讓文定感悟到真是行行出狀元一說,今晚可說是不虛此行。

第五章 荒唐之夜

文定步入雲相閣,東家竟然還沒走,正與眉君、曉蘭幾位姑娘飲酒作樂,連艷姨也在作陪。

眾人見文定進來了,頓感奇怪,艷姨問道:「怎麼這麼早就出來了,不是囑咐你多留會嗎?」

曉蘭嬉笑著說道:「怎麼樣,我們的女狀元沒吃了你吧!」

東家也好奇的問道:「是呀!後來怎麼樣了,與我們大家說說。」

文定面帶靦腆的說道:「也沒什麼,我們談了談古箏,聊了聊詩篇,還是打更的聲音使我驚醒後才發現原來這麼晚了。」

眉君急迫的詢問道:「就只是如此而已?」

文定不明所以的回答道:「便是如此而已呀!我看已是三更,料想雨煙姑娘要入睡了,就告辭了。東家,明天還要看鋪,我先行一步回去了。」

眾人皆被他的話給搞的雲裡霧裡不知所措。

「走什麼走,現在還這麼早。既然雨煙姑娘睡了也好,你先陪在座的幾位姑娘聊聊。艷姨,我有點事找妳,出來一下。」章傳福說著,便與艷姨推門而去。

他們走後,雲相閣裡更是熱鬧起來,在座的幾位姑娘除了那知畫外,都跑到文定身旁拉著他問這,問那的,大都是關於他和雨煙適才是怎麼樣的情況,先還是什麼喝酒了沒,唱曲了沒,後來就變的不堪起來,什麼摸手、親嘴呀,甚至還有更甚者。

文定起初還略有答覆,後來聽聞她們所問之事越來越過分,就只好閉嘴不言,然而她們倆卻不知自制,還在那故我的討論著。幸好沒過一會東家就回來了,眾女子又把目標轉回了章傳福,飲酒作樂。

「章老闆,您剛才還差我一杯沒喝,您這麼大的老闆,總不至於會賴我這個小女子的帳吧!」曉蘭舉著滿滿的酒杯遞向章傳福。

文定看著她們的姿態、舉動,越發覺得雨煙的難得。處於這種環境中卻依舊堅持自身崇尚,並不流於下作。就連旁邊的知畫也比眼前的兩位強,她們是完全的投身自己所從事的行業,扮演自己的角色,將那份女性的矜持全然的拋卻了。

文定同時又感到她們的可憐,已然麻醉自己到了如此境地。他也為旁邊的知畫憂心,畢竟能像雨煙那樣賣藝不賣身的青樓女子實屬少數,更多的便是曉蘭她們這般模樣順從命運的不公。

東家拿起酒杯剛淺嘗了一會,就說道:「不行,不行,酒涼了。眉君,去叫底下再送壺熱的上來。」

眉君不耐的說道:「您不想喝便直說嘛!又讓人家冤枉跑這一趟。」

章傳福伸手過去捏了捏她的臉蛋,笑罵道:「妳這個死丫頭,誰說我不喝的,妳只管去拿。拿來了,我一定喝給妳看。」

曉蘭撒嬌的依偎進他的懷裡嬌聲說道:「您可得說話算數喲!」

「爺我什麼時候說話不算數了?」章傳福直往她腰間搔癢。

房間裡的氣氛讓文定感到燥熱,待酒來後,在眾女的勸解、東家的威嚇下,一連喝了好幾杯。這楚妝樓或許是個污穢的地方,可它的酒確實是比外面要來的好。

入口泛著一絲甜味,沒有那股辛辣味,讓文定也不覺的多飲了幾杯。漸漸的,文定感到眼前的人影都晃動起來,而身體中的那股燥熱更為強烈。

咚的一聲,他的身體倒了下去。

旁邊的知畫忙將他扶起來,慌張的說道:「怎麼辦呀!柳相公喝醉了。」

這時艷姨從門外走了進來,對章傳福說道:「怎麼樣,章老闆,我說我們楚妝樓的東西包準沒問題吧!」

章傳福從懷裡拿出一張銀票遞給艷姨,道:「好了,這裡就交給妳處理了,我也要去休息了。」說著摟著曉蘭、眉君,就往外走去。

艷姨接過銀票說道:「誰要您是我們的大主顧,怎麼樣也要將您交代的事給辦好呀!您好好休息。」

目送他們走遠後,艷姨才注意到知畫還在那一臉迷茫的望著自己。

今天的事,縱是久經事故的艷姨想來也是蹊蹺,難怪這丫頭不知所措的望著這一切。沒辦法,誰要自己是吃這行飯呢!

她過去協同知畫將文定放置於床上,吩咐知畫道:「今天妳就留在房裡侍候柳相公,知道嗎?」

知畫忙回答道:「艷姨,您放心,知畫一定寸步不離的照顧好柳相公,我先去叫他們端醒酒湯來。」作勢就往門外走去。

艷姨急忙喚道:「回來,讓妳侍候,又不是要妳當下女。」說著在她耳邊竊竊私語的吩咐起來。

隨著艷姨的私語,知畫的臉頰通紅起來。

艷姨吩咐完後,恢復正常的聲調說道:「聽明白了沒?」

知畫支吾道:「可是柳相公醉成這樣……」

「妳這丫頭真是笨呀!」艷姨又在她耳邊囑咐了半天,才退出房門而去。

知畫木訥了半盞工夫,才開始有所行動──將自己身上的衣物脫到僅剩一單件,來到文定的床前……

此時的楚妝樓已是平靜了下來,所有的姑娘都回到自己的房間就寢了。艷姨此時方能安歇下來,二十九的年華便已有此家業,這跟她的謹小慎微分不開的。

每日笑臉迎人,在各色人種中穿梭,既不能得罪這個,又不能怠慢那個。這些年的經驗是她處事的依憑,不過今天的事確實是從來沒遇到過的──大好的青年倒在了老闆的算計下……

咚咚咚,一陣焦急的敲門聲將正準備上床的艷姨喚回,她開門一看,竟是知畫。

知畫身著單衣,慌張的對她說道:「艷姨,您來一下,好嗎?」

艷姨隨著知畫再次來到雲相閣,只見文定在床上搖晃,臉色漲的通紅。

知畫輕聲的說道:「艷姨,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艷姨無奈的望著自己這個剛收進不久的知畫,輕嘆口氣說道:「哎,妳先去把門關好吧!」

文定整個人昏昏沉沉的,感到腦袋彷彿要裂開似的。他隨意的扭動了一下身體,竟觸碰到一具光滑的身軀。

他慌忙的睜開雙眼,竟是昨夜的那個知畫,只見她雙目緊閉,雪白的肌膚上沒有寸片衣物遮蓋。

文定急忙向另一邊轉去,誰知又讓他碰到了剛才同樣的感受,居然還有另一個人。

他定睛一瞅,赫然覺得該人也有點眼熟,再仔細的觀察了一會,結果令他大吃一驚,竟是楚妝樓的鴇母艷姨。

洗去濃妝的她反而沒有了那令人膩味的妖媚,多了幾許樸實、成熟的美感。本來二十九之齡便是女人體現成熟之美的時期,而陷入沉睡之中更是讓她卸去人前幻變的面具,臉上還掛著使人醉心的雨後淺笑。

但是,此時的文定全然沒有心情去欣賞身邊這兩位女子的海棠春睡美態。他慌張的移開交織在自己身上的玉臂,翻身跳下床,拿著自己的衣物,還來不及穿戴仔細,就落荒而逃。

文定從楚妝樓出來的時候已近午時,太陽掛的高高的,他掩頭蓋面的跑到大街上,感覺到彷彿大街上所有的人都望著他,在議論他。

慌忙火急的回到當鋪,此時大廳上已有客人在交易,二掌櫃李福翔正坐在櫃台裡。

李福翔一看到文定進來,便在那陰陽怪氣的說道:「往日裡比誰都勤快,現在目的達到了,就一早上不見人面了。喲,這麼快就不把自己當廟山本店的人了。」

文定忙歉意的對他說道:「早上我有點事出去了,麻煩二掌櫃幫我照看了。」

順子卻藉機譏笑道:「是呀!二爺,現在人家升到漢口那個花花世界去了,哪還需要做這些表面功夫呀!自然便露出本來面目了。」

從後院出來的三友,剛好聽到了他們奚落文定的對話。他氣憤的走到文定身前,對李福翔幾人喝道:「夠了,平日裡文定幫你們做了多少本應該是你們分內的事情,今天他不過是晚來了一會,誰沒有些緊急的事呀!值得你們這樣針對他嗎?」

李福翔翻起白眼,瞅著三友說道:「你算老幾呀!這有你什麼事跟著瞎攙合。」

三友正言對他說道:「我就是看不慣你們這樣恃強凌弱,看著文定他好說話就這樣無休止的整他。」

李福翔說道:「莫說我們,你前些日子還不是一樣在那奚落他,現在怎麼轉性了?」

順子恍若有所瞭解的瞥了顧三友一眼,語帶譏諷的對李福翔說道:「二掌櫃,您是不知道,柳文定把他也抽調去漢口分店了,現在的顧三友自然要維護著他說話,要拍他馬屁嘛!」

李福翔及其周圍的人都笑了起來,三友聽的火光直冒,捏起拳頭就上去一拳打到順子身上,打的他立馬倒在地上。他們幾個都知道三友的本領,見將他惹毛了都急忙後退。

文定見事態發展的越來越大了,忙將三友攔下道:「算了,算了,別把事搞大了,這事的起因也在我。」

三友對他說道:「文定你鬆手,今天非讓他長長見識,不然他還以為誰都怕他。」

文定死拉著他的手說道:「算了,算了,你打也打了。為這點事打出個好歹來,他家裡也成了問題呀!算了,算了。」

三友看著順子縮在一邊的可憐勁,也就沒有追打下去。

李福翔心有不服的望著他倆惡狠狠的對文定說道:「姓柳的,你給我記住,你一天還沒過去,一天就還是這裡的三櫃,還要聽我的話。今天你無故曠工,東家回來我一定會跟他仔細稟報的,等著吧,哼!」

「跟我稟報什麼呀!啊!」只見東家章傳福抬腳進了鋪子,走到李福翔的面前說道:「福翔,有什麼事需要跟我稟報的呀?」

李福翔用眼瞟了瞟文定,對東家說道:「是這樣的,東家,自您宣布柳文定這小子當了漢口分店的二掌櫃,他就和以前不一樣了,沒原來那麼認真了。今天柳文定他一大清早都不見人影,直到現在都快午時才回來。您看這您和幾位管事還在,他就變成這樣了,到了漢口還指不定成了什麼樣呢?」說完又幸災樂禍的望著文定等著東家的處理。

章傳福恍然道:「原來是這件事呀!早上是我叫他去幫我做事了。你們聚在這裡就是說這事呀!散了,散了回去做事吧。福翔,今天開始文定就跟我去張羅新店舖的事宜,這櫃台的事你就先做著吧!」

李福翔唯諾的答道:「是。」

章傳福滿意的點點頭就往後面走去,眾人只有散開做事。

李福翔用輕微的聲音卻是狠狠的表情對文定說道:「柳文定等著吧!不會一輩子都有人保護你的。」

三友還要說些什麼,文定拉著他就往後面走去。

到了天井,三友實在憋不住的說道:「就是因為你這樣好說話,他們才這麼肆無忌憚。」

文定笑著說道:「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和他們計較的太多反而是我們落得下乘了,有這時間不如合計一下我們去漢口該做哪些準備,如何開始。」

三友想起來些事,說道:「我昨晚就想找你說說這些,結果你怎麼一整晚都沒有回來?早上也沒看到你的影子,這麼長的時間你都去哪兒了?」

三友的問題恰好問到了文定的痛處,他支吾道:「沒……沒去哪呀!就是陪東家出去應酬了一會兒。」

三友的鼻子聞到一股異味,他在文定的周圍嗅了半天說道:「怎麼你身上有一股香味呀?該不會是和東家去妓院應酬了吧?呵呵。」

三友本來只是和文定開的另一個玩笑,誰知道看到文定的臉色凝重不發一言的望著他。

他大吃一驚的說道:「好呀!原來你還真的去那種地方。呵呵,你完了,是不是在那裡喝的不省人事在過道歪了一天呀?或是在哪位姑娘的房裡呀?」

此時,文定的神色越來越差,臉上還不時有虛汗冒出來。

三友一拍文定的肩膀說道:「可以呀!文定想不到你還真的有膽量去幹這事呀!我還以為你是那種迂腐透底的人。不知道你還有這手呀!呵呵,是哪位紅姑娘讓我們的文定也不能自持了,改天我一定要見識見識,呵呵。」

文定忙對他說道:「我還有事,先去東家那裡了。」

說完,文定便慌張的逃離現場。

小廳裡,章傳福正神情悠閒的喝著手中的清茶,看到文定進來,他輕笑了笑說道:「怎麼樣文定,昨晚玩的還開心吧!」

文定心急火燎的走到近前,說道:「東家,昨夜到底是怎麼回事呀?怎麼才一下子我就糊里糊塗倒下了,今天醒來一看竟然有兩個女人赤身裸體的躺在我身邊。」

章傳福老神安在的坐著,聽到他的話也略有吃驚的問道:「兩個女人,不會吧!都是誰呀?」

文定不好意思的回答道:「剛才我慌慌張張的沒看仔細,一個好像是昨晚的那個知畫,一個好像是艷姨。」

「呵呵,好小子,你還大小通吃呀!艷芸自漢口起,已經有五年沒接過客了。你可不知道她原來在漢口可是有名的紅牌,等閒人想做她的入幕之賓可是想都別想。這會可讓你撿到了,哈哈。」章傳福猜想到文定起床時的場景一定是十分的有趣。

文定還是有些不解,沮喪的問道:「可是東家昨夜到後來,到底有什麼事發生,怎麼會出這種事呢?」

章傳福放下茶杯,語重心長對文定說道:「不管是什麼原因,反正事情已經發生了,文定呀!經過昨夜可以說你是完全長大了。這次去漢口你需要獨立應付各種局面,如果許多事都是一知半解,甚至於是像你昨夜一開始那樣抗拒,那許多生意就要砸鍋。在社會上做事不能害羞,要有擔當。任他驚濤駭浪,我們都是站在浪尖前行,如果只是頑石一塊不去接受,那不是商人,商人不但要給人們提供各種用品享樂,有時還要指引人們如何去運用。如果你自己那關都過不了,那該如何去說服別人呢?」

文定在那喃喃的說道:「可我們又不是做青樓的買賣。」

章傳福笑著說道:「說句不敬的話,打有皇帝以前就有青樓了,不管是哪朝哪代,青樓必然是缺少不了的。而昨天我也和你說了我們商人和商人之間,商人和官員之間都和這青樓分不開的。我剛才說的意思是,既然連你最難釋懷的渡夜娘你都嘗試過了,那其他的新事物也就沒那麼難以接受了。」

他看到文定開始冥想,便繼續說道:「你別看東家我年歲不小了,這些年西洋流進來的新鮮東西,我都是先要瞭解用途、價值,然後再想著如何從它身上賺錢。呵呵,我們身為商人除了不義之財不能取之外,就不能讓錢財從我們身邊流過。」

文定明白了東家話中含義,恭敬的說道:「多謝東家的指教,文定受教了。」

章傳福嘿嘿的笑道:「不過,可也別沉迷其中喲!對了,昨夜上雨煙的繡樓你們真的是什麼也沒發生嗎?」

文定還是有些不適,臉紅紅的說道:「確實沒什麼事發生,就聊聊天,只是臨走時她還送塊玉給我,說是留個紀念。」說著還將那塊白玉拿了出來。

章傳福一看,叫了一聲:「呵,這還是塊上等的白玉呀!她可真大方!」

昨晚太混亂了,文定自接過白玉後一直還沒細看,此時聽到東家的提醒,方才細細看來。

這白玉上雕刻的圖形為一舞蹈中的女子,翻開反面則刻的是個「藝」字。這玉質竟是上等的白玉,再看雕刻的手法竟也是漢朝左右,文定頓時呆楞了半天。

章傳福嘆息的說道:「想不到,她竟對你如此看重,真是叫人不得不服老呀!呵呵,想當初我走馬章台,也是收到許多的信物。可相較起來都沒你這件價值那麼高呀!呵呵。」

「東家,您又說笑了。想必是雨煙小姐拿錯了東西,我向您再告一會假,給她還回去。」得到東家的首肯後,文定急忙向外跑去。

章傳福自語道:「傻小子,人家姑娘怎麼會看錯。哎,年輕就是好呀!」

文定急著往外行去,連路過三友的身旁都沒發覺,顧三友看他匆忙的神情忙拉著問道:「文定,你這急急忙忙的是要去哪呀?」

文定被人一拽,此時才發現是他,解釋道:「三友,我有點急事,要去一下楚妝樓。」

三友吃驚的望著他,用手摸了摸他的腦袋說道:「你沒病吧!剛從那回來而已,不會是上那兒,上出滋味來陷進去了吧!文定,這事你可要有節制呀!」

文定敲了敲他的腦袋說道:「你整天都在想什麼呀!我只是拿錯了東西,現在過去還給人家。」

「原來是如此呀!呵呵,我還以為你是不可自拔了。」三友摸著腦袋又說道:「這樣吧!我陪你去,反正我來這廟山鎮這麼久還沒進去過,這可和我浪子的作風大有出入喲!」

文定先是不肯,但經不住他糾纏,只好帶他去了。

午後的楚妝樓沒有外面街道那麼熱鬧,裡面的人大都是剛剛起床。

他們剛進門就被一個保鏢樣子的人攔下,說道:「不好意思兩位,現在還不是我們楚妝樓營業的時候,你們要是想玩請晚上來。」

文定正要解釋,就聽見一個聲音嬌笑道:「喲,這不是柳相公嗎?這麼早就趕來了,怎麼昨晚初試鋒芒,今天耐不住寂寞了,還帶了個朋友來,哈哈哈。她們都還沒起來呢!要不奴家來侍候侍候你?」

文定拿眼一看,是昨天那個引他們進門的嫣紅。文定忙解釋道:「不是,不是,我是因為不小心拿錯了件東西,特地來交還給雨煙姑娘的。」

嫣紅恍然道:「哦,原來是來找我們的頭牌姑娘的,那我這種平凡女子自然是看不上眼咯。」

文定說道:「姑娘的話愧煞柳某了,在下真的只是來歸還東西的,決無輕視姑娘的意思。」

嫣紅顛笑不已,說道:「好了,只是和你開個玩笑,不過我可提醒你。雨煙好像正生著你的氣呢!你自己進去小心點。」

文定道了聲「多謝,姑娘」,就要往裡面走。

可顧三友卻沒有這個意思,只見他對姿色只算得上秀麗,身材卻出奇有質感的嫣紅產生了興趣,雙眼眨也不眨的望著她。嫣紅也注意到這個狂野的眼神,還時不時的回應著他。

文定一看到這情形,忙拉著三友往裡面走。一直走到後院,三友和嫣紅交會的眼神才因阻隔而停止下來。

三友抱怨道:「你幹嘛呀!我剛想與那位姑娘認識、認識。」

文定說道:「好了,你是陪我來還東西的,還完了就走,別惹事出來。」

說罷,文定就把三友一個人放在院子裡,獨自來到繡樓底下。此時,雨煙的一個丫鬟紫鵑正在繡樓底下。

文定忙過去,說道:「紫鵑姐姐,妳們小姐醒了沒有?」

紫鵑一看是柳文定,本來略帶笑容的臉龐剎時拉的老長,大聲說道:「你還來幹什麼?真沒見過你這麼沒眼界的傢伙,昨天一開始還裝的像個道學先生似的。秋毫不犯的自行去了,哪知竟是個極度虛偽的偽君子,轉個身就進了雲相閣,還是一箭雙鵰。你走吧!我們小姐說了再也不想見你了。」

文定讓她說的無地自容還不敢還嘴,畢竟她說的都是事實。他從懷中取出那塊玉珮,說道:「在下今日來是想還這塊玉珮的,妳家小姐可能搞錯了,這是塊漢玉,極有價值。還望紫鵑姐姐幫我交還給雨煙小姐。」

紫鵑早前還在惋惜小姐的玉珮怎麼給了這個白眼狼,誰知他現在竟給送回來了。她一時還不能接受,猜不透眼前的男子到底是何種人,她接過玉珮說道:「算你識相,不然讓你好看。」說著往繡樓上跑去。

文定自嘲的笑了笑回身對三友說道:「事完了,三友走了。」

三友奇怪的說道:「怎麼這麼快呀!我還以為要聊會的。」

文定邊走邊說道:「只是還東西嘛!放下就行了,哪要什麼時間呀!」

剛走到後院的口子那,就聽到有人叫到「等等,前面姓柳的,等等。」轉身一瞅竟是剛上去的紫鵑。

只見她跑到近前氣喘吁吁的說道:「姓柳的,我們小姐說了,送出去的東西是決計不會收回來的。你如果不要,送人、賣了、丟了都是你家的事。」說著再次將那塊玉珮塞進文定的手裡,轉身又往繡樓跑去。

文定瞧著手中的漢白玉,看來不收是不行了,唯有以後再找機會還給她了。

三友說道:「喲,這會還還不了了。」

文定說道:「走了,回去了下次再說吧!」

「柳相公,這就回去了,不多坐坐。」門口的嫣紅招呼他們,雖口裡叫的是文定,可眼裡卻儘是顧三友。

三友忍不住了,不顧文定的阻止走到近前,輕聲問道:「姑娘,妳叫什麼呀?」

她嫵媚的回答道:「奴家我叫嫣紅,奼紫嫣紅,那個嫣紅。」

三友陶醉般的說道:「哎喲,真是好名字。嫣紅,名好人更好。」

文定在一旁催促道:「三友,時間不早了,走了。」

三友將他伸過來的手推掉道:「你先走,我聊聊天一會就回去。」轉身繼續對嫣紅說道:「姑娘多大了呀?」

嫣紅嬌聲答道:「討厭,哪有這樣問一個女孩子年歲的,人家今年十八。」

文定在一旁聽的渾身發冷。

然而,三友卻像是深以為然似的說道:「晚上我來找妳好嗎?」

嫣紅嬌笑著說道:「可人家不知道那時有沒有客人呀!」

三友深情款款的說道:「那我第一個來,最後一個走。」

忽然一個人影晃過,剛才還好好的嫣紅,突然身體騰空向一旁飛了過去,摔了個灰頭土臉。再聽到「唰」的一聲,白光一閃,就看見滿臉煞氣的燕顏手執七寸青芒在那叫道:「顧正聲,我殺了你!」

第六章 另類燕顏

三友嚇的直往楚妝樓的裡面奔去,此時的他有如被人驅趕的鴨子,邊跑著還邊「哇,哇」的叫喚。

而燕顏則像屠戶那樣邊揮舞著自己的佩劍,還邊嚷道:「你別跑,我要殺了你,站住。」

四周的桌椅板凳讓她順帶砍的東倒西歪,損壞了不少。楚妝樓裡的小姐、伙計忙四處躲閃,有兩個膽大的也只是偷偷扶起地上的嫣紅就往樓上躲去。

文定跟著他們後面也是不敢太過於靠近,只是在燕顏的後面陪著小心道:「燕小姐,他真的是沒做什麼,沒做什麼。」

可是喪失了理智的燕顏根本絲毫也聽不進去,只是在那一味的追砍著顧三友。從一樓到二樓,從二樓又跳到一樓。

那些姑娘、伙計都躲在房間裡,大氣不敢出一個,惟恐惹禍上身。

這時,從下房裡湧出三個手執鋼刀的打手,攔在三友身後喝道:「哪來的野丫頭,他媽的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敢來這撒野,不想活了?!」

燕顏被他們幾個阻止了步伐,卻看到三友在後面大口的喘氣,還好還沒跑不見,她環顧了一圈說道:「這裡不就是個藏污納垢的娼寮嗎?」

後面的文定此時趕上來,陪著笑臉對三個打手道:「各位,不好意思。我這就領著他們離開。」說著就牽著燕顏的衣袖要拉她離開,但她卻沒有要走的意思。

那幾個保鏢不知道文定其實是不想將事鬧大,還以為他是為了姑娘不受欺負。他們嘲弄的笑道:「是呀!快走,再不走,小心大爺將妳這丫頭留在這裡接客。」

聽到此話,後面的顧三友忙跳到一旁,大呼「不妙」。

文定也是忙對燕顏說道:「算了,他們只是隨口。」

燕顏本已火冒三丈的情緒更是火上澆油。她左邊衣袖一帶,將文定拂到一旁的地上,右手掌一推,只見剛才說話的保鏢凌空而起,面朝下躺在地上。

旁邊兩個打手忙抄起手中的傢伙就朝燕顏砍去,燕顏卻毫不在意,她飛身而起用玉腿一掃,就看見二人頭碰著頭倒下去了。

當她落地時,那三個打手都已是昏厥過去。

燕顏沒看地上人一眼,就直奔三友而去。三友忙轉身而跑,二人的追逐戰又開始了。

不過這次楚妝樓裡的人再也不敢上去干涉了。也難怪,店裡平常功夫最好的三個打手也經不住那姑娘兩招,誰還敢上去找死呀?連方才窺視的人都躲進了被窩沒有再探頭了,文定一直跟隨他們跑到了後院。

燕顏將三友逼進了死角,她手握著鋒利的佩劍,一步一步的逼近,大聲的說道:「好呀!我說怎麼一直捨不得這個小地方,原來你還有這一手呀!啊!說,這是第幾次來這了?」

三友忙解釋道:「沒有,冤枉呀!我哪有來幾次呀!」

燕顏絲毫不信他的話,繼續逼問道:「你在騙誰呢?這麼巧,第一次來就被我碰到了?」

三友慌忙的說道:「就是呀!今天我是有生以來第一次來這裡。」

燕顏聞聽他的解釋,突然哭道:「好呀!你竟然還真的來這煙花之所。」

三友此時才發現自己的口誤,忙搖頭說道:「不是,不是,今天我是陪文定來這裡的。」

燕顏聽到此話,「唰」的掉轉身來望著文定,頓時文定感到一股子殺氣襲來。剛才還要往前的他,立馬緩緩往後撤,說道:「燕小姐,不是妳想的那樣。」

「不是我想的哪樣?柳文定呀柳文定,我看你平時都是正正經經的。想不到你不但自己不知檢點,還拉著聲哥來此污穢之處,看我怎麼教訓你。」說著收起劍入鞘向文定逼去。

文定看她身後的三友,希望他能幫著給解釋,只見他給文定悄聲無息的作揖求他不要拆穿。

文定知道他是指望不上了,他忙懇求道:「燕小姐,真的不關我的事。」

燕顏步步逼近絲毫不相信,說道:「不關你的事,就是你把聲哥給帶壞了。」只見她騰空而起,就要給他一頓爆打。

文定揚袖閉目,心裡只求能擋住面部,結果就在她那看似嬌小,威力卻超乎平常人的拳頭,正要打到文定身上時,一團紅影直向她面部飛過來。

原本已衝上前的燕顏往後一讓,只聽那東西落地卻未發出什麼響聲,燕顏仔細看那襲向自己的物件竟然只是一個姑娘家常踢的尋常毽子。原本還僥倖認為自己躲過一劫的燕顏,頓時有種被人戲耍的憤怒。

她環顧四周,大聲的喝道:「是哪個不長眼的,敢管姑娘的閒事。」

「妳家的閒事,就回妳家去管。怎麼到我們楚妝樓來生事,妳在這又砍又殺又砸東西的,是要拆房子呀!」只見紫鵑從繡樓下走了過來。

燕顏看到剛才偷襲自己的竟是個丫頭模樣的女子,她忿忿不平的說道:「那是我的事,輪不到妳這個青樓女子來管。」

紫鵑雖從小就處身青樓,然而卻是個好強的姑娘,聽到她如此輕視的言語,臉上怒極反笑回擊道:「是呀!這是青樓,妳這位小姐怎麼來這裡和我們搶男人呀!難不成也是寂寞難捱決定投身下海了?」講到罵人,出身高門大戶的燕顏怎麼會贏得了這久處於青樓的她。

「唰!」的一聲,燕顏又將鞘中的寶劍拔出,扔下劍鞘直奔紫鵑而去。讓眾人皆為紫鵑捏了一把冷汗,心想這會這丫頭可踢到鐵板了。

哪知出乎人意料之外,紫鵑沒有像眾人想像的那樣四處亂竄,也沒有像文定那樣閉目待斃,反而與她對起招來。而且還是那種有板有眼的,燕顏原本被她氣急想著在她身上隨意劃兩下,劃破幾處衣物就是了,哪知這丫頭竟然還會武功,與自己一招一式的對打起來。

漸漸的二人過了不下三十招,燕顏越打越心急,暗想自己學武這麼多年如果連一個青樓裡的丫頭也打不過,又當著聲哥的面,那不是太丟面子了嗎?手下也漸漸的重了起來。

文定為兩位女子激烈的打鬥焦急不已,他跑到三友身邊輕聲說道:「你楞著幹嘛,還不上去阻止她們。」

站在一旁欣賞的三友安慰他道:「這紫鵑功夫不錯,不要緊,燕顏輕易傷害不了她的。」說著又去觀看她們的打鬥,還輕快的對他說道:「姑娘家之間的打鬥,沒有男人們打鬥那麼血腥,招式間還是夾帶著美感,真是讓人賞心悅目。」

文定可沒他那種閒暇的心情,還是焦急的督促他道:「你看這刀光劍影的,又都是姑娘家,萬一要是有個閃失如何是好?」

三友說道:「放心,要是有危險的時候我自會上去。」

文定拿他沒有辦法,只有在原地不斷的搓著雙手。暗自怪自己今天確實是不該來此的,不但沒把東西還掉,還惹來這麼大的麻煩。不過誠如三友所言,這兩位姑娘確實是花樣居多,傷害不高就像是那舞劍助興的表演般。

場外的人看她們似在跳舞,然而場內的人卻不是這麼想。燕顏越打越驚心,自己已經將師父教的「柳絮劍法」使出來,這套劍法在師門裡也算是上乘的劍法了,師父離開時還特別囑咐自己,這套劍法殺傷力大不要輕易用上它。

然而即使自己用上了柳絮劍法也只是將對方逼的無還手之力,卻還能在那苦撐著。再這樣下去燕顏覺得在人前太失面子了,她急中生智,雙腳一挫故意賣了一個破綻給對方。

果然紫鵑戀功追擊,她回身一劍就朝紫鵑身上掃去,而紫鵑因為招式用老,業已無法挽回,眼看著慘事就要發生在眼前。

方才還悠然自處的顧三友發現不對,忙要抽身而上。還沒等他來到近前便聽見「啪」的一聲,隨後看到燕顏手中的寶劍應聲而落,從那繡樓上飛出一道人影。

那人身著黃衣,只見她在空中又彈出一物快如弓弩,將燕顏打落到一旁。到她飛身落地後,燕顏已開始「哎喲」的叫了起來。那動作之迅速連一旁的顧三友也來不及阻止,文定更是只覺一眨眼間原本還可能是兇手的燕顏,應聲就倒在地上,而場中又多了一位姑娘,竟是昨夜與自己暢談的雨煙。

他一時還沒領會過來,燕顏有功夫這是他原本就知道的,而就在剛才知道紫鵑也是身懷絕技,讓他大吃一驚。可是照現在場中的局面看來,那秀外慧中,談吐不俗,甚至給人感覺愁潘病沈的雨煙,似乎更是眼前一切的締造者。

雨煙走到燕顏近前,對她怒斥道:「又無甚大仇怨,姑娘何必下此毒手呢!」

從驚魂之中回復過來的紫鵑,則得意洋洋的說道:「惡女人,讓妳見識見識,這是我們姑娘。豈是妳這種三腳貓功夫能夠抵擋的,還要在此鬧事我們姑娘可是不依的。」

雨煙對她說道:「鵑兒,都是妳在此惹禍,還敢多言,還不與我上樓去,等下看我怎麼罰妳。」又走過來對文定俯了俯身子,說道:「紫鵑這丫頭不懂事,得罪柳相公的朋友了。不知這位小姐和柳相公是如何稱呼呀?雨煙好代紫鵑向她道歉。」說完還幽怨的望著文定,等待著他的答案。

文定自知理虧的說道:「這位是燕小姐,是來找我身邊的顧兄的。只是和顧兄有點誤會,所以剛才起了點爭執,實在是抱歉給貴樓帶來了不必要的麻煩,造成的損失我們一定會賠償的。」

雨煙聞聽不是找柳文定的,頓時心情好了許多,輕笑著說道:「算了,也沒什麼大的損失,雨煙自會與艷姨解釋的。」

提到艷姨,雨煙神色又黯淡了下來,用哀怨的眼神望著文定。

文定也是一震,輕聲回道:「不敢,不敢。」

然而此時方從震驚中清醒的燕顏,在三友的攙扶下起來,決然對三友說道:「你是死人呀!看到我被別人欺負,就這樣不聞不問。」掙脫他的攙扶,跑到雨煙近前說道:「剛才妳是用暗器偷襲不算,我們重新打過。」說著還擺開了架勢要再來一次。

顧三友急忙將其拉至一旁,她掙扎的說道:「別拉我,你不管我,我自己來。」

三友偷偷將手中兩個小木球拿給她看,說道:「妳先看看,這是那姑娘剛才打向妳的暗器。」

她不耐的說道:「這不就是女孩子家普通的玩意嗎?我還不是有,有什麼好希奇的。」

顧三友敲了一下她的頭說道:「怎麼這麼笨呀!別人就是用這東西第一下打落妳的劍,第二下將妳打倒在地。妳有這份功夫嗎?反正我是沒有,等下可別要我上去獻醜。」

燕顏這才知道他話裡的含義,心下著實有些吃驚,但還是依舊嘴硬的說道:「這有什麼呀!不就是摘葉傷人嘛,有什麼了不起的。我師父就會,而且絕對比她使得還好,更不要說我們家裡的那位了。」

三友知道她心裡其實已經退縮了,只是不想失面子。他討好的說道:「好了,妳不是要上廟山看看嗎?難得來一次,我帶妳去看,也不為點什麼,幹嘛跟人家較勁呀!」

燕顏很受用的對他說道:「好了,今天就給你面子,不和她計較了。」

他倆走到文定近前,雨煙說道:「這次是雨煙不對,還請姑娘見諒,給雨煙一個薄面就此揭過。」

三友也帶著笑臉說道:「是呀!是呀!都是誤會。我們和小姐也是不打不相識,今天貴樓的損失我們一定照價賠償。」

雨煙望了望文定,笑著對他們說道:「你們是柳相公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這點東西摔就摔了還要什麼賠償。」

「不行,不能就這麼算了。」燕顏的話讓大家都將注視的目光都轉向了她。

文定暗想到不會還要鬧,忙對她說道:「燕小姐,這事確實是個誤會,我看還是算了吧!免傷和氣呀!」

三友也問道:「妳還要鬧什麼呀?」

燕顏緩緩的說道:「我打碎的東西,自然是要賠的嘛!剛才大廳的東西也沒什麼珍貴的。」說著從懷裡拿出一張二百兩的銀票丟給文定,說道:「這個應該夠了吧!」說完拉著三友就出門而去。

文定和雨煙隱約的聽到傳來她對三友的訓斥:「以後不准你再來這種地方。」

文定尷尬的對雨煙笑了笑,將手中的銀票交給一旁的紫鵑道:「紫鵑姐姐,麻煩妳將這個交給艷姨,全當是賠償吧!如果不夠,柳某再另行補上。」

紫鵑顯然對於文定還是不能釋懷,她沒有絲毫接過來的意思,反而帶著嘲笑的語氣說道:「要我交給她幹嘛!你和她難道還沒有我熟嗎?你自己交給她不是更好?」

文定刷的一下子整個臉面通紅起來,雨煙忙接過他手中的銀票,塞進紫鵑的手裡責怪她道:「妳這妮子,一天到晚做怪,還不快去。」

紫鵑輕笑了起來道:「哦,有人心疼了。」

雨煙也羞紅了臉,作勢要去打她,她嬌笑著逃開了。

此時,這院子裡又只剩下文定與雨煙了,氣氛也顯得尷尬起來。

文定試圖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如何開口,只好又閉了起來。過了一會兒,他終於下定決心要說些什麼。

只是,當文定剛說道:「姑娘……」

雨煙就抬手止住他道:「什麼也別說了,我都知道不關你的事。過去就過去了。對了,柳相公你何時動身去漢口呀?」

文定思索了一下道:「大概就是這幾天吧!那邊還沒完全弄好,要過去做做開業的準備工作。」

「那,那你以後還會回到這裡來嗎?」雨煙的聲音越來越小。

文定也被她的提問問的有些侷促,回答的聲音也是細微的:「大概不會常回來了,不過回來的話一定會來拜訪小姐。」

雨煙聽到他的許諾,心裡彷彿春天來到那樣開心,聲音也大了起來,面帶著笑容說道:「那倒不用那麼久,我們一定會有機會再見面的。」

文定拿出她送的玉珮說道:「雨煙小姐,這塊漢白玉太過於貴重了,柳某無功不受祿,誠然不敢受此厚禮。還請小姐收回,另賜一件念物與在下吧!」

雨煙故作怒狀對文定說道:「柳相公,我們相交憑的是意氣相投,你這般重物而輕人實叫雨煙心寒。你執意如此把東西還我,那我們以後就不必再相見了。」說著還真往文定手中接去。

文定忙將玉珮收入懷中,說道:「既然姑娘如此說,柳文定如果再堅持也就著於外像了。還請姑娘珍重,我們日後再會。」便告辭而去。

雨煙久久的站在繡樓下望著他身影消失的地方發愣。突然身後被人推了一把,心中一驚,仔細看來竟是紫鵑,笑罵道:「死丫頭,整天瘋,早晚給妳找個凶婆家,整治、整治妳。」

紫鵑回道:「是呀!誰也沒有那個柳相公斯文,被人打便只會閉目承受。嘻嘻,害的某個人心急火燎的救他,還非把我逼出來。」說著便往繡樓上跑去,雨煙一直笑著追打上去。

如果那些富商看到他們不停追逐的仙女,竟也有此等世俗的一面,不知道該做何種想法。

繡樓上一陣慌亂,在紫鵑不斷的求饒下才停息下來。瘋鬧了過後的雨煙,對紫鵑耳語了一陣,紫鵑吃驚的叫道:「什麼?妳不就是躲那些人才過來的嗎,現在幹嘛還特意過去呀?」

雨煙笑著說道:「我又不是怕他們,只不過想過來清靜、清靜。再說渺渺現在也在那,有什麼可擔心的。妳只管去收拾收拾,我去和艷姨說聲,我們下午就走。」

紫鵑驚奇的說道:「這麼急,幹嘛呀!」

雨煙敲了下她的頭,帶著神秘的笑容說道:「這妳就別管了,我自有道理。」說完帶著愉快的腳步下樓去了。

紫鵑撫著剛被敲過的地方,自語的說道:「哼,還裝神秘,還不是要給他個驚喜。愛情呀!不論是天仙還是醜女,碰上了它都是一個模樣。」

文定還沒踏進鋪子就聽見裡面喧鬧的聲音,到他進去後才發現眾人皆圍著燕顏在那有說有笑的。伙計們雖是見多識廣,可是燕顏這種的美女也是難得一見,再加上她一進來就說自己是三友的朋友,絲毫沒給大家那種距離感,讓鋪子裡的氣氛頓時向她身邊急劇加溫。

伙計們問東問西的,什麼妳是三友的誰誰呀!哪裡人呀!害的整個前廳連招呼客人的人都沒有了,這種局面讓文定也不得不搖了搖頭,暗嘆美女的魅力真是巨大,不過奇怪的是三友此時卻不見蹤影。

伙計們的熱情空前高漲,不斷給燕顏講述三友平時的糗事,引的她笑逐顏開。

正在這個時候聞聽一聲吼叫:「幹嘛,都在幹嘛,都不用做事了。」只見東家與朝奉同時出現在門口。

眾人看到東家發飆了,忙各自散去做自己的事情。當眾人散去後東家才看見裡面的燕顏,這個擾亂他鋪子的兇手。滿臉的怒容也隨著看清她的容貌而平息了,轉而換上了笑臉對身邊的劉選福說道:「這個亭亭玉立的姑娘該不會是小燕吧!」

劉選福也上下注視了一會,說道:「八成是,只有她這個瘋丫頭才會風風火火的跑過來。」

「什麼呀!劉伯伯、章叔叔我是來看你們兩位的。大老遠跑來,還被你們說成是瘋丫頭,不行我走了。」作勢要走,卻偷偷拿眼望著他們二位,卻看見他們端著笑臉站在原地,沒有絲毫挽留的意思,都在那裡等她的下一步行動。

原本就沒伸出去的腳立即走向他們,說道:「好呀!你們就這麼不歡迎我,虧我從小就叫你們伯伯、叔叔叫的那麼親熱。」

章傳福呵呵的笑道:「我們是在等妳說出實情呀!肯定不會是為了看我們這兩個老傢伙才來的吧?」

燕顏在那狡辯道:「誰說的,我主要是來看你們兩位老人家……」

劉選福從她的回答中聽出還有下文,道:「那次要的呢?是不是妳父親叫妳來麻煩我們的呀!小燕什麼時候變的這麼聽話了。」

燕顏馬上爭說道:「我一直都是這麼乖的,不過嘛!這次是我自己要來的,不關我老爸的事,猜不出來了吧!嘻嘻。」

他二位果然是有點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經過旁邊的人解釋才知道,原來她是來找顧三友的。兩位老人才恍然而笑,拉著她進了後面的客廳。眾人失去了焦點人物,卻絲毫不減他們談論的閒情,都在揣測燕顏是何來歷,不但是顧三友的朋友,竟還是東家、朝奉的世侄女。

文定卻被剛剛出現的事主顧三友,拉到了裡間。他小聲的詢問道:「文定,那個叫雨煙的青樓女子到底是什麼人呀?怎麼功夫那麼好?」

對於這件事文定也是茫無頭緒,無奈的回答他道:「我和雨煙姑娘也只是昨晚才第一次見面,也不大清楚她的來歷,怎麼她的功夫真的很好嗎?」

顧三友面有愧色的說道:「依照她今天的表現,我也只是剛剛能與她打個平手,只怕剛才的她還沒使出全力。」

文定驚奇的說道:「這麼強呀!」

三友展轉幾步,突然對文定說道:「對了,剛那個玉珮還在嗎?」

文定從懷裡拿出來,遲疑的問道:「這小小的玉珮還能看出什麼來嗎?」

三友接過玉珮,直覺一股涼意從掌心傳來,再一翻看圖像,後面還刻了一個「藝」字。他思量了半天,突然笑著自語道:「我說呢!哪來的年輕女子,武藝竟如此的高。原來是『煙波浩渺』呀!難怪,難怪。」笑著笑著也不與文定解釋就揚長而去。

對於三友時常怪裡怪氣的舉動他早已是習以為常了,在他印象裡練武之人似乎都是這樣,大大咧咧,故作神秘。

就像那些算命先生般,你不找他,他非要拉著你問這問那,每當逗起你的興趣後,他就會朝你含有深意的一笑,然後說道:「天機不可洩露。」讓你的心上不去,下不來的懸在中間。

所以他壓根就沒興趣去打聽那些他並不嚮往的武林中事,任憑三友憨笑的走開,他只是聳聳肩然後又去做事。

第七章 再臨漢口

接下來的幾天,文定就真的是忙暈了頭,本店的工作要交接,新鋪面要開張,雖然他這個二掌櫃還沒走馬上任,不過準備工作卻比他日常的事還要來得多。

開張的各項事宜,觀禮客人的請帖,還要將漢口那邊各行各業大概的情況瞭解一下,從早上睜開眼到晚上閉上眼,整個人就是不停的忙碌著。

而三友則全然是另一種情形,在燕顏嬌滴滴的懇請下,章傳福慷慨的將他這麼個大活人借給她驅使,成天介充當義務導遊,遊遍附近的山山水水,不但是湯遜湖,甚至於近百里地的東湖都去轉了兩圈。三友心中的那份苦喲,只有回來的時候給文定傾訴。

「你這玩還叫苦,這幾日我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每每上床都像是散了架,飯也懶得去吃,隨意的扒了兩口就睡。」躺在床上的文定有氣無力的駁斥這個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小子。

三友苦笑的說道:「你是吃不下,我可是吃不了了。這幾天一會被拉著吃這,一會被拉著吃那,不吃吧!就用那幽怨的眼神望著你,彷彿是你幹了什麼了不得的事似的,害我這幾天腰帶都緊了幾分。」

聞聽他的不幸,文定也笑了起來,不過一笑起來拉動了那僵硬的肌肉,酸痛、酸痛的,立即變成了苦笑。

三友感觸的嘆了口氣,問道:「文定,還有多少日子我們才去漢口呀?」

文定回答道:「大概就這幾日吧!聽東家說那邊的裝修差不多完工了,就要過去忙著招募人手開張了,怎麼了,你這個大閒人還關心這件事嗎?」

三友無奈的笑道:「你是不知道呀!在這邊燕顏是天高皇帝遠,東家、朝奉又事事依著她。嘿嘿,等到了那邊,她父親、家人就不會這麼輕易的讓她出來,那時我的耳根才會清淨了。」

文定指著他搖了半天的頭,才說道:「你呀!就是太不知足,人家大小姐,長的又不難看,大老遠的來找你,你還嫌東嫌西的。」

他的話讓三友陷入沉思,過了良久輕輕的自語道:「也許就是她這種緊逼的方式讓我接受不了,才會老是想著逃避她,要是她能如她般有種空靈的感覺,讓人遠遠望去便自慚形穢,只想著窮其一生去呵護就好了。」

說完後他閉上眼,輕輕的搖了搖頭後深吸一口氣,再恢復平常的口氣說道:「不說這了,說說你那位雨煙姑娘,她好像對你有那麼一點意思喲!」

等了半天,也聽不到文定的回話,他探身一看,卻只看見文定呼吸均勻,早在不知道什麼時候就陷入夢鄉了。顧三友又好氣又好笑的將棉被蓋在他身上,輕輕的啟門而去,獨自去品嘗這屬於自己的黑夜了。

經過多日的預備,文定、三友他們幾個跟隨著東家終於啟程往漢口而去。原本要跟他們一塊回漢口的燕顏,突然在頭一天改口慌忙的先他們一步動身回去了。

對於她這個行為,三友是舉雙手贊同的,被這個小魔怪纏了這些天,身心早已是疲憊不堪,隨著她的離開,周遭的緊迫感終於緩解了。不過雖然她的人走了,三友最終還是沒敢去楚妝樓會那個嫣紅。

就在這不長的日子裡,燕顏和鋪子裡伙計們的關係都變得熟的不得了,甚至還大有超越他的程度。雖然她人是走了但早已在他身邊安插了不少的奸細,經過上次的教訓,三友再也不敢冒這種險了。

一行人拖著繁多的家當,跋山涉水的來到漢口。初下船,眾伙計們就像文定上次初來時一樣,頓時被眼前這繁榮的景象所震撼,車如流水馬如龍,一切都是這麼的不可思議。

源生當初建於元朝,比明朝經歷的時間還要來得長,平日裡頭頂著它的百年老字號,眾伙計們出入省城武昌也是略帶著自豪。可是眼前這繁忙的景象無聲的給了這些伙計們一擊重喝,讓他們第一次有了自己是土包子的感覺。

而文定時隔半年再次來到這大漢口,又有了煥然一新的感受。似乎上次自己看到的並不是這個漢口而是另一個,那些新興的樓房,剛起的門面,更多的船隻,更多的行人,這一切都給了他無形的提示,不要太早就給它下定義。

而旁邊的東家說了一句文定非常熟悉的話:「這裡天生就是做生意的地方。」

眾人還在感慨的時候,就聽見「啪啦啪啦」一陣鞭炮聲從身旁傳來,文定方才驚醒,只見燕顏的父親燕行舟燕船主在那笑容可掬的望著他們一行。

東家忙過去笑著說道:「行舟兄,怎好意思勞煩你來接我們呀!」

燕船主也呵呵的笑道:「章老弟呀!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這大老遠來漢口的,也不叫人知會我一聲,要不是我那丫頭給我通風報信,就給你矇混過去了,呵呵。」

章傳福恍然的笑答道:「我說嘛!你怎麼知道我今天要來,原來是那個丫頭洩的密呀!」

「怎麼你來了這個地方還不想讓我們知道呀?這可就不夠意思了,枉我將你與老劉還引為摯友。」燕行舟拍打著章傳福的肩膀故作發怒狀。

章傳福忙解釋道:「哪裡,哪裡。只是我這次也是將鋪子搬到此處了來,日後叨擾你們這些老朋友的地方還多著呢!此時怎好麻煩你們特地過來接我呢?」

燕行舟呵呵的笑道:「老章呀!這就是你外道了,走走,我在『醉仙樓』為你擺了接風宴,一群老友還在那等著呢!本來他們也要來,只是我壓著他們說接他過來,去那麼多人幹嘛!知道的人知道我們是去接人,不知道的看見我們這麼多老傢伙還以為又有什麼天大買賣呢!這才將他們安撫下來,現在怕也是等急了,等下可有你受的了,呵呵。」

說著又在章傳福的耳邊低聲密語了兩句,說著二人都不懷好意的笑起來。燕船主正拉著章傳福要走,結果看到了他身旁的文定。邁開的步子又轉回來,對章傳福說道:「喲,這不是上次來我這幫我看東西的那個小伙子嗎?」

章傳福笑著對他說道:「是呀!他可是我們新鋪子的二掌櫃了,文定過來,燕老闆你也是認識的,見過他老人家。」

文定忙過來彎身拜見燕行舟道:「燕老闆,上次多蒙您關照,日後文定有什麼不懂的地方還請您多加指教。」

燕行舟指著文定點頭,說道:「對了,對了,柳文定,當時我就喜歡這孩子,要他來幫我做事,他就是不肯。喲,我就是沒看走眼,這麼年輕就當上二掌櫃了,真是不簡單呀!」

文定回答道:「您說笑了,這都是東家和朝奉的抬愛,文定實在是受寵若驚呀!」

燕老闆呵呵的笑道:「我特別喜歡他的就是這居功不傲。來,來和我們一起去見一下那些老傢伙。」

「還是您和我們東家去吧!我還是先過去鋪子裡安頓一下。」文定辭謝他的好意。

燕老闆卻沒那麼輕易放棄,對章傳福說道:「你還不把他藉機介紹給大家呀?」

東家指著新店裡來接船的新伙計,對眾人說道:「周貴,新店就在前方,你帶著眾人跟著新伙計先過去安頓一下。文定你與我一起去認識、認識各位老闆。」

眾人皆答「是」,新伙計們忙著和他們這些廟山本店來的套近乎,都搶著接過他們手中的物件往新店走去。

顧三友此時最為積極,一馬當先的走在前面。

燕行舟喝住他道:「正聲,跑什麼?」

三友泱泱的走回來,道:「沒什麼,就是路上有點累了想早點回鋪子休息休息。」

燕行舟吩咐下人接過他手中的行李,說道:「小燕兒還專門給我交代了,務必帶你去,不然不跟我善罷甘休。走,隨我一同過去。」

此時章傳福也過來湊趣,問道:「搞了半天,原來我們鋪子裡的三友,就是你們家的正聲呀!三友你可將我們瞞的好久喲!」

燕行舟無奈的對他嘆了口氣,說道:「哎,這小子就是無法無天,不但是讓他父母兄弟跟著擔心,也讓我們家跟著操了多少冤枉心。」

「正聲,這可是你不對了,怎麼說我也算是個叔叔,到我這來也不打個招呼。老燕,不知者不怪,要是有什麼不周到的地方,可別怪我喲!」章傳福戲謔著。

燕行舟恨恨的道:「讓他到你那幹幹也好,省得他以為錢財都是這麼容易得來的,拓寬見識就當幫他老顧家了。」

章傳福笑道:「瞧你說的,走走,他們不是還在等我們嗎?」二老進了等在一旁的轎子,文定與三友則唯有緊隨其後向酒樓走去。

伙計們頓時對三友的身分產生各種猜測,周貴向新伙計們打聽道:「那位姓燕的老闆,便是那縱橫長江航運買賣的燕行舟燕老闆吧?」

一個小廝回答道:「是呀!除了他這大漢口誰還有這種氣魄。」

眾伙計們一時都將口張的大大的,小安驚奇道:「我聽說從四川,到漢口,再到南京可都有他的生意呀!」

那個小廝笑嘻嘻的說道:「你那說的還只是他長江的生意,人家可是將生意做到全國了,就像是開國那陣的沈萬三,皇帝都得找他要錢。」

突然小瑞對大家說道:「等等,那,那個和我們相處了好些日子的燕小姐,會不會就是他女兒呀?」

眾人也是一陣懷疑,在對那小廝說了燕顏的外貌,性格特徵後,小廝為大家解惑道:「那應該是燕家的二小姐,待下人很好的。人家可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還沒出娘胎,燕老爺就許了人家。是荊洲顧家的三公子,說起那顧家可了不得了,武功高不說,世代的將門,隨洪武皇帝開創我朝,一直在朝廷裡受重用,如今不但顧老爺子身為敬遠侯,這大公子還在京城當著禁軍統領,二公子還在沿海領參將的差使,也真可謂是一家子名門顯貴。燕小姐是有福氣呀!從小就注定要嫁進這種人家。」

眾人在小廝的解說中都暗暗猜到三友的身分,互相之間皆用眼神傳遞著信息。還是老成的老郭此時說道:「這種事,不要在大街上討論,我們還是先回新鋪子再說。」

周貴也馬上領悟著說道:「是呀!是呀!一切等我們回鋪子裡再說。」招呼著眾人收拾著行李往新鋪子走去。

那邊暫且不表,文定他們隨著燕老闆和東家的轎子來到一家名為醉仙樓的酒樓前停下。

二老出了轎門來,章傳福望裡面一望,笑道:「呵,這的生意還是這麼好呀!」

燕老闆呵呵的笑道:「沒辦法,現在漢口到處都是人,就是擠呀!」

兩人相繼往裡面走去,文定此時方才看到。裡面可真是人滿為患,基本上兩桌之間都是背靠著背坐著,跑堂的伙計們艱難的穿梭其中,真是揮汗如雨。

而大多桌子上一桌人還是只有一兩道菜,讓文定奇怪的是大家竟然還能安坐等候。

門口的招待看見燕行舟與章傳福,忙跑到近前道:「兩位老闆,我們東家已先上二樓招呼去了,吩咐您二位來了,讓小的恭迎您老上去。」燕行舟微微點了點頭,那招待忙小心的在前引路。

跟隨著二老文定他們上了樓梯,相對於一樓的嘈雜,二樓確實安靜了許多,準確說是太安靜了。當文定登上二樓後才發現,整個二樓竟然只有一桌人在那閒聊。

章傳福率先一步向那桌人走去,口裡還說道:「抱歉,抱歉,讓各位久候了。」

二樓的面積其實與樓下是一般大小,只不過裝飾的較為清雅,不似樓下那麼雜亂。數個雅間將它分割開來,沒有樓下那大紅大紫的裝飾,只有幾幅字畫,些許瓷器依托著整個環境,此刻連那些雅間也是悄無人聲。

唯有那依江的桌前有那麼七八個客人,一個掌櫃模樣的人站在一旁為眾人解說著什麼,而那七八個人中只有一個是文定認識的,便是先起程了一日的燕顏。

燕顏看見他們的到來忙三步做兩步的跑過來,對章傳福說道:「章叔叔,你可來了。」然後又往他身後走了過去,輕聲的對燕行舟說道:「爸,你們怎麼才來呀!再不來我就要被這幾個老頭煩死了。」

燕行舟爸忙止住她道:「唉,不許瞎說。」

她努了努嘴歡天喜地的拉著三友到一旁去了。

「喲,章老弟,你終於是出現了,我們大家可等了不下半個時辰了,呵呵。」一位富態的老者起身相迎,在座的眾人也皆是起身拜見。

章傳福向眾人告罪道:「有罪,有罪。小弟確實是不知李老您與眾位在此久候,不然就算天不亮也要那船家先渡我過來與眾位相見呀!」

那位被章傳福喚為李老的商人,指著他對眾人笑道:「瞧瞧,你們瞧他這張嘴,不知騙了我們多少的銀子去了,這次來,咱們這些人的荷包又有多少要變瘦咯。」

眾人隨即皆笑了起來,章傳福也不例外,接著他換了一種苦惱的神態嘆了口氣道:「哎,可惜喲,可惜我這次是來給各位送錢花的。」

一位和他差不多年紀的人驚呼道:「還有這事,看來這會我們可都要小心了,這章老闆可是那花一個銅板勢必要賺回五個銅板的。這次竟讓我們賺錢,想來肯定是惦記著我們這些人的老底了。」

頓時引得哄堂大笑,章傳福也被他的話逗的笑起來,從後面牽著文定到眾人前面,說道:「這是我漢口新鋪子的新任二掌櫃,姓柳名文定,文定。」

他又對文定說道:「這位老者是『李記』珠寶行的李大老闆,李記珠寶在我們這整個兩湖可是響噹噹的。」

文定忙曲身拜道:「晚輩柳文定見過李老,還請李老日後多加指教。」

李老闆雙眼盯著文定看了一會,對章傳福說道:「傳福呀!我瞅著這孩子年歲不大嘛!」

章傳福回答道:「是呀!今年才滿十八。」他這麼一說十八,桌子上的幾個人皆露出驚詫的神情。

先前那位和他差不多年歲的人,說道:「啊!不會是聽錯吧!十八歲就當上你源生當的二掌櫃了,這可是聞所未聞的事呀!」眾人也皆是深有同感的點頭。

李老捋了捋鬍子問道:「那你們那個老古板的劉選福可有同意此事呀?」

章傳福輕笑著回答道:「不滿您李老說,讓文定這孩子當這二掌櫃,還正是他老的提議。」眾人又露出詫異的表情,比剛才更為詫異,具將目光匯聚於文定的身上仔細的觀察。

此時燕行舟也笑著攙和道:「文定,這孩子可不簡單呀!上次他來我這辦事我都非常喜歡想留住他,可他說什麼也不依,呵呵。」

文定曲身對他拜謝道:「那是您,燕老闆太抬愛晚輩了。晚輩還只是剛開始學做買賣,怕有負您的期望,所以也就不敢貿然答應您。」

李老點了點頭道:「嗯,得到劉選福那個老頑固的認可可是不簡單呀!而且重要的還能保持謙遜的心態。這可比現在有些年輕人強多了,毛毛躁躁的有點什麼就不知道天高地厚。傳福呀!又讓你小子拾到寶了,呵呵。」

文定忙說道:「您過譽了,晚輩確實還是一新手,還望各位前輩多多指教。」

章傳福信手拍了拍文定的肩膀,對於這個自己培養的幫手他也是非常的滿意。接著又給文定介紹了在座的諸位,那個時常發言的是綢緞莊的黃老闆,不光在漢口甚至荊洲,鄂洲等幾處有綢緞莊,還壟斷著整個荊楚的蠶絲、棉田的生意。

體態較為富足的周老闆,則是這荊楚最大的米商,每年銷往各地的稻米不可計數。

他旁邊坐的沈老闆,則是和他不相伯仲,是荊楚最大的鹽商,人窮了可以不吃米,可是不能不吃鹽呀!其他的幾位也是某個方面的權威,總之在座的可都是這荊楚之地富商巨賈赫赫有名的人物,隨時都能讓這長江泛起波瀾。

此時如果那個見多識廣之人踏上二樓,怕是要嚇一大跳。這裡除了文定他們幾個小輩外,就數這一旁伺候的酒樓馮老闆資格最小了。

入座後,章傳福笑道:「老馮呀!你這醉仙樓的生意可真是越來越好了。」

老馮受寵若驚的回答道:「這還不是託您幾位的福,才讓小店有了這些新顧客的關照。」

鹽商沈老闆說道:「這個老馮就是財迷,叫他今天將門關了,讓咱們幾個清淨清淨,他就是不聽。剛才來的時候,喝,下面那個人山人海的樣子,把我的頭都要吵炸了。」

燕行舟此時說道:「唉,咱們也不是事先通知他的,難不成要他將裡面的客人都往外攆呀!」

李老也說道:「是呀!在商言商,特別是小馮這開酒樓的,都是光顧自己的客人,得罪了誰也不好。」

馮老闆陪著笑臉道:「要是平時這也算不上什麼大事,給他們解釋一下也就是了。可今天本店的大廚紀師傅,與杭州來的丁三刀師傅在此比試廚藝,所以這些客人半月前便已在此定下位子,所以馮某不好將他們請出去,只好委屈諸位了。」

章傳福笑道:「喲,那我不是趕巧了嗎?呵呵。」

米商周老闆對他說道:「章老弟,我們這可是託你的福呀!不然還吃不到這兩位大廚一同奉獻的佳餚。」

馮老闆忙陪笑道:「瞧您說的,這二樓本就是我特意給您幾位和這次比試的公證留下來的,本打算等一切安排妥當了便過去請您幾位呢!」

一旁的燕顏好奇的問道:「馮叔叔,那,那些個公證到哪裡去了呢?」

馮老闆低聲笑道:「見您幾位為章老闆接風,我將他們打發到廚房試品了。」

聞聽此話,眾人皆大笑不止,燕顏更是眼淚都給笑出來了。

燕行舟將笑聲按捺住,對馮老闆說道:「你這個老馮呀!做事有時就是欠考慮,咱們這些恰逢其會的,怎麼能將那些正主擠到那裡去呢!還是我們進裡間把他們請上來吧!」說著看看眾人詢問他們的意見。

章傳福也對眾人說道:「是呀!我們去裡間,邊吃邊聽聽他們的評述,不也是一件趣事嗎?」

馮老闆有點為難的說道:「我是怕他們看到您幾位,會有點大驚小怪打攪到您幾位就不好了。」

燕顏站起來說道:「那我們抬幾架屏風不就沒事了嗎?」

李老驚喜的點頭道:「嗯,燕丫頭的這個注意好,小馮咱們就這麼辦,我們先去雅間,你去請那幾位公證上來。」說著帶頭離席往裡間走去,眾人也隨著跟了過去。

文定與章傳福等眾人,還未坐下一會。便聽著幾聲咳嗽聲,伙計引著幾個年邁的老頭從樓下疾步上來,馮老闆也隨之上樓而來。

只聽馮老闆伙計說道:「小四,快給幾位上雨前龍井。」

隨著伙計應聲下樓,一個老頭說道:「馮老闆,我還以為你要我們幾個老傢伙就在您那廚房裡品評今日的比試呢?」

馮老闆怪責的說道:「唉,曾老弟,這話可就冤枉我了。你們幾位都是這名聲在外的食家,馮某不才也不會如此呀!」

頓了頓見眾人皆認同的點點頭,才繼續說道:「我是想呀!這樣的賽事幾年難得一見,一定要做到公平公正,不能讓外人說些什麼。所以嘛!麻煩你們先去廚房見證一下,對於二位廚師的一切準備皆是相同的,沒有區別對待,日後有人說起也可為我馮某做個旁證,這可好還讓你們幾位誤會了不是。」

那幾位評判忙說道:「哪裡,哪裡,您馮老闆大公無私,毫無偏差這種為人我們素來是敬仰的,怎會有旁議,剛才只是開了個玩笑而已,您別往心裡去,別往心裡去。」反過來那幾位公證還要安慰馮老闆。

裡面的那一桌人都快笑岔了氣,還不好意思高聲發出,都在渾身顫抖,燕顏更是雙臂扶桌將頭埋了進去。燕行舟邊笑邊拉著文定輕聲說道:「文定,你看看小馮這開酒樓的就是圓滑,以後他的話你可只能聽一半,不能全信,呵呵。」

文定也是憋的難受,趕緊平復一下情緒,此時馮老闆與外面幾位客氣了兩句就說道:「我裡面還有幾位客人,你們幾位請自便,有什麼事只管吩咐伙計。」

那幾位也回道:「您請,您請。」

便看見馮老闆緩步帶著輕笑進了雅間,李老指著他說道:「你這個壞小子,就是嘴滑,彎的都能讓你給說直了。」

馮老闆回道:「那裡,那裡,讓李老您見笑了,我這也是免得得罪人嘛!」

燕顏好奇的問道:「馮叔叔,外面的那些都是些什麼人呀?」

馮老闆喝了口茶道:「哎,都是些所謂的食家,沒什麼事就喜歡到處走走,到處吃吃,雖然沒什麼本事,但還有許多人信服他們。只要是他們鑒定過的廚師都可以家喻戶曉,如果沒將他們招呼好,可就有的受了。」

一位姓謝的油商道:「不會你馮老弟也怕他們吧!」

馮老闆輕藐的笑了笑,說道:「那倒不至於,只是犯不上去得罪他們。」

還沒坐一會兒,樓下就傳來小二的高聲喝道:「好了,好了,兩位廚師的比試正式開始,請眾位耐心等候。」

而門外的那些食家也開始侃侃而談,賣弄自己的本事,只聽一位說道:「丁三刀丁師傅是浙江菜的頂級高手,而紀師傅則是川菜的有數人選,這會可真是一場龍爭虎鬥呀!」

一位接著說道:「是呀!浙江烹飪,源遠流長。它基於『魚米之鄉,文化之邦』,兼收江南山水之靈秀,受到中原文化之溉澤,以醇正、鮮嫩、細膩、典雅的菜品格局。浙菜取料廣泛,烹調精巧,尤以清鮮味真見勝,丁師傅的菜更是得其精髓,我看今日紀師傅難以取勝呀!」

又有一位並不贊同他的看法,道:「那也不竟然,川菜還不是在秦末漢初就初具規模,唐宋時發展迅速,自進入我朝更富有名氣。重視選料,講究規格,分色配菜主次分明,鮮艷協調。其特點是酸、甜、麻、辣香、油重、味濃,注重調味,離不開辣椒、胡椒、花椒和鮮姜,以辣、酸、麻膾炙人口。紀師傅更是其中能手,來我們漢口這麼些年,誰人不知醉仙樓的紀浮雲紀大廚呀!」

諸位評委也是對他的話深有認同。

燕顏對身邊的三友說道:「看來這幾位公證還很有些本領,講的頭頭是道的。」

馮老闆湊趣道:「那是呀!這可是他們看家的本領,到哪都得炫耀一下。」

燕顏又好奇的問道:「馮叔叔,他們說的這麼好,那他們做的菜一定也是很好咯。」

馮老闆笑了起來道:「呵呵,要是讓他們來做,只怕比你馮叔叔還不如呀!」

燕顏驚奇的說道:「那不是全憑一張嘴。」

頓時引得雅間裡笑聲一片,不過還好的是裡面眾人的聲音較低,外面的那桌人並未在意。

此時下面的小二高聲道:「頭道菜,丁師傅的『西湖醋魚』。」便有二人端著兩個盤子上樓,一個擺於評委的桌子上,一個送到雅間門口交於他們東家。

而馮老闆則端上文定他們那桌,說道:「您幾位試試,這道菜在我這可是不多見呀!」督促著眾人動筷。

這西湖醋魚色澤紅亮,入嘴後頓感肉質鮮嫩,酸中帶甜確為佳品,外面的評委也是稱讚不已。

樓下小二又唱道:「紀師傅的頭道菜是『春蠶吐絲』。」

就見著馮老闆端上一盤菜,那白白的確實彷如春蠶俯在綠葉之上。

燕顏嚇道:「呀!這是什麼菜呀!怎麼跟個小蟲似的,叫人怎吃的下呀!」

三友捻了一筷子入嘴,稱道:「嗯,是雞肉。」

馮老闆笑道:「還是顧少爺您見識的多,這便是用雞脯肉加十多種作料做成的『雞糝』,可是我們醉仙樓的保留菜目。」

眾人試過確實清淡爽口,章傳福也稱道:「老馮呀!你這大廚的手藝就是和京城大內也不遑多讓呀!特別是這道菜寓意深刻,十分的有意思呀!」

馮老闆口裡說道:「哪裡,哪裡您過譽了。」然而臉上還是不自禁的露出一絲得意。

接著門外又陸續傳上丁廚師的「東坡肉」、「雪菜黃魚」、「元江鱸蓴羹」、「南湖蟹粉」。而紀師傅則是「紅油耳片」、「辣子肉丁」、「煙熏排骨」,再有一個菜整個比試就結束了。

文定他們個個吃的都是紅光滿面的,這一頓下來可真讓文定開了眼界,原來有這麼多吃法是自己聞所未聞的。

黃老闆說道:「馮老弟呀!還有什麼菜,我可是什麼也吃不下了。」

燕顏雖只是稍嘗即止,但也是吃的撐腸拄肚了,說道:「不行了,不行了,還是下次再吃吧!」

馮老闆略帶神秘的說道:「這可是機會難得呀!紀師傅做這道菜我也只是試過三次,可謂是千金難買呀!」

眾人好奇的慾望都被他調動起來,此時又有人踏上樓梯,不過不再只是兩位伙計,而有兩位廚師模樣的人行於前方,聞聽馮老闆解釋才知前一位是丁師傅,後面的則是本樓的紀師傅。

一位伙計將菜遞到雅間,而公證那桌則是紀浮雲紀師傅親自送去,遞上後他退後說道:「諸位,多謝能來為我和丁兄鑒定,還請試完這最後一道菜。」幾位公證人端眼細看竟是一道豆腐,都暗自奇怪道竟然是比試怎會將這家常菜端上來,然而那絲不滿在豆腐入口後都變成了驚奇。

樓下的眾人皆等了半天,等待著結果出來。

幾經裁定後一位老者發言道:「兩位大廚的廚藝都可謂是極品,丁大廚的浙菜,炒菜以滑炒見長;炸菜,外鬆裡嫩,恰到好處;燴菜滑嫩醇鮮,羹湯風味獨特;溜菜脆『滑』嫩滋潤,滷汁馨香;蒸菜火候十足,注重配料,主料則是鮮嫩腴美之品;燒菜柔軟入味,濃香適口。確實將浙菜發揮至級致,而紀師傅的川菜炒、煎、烘、汆、炸、熏、泡、燉、糝、燜、燴、爆等幾十種製作方法,更是發揮的淋漓盡致。」

他頓了頓又說道:「本來我們幾位也是各執一詞分不出結果的,但是紀師傅最後上的那道豆腐,麻辣鮮香,酥嫩滾燙,豆腐成塊不碎,麻辣味厚,肉末酥香。老夫幾十年來都沒吃過如此的豆腐,確實是其中的極品,所以最後一致決定紀師傅是這次比試的獲勝者。」

一旁的丁三刀臉色聚變,執起桌上的筷子便夾起盤中的豆腐試吃,入嘴後那黑著的臉上露出了笑容,拱手對紀浮雲說道:「紀兄,丁某敗的心服口服,這道不起眼的豆腐尊駕確實做的出神入化。」說完便狂笑著下樓而去。

樓下的眾人先是聽到丁大廚狂笑,還以為是紀浮雲輸了,結果丁大廚連家當也沒收便出門而去,伙計們欣喜的下樓報信才知道是紀浮雲獲勝,皆歡喜不已。

樓上的公證問紀浮雲道:「請問紀師傅,這道豆腐叫什麼呀?」紀浮雲輕輕的笑了笑未做答覆。

而馮老闆則將他拉進雅間,介紹給眾人。眾人皆稱讚他的廚藝,燕行舟對眾人說道:「對了,剛才都急著聽結果了,這道豆腐還未曾試過。」

馮老闆急忙說道:「快,大家快嘗嘗,冷了可就變味了。」

眾人細細的嘗試,的確是像那幾位公證人說的與眾不同。都接連吃了好幾塊,章傳福也抑制不住的稱道:「真是道好菜,不知是叫什麼名字。」那紀浮雲依舊是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麻婆豆腐」文定在試過一口後輕輕念出這個名字,眾人將目光皆轉向他,連同紀浮雲在內。

燕顏對於文定,因為楚妝樓的事早已是水火不容,藉機嘲笑道:「哼,這個名字這麼俗氣,怎麼配的起這道菜呀!不懂就在一旁聽著少插嘴。」

紀浮雲用手掌制止她道:「不,這道菜確實是叫『麻婆豆腐』,這位小哥看來是有緣之人,有機會來找我聊聊。」說完招呼也不與其他人打便下樓去了。

馮老闆忙賠罪道:「這人就是這脾氣不好,諸位不要見怪。」

黃老闆道:「什麼人呀!掃興。」

燕行舟安撫道:「好了,好了。大家也吃的差不多了,孩子們回家,我們繼續去活動吧!」

眾位老闆欣喜的回應「好,好」就這樣他們「活動」去了,三友被燕顏強拉回家看人,而文定這個新任的二掌櫃則往新鋪子行去。

作者語:「麻婆豆腐」源於晚清同治初年,不過在川菜裡我最喜歡它,所以不好意思,我盜用了。

第八章 漢口新鋪

粵漢碼頭在醉仙樓出門向左,而新鋪子則跟它剛好相反。拜別了依依不捨的三友和一臉不屑的燕顏後,文定獨自向新鋪走去。

上次來漢口便直往粵漢碼頭而去,而這邊文定也是第一次來,雖然同樣是江邊,同樣是碼頭捱著碼頭的林立,可是這邊更多的是些小型的碼頭,而不似燕船主那種縱橫長江的大型運輸船。

而這邊的商舖確比那邊多了許多,並且是越往下走去越多,等文定走到鋪子的時候他驚奇的發現,就在這條名曰「漢正街」的路上,便有著不下五間米店、四家布莊、五家鹽鋪、三家珠寶店、三家古玩店,其他各種行業也不是獨家經營,而自己的同行也有三家。

如此狹小的空間裡,這麼多商家不知是如何生存下來的,文定頓時感到一股壓力,以往在廟山鎮裡做生意,源生當都是唯一一家,不愁沒有客源。

剛進鋪子的時候,聽那些資歷老的伙計們說原來也有過競爭對手,只不過做生不如做熟,附近那些百姓更喜歡在自己的熟店買賣,所以那些外來的對手都一一關門,遷走了。

而這次他們卻是以外來的身分進駐這裡,文定感到了巨大的壓力,看來包括他自己在內,鋪子裡所有的人都必須得轉換觀點,以及做事的方式,不然結果則可能讓他們難以承受。

文定來到這新源生當的門前,它與廟山鎮的那間相比要漂亮了許多,不但裡面的傢俱全是新的,門柱也是刷的鮮亮,只是沒有那個重達六十斤的銅招牌。

還沒開張裡面只有幾個人在閒談,面孔都很陌生,皆是這次在此新招募的,一個新伙計發現了他,走過來對文定說道:「不好意思,我們這還沒開張,你要是有事請過幾天再來吧!」

文定輕聲的問道:「請問這裡是源生當嗎?」

那個伙計回道:「沒錯這就是源生當的漢口新鋪。」

文定還沒來得及與他解釋就聽到另一個新伙計過來喊道:「你聾子呀!沒聽到他說還沒開張嗎?去,去,哪涼快哪待著去。」說著還拉著先前那個伙計望裡走,口裡還叨咕道:「跟這種人囉嗦個什麼勁?」

文定楞在那裡半天沒有言語,看見他沒動那人又說道:「叫你走呀!聽不懂話呀!」

還是從裡間出來出來的小瑞瞧見了文定,忙出來對文定說道:「柳掌櫃,您怎麼一個人回來了,東家他們呢?」說著將他引進來,對廳上的眾人介紹道:「這就是我們當鋪的柳文定柳掌櫃。」

剛才輕視於他的新伙計們忙過來見禮,文定客氣了幾句便進了後院。先前那個伙計叫李強著急起來,埋怨那個罵人的伙計叫阮三的,說他不該第一次見面便將人得罪了。

那個阮三滿不在乎的說道:「怕個什麼,不就是剛當上三櫃的娃娃嗎?剛才那個周掌櫃還誇我聰明呢!有什麼呀!」

一旁的小瑞聽到他們的話直樂,為他們解釋道:「什麼呀!你們都搞錯了,這位柳掌櫃才是二掌櫃,剛才的周掌櫃只是三掌櫃。」

旁邊的人不信的說道:「瞎說吧!那有快滿四十歲的三掌櫃,還不滿二十反而是二掌櫃了?」

小瑞對他們說道:「聽起來不像,但這是事實。這周掌櫃還是前些日子要過來才提起來的呢!而這位柳掌櫃十七歲便是我們本店的三掌櫃了,你們別看他年齡不大,可本事非常大,連我們朝奉都時常對他讚不絕口。」

李強問道:「是不是那個三大朝奉之一的劉選福,劉朝奉呀?」

「嗯!」小瑞肯定的點點頭答道:「老朝奉可是我們鋪子的活招牌,多少人就是衝著他老的名聲、本領來我們鋪子做買賣的。」眾伙計又開始七嘴八舌的談論起劉選福。

文定進入後院時那些從本店過來的老伙計們,也聚在一起低聲討論著,看見文定進來了,平時便喜歡打聽這那的小安忙跑過來。將文定拉到一邊說道:「柳掌櫃,有大消息。」

見文定還沒詢問他又心急的說道:「原來三友,呸,是顧少爺,不叫三友,而是叫正聲,是荊洲顧家的三公子,他父親是當今的敬遠侯,大哥是禁軍統領,二哥也是參將。」

周貴也湊過來說道:「是呀!燕小姐還與他有婚約,哇,想不到他竟然和我們同吃同住了這麼長的時間。」說著還露出一臉陶醉的面容。

老郭左右看了看說道:「別再說了,小心人聽見,等下他回來我們再問他就是了,不論真假要是讓有心人聽見了,可就麻煩了。」

周貴和小安皆將嘴閉上,朝左右瞟了瞟,認同的點了點頭說道:「晚上再說。」

對於他們的舉動文定覺得好笑,偷偷摸摸的彷彿怕他人窺視似的。他叮囑老郭跟那些新來的伙計講講鋪子裡的規矩,各方面提點一下,便順著小安的指引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這幾天的準備以及一天的奔波,讓一向不太強壯的他早已是身心疲憊,躺在床上不知不覺便進入了夢鄉。

夜裡,屋外一陣喧嘩驚醒了沉睡中的文定,原來是三友回來,那些本店的伙計門們圍著他鬧騰了好久才放他自由。

此時文定的房門則響起幾聲敲門聲,有人輕聲的問道:「柳掌櫃,請問柳掌櫃睡了沒?」

文定整了整衣裝,點起了油燈,回道:「還沒,進了吧!」

房門打開後,有兩個人走了進來,在微弱的燈光照射下,文定認出是自己今天剛進鋪子時碰上的那兩個新伙計。

那個李強率先說道:「抱歉柳掌櫃,打擾你休息了。」

文定道:「哦,我還沒睡呢!只是靠了靠。」他指著一旁的凳子說道:「坐吧!找我有什麼事嗎?」

「柳掌櫃,先前也不認識您,白日裡,我確實不知道是您來了,多有得罪,希望您能給我一個機會,日後一定好好的在鋪子裡幹活。」阮三上前作勢便要拜倒。

文定趕忙將他攔下扶與椅子上道:「這是如何使呀!有什麼事坐下慢慢再說嘛!」

阮三帶著哭嗆說道:「柳掌櫃,先前是我不對,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您,還請您大人有大量放小的一馬吧!」

話還沒說完,阮三便淅瀝嘩啦的哭了起來。

文定楞了半天,才詫異的問道:「誰說要將你怎麼樣了?」

阮三止住的說道:「不是您讓郭老,給我們講解鋪子裡那些做事、待客規矩嗎?」

文定點點頭說道:「沒錯呀!是我呀!」

阮三剛剛平復的情緒又波動了起來,頓時整個人都站了起來說道:「那還不是您要讓我捲鋪蓋回家嗎?」

文定被他的言語攪的有些糊塗了,反問道:「我是叫老郭將鋪子裡的規矩講給你們聽,可是我何時說過要請你回家的呀?」

一旁的李強嘆了口氣說道:「您讓我們看那些規矩,阮三以為您就是說他先前的舉動,是觸犯了鋪子裡的規矩,所以要他自覺捲鋪蓋走。」

文定終於瞭解了他們二人此來的緣故,他笑了笑說道:「哦,原來是這麼回事呀!我叫老郭去指導你們,是因為你們對於我們這個行當或者是我們鋪子來說還只是新人,所以呢!有些規矩還不太熟知,這幾日就要開張了,便讓他將那些規矩告知你們。」

他走過去將兩人扶到椅子上,繼續說道:「要知道每個行業,都有自己的規矩,而每個鋪子也是如此,可能你們以前有的人在別家當鋪做過,但初進了我們源生當對我們來說便都是新人。不知者無罪,白日裡的事我壓根便未當回事,你們也不要過於擔心。」

二人聽到文定的話心裡的大石終於是落下了,可是文定緊接著說道:「但是我叫老郭提醒過你們後,希望你們所有人都要將這些規矩牢記在心,如有觸犯便絕不輕饒。」

阮三與李強馬上回道:「以後一定老實幹活,再也不敢得罪您了。」

文定笑著說:「得罪我,倒是沒什麼大不了的,關鍵的是不能讓客人感到委屈,你們才來或許還沒體會,時間長了就會感受到我們這些本店來的伙計,將源生當這百年字號看的比什麼都重。」

二人忙回答:「不敢有負這百年招牌。」

文定緩了緩說道:「當然你們也有自己的優點,對於我們大多數人來說漢口還是個陌生的地方,你們在這的時間較長,必然是有許多東西是我們需要增進的。看我這麼年輕你們便應知道,只要好好幹東家是會有表示的。」

與文定一席話後,原本垂頭喪氣的二人,出來的時候都變成了興高采烈的。

剛關上的房門又一次的被打開,而且是猛的被打開的。不過這次文定不用問便知道是誰來了,除了三友,在文定認識的人之中,沒有人如此行事的了。

文定沒有改變姿勢淡淡的說道:「怎麼回來了,我還以為明日才會見到你呢!」

三友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問道:「剛才那兩個人怎麼會事呀?怎麼笑的那麼開心呀!」

文定道:「哦,他們是新招募的伙計,只是初來乍到有些疑慮,我說只要好好幹沒什麼好擔心的,就放心的出去了。」

三友明白的回道:「是這麼回事呀!」說完,他就在椅子上坐著,雙手來回不停的搓著,時而又站起走了兩步,接著又坐下來搓手,一副手足無措,欲言又止的樣子。

文定看他又要站起來忙制止住他,被他止住的三友驚喜的問他道:「是不是有什麼事要問我呀?」

文定驚問道:「我有什麼問你?我還以為是你有什麼要問我呢!這麼來回的走著到底是何事,你直說便是。」

三友端坐下來,直視著文定的雙眼,正經八百的說道:「真的沒什麼事是要問我的嗎?」

看著他難得的嚴肅,文定笑著問道:「那你覺得應該有什麼事是我需要問你的呢?」

三友含含糊糊的說道:「例如關於我真實的身分呀!什麼的。」

「你是說那些呀!那有什麼好奇怪的,你不就是顧三友嗎?」文定從桌上倒了兩杯茶,遞與了三友一杯。

三友沒有接過茶水繼續說道:「你知道這不是我的本名,連外面的伙計們都知道了,我不是顧三友,而是另外一個人,不,壓根就沒有顧三友這個人存在過。」

文定飲了飲杯中的茶,說道:「你不就是顧三友嗎?是我所認識的顧三友,至於說你還有個什麼名字那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和我是朋友,你的家庭,你的名字對我來說都沒有這個重要。」

三友激動的站起來,同時將文定也從椅子上抱起,口裡低聲的叫道:「朋友,朋友。」

文定試圖推開他道:「幹嘛呀!我又不是女人。」

三友放開他大笑了幾聲,說道:「患難見真情,朋友我一直有許多,但像這麼灑脫,讓我舒心的你是唯一一個,呵呵,看來我真的是沒看走眼,呵呵。」

文定渾身發抖說道:「別那麼肉麻好嗎?我今天的東西還沒消化完。」說著兩人都笑了起來。

平靜下來的顧三友,不懷好意的問道:「對待朋友要真誠,老實說你對我的身分難道就沒有一丁點好奇?」

文定笑了笑說道:「你怎麼老是關心這事呀!」看著他沒有絲毫的放鬆,文定老實交代道:「要說沒有點想法,那是不可能的。但你不告訴我自然是有你的難處,我又何必去強人所難呢!等你自己覺得合適的時候,你自會告訴我的。」

三友緩緩的坐下,說道:「反正你肯定也會從他人耳中聽到這些,還不如我現在自己講給你聽,你願意聽我的往事嗎?」

文定隨之坐下答道:「我正聽著呢!」

三友拿起自己面前的茶杯,淺淺的喝了兩口,慢慢的用低沉的聲音,緩緩道來。

「我出生自荊洲顧家,這你肯定是聽聞了。家裡自祖上起便是一門顯赫,這也是真的,但是你可能想不到的是我卻一直是不快樂的,甚至可以說是沒有感受的。從小我就有著既定的人生路,何時習武,何時練習禮儀,何時去應酬著認識或不認識的長輩、同輩,就連燕顏這個未來的妻子,也是在我還在娘肚子裡的時候便定下的。」

「而先前的我對此沒有絲毫的抗拒,反而認為這些都是理所當然的,便是自己的人生,整日裡呼朋引伴的四處閒逛,反正家族、事業、妻子都是擺在那的,無論我求與不求都是如此。那段時光確實是很愜意,因為家族是武將世家,自小練武的我在那一群紈褲子弟中是最厲害的,也自然成為了他們的大哥,那時的我百般無聊,每天就是帶著他們四處惹事。」

「直到有一天我們痛打一個作弊的賭檔老闆,結果不小心將旁邊的一位老婆婆推倒了。這對於那時總是欺凌他人的我們來說,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可是這些卻被一位白衣的小姑娘看到了,她不由分說的將我們這幫人都打翻在地。我自然心中不服,便邀她再戰,可幾遍下來受傷的總是我,心高氣傲的我告別那些同伴,讓我爹爹給我找了好多武師,苦練之後再去找她,誰知依然還是不敵。」

「隨之我入深山找隱士傳授,沒想到還是打不過她,幾年下來臉面沒找回來,卻知道她的父親和我家竟是至交,而且還帶著親戚關係。不但是沒打贏她,反而她的一切深深的烙進了我的心裡,她是那麼的美麗,彷彿是仙靈轉世,總是穿著一襲淡白的長裙那麼的飄逸,就像是這世間的一切也不能讓她停住那纖細的腳步。」

「我的心完全被她的超脫所俘獲了,反觀燕顏這個我注定的妻子,則只能給我妹妹的感受,我能包容她的過失,能體會她的涉世未深,能容忍她時不時的小姐脾氣,可就是不能將她當做我的妻子看待。這件事讓我很沮喪,也讓我第一次對家裡的安排有了異議,我彷徨無措了好久,最後第一次做出了自己的決定。我逃離了家裡,背離了長輩的意願,不顧一切的向她表白,希望她能和我遠走高飛。」

說到此三友停頓下來無奈的笑了笑,繼續道:「不過可笑的是,這件事由始至終都僅僅只是我的一廂情願。那個女神從未有過這種念頭,她還寬解我要我回到家裡,回到燕顏的身邊,她善意的開導卻讓我更加的難過,心裡彷彿有把刀在一點一點的絞割著我。」

「後來的我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狂嘯了幾聲後,就漫無目的的一路狂奔,只想著躲開這一切,一切熟悉的東西,一切能夠讓我想起她的事物。就這樣悠悠蕩蕩了好幾年,一直未曾敢回家,後來遊蕩到了廟山鎮,便來到了源生當當自身。接下來的事,你大都知道了。」說完整件事後,三友,不,顧正聲深深的呼吸了幾下。

文定楞了半天,才將他敘述的故事完全消化,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兩人都沒有發言。文定尷尬的笑了笑說道:「你的故事好曲折呀!」

正聲點了點頭說道:「是呀!這些事憋在我心裡好久了,現在說出來,哇,心裡舒坦了許多。」接著又深深呼吸了幾下。

文定也為他的故事所打動,問道:「現在你能將其說出來,一定是有什麼緣故吧!」

正聲呵呵的笑道:「是呀!不愧是柳文定,讓你一猜就中。我又再次看到了那個夢中的神女,她的美麗依舊,那曾讓我沉醉的風采依然,還是與我保持著那種暗含的疏遠。可是再看到她的我,卻猛然發現自己在經過這些年的療傷後,已經將那股愛念在不知不覺中轉移給了不斷出現在我身邊陪伴我的燕顏了。當知道自己終於解脫後,心裡也是一陣輕鬆,抑制不住的想將這一切和我最知心的朋友說。」

文定舉起茶杯衷心的祝福道:「我以茶帶酒恭喜你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正聲也舉起了茶杯兩人一乾而盡,飲完後皆相視而笑,文定突然問道:「對了,那我現在是該叫你三友呢?還是正聲呢?」

正聲回答道:「如你說的那般,叫什麼都不要緊,重要的是你是我可以傾述的朋友。」

真摯的友情,是如此的難得,卻在這個小房間裡,兩個人之間傳遞著。他們精神都十分高亢,半點睡意亦無,就這樣聊了一整夜。

第二集完

第一章 同行如敵

新鋪子開張已經好幾天了,可是門前的生意卻是冷冷清清的,寥寥無幾的客人都只是典當一些零碎的物件。

與之相對的則是同街的其他三家當鋪,「榮貴當」、「武太當」、「時瑞當」的客人還是那樣絡繹不絕。

其實新鋪的生意也不全是如此,開張那天客人便擠滿了鋪裡鋪外,前來祝賀的不但有本地士紳、商界巨賈,而且還有許多的官員,這些人都是東家從商這麼些年經營起來的關係。

這讓街面上的居民大開了眼界,沒想到初來乍到的源生當竟有如此的強勁勢頭,一打聽這鋪子原還是百年的老字號,在好奇心的驅使下,紛紛來到他們這交易買賣。

而這條街面上的其餘三家當鋪,除了時瑞當的生意依舊外,其他兩家都大幅的下滑,可這股熱勁還沒持續過三天,就立時銳減到此時的局面。

無生意上門讓眾伙計們百無聊賴,他們或是打盹,或是幾個幾個聚在一旁閒聊,而本該坐在櫃台之上的周貴也是不見蹤影。

小瑞拿著蒼蠅拍驅趕著那些不請自來的造訪者,只是那揮動的手臂也是有氣無力,整間鋪子皆是無精打采的。

文定從裡間出來正好看到眾人的狀態,心下思量這樣可不行,訓斥道:「你們這是在幹嘛!大白天的怎麼都如此的鬆散,都將這裡當茶館了?」他走到小瑞面前說道:「小瑞,我們以前在廟山也是如此嗎?」

小瑞忙直立了身子回道:「不是,不是,以前不到打烊大家都不敢鬆懈的。」

文定將目光向周圍轉了一圈,看到小安那些一同從廟山過來的伙計都認同的點頭,繼續向小瑞問道:「那你們此時為何都是如此的態度呢?難道是覺得我剛剛上任,便不能懲處你們嗎?」

李強那群新伙計忙過來賠不是,周貴也從後面走了出來,面對眾人重聲說道:「你們這些人就是不知輕重,這青天白日就是要想著幹活賺錢養家,大白天的有什麼好聊的呀!打烊後有的是時間玩耍嘛!」

阮三嘆了口氣對他們說道:「兩位掌櫃,不是我們不想著幫鋪子賺錢,可是您二位看看,從一大早天沒亮透,到此刻日頭都爬的高高了,可就是沒幾個客人上門,來的還都是些當鍋碗瓢盆的,哪有什麼生意呀?」

周貴也深深嘆了口氣,對文定說道:「是呀!這兩天我們的生意是一落千丈,大家心裡也都是在煩呀!」

文定臉色緩了緩說道:「我知道大家對於鋪子此時的現狀,都是憂心忡忡的,大家能擔心,實際上都是將自身當成我們鋪子的一員。」

說到此,文定又嚴肅的續道:「可只要是買賣就不可能是一帆風順的,總有較為冷淡的時期,關鍵就在於我們自己能不能挺住。無論興衰與否,態度是我們自身的表現,不能因為冷清就輕易的降低標準,那樣就是真的放棄了。自己都放棄了,那怎麼會有轉機呢!」

正值這時,兩個轎夫抬著一座轎子,停在他們源生當的門前,從轎子裡面出來一個中年人,小瑞忙迎上去問道:「客人,您好,歡迎您到我們鋪子來,請問您是典當,還是有別的事?」

中年人走到大廳反問道:「聽說現在典當還送舟馬費,我是來典當的。」

小瑞望了望文定,不明所以的說道:「哪有這麼回子事呀?」

中年人爭執道:「怎麼會沒有?我有好幾個朋友都來試過了,都說這邊的當鋪,如今只要是典當的物品達到一定的銀兩都送舟馬銀子。」

周貴忙過來問道:「請問客人,您的朋友都是在哪些個鋪子當的東西呀?」

中年人思索了一會道:「好像是什麼榮貴當、武太當。」

文定笑著過來說道:「這位客人,您有點誤會了,您說的那兩家鋪子就在對面。」說著牽引著指給中年人看,那客人才恍然的向那邊走去。

周貴此時瞭然的說道:「哦!我就說鋪子的生意怎麼會突然變的如此冷淡,原來是他們幾家聯合起來搞鬼,這不是存心整我們嗎?」

小安也怒道:「這不是明擺著壞規矩嘛!不行,不能讓這群小人得逞了。」

伙計們都是忿忿不平,要上門去和他們理論。

文定安撫激憤的眾人道:「大家冷靜一下,他們又沒有提高當率,並不違背行規呀!就算我們找去了,他們也可以公然反駁的。」

小瑞說道:「難道就任由他們這樣欺壓咱們嗎?」

文定過去將快走到門口的小瑞給拉了回來,笑著對眾人說道:「他們現在用的只是投機的小手段,這些都是一時的,不足為懼,我們做當鋪的並不是在這些方面見高低。」

「可是這些日子我們鋪子的買賣都讓他們給搶去了,如果還沒有行動任由他們胡來的話,豈不是越發的冷清了。」周貴的話立時讓伙計們點頭響應。

一旁的老郭則說道:「那也不至於吧!我們鋪子這些年來什麼大風浪沒見過,何時會被這些小把戲給擠垮了。」

文定欣慰的望了望老郭,機智是很重要,但經驗往往更能給人幫助,他慶幸自己當時的選擇是正確的。

不等那些急躁的年輕人去反駁老郭,文定便肯定他的話道:「就像老郭說的,不必過多的去在意別人的動作,我們要注意的是完善自身的不足之處,不論生意的大小,都要堅持我們的操守,不能有過分的區別對待。只要我們能堅持住正確目標,自然會有收穫的。」

在眾人領會去做各自的工作後,文定悄悄的向阮三招了招手,阮三也機智的跟隨他到後院僻靜的地方,悄聲說道:「柳掌櫃,您有什麼要吩咐小的?」

文定輕聲的說道:「這裡你人面熟些,你去打聽打聽附近的三家當鋪有哪些新的策略,以及效果都是如何,幫我仔細的記下來,回來告訴我。」

阮三得知二掌櫃還有特殊使命交於自己,立時答應,急不可耐的跑了出去。

不同的人便具有不同的才能,文定知道成大事者很重要的一點便是善於運用手下人的才能。高祖劉邦文有張良、武有韓信,內政還有蕭何為他運作,陳平之流更是人盡其材。追究劉邦本身,卻未聽說有十分出眾的才能,更不用說是與那萬人敵的項羽相較了。可是卻正是他消滅了項羽,建立了泱泱大漢。

自小嚮往大漢朝的文定便覺得,劉邦的成功在於他讓那些個人才充分得到了施展才華的空間,給了足夠大的舞台任由他們去發揮才能。所以文定自己便不能讓某個人虛置著,一定要盡可能的讓他們找到自己的價值,同時也能為鋪子的發展起到作用。

過了大概半個時辰後,阮三進了裡間對文定說道:「二掌櫃,您吩咐的事我已經打聽到了。」

文定放下手中的帳本,示意他坐下後問道:「哦,那麼那幾家都有哪些個舉動呢?生意又是如何呢?」

阮三言辭肯定的回答道:「三家的生意都很好,沒什麼大的區別,就像剛才那個走錯門的人說的,榮貴當、武太當確實搞了個什麼舟馬費的鬼點子,但那個時瑞當卻沒有絲毫怪異的小動作。」

文定接著又問道:「對於那舟馬費,時瑞當沒有任何反應,生意卻沒影響?」

阮三再次肯定道:「稟二掌櫃,是沒有絲毫影響。」

文定笑著對他說道:「好,阮三辛苦你了,以後還要你們這熟門熟戶的,幫我多加留意他們的動向。」

阮三忙回答:「您客氣,太客氣了,小的自當為鋪子盡全力。」說完便心情愉快的退出去了。

房間裡只剩自己一人後,文定陷入了思考,自語道:「看來這個時瑞當才是我們最大的競爭者。」

時瑞當無論在新鋪剛開張的那幾天,或是在其他兩家同行耍弄小動作時,生意都絲毫不受影響,這讓文定對這個同行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帶著這份好奇心,他第二天便換了一套平常的裝束,隻身來到這家比鄰的時瑞當。

雖然這種暗自的竊視算不得什麼大的罪事,但畢竟同行之間還是有點忌諱,文定懷著忐忑的心情,特意轉了一圈才踏入這間鋪子。

這種帶點神秘意味的事,讓他在緊張的同時,私下還有種竊喜感覺,還好新鋪子開張沒幾天,而在門口招呼客人又不用他出面,是故沒人認出這個一身布衣的年輕人是隔壁的二掌櫃。

其實就算文定說自己是,眾人也不一定會相信,畢竟如果沒有事先得知,像他這種不滿二十的二掌櫃,說出去也沒幾個人會相信。

正如阮三所說,這時瑞當確實是生意興隆,人來人往的,人人臉上都是堆滿了笑容,似乎大家都是十分愉快的,這種溫馨的感覺自文定入門那一刻便開始在心底產生了。

這間當鋪的陳設、擺飾,完全沒有像文定以前印象中那樣。以往文定到過的當鋪,有的富麗堂皇、有的古樸典雅,而去年到過的飛宏當鋪那種快節奏也給了他新穎的感覺,但這間鋪子卻不像以前遇到過的任何一種風格。

前廳比一般的大了許多,擺了許多的桌椅,很多客人就坐在那和鋪子裡的伙計交談著,完全是伙計們上上下下的忙碌著,而客人只需坐在一旁,等他們將所要的東西交與自己便行了。

這融洽的氣氛沒讓文定發覺一點當鋪的味道,反而就像家一樣,裡面的客人也是沒有拘謹的樣子,文定有點瞭解這間鋪子的優勢何在了。

「這位客人,請問您是來典押?還是贖取的?」一個年輕的伙計來到文定身邊詢問。

文定還沒想好該是如何作答,便有個三十來歲的中年人過來,將眼前這個伙計一番耳語了幾句,眼前的伙計便被撤到一旁。

那個中年人則笑著對文定說道:「在下是這時瑞當的三櫃朱守庸,不知是源生當的柳掌櫃駕臨,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呵呵!」

文定想不到還只是剛進門便被認出來了,頓時有些尷尬,先舉手撥弄了下髮,稍稍掩飾自己的失措,才道:「不敢,不敢,只是初來乍到的,還沒來得及拜訪諸位同行,今日冒昧來走動走動。」

朱守庸將文定慌張的神色看在眼裡,也不去揭穿他,說道:「我們東家知道二掌櫃的到來,特命在下請您進去一聚。」

文定沒料到自己才進門不久,不但被人認出來了,竟然連這裡的東家也知道了,看來自己還真不是落後人家一步兩步。

在朱守庸的帶領下文定穿過了前廳,來到了後面的客廳,廳上坐著一位五十多歲的老人,還有一位三十多歲的少婦。

那老人腹部隆起,面帶笑容,一看便是典型的商人模樣。而那位少婦面貌算得上姣好,衣著淡雅,卻給了文定一種氣勢,一種凌駕於那老人之上的架勢。

果不其然,朱守庸指著那少婦為文定介紹道:「柳掌櫃,這便是我們鋪子的東家孫夫人。」又指著那位老者道:「這一位則是本當的大掌櫃羅掌櫃。」

文定拱手見禮道:「鄙人不請自來,實在有些冒昧,還請孫夫人及羅掌櫃包涵。」

孫夫人先是幾聲嬌笑,接著說道:「哪裡,哪裡,像柳掌櫃未滿弱冠之齡,便已是這源生當百年老字號的二掌櫃,如此的青年才俊,我們請還來不及,怎麼會怪罪呢?」

文定忙回道:「夫人取笑了,柳某只是蒙東家的錯愛,才勉強領此高職,實無其能。上任以來實感能力不足,還望諸位前輩多多教誨、提攜。」

羅掌櫃撫鬚笑道:「柳掌櫃客氣了,源生當百年的字號響譽荊楚,劉選福劉朝奉更是與北京的李元祥、西安的白略並稱為當世三大朝奉,柳掌櫃能當上鋪裡的二掌櫃必是有出眾的能力,該是我們這些人向你討教,呵呵!」

文定忙道:「羅掌櫃說笑了,我等初來漢口,不對的地方還望孫夫人與羅掌櫃多多提醒。」

羅掌櫃笑道:「一定,一定。」

閒聊了幾句後,文定便告辭離開了。

剛才還笑容滿面的羅掌櫃,頓時整張臉嚴肅了起來,對孫夫人說道:「這源生當的二掌櫃,此來怕是不善呀!」

孫夫人道:「還好我們先派人打探過,不然連人家上門來了都不知道。」

羅掌櫃深有同感的點點頭,說道:「聽說他們的新鋪子沒設大掌櫃,這姓柳的小孩子名義上雖是二掌櫃,其實便已幹的是大掌櫃的事了。這主事之人親自而來,會不會有什麼詭計呀?」

孫夫人聽聞後一楞,一時二人都陷入了冥想,還是她先回轉過來笑著說道:「算了,羅老,這些年我們也算是見過許多風浪了,見招拆招吧!或許他真的只是過來禮節上的拜訪而已。」

羅掌櫃喃喃的說道:「唯願他真的只是如此了。」

回到鋪子,文定便將周貴、老郭他們幾個叫進裡間,剛好正聲也在鋪子裡,他也跟著進去了,剛進門就問道:「文定,一大清早的你跑哪去了?今天生意可比前兩天有所回升,你人卻找不著了。」

周貴欣喜的說道:「那幾個鋪子搞的什麼舟馬費今天也不搞了,現在客源又比前兩日多了一些。」

老郭說道:「我就說這些人的小把戲搞不長的,這種傷人傷己的招用久了會深受其害。」

顧正聲疑慮道:「可是我們的生意還是不如剛開張那幾日呀!而那幾家生意卻依舊是好。」

「那都是一時的,等這舟馬費的餘震過去了,生意自然是會回升的,這種短期的方法不會產生深遠的影響,倒是今天我去的地方值得我們注意。」對於榮貴當、武太當這兩家同行的手段文定從一開始便不大注意,正聲等人皆望著他,待他說出答案。

文定接著說道:「我注意到不管是我們剛開張那陣,還是榮貴當、武太當兩家搞舟馬費以後,時瑞當生意始終沒什麼影響,今日我就是私下去那裡找原因。」

正聲打斷他道:「啊!那不是去當奸細,這麼刺激的事怎麼能不叫上我呢!文定你太不夠朋友了。」

文定慚愧的嘆了口氣,說道:「哎!可惜剛一進門就被他們給認出來了。」

幾人都笑了起來,周貴說道:「您早已是這街面上有頭有臉的人物了,他們怎麼會認不出你來。」

文定糾正他道:「不,開張以來都是你們在前廳打點著,我露面的機會不多,我剛進門就被他們識破了,說明他們對我們下足了功夫,不過幸運的是我大致瞭解他們生意持續紅火的原因了。」

在座的三人異口同聲的問道:「是什麼?」

文定頓了頓說道:「那就是我今天所看到的,他們的東家是個三十多歲的女子。」

正聲懷有深意的詭笑道:「難道說是個絕色女子,人們都是衝著她的美色去的。」

文定笑罵道:「去,整天介想的都是什麼呀你,我說的是那女子當家給他們鋪子所帶來的影響。整間鋪子從陳設到伙計的態度都給人溫欣的感覺,所以有許多的回頭客,這是他們風格上的優勢。」

周貴「哦」的一聲,彷彿明白了什麼說道:「我知道了,柳掌櫃您是讓我們的伙計像他們一樣,做到讓顧客覺得溫馨的程度。」說著還得意的看著正聲他們二人。

文定笑著說道:「那倒不是,態度是很重要,但跟著別人成功的路走,效果不一定有別人那麼好,再說我們有自己的特點,只要發揮出來並不比別人差。只是我們的特色我一時疏忽了,現在便需要一個人來提醒給眾人知道。」

看著他懷有深意的笑容,正聲他們三人還是一頭霧水。

隨著那兩家同行小動作的結束,新鋪的生意也正如文定所料,慢慢開始回升,伙計們對於文定的判斷不由的信服起來。不但是那些跟隨他有些日子的老伙計,其他新招募的伙計也感覺到,東家讓這個不滿二十的青年統領自己這些人,或許真的是有他的道理,幹起活來也不敢有所鬆懈。

而在不遠處的時瑞當的帳房裡,羅掌櫃與他們的東家孫夫人,還有一個四十來歲一身精瘦的中年人,也在為這件事商討著。

羅掌櫃嘆了口氣,深有惋惜的說道:「原指望會有一場大戰,哪知道就這樣無疾而終,哎!真是掃興。」

孫夫人巧眉深鎖思量了片刻,搖了搖頭說道:「看來二十來歲的這個年輕人,不像表面那樣是個易與之輩。」

那個陌生的中年人說道:「東家,您未免高抬他了,想他一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還能厲害到哪裡去。還想來刺探我們,沒想到一進門就被我識破了。哼!早在他們開張的第四天我就去暗訪過了,他們現在才想著來,晚了,哈哈!」

羅掌櫃打斷他的笑聲,提醒道:「逞志呀!可不能輕敵呀!商場如戰場,絲毫的疏忽都可能帶來重大的損失。這次那兩家當鋪就是錯誤的估計了他,結果還是自己吞了苦果。」

這位逞志卻並不以為然,辯道:「那只是他們運氣好罷了,再說那榮貴當、武太當也沒損失什麼呀!不就是破點小財而已。那源生當不是也好幾天沒做成生意嗎?」

羅掌櫃啞然失笑道:「哪有這麼簡單呀!他們用這樣的手段,必然讓其他同行的生意有所影響,也會使他們產生反感。要知道我們押行最講究信用,他們如此的鬧,必然使自己在別人眼中形象大減。」

看到孫夫人也贊同的點點頭,羅掌櫃繼續說道:「這也是為什麼我們不跟他們蹚這混水,原本還指望著他們源生當會有所應對,我們好隔岸觀火,沒想到這年青人如此老練,以靜制動。」

這個逞志到底還是時瑞當的二掌櫃,經他們的點撥終瞭解了其用意,隨著羅掌櫃的解說他也深思了起來。

孫夫人補充的說道:「不但是如此,他還捨那兩家而來刺探我們,說明打從一開始就沒把他們的動作放在眼裡。羅老,看來他這回真是有備而來呀!」

起伏的商場,歷來就是眾人鬥智鬥勇的戰場,無時無刻不在保全著自己,算計他人。

第二章 陳薑實辣

話說榮貴當的謝老闆自打與武太當的蔡老闆聯手搞這個勞什子舟馬費起,氣就不打一處來。原本三分的利錢生生給減去許多,生意是較以前紅火了些,可收入卻少多了。

生意人求財才是根本,經過十來天表面風光實則不然的日子,謝老闆與蔡老闆不約而同的停止了這傷人傷己的把戲。這次不但是沒有給源生當帶來什麼重創,還讓自己二人在漢口押行業得罪了不少人。細想起來,謝老闆真是後悔不該聽從蔡老闆的意見。

今日他坐鎮榮貴當查看這些日子的帳目,竟比正常的時候少了四成的收入,他實在是肉痛不已呀!剛想在前廳轉轉,偏巧又遇上櫃台與客人爭執。

他拍了拍櫃台說道:「怎麼了,怎麼跟客人爭起來了?」

櫃上一看是東家在詢問自己,忙小心的回答道:「東家,是這樣的,這位客人對我們給的當銀數量有所不接受,所以爭辯了幾句。」

謝老闆看了看台下典當之人一身素服,頭紮一方白巾,一看就是那種貧寒的書生,他轉向櫃上問道:「是當什麼呀?出入是多少呀?」

書生不等櫃上回答他,便搶先說道:「是這樣的,我這幅畫拿到別人那尚且值上二十兩,到這裡怎麼只剩十兩了。」

謝老闆聞言拿眼一瞧櫃上,櫃上忙附在他的耳邊輕聲說道:「東家,他那畫上有那一個結。」

謝老闆頓時明白了,原來他們幾家當鋪為了壓制有些生硬的客人,便有些特殊的手法,當客人在這家不滿意當銀後,他們會用這些手法在當物上做些不明顯的記號,客人再拿到別家後當銀會比上次的更不如。

聽櫃上一說,謝老闆就知道這書生是走過一家了,他不動聲色的說道:「是什麼字畫呀?拿給我看看。」接過櫃上的字畫細細一看是一幅山水畫,落款為「樗仙」,謝老闆問道:「這『樗仙』是何許人呀?」

書生答道:「在下姓謝名時臣,這樗仙是在下的號。」

謝老闆將手中的字畫遞還給櫃上,輕藐的笑道:「我說怎麼未曾聽過呢!這幅畫又不是什麼名家之作,十兩已是最高了。」

謝時臣接過自己的畫卷,從鼻中發出一聲「哼」便拂袖而去。

謝老闆笑道:「哈哈!一個酸秀才妄想自己是沈周、文徵明、唐寅呀,還拿畫來當,實在是可笑。」

櫃上也附和道:「是呀!最可笑的是還嫌二十兩銀子少了,竟然還四處比價,呵呵!」

聽聞此,謝老闆問道:「剛才畫給他的時候記號做了沒?」

櫃上道:「您放心,我打了兩個結,嘿嘿!」

謝老闆與一旁的伙計都笑了起來。

還蒙在鼓裡的謝時臣拿著自己的畫卷走出了榮貴當後,憤怒不已,自己遊歷山水途經於此,銀錢全被人竊走,本來想著典當隨身字畫後早日回家。不想先在那武太當遭人輕視,後來在這榮貴當再受其羞辱。

本不願再去別家嘗試,但想到那客棧掌櫃、小二的嘴臉,又只能壓抑住自己去其他當鋪試試,沒行幾步他便來到了文定他們那間的鋪子。

經過一段時期的磨合,不論是新伙計還是老幫手都已適應了這新的工作,而分店的運作也開始上了點正軌,鋪子裡客人多了許多,伙計們卻沒有剛開始那樣慌亂,大家都是有條不紊的各司其職。

文定換下周貴的崗,親自在櫃台上驗物放銀,這新鋪子與以前總店因為地域上的差異,所以接收的抵押品也有不同。

以前總店除了慕名而來的客人外,大都是些小物件,有機會接觸到的貴重物品不多,而這裡五花八門的東西什麼都有,連文定有時也偶感吃力。

本就沒什麼經驗的周貴更是一接到好東西就叫人請文定,來回個幾次,文定為免客人對這百年的字號產生懷疑,只好親自上場,讓周貴在一旁畫票登記也跟著學,時不時還要講解仔細點。

還好周貴知道自己這個三掌櫃要想幹下去,就必須掌握這些知識,幾日下來,連聽帶閒時惡補的,也真的記住了許多的東西。

交付一張當票與銀兩後,周貴拉著文定輕聲問道:「二掌櫃,我有一件事弄不懂,還請您能給我解說解說。」

文定暫時沒接下一位,對他說道:「什麼事,說吧!」

周貴拿著剛簽下的收據問道:「剛才那人是個米商,他幹嘛要把幾船米押到咱們這裡呀!他不做買賣了?」

文定笑了笑說道:「你是問這件事。是這樣的,現在剛入春,百姓手裡大都還有盈餘的糧米,所以他此時賣出去就沒什麼贏利,這些米他過些日子會來贖的。」

周貴依舊不解的問道:「那他也不用全押在咱們這呀!等他過三個月來贖的時候,不是要付三分利錢嗎?」

文定繼續解釋道:「你看到的只是他將米押在我們這要付利錢,可是你沒想到,他拿到我們給他的那筆當銀,他可以再下去收糧,等到了糧食漲價的時候,他一份本錢賣的可就是兩份的糧食,那時的贏利可大大超越了這三分的利錢了。」

周貴用手拍了拍腦袋,喃喃的說道:「霍,他們可真聰明呀!用我們的錢賺大錢,這不是借雞下蛋嗎?」

文定聽聞周貴的回答,知道自己的一番話讓他已經開始摸到些門道,適時的肯定他的話道:「也可以是這麼說,不過他們做生意憑的是自己的判斷,以及時機的把握,許多時候還要承擔風險。而我們做押行放錢債,則是憑藉著東家的實力,以及鋪子的信譽。」

周貴點點頭道:「是呀!東家時常提醒我們信譽的重要。」

一個伙計需要的只是盡力做好本分的工作,要聽從掌櫃們的命令,可是做為一個掌櫃便不能僅僅只是聽命行事,還要明白事情的原由,好去處理。

別看周貴年歲比文定大,待在鋪子裡的時間也較文定長,但這些原來不曾涉及的知識還是需要文定來點撥。

看著他確實認真的接受自己所說的事理,文定不禁想到自己以前剛當上三掌櫃的時候,東家與朝奉便是經常這樣傳授自己。

聽東家說這源生當之所以能夠百年不衰而且越來越好,就是因為鋪子的歷代東家都遵從一條家訓,不從外面挖人來鋪子裡主事,而是隨時在鋪子裡注重發現並培養人才,就連如今的朝奉劉老,也是從小伙計一步一步的提拔起來的。

正是因為歷代前輩不藏私、不留一手,才會使百年字號代代相傳。

在鋪子經歷百年的過程中有過許多的競爭對手,有的甚至比當時的源生當強盛許多,可都是因為沒有如此的家訓而沒落。或許某個時期會有出眾的個人而風光無限,但沒有延續也只能是流星劃過。

只有源生當能夠屹立不倒,而且經過這些年的累積能不斷的攀升,已隱為荊楚第一。

章家這家族的奮鬥史讓文定深深折服,不僅僅是此時的成就,更多的是在低潮的時候他們不是自暴自棄,而是能隱忍下來,平穩的延續下去,讓前人的辛勤通過他們的手傳至下一代,期盼這家族文化在子孫的手裡重現輝煌。

這些讓文定深深感動,隱隱的感覺到與華夏民族的延續很是相似。在漢族的歷史上,許多的蠻夷都曾比我們強盛過,可是在他們一代人或兩代人的成就下,我們都能隱忍下來,期待著他日重現正統。

匈奴、突厥、胡人、契丹、蒙古、女真等等,早已回復他們茹毛飲血的蠻夷生活,唯有我漢人笑傲寰宇。那些鐵馬利刃早已灰飛煙滅,唯有幾千年的漢史能再逢新春。

文定拍了拍周貴,讓他回到櫃台的位子,而自己則在一旁坐鎮,看著他像模像樣的處理了兩筆交易,便步入裡間放任他自己單獨應對。

周貴將手中的當票與銀兩交與台下的客人,說道:「您請收好,多謝光顧。」

把客人典當的物件交與伙計存庫,周貴擦擦頭上的汗珠,心裡琢磨著原來當掌櫃並不是以前想的那麼難,只要多聽多看不輕率的下決定,就不會那麼容易出錯。想想自己頭兩天手忙腳亂的,惹的那些伙計們笑話,他便有些臉紅。

他輕喊道:「下一位。」正在將剛才的買賣做帳的周貴,頭還沒抬起來,便有一直筒的物件塞在自己面前,他愣了一會才看清是幅畫卷,再看台下的客人一身素服,臉上卻又有一絲桀驁之色,周貴詢問道:「這位客人,請問是來當這幅畫的嗎?」

此人正是剛從那榮貴當受氣而來的謝時臣,心情不佳的他有些不耐的回道:「擺在你面前還問!」

周貴陪著小心的問道:「那您這是死當,還是寄當?」

謝時臣剛才進那兩家鋪子的時候,剛將畫拿出來,櫃上就問是誰的筆墨,還未曾聽說過有何區別,他問道:「這死當與寄當有何不同之處呀?」

周貴一聽,知他是個沒怎麼進過當鋪的主,和自己這剛當沒兩天櫃台倒也是剛好合適,便解說道:「這寄當嘛!是您暫時放在我們這,過些日子還要贖回去的,這就得您說個數目,如果我們覺得沒超過您這幅畫的價值就可以收。如果是死當,就是您將這幅畫賣給我們源生當,當然這數目得我們和您商量,不過一般會比寄當要高。」

謝時臣恍然道:「哦!這樣呀!我也不知道何時還會回來這裡,就死當吧!」

周貴知道自己鑒別字畫還沒到火候,忙使人到後面將文定請來,自己則應付著謝時臣。

謝時臣原只是想來試試,如果還是像先前那兩間鋪子一樣便轉身就走,哪知這櫃上將畫展開查看,卻一直沒給自己開價,漸漸覺得有種被敷衍的感覺。

不過還好沒讓他等很久,便看見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打裡間出來,對櫃上說道:「怎麼了,有什麼事?」

周貴將事情輕聲對文定說了一遍,文定對台下的謝時臣說道:「不好意思,客人請隨我至後廳小坐片刻,鄙當馬上給您估價。」

留下周貴繼續照看著前廳的生意,文定引著謝時臣向裡間走去。

謝時臣手挾畫卷,隨文定來到裡間,文定請他安坐後,接過他手中的畫卷,展開仔細的看了起來。

這是一幅晚秋山景,標題是「溪山秋晚圖」。

從山麓到山巔,重崗復嶺,松木蔥鬱,崖巖峭壁,中留空隙,顯出了山勢的高遠,中段的橫橋為對山往返的道路。

文定喃喃的說道:「筆墨粗壯,氣勢非凡,確是一幅佳作,只是請恕在下見識淺薄,請問足下,這樗仙是何方人士?」

謝時臣倒有些吃驚,原本不抱什麼希望的,沒想到竟會遇到這麼個識畫之人,他帶著欣喜的聲音說道:「某姓謝,名時臣,這樗仙正是區區的賤號。」

文定這時方恍然道:「哦!原來是謝公子的大作。」

謝時臣面現微紅,道:「慚愧,慚愧,謝某一介俗人流落於此,唯有以拙作典當一籌路資。」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文定也不便過於詳問,拿著手中的畫思量了些須時刻,問道:「剛才聽前台說謝公子是預備死當,不知是否屬實?」

看著謝時臣緩緩的點頭,文定又對他說道:「謝公子此件佳作當掉實屬可惜,還好公子尚在壯年,想來以後必更有精進,您看這三百兩紋銀可否?」

謝時臣雖沒想過是那榮貴當、武太當所報的十兩、二十兩,但也未曾想過會有三百兩這麼多,一時之間還沒能接受。

文定看他猶豫未決,以為是嫌報價太底,歉意的說道:「實在是不好意思,謝公子的佳作實不止於這區區的三百兩,公子若覺得不合適,請恕在下唐突了。」

謝時臣聽聞此言,知其有所誤解,忙解釋道:「在下不是那個意思,只是適才從別家而來,無端蒙受些須羞辱,未曾想到竟在此遇到知畫之人,方感欣慰才會有所失態,還請掌櫃莫怪。」

文定始知其不是怪罪之意,心下寬慰的笑道:「公子見笑了,柳某只是一介商賈,當不得君高讚。」

心頭巨石卸下使謝時臣也輕鬆了許多,說道:「柳掌櫃何需作此謙虛之言,適才一句『筆墨粗壯,氣勢非凡』,某便知道,交由足下可使此畫不至陷於泥濘。」

文定笑了笑,說道:「謝公子若無異議,那在下便吩咐下去辦理了。」

謝時臣道:「請便,請便。」

文定至門口招來一名伙計吩咐道:「讓周掌櫃拿三百兩銀票,再開一張收據來。」

文定剛轉來與謝時臣聊了兩句,便聽見從門口傳來一個聲音「什麼畫值文定的三百兩呀?」

突然而至的聲音,使廳裡正交談的兩人為之一驚,特別是魂魄方定的謝時臣。奔波了一日方才找到文定這知畫之人,聽聞到屋外傳來的聲音並不是玩笑之意,倉促之間以為此事又有變故。

人的自信往往是來自於依恃,不動搖根本的時候自然是談笑自若,然而謝時臣身處陌生之地,又屢受打擊,此關乎生存的時候早已沒有了往日的從容。

他焦急的望著門外走進來的灰衣老者,老者臉上布滿著嚴肅,越發的讓他心中彷徨。

文定看到老者忙起身迎道:「劉老,您終於是來了。」

這老者自然是從本店而來的源生當朝奉劉選福。看到文定,劉選福嚴肅的面容也有些緩解,說道:「原本我打算早兩日來的,只是那邊還有點事一時脫不開身。東家和我不在的這幾日,鋪子還好吧?」

文定迎著他坐到上座,端過伙計手中的茶杯,說道:「托您二老的福,一切還算正常。」

劉選福接過茶水飲了幾口,想起自己方才進門前的問話,又問道:「將這位客人的字畫拿來我看看。」

文定忙將桌上的字畫遞予他,還在一旁解釋道:「這幅畫是這位謝時臣謝公子自己的手筆,拿來我們鋪子死當的。」說著又接過劉老遞過來的畫首,將畫卷展開於其面前。

劉老仔細的查看起來,先是稍稍的點了點頭,接著又很用力的搖了搖頭,還輕輕的嘆了口氣。一直在一旁觀其顏色的謝時臣心裡頓時一涼,暗道此行必又是空歡喜一場。

劉老看完畫,仔細的將其捲好,用沉重的語調對文定說道:「文定,你還是不能讓我完全放心呀!」

謝時臣聽聞此言,心想此事已吹,何必拉文定這知音之人下水。為免他再因為自己而得罪人,急忙先他一步上前說道:「此事和這位柳兄弟無關,尊駕覺得我這幅拙作難以入目,我再到別家便是了。」

劉老聽到他的話,知道是有所誤解,笑道:「謝公子你有些誤會了,我怪責文定是因為他所估的三百兩有所差池,不過並不是高了,而恰恰是因為它低了。」

謝時臣詫異的望著這位老人,三百兩自己已是滿意的不得了,而他反倒要加錢給自己,哪有人做生意是找人錢的?他一時之間還沒將整件事回過神來,愣在那一言不發。

劉選福看見他的呆樣,再進一步的解說道:「足下這幅溪山秋晚圖至少得是五百兩銀子。」

謝時臣搖手,說道:「不用,不用,三百兩吾願足矣,無需這麼多的銀子了。不怕兩位恥笑,適才我從別家而來,連與這三百兩也是差之甚巨,這三百兩已經是我所難求了。」

劉選福絲毫沒有妥協的說道:「在別的當鋪此畫做如何價我們插不上嘴,可是如今謝公子拿到我們源生當來便是值五百兩,我們不能有負這百年的招牌。」

謝時臣還想再問為什麼,文定已對他介紹道:「謝公子,這位是我們源生當的朝奉劉老,在我們這鋪子裡絕對是能一捶定音的。既然他老人家說五百兩,我們便不會用二價來收您的畫的。」

雖還沒理清頭緒,不過得到更權威人士的高評價總不是件燙手的事,謝時臣心情有些激動,一掃先前被輕蔑的怨氣,謝過了劉選福便與文定至前廳辦理餘下的手續。

送走了再三感謝的謝時臣後,文定不敢有絲毫的鬆懈,返回了裡間拜見劉老。

劉選福手拿著茶杯清閒的品著毛尖,看著他緩緩的問道:「文定呀!知道我為什麼非要用五百兩收謝公子的畫嗎?」

文定答道:「您是因為不容許我們鋪子的信譽招人非議。」

劉選福一直緊繃的臉有些緩解,說道:「做我們押行的,誠信是立足之本,這百年的招牌比鋪子裡的什麼都要來得重要。你呀還是有些年輕,遇事尚有些輕率,不過好在年輕也是你最大的本錢,還可以不斷的吸取經驗。」

文定暗想了許久,下了決心的說道:「劉老,文定有個不情之請,還請您能考慮一下。」

劉選福看著他嚴肅的表情,料想必是有什麼重要的事,他放下手中的一切詢問道:「有什麼事,你說說看。」

文定道:「我從一進鋪就受到您耐心的教導,也聽說您沒正式收過弟子。但是經過這些日子來的歷練,深深的感覺到自己還未曾達到能獨當一面的程度,希望能拜在您的座下多加受教。文定自知許是非分之想,還請劉老切勿見怪。」

劉選福原先不想收徒也是因為沒有合適的人選,其實自文定進鋪以後他便有過這種設想,經過這幾年的觀察他對文定的各項素質也滿意了。

只是一直以來文定都因為怕遭拒而未曾有過嘗試,而劉老秉持著身分總不至於要他反去強收這個徒弟,是故也就一直懸而未決。

劉老後來也想通了,只要培養出文定這個繼任者便行了,有沒師徒這個名分並不重要。這次不知文定是如何開竅了,劉老心中早已樂意,不過並不顯露於色,他淡然的問道:「你怎麼想到要拜師的?」

文定回答道:「這次來漢口,文定發現好多同行都有自己獨到的特點,而在這四處瀰漫著競爭的商場,我們想生存、甚至發展,就必須讓眾人記住我們源生當的特色。而我們鋪子的百年招牌,以及它所包含的宗旨,便是我們最獨到之處。」

文定的見地,讓劉老感覺到他通過這個把月的經歷又成長了,他饒有興趣的問道:「那你說說,我們這百年招牌都包含了什麼宗旨呀?」

不論事情成功與否,文定都覺得這次與朝奉的交談是對自己的一次考驗,他繼續說道:「先前或許文定覺得還有很多,不過經過剛才朝奉處理謝公子那幅畫的事後,文定知道維護百年的信譽,絕不讓他人懷疑我們源生當的信用是最為關鍵的。」

劉選福語重心長的對他說道:「文定,你該知道任何事興建是最難的,而破壞往往是最容易的。這百年的字號不是一代、兩代人能完成的,所以我們更不能讓它毀在我們的手裡。」

「文定明白了,多謝劉老的教誨。」文定在其面前深深的作揖。

劉選福故作怪罪的樣子說道:「唉!還只是劉老嗎?」

文定欣喜的跪在地上行拜師大禮,口中說道:「師父在上,請受弟子柳文定一拜。」

劉老欣慰的望著自己這個等了二十幾年的徒弟,口中言道:「好了,好了,起來吧!」

文定立於一旁,劉老囑咐道:「文定,你我已是師徒,不過人心險惡,你如此年輕便做到二掌櫃,恐遭人非議,還是先不要對別人說起我們的關係,在外人面前也不要改稱呼。」

文定點頭答道:「文定謹遵師命。」

就這樣,劉老如願以償的收到了徒弟,文定也拜到了名師。

第三章 柳暗花明

話說剛才到文定鋪子裡賣畫的謝時臣,自打到漢口來,便居住在離此不遠的「朋來客棧」,這客棧在漢口只能算得上是一間中等類型的客棧。

自謝時臣住進來後,掌櫃、小二都是公子前、公子後的,那時謝時臣的財物也還在,打賞了不少銀兩。不過自從他錢包掉了後,店裡的眾人便完全是另一副面孔,三天兩頭來催房錢,還時不時的冷嘲熱諷幾句。

懷裡揣著銀票的謝時臣剛跨進客棧,一個小二便湊過來譏笑道:「喲,這不是那住白店吃白食的客人嗎?怎麼,您的畫當出去了,呵呵!」

旁邊的同伴也乘機說道:「你沒聽說呀!人家謝公子武太當裡二十兩銀子不要,偏要跑到榮貴當當十兩,呵呵!」

一旁招呼其他客人的客棧掌櫃,走過來訓斥自己的伙計道:「去,那麼多客人不招呼去,跑這說閒話。」

等那兩個嬉皮笑臉的玩意離開了,掌櫃望著眼前的謝時臣,又好氣又有些好笑的說道:「我說謝公子呀!不是我這買賣人不講情面,我也知道出門在外,誰沒有個三災六劫的。可是你也要體諒我這個小本生意呀!既然人家肯出二十兩白花花的銀子買你的畫,你就大大方方賣給人家嘛!幹嘛要死拽著不鬆手,好了,到了別的地方就只剩下十兩了。」

謝時臣詫異的問道:「適才發生的事你們都知道了?」

旁邊的伙計插嘴道:「那可不,都是左鄰右舍的,再說那兩家都拿來當笑話說,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子一幅畫二十兩銀子還不肯,這還有什麼不清楚的。」

客棧裡吃飯的客人、打雜的伙計都爆笑了起來,掌櫃也是如此,但他還是誠懇的對謝時臣說道:「謝公子,就算你的畫確實不錯,現在也沒什麼名氣不是嗎?聽我老頭一句勸,還是拿回武太當,我幫著跟蔡老闆說兩句軟話,還是二十兩當給他算了。」

謝時臣聽聞掌櫃的建議,輕輕的笑了笑。掌櫃看他沒有絲毫意動的意思,略帶些生氣的語調說道:「謝公子,我這可全是為你著想,你留著那幅畫也不能當飯吃,再說你欠我幾日的房租飯錢也……」

謝時臣舉起手掌示意掌櫃無須多言,從口袋裡拿出一張銀票放在櫃台上,對掌櫃說道:「差你的銀子都在這了,只有多的,沒有少的。」

掌櫃拿過台上的銀票,有些不敢相信,不過這是「茂源」銀號五十兩的銀票,童叟無欺,隨兌隨匯,不由得他不接受這事實。

他呆楞了半天,廳上的眾人看著他遲疑的表情也不明所以,所有的目光都被吸引過來了,掌櫃尷尬的笑了幾聲,問道:「您這是遇上相熟之人借的,還是找到荷包了?」

眾人也有這種想法,他們情願相信是奇跡發生了。但謝時臣卻沒有讓他們如願的回答道:「哪呀!就是你們口中的那幅畫,我拿到源生當去賣了,他們付了我五百兩銀子。」

看到這些人聞言後都是驚詫的表情,謝時臣心裡特別的受用,也不等他們回過神來,便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等人們醒過神來,整間大廳就像炸開鍋一般,人們開始將這件趣事熱烈的討論起來。

「什麼呀!一幅畫就值五百兩銀子呀?」

「不會吧!沒聽說過這人的名字啊?」

「是呀是呀!不是說前兩家當鋪都只給十兩,二十兩的嗎?怎麼這家會有五百兩這麼多呀?」

「肯定是有什麼奧妙在其中。」

「嗯!一定是這般。」

酒店、客棧本就是三教九流匯聚的地方,這件事也確實如他們所說有些蹊蹺,有些好事之徒紛紛急不可耐的出門爭相告之。

還沒到一會的工夫,這件懸案變成鬧市裡人人討論的話題,有的覺得是源生當看走了眼,有的猜謝時臣確有實才,可笑的是更有甚者猜是畫卷中還有另一幅名畫,讓文定他們出價五百兩。

人們就是如此,在猜測交談中充滿想像力,事後卻時常讓人忍俊不住。

而這討論中心的三方主角,謝時臣在一雪前恥後,回房舒舒服服的沐浴更衣,一掃多日來的晦氣。

文定在向自己新拜的師傅交代,新鋪開張以來的進展。

唯一沒有閒著的是那兩家當鋪的謝老闆與蔡老闆,他們在聽聞此事後大肆反駁源生當譁眾取寵,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輩所作之畫,竟然給這麼高的價錢,無非是想引起眾人的注意,攪亂市場正常的運作。

一時之間又是謠言四起,皆說這源生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這事傳到同樣是文定競爭對手的時瑞當那裡,讓孫夫人與羅掌櫃也是吃驚不小。

二掌櫃許逞志幸災樂禍的對他們二位說道:「我還以為這個小子能有多大的能耐,不滿二十就當上二掌櫃,我看也不外如是嘛!好吧!這會栽了個大跟頭,看他怎麼收場。」說著大笑起來。

可三掌櫃朱守庸卻沒有隨之附和,反而若有所思的悶想著。

羅掌櫃也沒有許逞志那麼樂觀,他沒去理會興奮中的許逞志,而是向朱守庸詢問道:「守庸,這件事你是怎麼看的呀?」

朱守庸望著大掌櫃直視過來的眼神,不好意思地答道:「我也沒什麼肯定的想法,不過那天見到的那個年輕人,從他的言談,我覺得他不是那種很浮躁之人。」

羅掌櫃微笑的點點頭,而許逞志卻不贊同的說道:「守庸,你未免也將那個娃娃想的太厲害了,就算他有些本事,但畢竟歲數有限,難不成那兩家的掌櫃們都是瞎子,就他一人看出花來嗎?」

孫夫人制止他道:「唉!守庸的話也有些道理,明明是一個無名之人,一幅未曾聽聞的山水畫他為什麼會付出五百兩的高價呢?」

許逞志雖也覺得沒理,但本身的自負又讓他頑辯道:「或許是他真的像別人說的想譁眾取寵吧!要不就是他腦殼裡灌水了。」

孫夫人笑道:「要是那樣就好了,我們也就不用擔心了。」

羅掌櫃安慰他們道:「還好我們沒有摻合進去,讓他們兩邊鬥去,總有一邊失利,我們嘛則隔岸觀火。」

廳裡的諸人皆露出了認同的笑容。

夕陽快要西下的時候,文定剛為劉老介紹完開業以來發生的諸事,特別是講述了附近幾家同行對於自家新鋪開張後有哪些表示。

劉老聽完後讚揚他道:「不錯,文定你觀察的很仔細,那些靠小手腕的是沒多大成就的,值得注意的正是那家時瑞當,看來這些日子你還是學到很多呀!呵呵!」

文定拜謝道:「多虧您、東家和鋪子裡的前輩給我的指點。」

這時小瑞走進來,說道:「朝奉、柳掌櫃,船行的燕老闆來了。」

剛說完燕行舟就進來了,他發現了劉選福也在座,驚奇的詢問道:「老小子,你也在這呀!好!好!快把事情的原由與我說說。」

劉老揮手示意小瑞退下後,反問道:「我今日方來到漢口,你燕大船主有什麼事是需要問我的呀?」

燕行舟彷彿瞅著怪物般望著他,說道:「外面傳的沸沸揚揚的,你還問我什麼事?不就是你們源生當用五百兩收了一個叫謝時臣書生的一幅新畫,那畫在左右的榮貴當、武太當只出價十兩、二十兩,你們卻出五百兩。外面都猜瘋了,到底有這事嗎?」

劉老瞭然的笑道:「是此事呀!你堂堂燕船主還會關心這種小事呀!」

燕船主露出了笑臉,說道:「是我們幾個老傢伙在茶樓談生意時,聽見底下傳的神乎其神的,便也禁不住的打了個賭,是什麼原因,我自告奮勇來探探究竟。文定,這事是你出的主意吧?」

燕行舟看到文定含笑著搖了搖頭,便又將目光轉向了劉老,驚道:「是你的決定呀!那我非要看看那幅畫到底如何。」

劉老並不立即答應,而是繼續問道:「不忙,先說說你們的賭注是什麼呢?你又是賭哪一方呢?」

燕船主笑道:「我自然是相信文定的了,也沒賭什麼,只不過是將『思雨樓』包一夜,吃一頓血燕席而已。」

看來他們原來便是非常要好的朋友,碰到了燕船主,連一貫嚴肅的劉老也開玩笑的說道:「好嘛!你們這一頓至少過千兩了。文定,看來不給他看他會睡不著覺的,拿給他吧!」

燕船主接過文定手中的溪山秋晚圖,仔細查看後也不禁露出欣賞的神色,他雙眼炯炯的望著劉老一言不發,雙手卻將畫卷握的很緊,然後一隻手打出一個「八」的手勢。劉老搖了搖頭,一隻手還拿起了茶杯。

燕船主咬咬牙說道:「怕了你了,一千兩不二價。」

劉老露出了笑臉,對一旁的文定說道:「給燕老闆開契約,一千兩我們將畫賣給他了,呵呵!」

燕行舟滿意的將溪山秋晚圖帶走了。

燕船主攜帶著畫來到眾人等待的茶樓,將畫展現給眾人看,還講明是在劉選福劉大朝奉的認同下收的此畫,甚至將自己購畫的契約給眾人傳看,眾人皆呼輸的冤枉。

謝時臣的名字經過此次因為他而引起的戰爭,變的家喻戶曉,立時有許多的富貴之家,不惜重金而來,只求一幅他的字畫。

雖然事情後來的發展他絲毫不知,但突如其來的好運讓原本只望著湊到路資便返程的他,又有了留下來的理由。

原本落魄至客棧的伙計也瞧不起的書生,轉身變成了四方士紳名流趨之若鶩的座上賓。前一刻還是嬉罵嘲弄的角色,後一時卻成了阿諛奉承的主,世事無常,不得不徒使人為之感嘆呀!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經過此役後,文定與一班伙計們便徹底告別了那讓人閒的發悶的鬆散生活。通過這件事,源生當這個百年字號在漢口這塊新生的土地上,又一次用行動給當地的百姓官紳提示了自己百年的優勢,詮釋了自己服務的宗旨。

漢口居民們顯然也意識到它傳遞過來的信息,從那件事後,每天文定他們都是忙的焦頭爛額,迎來送往的一直要持續到打烊後。

不過相較起那一段清閒的日子,伙計們更是喜歡如今勞碌的日子,雖然累但是卻覺得有意義、覺得充實。更重要的是,月底東家發的工錢也會隨之上揚,再苦再累也是有收穫的。

今天又是如此,到酉時才送走最後一位客人,文定鬆了鬆酸痛的雙臂,不單是臂膀,連眼睛也是略有發脹。伙計們收拾完鋪子一天下來的雜亂,都用眼神期盼的看著文定。

看著他們眼巴巴的望著自己欲言又止的,文定順從民意的說道:「好了,今天就到這裡吧!老郭,領著他們把鋪門關好。」說完他收拾起櫃台上的帳簿。

伙計們一掃剛才的疲態,抄起木板便開始鎖門,一旁的顧正聲嬉笑道:「平時幹活沒見你們這麼積極,一說到打烊比誰都有幹勁。」

阮三等新伙計也與這個風趣的護院處的熟識了,跟小瑞他們一樣和他是口無遮攔的,聽聞他的戲弄便回擊道:「顧護院,我們哪有你那麼清閒呀!我們呀就是天生的勞碌命,誰像你成天左逛右晃的,還時不時有人拿好吃好喝的來慰問。」如此調侃引發了眾人的笑聲。

顧正聲用手輕拍他的頭說道:「好呀!小子成天就看我不順眼呀!」

阮三逃到遠處嬉皮笑臉的回道:「哪敢,哪敢呀!只是羨慕你呀!」

正聲也拿這潑猴似的傢伙沒轍,放棄的走到文定跟前訴苦道:「你也不管管這些人,越來越不把我這個護院放在眼裡了。」

文定一臉無辜的說道:「可他們說的都是實情呀!難道要他們都熟視無睹嗎?」

正聲驚呼道:「完了,完了,連文定也投到那邊去了,我真是有怨無處訴了。」只見他露出一臉的小媳婦樣,彷彿是受盡了委屈,又引發了伙計們一陣笑聲。

笑歸笑可是他們手上卻絲毫沒有停歇,一下子就將門板豎的七七八八了。眼看就要大功告成,門外傳來了一個男聲道:「喲,怎麼都關門了?」

老郭忙解釋道:「不好意思,您要是有事,明天請早吧!」

那人卻並沒有離開,反而走進了鋪子,正聲正要將其攔下。

文定看清了來人的面容,走下台說道:「是謝公子呀!幸會,幸會。」

來人正是謝時臣,他對文定舉手說道:「柳老弟,今日我可是特意來請你的。」

文定不明所以的問道:「柳某無功不受祿,謝公子何必如此破費?」

謝時臣解說道:「柳老弟解救某於危難之間,何謂無功之有呀?」

文定知道他所說是指買畫之事,自嘲道:「實在是慚愧,那天在下也是有失察之罪,促成謝公子賣畫之事的,該是我們鋪子裡的朝奉劉老,在下無過亦算僥倖,何談有功哉?」

謝時臣並不以為然,說道:「柳老弟這就不對了,不瞞柳老弟,當時在下確已是末路窮途,全仗柳老弟的不棄才能度過此劫。其實以在下所處的地位,自知柳老弟所報之數已是抬舉了。況且你與那些勢利的小人不同,柳老弟確為我謝某的知音之人,謝某請友人飲酒清談,不算過分之舉吧?」

文定聽聞他將自己引為知音,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謝公子太抬舉在下了,某只是一介商賈,不敢擔此高名。」

站在一邊的顧正聲聽了半天後,再也忍不住了,說道:「文定,你總是喜歡菲薄自己,謝公子和你意氣相投想飲酒敘友,你也是推三阻四的,扭捏的不像個男兒。」

謝時臣對這個偉岸的武生也是不由得多看了兩眼,文定忙介紹道:「這是本鋪的護院武師顧正聲。」

謝時臣點頭道:「顧師傅是一身的豪氣呀!」

正聲也回稱道:「客氣,客氣。這幾日來儘是聽聞謝公子的畫是如何如何,人品是如何如何,今日一見,確實不同凡響呀!」

謝時臣也是有點欣賞正聲的氣魄,再次相邀道:「不如顧兄與我及柳老弟一同去把酒言歡如何?」

正聲聞言,也是欣喜的點頭。

二人將目光都集中到文定那,文定無可奈何的答應道:「我如再有推搪,便顯得有些扭捏了。好吧!一同前往吧!」

在他囑咐伙計們兩句後,三人相偕而去。

文定與正聲隨著謝時臣信步走在街頭,一路上三人有說有笑的,特別是謝時臣與正聲,兩人都是健談之人,雖是初次相見,但是一點生疏感也沒有。

一個是遊歷於山水,醉心於風土民情的墨客;一個是曾四處漫遊,見多識廣的豪俠,異樣的角色卻有著許多相同的癖好。邊聊邊覺得趣味相投,越聊越後悔相逢實晚,而文定這個謝時臣相邀的主角卻成了他們忠實的聽眾。

對彼此所描述的各地新鮮趣事都有種神往的感受,聊的正開心時,謝時臣發現一旁的文定悶不作聲,總是自己與正聲在發言,他略帶自責的說道:「喲!看我只顧著和正聲聊的開心了,文定為何一言不發呀!難道是在怪我怠慢?」

經過這一路閒談,幾人都已開始直呼其名了,正聲不以為然的代說道:「這是時臣還不瞭解文定,他這人有時就是很靜的,平常我說三句他才回答一句。」

謝時臣這時恍然道:「哦,原來是如此呀!我還以為是我招呼不周,讓文定不滿了。」

柳文定忙解釋道:「哪裡,沒正聲說的那回事,只是二位都是遊遍大江南北之士,見過的風趣之事文定遠遠不如,只在一旁聽你們的闊論就讓文定頓感新奇,不想打斷你們錯過見聞罷了。」

謝時臣卻並沒有放過他的意思,說道:「唉,文定此言差矣!朋友相交圖的就是愉快,隨心所欲的方才不虛度此生,如果任何事都是畏畏縮縮的那人生還有何趣樂而言。」

文定知道謝時臣也是不拘泥於世俗之人,笑著說道:「看來謝兄也是崇尚嵇康等魏晉豪放之士,鍾情於山水,留連於民情。」

謝時臣笑道:「我嚮往那對酒當歌,肆意酣暢的生活,塵世的諸事已是苦愁尤多,何必再自去尋些煩惱,今日酒來今日醉,它日愁來它日憂。」

正聲立時附和道:「好,時臣真乃是我平生一知己也,人生在世就是要尋的一個痛快,自找那些惱人之事實在是愚不可及,快些走,今日非要與時臣你好好痛飲三杯。」

謝時臣難得遇上同道中人,與正聲三步做兩步的向前行去。被他們二人感染的文定也是豪氣縱生,快步追了上去。

走過了沿江的喧鬧之地,文定等三人轉入了較為謐靜的街道,只是時不時有幾頂轎子從他們身邊擦過。

正聲忍不住的向謝時臣問道:「時臣兄,你這是要帶我們去哪呀!怎麼走著走著就沒什麼人影了?」

謝時臣笑而不答,只是安撫道:「就到了,就到了,正聲兄不用著急。」

正聲說道:「急倒是不急,只是好奇。適才我們走過的是漢口的鬧市,酒家不論好壞十之八九都是開在附近,這會走這麼遠,如若只是平常的酒家,難免有些失望。」

謝時臣則故做神秘的對他們說道:「二位只管放心,時臣絕對讓二位不虛此行。」

正聲還要詢問些什麼,文定拍了拍他的肩膀制止他道:「放心,時臣兄和你一樣絕對是性情中人,別看此地有些偏遠,難保不是別有洞天。」

時臣也對文定讚許道:「文定老弟真是深知我心呀!正聲,保管你等下是樂不思蜀,呵呵!」

漸漸的看到遠方一燈火通明之處,而它周圍皆是銀光閃閃的,彷彿是瑤池、月宮那些仙景一般,那燈火明亮的高樓在四周銀光的反耀下更是分外的奪目。

待到他們走到臨近文定方才看清楚,那銀光閃耀的實乃是清波的湖水在明月的照射下所反射的光亮。

荊楚本就是千湖之地,而這漢口從千頃水澤之國形成以來還不足百年,域內更是百湖交錯,而此樓竟依傍著優美的湖光促成一幅自然形成的景觀,此等神工鬼斧,在文定見過的印象中,只有那依江而建的天下四大名樓之「黃鶴樓」方才堪比。

越走近前,從四周擦身而過的轎子也越多,等他們到達樓前,門口皆是停歇的轎子和轎夫。

正聲不禁奇道:「霍!我還以為只有我們幾個不懼路遠,哪知道竟然有這麼多的人來呀!時臣兄這裡到底是何酒樓,生意竟如此的興旺呀!」

時臣笑指酒樓前高掛的牌匾,道:「謎底就在那。」

文定與正聲沿著他的手指望去,上書著「思雨樓」幾個大字,頓時記起了東家等人提到過的此樓,不過他們也為之一驚。

讓他們吃驚的不是因為它是如何的高聳豪華,也不是因為它是整個漢口乃至整個地區花費最高的場所,而是它的這個第一,是指第一的青樓。

文定不禁怪道:「時臣兄,你怎麼把我們領到此處來了?這可是巨賈豪門來往之所,你我豈能夠耗費的起呀!」

時臣不理文定的憂慮,大是得意的說道:「那些拋灑巨資而來的有何意味?今日我請二位兄弟便是要不花一文,還要盡興而歸,那方才顯出本事來。」

文定不敢恭維他的遐想,苦澀的笑道:「只盼等下不要被人拿棒子攆出來,便算是萬幸了。」今日文定已是上了賊船,只好奉陪到底。

正當二人想要跨步而入時,才注意到適才活躍的顧正聲,此時一言不發的望著思雨樓的招牌,謝時臣詢問道:「正聲兄,怎麼了?難道你還怕等下真的是一頓棍子不成?放心,山人自有妙計。」說完拉著他往裡入,哪知顧正聲依舊不為所動,左右為難的在那躊躇不前。

時臣還在暗自奇怪,文定已拍了拍腦門頓悟著說道:「該死,我怎麼忘了正聲和人有個約定。」

正聲嘆了口氣說道:「是呀!我就是為此煩惱呢!」

時臣對他們的舉動有些莫名其妙,問道:「有什麼約定要此時履行呀!不能拖一拖嗎?」

正聲尷尬的說道:「正是此時要入此樓方才為難呀!」

時臣嬉笑道:「該不會是答應女兒家,不能入煙花之所吧?呵呵!」說著自己先笑起來。

可過了一陣,他發現正聲與文定並沒跟從,還是一本正經的望著自己,便知道自己是不幸言中了。

他寬慰正聲道:「我看正聲兄乃灑脫之輩,怎麼也會因為懼怕女兒家連青樓也不敢涉足?放心吧!以我以往的經驗,女人不是怕你欺瞞她,而是怕你連欺瞞也吝嗇於給她。這件事你不說,文定不說,我更是不會講破,有誰會知道呀!」

正聲暗自思量此話也對,拿眼猛盯著文定,文定忙擺手道:「反正我是不知道的,不要又像上次般拿我掩蓋,害我險遭不測就行。」

正聲笑了起來,只是這笑臉中獻媚的成分居多,道:「怎麼會呢!只要你不說她怎麼會知道,退一步來說還有我在嘛!我們今晚只管盡興,明日全作不知就是了,呵呵!」

謝時臣拍著二人肩膀說道:「這就對了,走!」

第四章 銀波深處別洞天

這思雨樓與尋常的青樓確實有些不同之處,沒有那依樓招客的流鶯,只有些如大戶門裡丫鬟般的女子在緩緩施禮。

雖也是燈火通明,卻沒有楚妝樓那種平常青樓奢華的感覺,反而擺設搭配都極具匠心,樓閣都依襯著湖光之色。

沒有那喧鬧之聲,卻隱隱傳來淡淡的琴聲、簫聲或小曲的聲音,只是琴技沒有雨煙那麼出神入化。

謝時臣肯定不是第一次來此地了,剛進門來無須多言,便有一老鴇湊了過來,說道:「喲,我的謝公子呀!這麼晚才到,老身還怕你今夜要爽約呢!」

這老鴇已是四十多歲了,衣服還是花枝招展的,文定暗自將她和那位艷姨相較起來,實有不如呀!想到艷姨,文定又不禁回想起自己荒唐的那一夜了,那是自己第一次進青樓,而這一次則已是第二回了。

雖相隔只有兩個月不到,可是自己已經能夠泰然處之了,只是這種轉變,文定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愁。

時臣回答老鴇道:「呵呵,馮媽媽說笑了,佳人有約,如此難得的機會謝某怎麼能輕易放棄呢!只是本說好帶一位朋友來,此時又多帶一位,不知媽媽能否通融?」

那位馮媽媽絲毫不以為意的說道:「我還指望著您謝公子幫襯呢!您的客人,不就是和我的客人一樣嗎?都請上樓吧!」說著自己先帶路上去了。

正聲弄不清原由只好問謝時臣道:「時臣兄,到底是怎麼回事?到此時了,你該給我們交個底了吧!」

文定也是一肚子的疑問掛在臉上,時臣看到他們兩個的樣子,知道再不解釋,他們是不會心安的,長話短說道:「是這樣的,這段時間我的畫技微微的在眾人眼裡有所提升,馮媽媽請我以這『西北湖』為背景,為她們思雨樓的幾位紅姑娘作畫。本來這件事我是要考慮考慮的,可是這馮媽媽也是有心計之人,她不以金錢為報酬,而是以與她們如今的頭牌清渺姑娘奉酒助樂為報。這叫本人如何能夠拒絕,所以就共邀文定、正聲來此相伴,豈不樂哉!」

文定、正聲恍然,原來是人家請客呀!正聲摩拳擦掌的說道:「我聽說這清渺姑娘可是不輕易見客的,以往還要搞什麼破題方可顯容,這趟跟著我們的謝大公子可真是機緣巧合呀!呵呵,現在哪怕是回去挨打我也認了。」

文定透過護欄望向那銀波蕩漾,亦神往的說道:「我倒是想看看時臣兄那幾幅『銀波伴美』的大作。」

謝時臣呵呵的笑道:「放心,你們的心願今夜我都使之實現,說好的要盡興而歸,呵呵!」

「謝公子,你來了,姐妹們好想你呀!來我房裡坐坐嘛!」

「哪呀!謝公子是要來幫我畫畫的。」

文定他們沿梯而上,不斷的有樓裡的女子與謝時臣打招呼,謝時臣都是一般的含笑點頭,而那些女子更是趨之若鶩,不斷的給他目送秋波。謝時臣也是放緩腳步,欣然承受這些春色。

這一番攪的文定、正聲彷彿是襯托紅花的綠葉,文定尚能若無其事,正聲卻已有些按捺不住了,他快步的隨著那馮媽媽之後,來到位於三樓的廂房,甩脫時臣二人近二十步的距離。

不明情況的馮媽媽推開廂房門後,便看見他一人進來,而後面等半天也沒有續來之人,打趣的對正聲笑道:「這位爺可真是性急呀!放心,等下媽媽給你找個知情識趣的姑娘。」

打進樓後正聲便掃去了顧忌,恢復其浪子放浪形骸的本性,他低聲對馮媽媽說道:「馮媽媽,我倒是無所謂,但那個跟在謝公子後面的人面子比較薄,一定得跟他找個輕車熟戶的,可別是個嫩角喲!」

馮媽媽拿著手巾,捂嘴笑道:「看來爺是個此中老手呀!如此作弄朋友,真是壞的腳底流膿了。」

正說著文定他們進來了,謝時臣散開扇子扇起風來,故做難以消受的說道:「馮媽媽,妳手下的姐妹們,被妳調教的可真是越發的艷麗了。」

對於手下的姑娘,馮媽媽真可謂是下足了本錢。為了能在這競爭激烈的漢口中爭到頭把交椅,連同後台的老闆,自己與一干主事,培養姑娘方面不惜血本,從小就引進一大批為人所賣,有潛質的女兒家,請最好的老師教她們琴棋書畫各項技能,走路、舉止、穿衣、打扮,一切都是用最好的供應。

而且就連這思雨樓的選址,也是被大家翻來覆去的商量,最後孤注一擲的放棄人來客往的鬧市區,轉而建造在這略顯有些遠的西北湖附近。

賭的就是那些有錢的老爺、官紳們,對於那些輕易能夠到手的東西總是沒有多久的新鮮感,而遠離那些同行下作的爭奪戰中,使思雨樓更是有種駕凌於其他青樓的超脫意味。

高昂的價位也讓一些平庸之輩望而卻步,而這種檔次上的區別,讓那些真正有錢的老闆們醉心於自己的優越,不論是生意上的商討,與官員之間的交易,甚至是呼朋號友,也都喜歡聚集於此,顯示自己的不凡。

這也正是思雨樓的高明之處,把握了這些有錢人的心理,為了處處喜歡顯示自己高人一等,不惜揮撒巨金。

文定知道東家章傳福與燕行舟燕老闆等朋友就是這的常客,並不是說他們也是那種奢侈糜爛之徒,而是因為這已是一種風氣。

與他們那種等級的商人做買賣,不來此處就顯得自己不具備實力。想起來文定也是覺得可笑又可嘆,那些追求檔次的商人,竟只能來青樓找尋優越感。

對於自己主持的思雨樓以及手下的姑娘,馮媽媽確實是非常自信的,就算找遍荊楚也沒有像她這樣的行院了。

待到文定三人坐定後,謝時臣耐不住的詢問道:「馮媽媽,我們都來了一會了,不知什麼時候能見到清渺姑娘呀?」

顧正聲也好奇的說道:「我也聽些長輩無意間提起過,清渺姑娘雖居於行院,卻有一副仙骨,輕盈聖潔,一顯仙貌,不但能使花容隨之暗淡,皓月也會黯然無光,實乃這江漢行院中第一美女。」

文定看著他陶醉的神情,不由的捉弄他道:「說的你彷彿是親眼見過一般,老實交代是何時有的事呀?」

謝時臣也追問道:「我來這思雨樓也有個三四回了,時至今日方才有此機會。說呀!你是何時見過呀?」

正聲尷尬的笑了笑,拿起桌上的茶杯,用喝水來掩蓋自己的窘態。

馮媽媽聽著他們三人談論自己樓裡最紅的清渺,頗有些得意的說道:「這位爺過獎了,不過雖然清渺算不上最漂亮的女子,但在這漢口想找出第二個來也是難為的。」

那眼中的得色就像是祖沖之在介紹自己的圓周率,唐寅將自己的畫卷展與世人一般。文定向來不關心風月方面的見聞,不過見過謝時臣一路上的神秘,正聲興奮的舉止,這馮媽媽的自得,也開始對這個喚作「清渺」的女子產生了一見的興趣。

謝時臣還在催促,馮媽媽只好解釋道:「我們姑娘呀!知道今天您謝大公子要為她作畫,此時正在沐浴呢!不如老身先著人操辦一席酒菜,再叫幾個姑娘來陪陪幾位,待清渺她梳妝完畢再來拜見,如何呀?」

正聲滿口答應,可謝時臣卻不為所動,斷然拒絕道:「媽媽無須繁忙,我正要收斂情緒,找尋最好的方位、光線,思量等下為清渺小姐作畫,媽媽只管拿幾壺佳釀來即可。」

馮媽媽請謝時臣來,便是要他為清渺作畫,聽聞這是有助於畫的品質自然是依從的,臨出門還向正聲打了個無奈的眼色。

顧正聲卻不理解的問道:「幹嘛不讓她找幾個女的來呀!害我還摩拳擦掌,期盼著今日好好的樂他一番。」

謝時臣不以為然的說道:「正聲,咱們今天來就是要會她們樓裡最漂亮的姑娘,你先叫幾個進來不是擺明著看輕人家姑娘,不給人家清渺姑娘面子嗎?到時唐突了佳人可是得不償失呀!」

正聲一想也對,但他又不是那種輕易服輸之人,便和謝時臣狡辯起來,反正正主還沒來,二人就以鬥嘴為樂。

而此時的文定卻被這窗外的景色所醉,此廂房正是臨湖而建的那一面,文定不自禁的走到護欄那坐下,向窗外望去。

這西北湖是一片尚未被人為打擾的湖泊,一輪明月照下,偶有數隻野鴨在此飄臥,蘆葦叢時為清風所微擺。而湖岸邊依樹停泊著一葉扁舟,扁舟上依稀還有一些微弱的燈光,在銀白的水域裡閃爍著。

初看甚是不和諧,但細品來另有一番澎湃的生機湧上心頭。與天做鄰,以水而居,一切又是如此的安詳,如此的寂靜,讓文定不自覺的想著眼前的畫面,又何嘗不為一幅畫呢!

馮媽媽推門而入,指使身後的丫鬟將托盤中的美酒置於桌上,而她自己則過來說道:「謝公子,我們家姑娘已經準備得當了。」

謝時臣道:「那趕忙請來,好讓謝某開始作畫呀!」

馮媽媽望著文定、正聲二位,懷有歉意的說道:「實在是抱歉,我們那個姑奶奶實乃是不可饒人的主,聽聞謝公子還帶了兩位朋友來,便不肯輕易露面了。」

謝時臣心想,自己免費作畫,而這清渺竟是如此的使自己下不來台,不怒反笑道:「哦,原來清渺姑娘是嫌在下等俗人難入法眼,既如此,謝某等告辭了。」說著起身就要離開,馮媽媽也是陪著小心。

文定聽聞是怪責自己這兩位不請自來的客人,為免謝時臣作難,拉著正聲向謝時臣道:「唉!時臣兄應人之事豈可中途而廢?我等暫避就是了。」

謝時臣卻並不做此想,道:「作畫講的就是一個心境,今夜我心情已是大壞,強作亦是不能,難入世人法眼。馮媽媽,此事就此作罷了,我等告辭了。」

馮媽媽知道謝時臣近來在漢口是如魚得水,文人富商對他甚是推崇,輕易得罪他實在划不來。

她焦急的說道:「謝公子,今日老身自知理虧,可我們姑娘尋常便有答題方可顯面的先例呀!您謝公子所謂作畫尚可不需此,可這二位爺也不好輕毀此規定呀!老身有個折中的辦法,想您謝公子的朋友也必是才識五斗之輩,我們姑娘說了,只要其中一位爺答出一個問題就算是過關了,對於外人老身也好交代呀!」

謝時臣望向文定二人,正聲搖手道:「別看我,我只能耍耍拳頭,對什麼答題是一竅不通的。」

謝時臣洩氣的對他說道:「一邊去,我就沒指望你,文定你覺得此事如何呀?」

文定只好勉為其難的道:「我只能說試試吧!」

馮媽媽聽聞文定願意試試,便喜道:「我一看這位公子就不是平庸之輩,不過謝公子我們可說好了,哪怕是這位公子一時不慎,老身自會好好招待,可不許再說這走的話了。」

謝時臣微微的點點頭,口裡喃喃的說道:「這都是什麼事呀?」

馮媽媽笑道:「搞不好這就是一段佳話,小婷,將東西拿進來。」

門外走進來一位十四五歲的丫頭,手裡捧著一幅畫,一臉不耐的對馮媽媽說道:「媽媽,怎麼這麼慢呀!小姐還在等著我呢!」說著望了望廂房裡的三個男人,說道:「小姐說了,謝公子代答是不作數的。」

馮媽媽惱怒的訓道:「多嘴,將畫拿給這位公子。」手指指向文定處。

那小婷撇了撇嘴將畫塞進文定手裡,略帶不屑的囑咐道:「我們小姐說了,只要說出這幅畫是何人之作便行了。」

文定將畫卷展開,周圍的眾人除了那位不屑的丫鬟外都焦急的望著他。

思雨樓一共三層樓,整體是個環型的院體結構,中間除了一樓的大廳外都是空的,就如一個大天井。

在文定他們那間廂房對面的一間房裡,一位女子正輕輕的撥弄桌上的弦絲,而旁邊坐著的另一位則在和她閒聊著,二人都是美貌之極。

那位手指撥弦的女子問道:「妹妹,要是他們之中有人答出來,妳會不會去呀?」

那位妹妹不以為然的道:「放心吧姐姐,要是他們自以為答出來,就立時獻醜了。我這招屢試不爽的,馮媽媽也真是的,說什麼那人最近出盡風頭,非要我們每人給他畫一張,依我看也就是氣勢宏偉點,沒什麼了不起的本事。」

那位姐姐輕笑道:「好了,姐姐知道妳有本事。」

妹妹得意的翹起粉鼻道:「那自然。」

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紫衣丫頭興沖沖的跑進來,進來後氣喘吁吁的,屋裡的妹妹笑罵道:「死丫頭,撞鬼了。」

紫衣丫頭則不與辯說,附在那姐姐的耳邊低語了幾句,那姐姐聽聞後也是面露喜色,卻還是為求穩妥的問道:「妳看真切了嗎?」

那丫鬟穩定了語調,說道:「小姐您放心,絕對沒有看錯。」

得到肯定答案後,那姐姐也是興奮的捉住那丫鬟的衣袖。

那妹妹看著眼前主僕倆怪異的舉動,不明所以的問道:「這是怎麼了,誰能告訴我?」

那姐姐含笑的望著丫鬟,擺擺頭示意她不要說出來,又神秘的對那妹妹說道:「妹妹,一會妳就知道了,這次妳的這張畫是逃不了了的。」

期盼的答案結果是答非所問,討了沒趣的妹妹說道:「神神叨叨的。」

再說文定他們這邊,眾人皆在關注文定能否過關,而文定則展開畫卷。這是幅描繪古代能工巧匠正在製作音色優美、頗具魅力的古琴的場景。畫中有十數人,或斷板、或製弦、或試琴、或旁觀指揮,還有幾位侍者又或是學徒在執扇或捧場。

因畫中表現的多是文人,所以都長眉修目、面容方整、表情肅穆、氣宇軒昂、風度文雅。人物衣紋的線條細勁挺秀,頗具表現力。

當拿起此畫初看時,文定知是東晉顧愷之的「斫琴圖」,畫中如春蠶吐絲般的線條,既能傳神地勾勒出人物的形象特徵,也能恰到好處地把握人物的內在性情,這是幅歷來被皇室所藏的名畫。

不過文定卻用了一炷香的時間,才慢慢將它合上交還給小婷,一旁的馮媽媽顯得比他們還焦急,問道:「公子,您可有看出來了?」

正聲也是急不可耐的問道:「怎麼樣了?」

文定卻沒有吭聲。謝時臣拿過小婷手中的畫卷看了看,急切的要說些什麼,文定卻用手勢制止他。

那小婷則催促道:「到底怎麼樣了?看出來沒?我可沒時間陪你耗著。」

正聲對那個丫頭是一點好感也沒有,剛想回嘴,文定拉住他笑了笑說道:「這幅畫,畫的是顧愷之的斫琴圖。」

謝時臣露出了笑臉,而那小婷也露出笑臉,不過一個是欣慰,一個卻是早已料到的恥笑。

小婷剛想要說些什麼,可文定又截住她率先說道:「不過我是說畫的是顧愷之的斫琴圖,意思就是說這幅畫並不是顧愷之所作的真品,僅僅只是件臨摹之作。姑娘若要問我出自誰的手筆,不好意思,恕在下無能,天下臨摹之人何其多,柳某也無須去記住誰是誰。只是從畫卷上看到與顧愷之有七分相似,與從筆墨間的勾回處,在下得知這臨摹之人是一位女子。不知在下的說法姑娘覺得如何?」

原本小婷滿面帶著鄙視的笑容,轉瞬間消逝在她那充滿青春的面容上,取而代之的是一些不信,一些怨恨,一些不甘。雖然她未曾交代什麼,但是臉上涇渭分明的變化洩露了她心中的秘密。正聲、謝時臣因為文定為自己等人找回了面子,喜不自禁不言,就是思雨樓的馮媽媽也為文定能勝了清渺而高興。

往日裡被這丫頭因為這些難題而喝退的巨賈、高官數不勝數。這些人得不到機會見清渺,自然也不會對她如何,但是卻讓自己夾在裡面裡外不是人。文定能給這丫頭教訓,雖然她表面上不能顯的太高興,但心裡早已是笑開了花。

正聲忍不住捉弄的對小婷問道:「小婷姑娘,我這位兄弟是對是錯,妳倒是說句話呀!也好讓我們這些有眼不識真人的狂妄之徒長長見識。」

小婷「哼」了一聲轉身而去,廂房裡頓時笑成了一片。

笑歸笑,文定還是要埋怨正聲道:「正聲,你這話說的就有點過分了。」

顧正聲不以為然的道:「我有什麼不對的,這丫頭也太狂了,就是一般高門大戶的小姐也不見得有她這樣的。」

謝時臣也聲援他道:「這次我是絕對站在正聲兄這邊,都是她這樣,我們還算是找消遣嗎?完全是找罪受嘛!」

馮媽媽咳了兩聲,怪責的說道:「幾位公子,媽媽我還在這裡呢!到底是媽媽手下的人,你們就是要打趣,也得等媽媽走遠才行吧!」

謝時臣拍拍自己的腦袋,賠罪道:「在下等疏忽了,媽媽莫要見怪,媽媽手下的姐妹們乖巧可人,明眸善睞,小生可是一直推崇之至的呀!」

本就是歡喜的馮媽媽哪會真有什麼氣,帶著滿面春風說了句:「我再去看看情況如何。」語畢就出門而去,只留下文定他們三人。

正聲是心懷大開,對著其他二人低聲說道:「你們猜猜那位什麼青煙小姐此時會是何種嘴臉?」

文定糾正道:「什麼耳朵呀!別人叫清渺,什麼青煙小姐!」

正聲等的就是文定的這一問,文定果然如他所料的忍不住要糾正自己,正要解答,哪知一旁的謝時臣先一步說出謎底道:「本來嘛!她是喚作清渺,可是知道了文定輕易的揭開她的謎底,再加上正聲兄最後的指桑罵槐,而她又不能反駁,此時自然成了頭冒青煙的小姐了。」說著與正聲不言而喻的一同大笑起來。

文定無奈的望著眼前的兩位活寶,搖頭說道:「你們倆真是一對,說是第一次認識,有人信嘛!」說是說,不過在心底氣氣那叫小婷的丫頭,文定也是高興的。

而那笑聲中的二人對於文定的看法也皆是認同,在彼此的身上竟有如此多的相同之處,確實是臭味相投,想著禁不住的又相視而笑。

謝時臣拉著文定說道:「就是要大家一起玩才能盡興嘛!知道嗎?剛才我看出是顧愷之的斫琴圖,而文定又一直不言語,差點就要越俎代庖幫他答了,幸好沒有,不然就中招了。見不著那個傲慢的清渺丫頭事小,助長她輕視我們男人的氣焰可讓我實在受不了。」

顧正聲則輕蔑的說道:「那丫頭仗著點才氣就目中無人,文定在這些方面是從不讓我失望的。再說這會她更是班門弄斧了,我們文定幹的就是這當鋪的行當,這些真畫假畫還能逃過他的眼睛,這和在關二爺門前耍大刀一樣不是自取其辱嗎?呵呵!」

謝時臣頓時想起文定所從事的行當,剛才一著急竟給忘了,是呀!這種贗品,看在源生當二掌櫃的眼裡又有什麼難呢!

這時廂房的兩扇門被人用力的一同推開,一位絕色女子瞪圓了雌目,一雙白皙的嫩手捏成了拳頭在顫動著,小巧的嘴巴裡蹦出了懾人的聲音道:「這位舞大刀的關公是誰?出來讓我瞧瞧。」

第五章 樂極生悲

謝時臣起身來繞著站定在門口的女子走了兩圈,以自己職業性的眼光打量這眼前的絕色女子,不由得讚道:「嗯!臉盤圓而細緻,雙眉微翹,一對鳳目調皮中還帶點靈性。」

門口的姑娘聽著這個陌生人誇讚自己漂亮,那帶著煞氣的臉蛋微微的有了些舒展,而文定與正聲自此姑娘推門而入後,一顆心就始終揪著,看到她臉上有些好轉兩人才稍稍放鬆。

就在這時謝時臣微微又往後移動了少許,繼續說道:「身材嘛!小巧而勻稱,不顯一絲累贅,確實是有沉魚落雁之貌。雖沒有傳說中那副空靈超脫之感,但也不負江漢第一名妓的美譽。」說著還轉過身對正聲他們說道:「二位,這思雨樓的紅牌姑娘到底是貨真價實呀!呵呵!」

此時的正聲與文定完全被他驚人的言語嚇到了,適才便正襟危坐的他們此刻紛紛離座,一步一步的往後撤退。

謝時臣暗自笑道,就算是方才正聲的言語有些冒犯,兩個大男人也用不著嚇到如此境地吧!剛想調侃他們幾句,就突然感覺自己背後受到猛一重撞,隨後雙腳離地,將自己前方的酒桌撞翻在地。

還好這思雨樓內的廂房大都是木頭修製的,謝時臣沒有受傷只是驚嚇過度昏厥過去,相較起清醒的其他二人他算得是幸運的。而施暴者卻沒有就此放過他的意思,只見她跳進來,又在他失去知覺的身上追加了兩腳才肯罷休,然後轉過身來將怒火往正聲他們射過去。

本來正聲是他們三人中唯一懷有功夫的,但看到此姝也是全然失去膽量,竟躲到連蠻力也欠缺的文定背後。文定看到此女也是拋卻了平日裡的矜持,試圖擺脫正聲找尋躲藏的地方。

兩人邊退還邊試圖平息她的怒火,正聲慌張的說道:「這裡面有誤會,他剛才不是有意這麼說的,妳要聽解釋呀!冷靜。」

文定也是解釋道:「是呀!千萬要冷靜呀!要聽我們說。」

「不聽,不聽,休想來騙我,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這都是我所見,有什麼是冤枉你們的啊!」此女子絲毫不給他們解釋的機會,一步一步的向他們靠近過來。

二人終於是分頭逃竄,那女子向正聲往裡間追去,裡間頓時是雞飛狗跳,而文定則繞過謝時臣昏倒的地方逃到門口,眼看自己逃跑的機會大增,誰知就要逃出門時又被一道人影所阻。只見來人是身著一襲白衣的女子,雖已是夜晚然而臉上卻還戴著厚厚的白色絲巾,看不清她的容貌。

文定繞到右邊,這掩面女子則移動到他的右面;他移動到左邊,那女子就移動到他的左面。

文定求饒道:「姑娘,讓一讓好嗎?在下有急事要出去。」

那掩面女子卻沒有絲毫退讓的意思,反而秀手一推,將他復又推進房裡,淡然的說道:「先進去說清楚才能走。」聲音如黃鶯般悅耳,只是隱隱缺少些情感波動,帶著少許的空靈。

文定看到這女子也是手提寶劍,知道必是與裡面那位是一起的,雖不願亦不敢有所妄動,只有唯唯諾諾的走回去。

此時裡間的正聲也給先前的女子揪了出來,看到文定戰戰兢兢的站在那兒,不禁埋怨道:「笨蛋,有機會怎麼不逃呀?害我白白犧牲自己掩護你。」

文定苦著臉答道:「怎麼沒跑呀!門口還有一位守著的,我給攔回來的。」

突然門口又傳來一個女聲,由遠及近的說道:「要見本小姐的是誰呀?今日是小姐我疏忽了,不要以為自己有什麼大不了的本事。」

當那聲音的主人來到門口處,發現一旁站著一位掩面女子。不明所以的她往廂房裡望去,只見房間裡到處都是一片狼藉,地上還躺著一個人,一旁則畏畏縮縮站著兩個灰頭土臉的男人,另外有一個姑娘彷彿是在看押他們。

原本被人看穿伎倆而敗壞的心情立時高興起來,好奇的問道:「你們這是在幹嘛呀!難不成是要拆房子嗎?清渺今日算是開了眼界了,嘻嘻!」

文定他們看清來的清渺姑娘,確實是樣貌不凡,超越適才見過的樓中女子多矣,特別是一雙眼眸不停的轉動,彷彿也在與人說著話。

但是此時的文定與正聲早已沒有欣賞美色的心情,裡面的姑娘不耐的對清渺說道:「這不關妳的事,給我一邊去,最好是有多遠走多遠。」

清渺聽到她的話,本來是不悅就要發火,不過想到既然是懲治這些男人的,自己看好戲便是了,又何必摻和進去呢!便悶不作聲的看下去。

這女子向其中一個男人道:「顧正聲,你還記得你答應過我什麼嗎?說過以後不來這種地方了,這還不滿兩個月就又犯了,啊!你說呀?」這個怒火中燒的女子,自然是顧正聲的未婚妻燕顏燕小姐了。

說來也是巧,自那次楚妝樓後,正聲確實沒有涉足煙花之地。今日事先不知,心想不會那麼背讓她發現,誰知巧就巧在他進來時被燕府的管家瞧見了。

本來燕管家是為老爺燕行舟送東西來給一位思雨樓的相好,看見準姑爺正聲後立馬回去報告了小姐。燕顏火冒三丈就過來了,而那站在門口的掩面女子則是碰巧在家的燕府大小姐,怕自己妹妹闖禍便一同跟來了。

燕顏本已是怒火中燒了,誰知謝時臣又不知死活的將她當作了思雨樓的紅牌姑娘清渺,說的話更是引得她自控不得,將其一腳踢昏過去。

被抓了現形的顧正聲知道燕顏在氣頭上,此時如何辯解也不會讓她寬恕,為今之計只好避其鋒芒,可門口也有人把守,只好另找出路。

看著他低下頭悶不作聲,燕顏繼續道:「怎麼不說,平時你不是最能說會道的嗎?現在怎麼不吱聲了?知道理虧了吧!你賭錢、喝酒我都隨你去,但你還越發的不像話,盡往這污穢不堪的窯子裡鑽,不知道這裡儘是些見不得人的東西嗎?還讓我被人誤會是什麼江漢第一妓女,我呸!看我今日怎麼整治你。」

本來一旁看戲的清渺聽到此,厲聲道:「嘴巴放乾淨點,什麼污穢?什麼見不得人?誰是東西呀?」

正訓著正聲的燕顏回過頭來,對清渺道:「說的就是妳們,妳們都是勾引男人的娼婦,幹的都是見不得人的買賣,怎麼?倒還成了正經女子了?」

清渺最恨別人說她是妓女,怒極反笑道:「自己沒姿色管不住男人,反而跑到我們這撒野,呵呵!妳好有本事呀!」二女頓時交起嘴戰來。

正聲見機不可失,縱身跳到臨江那面的護欄上,屋中的眾女子發現時已晚,他雙腳用力一蹬護欄,再次運起輕功從三樓跳進遠處西北湖的湖面上。

荊州顧家的莊園便建在長江邊,生長在長江岸邊,顧正聲自小就會水,而且還十分在行,跳入湖中後,只見湖面上激起一陣水浪,夜宿中的野鴨也被驚擾的飛起,那陣水浪沒有停歇,由近及遠一直到眾人看不見的地方。

自正聲跳水之後,眾人皆急忙跑到護欄邊觀看,燕顏懊惱的拍打護欄,不甘的說道:「該死,竟然讓他給跑了。」

清渺輕笑道:「不樂意,妳跳下去追他呀!」

燕顏怒道:「這麼冷的水,妳要我死呀!都是妳,要不是妳插嘴,哪給他的機會跳水的?」

清渺回擊道:「哼!是妳自己笨,沒將人看牢,倒反過來怪我。怎麼?是想找架打嗎?」兩個女子又吵起來,包括剛才門口掩面那位,三名女子都待在護欄那。

與自己同來的三人,此時一昏一逃,見識過燕顏厲害的文定,如今哪還敢繼續在這待下去。

先前看到正聲跳下去,他著實是吃了一驚,清楚只是正聲的脫身之計後,他又有些羨慕起正聲來。不過自己既沒有他那身輕功,游水的本領也沒他那好,如若像他那般跳下去,肯定是有死無生。

看見燕顏與清渺正在吵架,而那個掩面的女子似乎也沒注意自己,文定心想此時不走更待何時。緩緩的緩緩的,就要接近門口了,文定小心的回望著那邊廝吵還在繼續著,他心底那個喜悅呀!

剛要邁腳出門,「唰」一道白色的人影出現在他的身前,又是那個掩面的女子攔住了他,略帶玩味的說道:「等我們將一切搞清楚了你再走。」

文定心中那股失落呀!眼看就要成功了,誰知再次功虧一簣。文定苦著臉蛋,在燕顏姐姐的監督下再次回轉。

此時方才覺察到變故的燕顏回想起文定來,她停止了與清渺無意義的漫罵,走過來先是一腳將文定踹倒在地。

文定摔倒在地惶恐的望著她,在燕顏面前文定知道,已經有過前例的自己辯解是不起作用的,因此一言不發不敢怒斥她,因為那樣只會換來更多的責難。

燕顏用手指指著他的頭說道:「柳文定,啊!你好呀!上次也是你帶著正聲去那污穢之所,今日又是你。他是屢教不改,那你呢就是次次慫恿了,看姑娘我不把你的皮扒了。」說著就抽出隨身寶劍,作勢要往他身上砍去。

文定原先還對燕顏有好感,不過隨著深入瞭解,明白這是朵帶刺的花,雖美麗可也不是尋常人受得了的,眼前更是被這個瘋丫頭嚇著了。他來不及起身一直向後退,而燕顏則一步一步的進逼,文定慌張的求饒道:「燕小姐,我們事先確實不知道是來這思雨樓,不信妳去問問謝兄。」

燕顏不動聲色的問道:「什麼謝兄?人在哪呀?」

文定指了指躺在地上的謝時臣,說道:「他人在那邊。」

燕顏順著他的手指望過去,發現就是一開始說些混話的那一位,怒道:「又來騙我,這不是昏過去的那人嗎?」

文定猛點著頭道:「對,就是被妳嚇昏過去的這位謝兄,他能證明在下不曾虛言。」

燕顏絲毫沒有被他的言語打動,怒斥道:「他都昏過去了怎麼來幫你做證?還想來誆騙我,看來非要給點教訓你嘗嘗。」說著揮動手中寶劍將文定身旁的椅凳一分為二,文定臉色變的刷白,「啊」的一聲也隨謝時臣般昏了過去。

從文定指著昏倒的謝時臣開始,一旁的清渺就有股笑意,此時見文定也一同昏過去了,她再也忍不住的放聲笑起來。

燕顏只是要嚇嚇他,看見他昏過去也有些不忍,不過笑歸笑,依舊不能輕易放過他,先用腳試探的搖了搖他,見他不為所動,厲聲道:「再裝死我就不客氣了。」

她姐姐動聽的聲音再次響起,勸道:「或許是真的嚇住了,算了吧!回去了。」

而文定依舊是一動也不動的。

燕顏心有不甘,不依不饒的道:「不行,怎麼樣也要給他在身上留點記號。」說著就舉劍要指過去。

掩面的女子剛要阻止,就聽到一聲嬌吼「放肆」,接著就看見原本燕顏手中的寶劍隨著一聲清銳的「鐺」聲跌落一旁,門口出現了雨煙主僕二人。

原本假死中的文定,哪知這燕顏竟如此的心狠手辣,昏過去了竟也要慘遭毒手,心想這次算是倒霉倒到家了。

哪知耳中傳來的聲音有變,舉頭一望竟是故人,忙手腳並用爬到雨煙身邊,情況緊急容不得他客套,慌張的對雨煙訴道:「雨煙,救我呀!」

雖然所處的環境不是很對,可是聽到文定直呼自己的名字,而沒有帶「小姐」二字,雨煙依然是非常高興,用著最溫柔的聲音安撫文定道:「柳相公請放心,有雨煙在,絕不讓他人傷害到你。」又轉向那邊看丟劍的燕顏,用較為剛硬的聲音叱道:「又是妳,上次還沒受夠教訓嗎?對柳相公這樣毫無功夫之人,妳卻是一而再的恃強凌弱,究竟是何道理?今日我非要讓妳知道厲害。」

燕顏望著雨煙想了一會,恍然道:「哦!我記起來了,上次就是妳仗著武功比我高欺負我。」拉著一旁的姐姐道:「姐,就是她上次用暗器打我的,這會又是她,妳一定要為我報仇呀!」

燕顏雖然是有些嬌縱,但畢竟年歲有限。對於自己的妹妹,那掩面女子是十分愛護的,此時雨煙明擺著是要為難於她,作為姐姐的自然不能袖手旁觀。

她走到燕顏身前,緩緩對雨煙說道:「姑娘說舍妹恃強凌弱,那妳自恃武功高而屢次要為難她,是不是也是恃強凌弱呢!」

雨煙叱道:「可是我並沒有對毫無武功之人動手呀!」

從那白色的紗巾底傳來一陣嬌笑,只見她指著雨煙說道:「照妳的話,那我教訓妳不算是恃強凌弱囉!」說著拿起那沒出鞘的佩劍,連同劍鞘一同向雨煙殺去。

雨煙將文定推給身後的紫鵑,蕩起纏在雙手間的長袖,向燕顏的姐姐處凌空飛至。

二人一時之間劍影袖舞的,看的眾人眼花繚亂,一方將劍使得似長虹貫日,一方則將雙袖舞的似靈蛇纏枝,你來我往的幾個來回不見高下,只是這屋裡的家什卻遭殃了,只要在他們三丈之內的頓時是屍首難尋。二人有些棋逢對手的味道。

突然燕顏的姐姐退後幾步,道:「這裡地方太小,我們上屋頂再戰如何?」說著抽出鞘中的寶劍縱身往上,房頂的屋瓦皆在寶劍的光芒下散落。

文定身旁的紫鵑叫道:「小姐,接著。」抄起手中的玉簫擲予雨煙。

雨煙接過玉簫,毫不示弱的回道:「正有此意。」說著也從剛才被寶劍打開的口子處縱身跳到思雨樓的屋頂。

餘下的眾人皆焦慮不已,又不好跟上去,以免阻礙到她們。

此時的文定已從適才的驚嚇中恢復,想要開口制止她們,結果知道為時已晚,正不停的埋怨自己多事,不然不會如此。

紫鵑安撫他道:「柳相公放心,我們家小姐身懷絕技,豈是她們所能敵的過的,包準一會就將那遮頭蓋臉的給打下來。」

燕顏不以為然的說道:「哼!我姐姐自打十七歲出道還沒遇過敵手,這麼個青樓賣唱的女子算得了什麼呀!」

紫鵑駁道:「是不算什麼,只是有人三番五次的敗於其下,還有臉在此叫囂,哼!」

燕顏怒道:「上次要不是妳們那個什麼小姐,妳早已破相了,還有臉說我,不服我們再來。」說著也拔劍出鞘。

紫鵑也是聽不得激,接道:「再來就再來。」拔出手中的佩劍,與燕顏也是你來我往的雙雙交戰起來。

這廂房今夜怕是無論如何也保不住了,清渺在她們未開打之前已將地上的謝時臣拖至門口,不然他早已是魂歸地府了。此時又多一對互搏,而且相較起屋頂的那兩人,廂房這對更是毫無禁忌。

清渺喃喃的說道:「這都是怎麼了,都瘋了嗎?」望著身邊的文定,怒目而道:「這都是因為你,要不是你,哪會是如今的局面。」

文定唯有唯唯諾諾答「是」。

如此大的動靜早將樓裡的其他人驚醒,紛紛找到這響動的來源,一看刀光劍影的,膽小的立馬躲回去了,只有些許膽大的還在遠處伸頸觀看。

方才聞信的馮媽媽在幾個保鏢的簇擁下趕來,才到門口她就看到自己這個最好的廂房,如今其實連房也算不上了,不但裡面是面目全非,就連房頂也被人打了個大洞。

她驚呼道:「這是哪個挨千刀的幹的呀!竟把我思雨樓攪成如此模樣,紫鵑,怎麼是妳呀!」

看到紫鵑正與人拚鬥,馮媽媽朝後面揮揮手,幾個打手立即一湧而上圍攻燕顏。

本來紫鵑與燕顏的功夫就差的不遠,再加上這些如狼似虎的打手,燕顏頓時感到了壓力,幾十個來回下來已漸露敗象。

就在燕顏快要撐不住的時候,一條身影從房頂上的破洞躍下,將那些快打在燕顏身上的利刃擋開,燕顏看到是自己的姐姐才放鬆下來。另一條身影也隨之從那個洞口飛下來,外面的一班人才看清楚原來屋頂還有兩個人。

燕顏的姐姐對雨煙說道:「這次不分勝負,下次有機會再另擇他處比較。」又從荷包裡掏出一張銀票對馮媽媽說道:「這是賠妳的損失的。」說著攜著燕顏下樓而去。

馮媽媽本來怨恨的雙眼,當看到銀票上標明兩千兩的數目時,又瞇成了一條線,囑咐著眾人各自散去。

雨煙此時牽著文定的衣服前後查看,又問道:「剛才你沒受傷吧?」

文定答道:「沒什麼,我不礙事的。」接著又上下打量著雨煙,問道:「雨煙姑娘,倒是妳,沒什麼事吧!」

紫鵑笑道:「我們小姐怎麼可能會有事。」

清渺也輕蔑的對文定說道:「那丫頭的姐姐都沒事,我姐姐怎麼會有事呢?」

雨煙拍打了清渺一下道:「不許這麼對柳相公講話。」

清渺微「哼」了一聲。

文定還是有些不信的問道:「妳姐姐?」

清渺指著雨煙道:「對,這就是我的姐姐。」

一直到子時文定才離開思雨樓。原來雨煙是清渺的結拜姐姐,一起的還有其他二人。事後他們又到雨煙的房裡聊了好些時候,文定方才在雨煙幽怨的眼神以及紫鵑那聲「呆子」中告辭。

謝時臣一直沒醒,文定只好獨自上路。路上文定的心緒久久不能平靜,今夜的事情真是令他心驚肉跳。

幾位絕色女子都是刀光劍影的,連清渺聽雨煙說功夫也是不下於她。不過能再次遇上雨煙讓文定也是非常高興的。

他加快腳步希望能快些回鋪,至少還能歇息兩個時辰。突然「刷」的一下,文定的眼前一片黑暗,身體自頭頂開始被某樣東西束縛住了,然後身上又挨了一腳。

只聽見一女聲道:「看你還往哪跑,還有誰能保護你?」

文定一下子心涼了,因為他聽出了那聲音的主人正是燕顏。

又有幾個男聲問道:「小姐,怎麼處理呀?」

燕顏的聲音又起,說道:「先押回府裡的柴房,等我慢慢收拾他。」

接著文定就感覺被數人攔腰抱起,文定頓感前途凶險了。不論他如何的申辯,四周的人始終是充耳不聞,急迫下只好高聲喊叫起來:「救命,救命呀!」

換來的只是頭上的束縛被短暫的揭開,布袋被拿下後,文定方要大喊,口裡就被人塞了一不明之物,原本高亢的呼救霎時變成了「嗚,嗚」的低鳴。

文定悔之不已,早知會有此遭遇,還不如在思雨樓裡待到天明再回鋪,雖難免引人非議,但起碼人來人往的日頭下燕顏不會如此肆無忌憚。

她大小姐的脾氣文定是領教過幾次了,對正聲那喜歡之人,就是他有錯,也是雷聲大雨點小,到最後往往自己還會幫他找藉口解脫。可是對自己這般閒人雖不至於有很大傷害,但是受點活罪是在所難免的。

現在這樣神不知鬼不覺的被她綁去了,文定必然又是劫難難逃。唯一自由的口也被封住了,文定連最後一絲僥倖的希望也給掐滅了。此時他只期盼著燕顏能夠看在熟人的分上,下手時能保留些,不過他暗自想到如若不是熟人,她也不會如此。

一路的顛簸讓五花大綁的文定如貨物般顛過來倒過去的,馬車終於是停下來了,文定感覺到五臟六腑全都移動了位子。

還沒等他恢復平靜,就被數人扛起而走,又過了一陣,將他扔在一堆茅草上,接著便聽到一陣腳步聲響,一聲關門聲過後四周便完全寂靜了。

雖然燕行舟的老家並不在荊楚,然而其大多的生意卻皆在漢口,而他本人一年之中在此地的時間也是十之七八,所以漢口的燕府雖不是廣州的老府,但也是規模宏大。

那群下人將文定安置在柴房後,便回下人房,等在外面的管家叫住他們問道:「事情辦的怎麼樣了?」

他們中領頭的人答道:「稟燕管家,一切都照小姐的吩咐辦好了。」

燕管家點頭道:「嗯,你們都早些回去休息吧!再過幾個時辰就要天亮了。」

伙計們答道:「遵命。」

伙計們剛要走又被燕管家給攔了下來,囑咐道:「過了今夜,我不希望聽到有損二小姐名譽的風言風語來。」

幾人忙道「不敢」,燕管家滿意的點了點頭示意他們退下。只見他又走過幾個門洞,穿過燕府廣大的花園,來到二小姐的閨房前。

門前的丫鬟攔住他問道:「燕管家,這麼晚了,你來小姐這幹嘛呀?」

燕管家方要解釋,裡面就傳出燕顏的聲音,「是燕富來了嗎?」

燕管家小聲答道:「正是小的。回稟小姐,您吩咐下來的事已經全部辦好了,人也給安置在您吩咐的位子了,小的是想問小姐,還有沒什麼事要小的幹的?」

燕顏滿意的說道:「好,你下去吧!以後的事我一會親自去,你們不用理了。再就是等下柴房裡發出什麼聲音你們都不用管了,不到天亮誰都不許接近那,明白嗎?」

燕管家忙領命退下了。

燕顏換了一身勁服,對自己的丫鬟說道:「把牆上那鞭子拿過來給我,等下妳們不用等我了,先去休息吧!」

丫鬟們驚奇的問道:「小姐,您剛回來怎麼又要出去呀!再說這天色也差不多要亮了,有什麼事不能睡一覺起來再辦嗎?」

燕顏接過丫頭遞過來的鞭子,凶著說道:「多嘴,等明天還不知道會有什麼變故呢!記得不准和任何人說今夜的事。」

丫鬟們皆小心的答「遵命」。

燕顏又柔聲說道:「放心,我有分寸的,聽話,都早點去睡。」說著手拎著皮鞭穿過花園,向柴房的方向走去。

四周都是靜悄悄的,雖然是斜躺在茅草堆上不能隨意移動,但文定卻感到安詳,起碼在這一刻不用去應對各種不知名的局面。

暗自回想今夜發生的一切,真是讓他感覺跌蕩起伏,先是詩情畫意,再是刀光劍影,一切都是如此的不可預料。

先前的事他還能從容以對,但是隨著事情出人意料的發展,漸漸的他只能任由它隨著自己不能掌控的方向前行,到此時就連自己也給捏在了別人手裡。

他只期盼著天色已晚,燕顏無暇招呼自己,而到明日早上燕老闆能知道自己的處境來搭救他。這只是美好的願望,但在這逆境裡文定也只能是如此聊以自慰,不過這美好的願望,因為推門聲而如水中的泡沫般破碎。

那群燕府的下人走的時候,已將蒙在文定頭部的布袋取下,但塞在口中的布卻因為怕他叫喚引來他人,依舊不曾拿去。

第六章 禍不單行

柴房的門被推開後,文定先是看到一些刺眼的光,自打他被抓著後,除他們塞他嘴的那一小會兒,他一直是處在黑暗中,這光亮只是發自燕顏手中的燈籠,但對於此時的文定而言,已是比以往三伏天的陽光還要來得難以忍受。

待他適應這光線後看清楚來人,正是自己此時最怕看見的燕顏,他使勁的說話,卻依然只是聽見「嗚,嗚」的聲音。

燕顏將寫著一個大「燕」字的燈籠懸掛在一旁的牆壁上,轉身凶狠的望著文定,舉著手中的皮鞭往他身旁的稻草堆上「啪」的抽了一鞭,威脅的說道:「柳文定呀!柳文定,枉我將你當成朋友,你卻領著正聲哥一再的去逛青樓,你說你對得起我嗎?啊!」說著又是一鞭抽到文定身旁的草堆上,激起稻草橫飛。雖然沒抽到文定的身上,不過那些四處橫飛的草屑拍打在他臉上也是如針刺般,文定躲閃著,口裡發出「嗚,嗚」的聲音。

可燕顏依舊揮舞著手中的皮鞭,攪的整間柴房裡漫天飛舞的皆是草屑,就連她自己的頭髮上、衣服上也不能避免。

她邊舞動鞭子口中還不斷的說道:「說呀!你倒是說呀!這是為什麼?」

文定看著這小惡魔有失控的跡象,艱難的向後移動著身軀,口裡急迫發出「嗚,嗚」的聲音。

宣洩完因適才在思雨樓失面子而積壓在心中的怨氣後,燕顏也有些力疲,這才發現文定的異樣,自己又沒真的打到他身上,可他口裡的哀號卻是那樣的急切。

燕顏走近文定才看見他口裡塞了一大團布,怪不得他總是不回答自己的問題,她俯下腰拔出那團布條,恢復自由的文定大口的喘著氣。

燕顏看到他的窘樣,有些想笑的衝動,卻又想到要給他點教訓,讓他再也不敢教壞自己的正聲哥,又板起臉來說道:「不要以為我就會如此放過你,也不要妄想叫我爹來救你。告訴你,此處是我們燕府最偏遠的地方,就算你叫破喉嚨他也不會聽到,而且只要你敢如此,我手中的鞭子就會讓你知道厲害。」

文定深深的吸納了數口新鮮空氣,等氣順暢後才有氣無力的對她說道:「燕小姐,妳叫人將在下擄來是要幹嘛呀!妳到底是要在下如何妳才會滿意呢?」

燕顏怒極反笑道:「你這人都到這種境地了,還在掖著藏著,這些反倒都是本小姐的錯了?」說著抄起手中的皮鞭,「啪」的一聲抽到文定的背上。

文定「哎喲」的立時疼叫起來,鞭力尚未打破他背上的衣物,只不過滲透過單薄的衣物,那鞭力完全的釋放到文定的後背上,痛的文定滾至一旁。

燕顏也有些不忍,不過依然凶狠狠的對文定說道:「你還敢狡辯不,不要以為我只是說說而已,老實給我交代,你們是第幾次去逛青樓了?」

文定忍著背上的疼痛,回答道:「大小姐呀!就算加上上回楚妝樓被妳碰見,也只有兩次,上次是我去還人家東西,正聲只是陪我走一趟而已。這次我們也是事先不知道實情,別人請喝酒哪知會是去思雨樓的。燕顏小姐,兩次皆被妳看到了,妳發發善心放過我吧!」

燕顏手中的皮鞭再起,「啪」的再次光臨文定的後背,「抓住就是的,沒抓住就沒有,哪有那麼巧的事呀!很明顯是你又在敷衍我。」

泥人尚有三分土性,又捱了一鞭的文定怒不可遏,用從沒對她用的厲聲說道:「就是這般巧了,妳愛信就信,不信就不信,我沒有別的話要講了。」

看著文定突然而發的豪氣,燕顏也楞住了,這還是自己印象中那個遇事需要女人出頭的軟弱男人嗎?隨之她說話的語調自進門後首次有些軟化,道:「可是你讓我怎麼相信你們兩個去那種不乾淨的地方只是喝酒、聊天呢?」

文定聽聞尚有轉機,言道:「這事說來有些耐人尋味,可是確實是如此。妳要是想找人瞭解這兩次的經過,明日可以去思雨樓找雨煙姑娘,這兩次她都可以做我們的見證人的。」

燕顏原本略有好轉的怒火在聽到「雨煙」這個名字後頓時再起波瀾。這也是文定沒有細細的思量,雨煙兩次都是輕而易舉的將她手中的寶劍打飛,在燕顏這個心高氣傲嬌縱慣了的富家小姐眼裡,實在是奇恥大辱。

從小她樣貌出眾,武功方面也是打敗過身邊許多的好手──當然這裡面的主要原故,也是因為她沒真的行走江湖──在她小小的視野裡,就是她的胞姐在各方面優勝於她。

然而雨煙不但兩次一兩招就擊敗她,最氣人的是當她祭出自己從小的榜樣胞姐,滿想著絕對是能為自己討回面子,誰知竟也沒有占到她絲毫便宜,這比再打敗燕顏自己還要來得難過。

所以雨煙這個名字在她心中已經成為生死仇敵的別稱,而文定竟然要她去問自己的生死仇敵,自己的未婚夫是不是去青樓行齷齪之事。

燕顏火氣沖天,不由分說的三鞭下去,打的文定疼的翻天覆地,原本還完整的衣服也是頓時裂開幾處口子。

文定口裡已經不能保持平時的用詞,罵道:「哎喲!妳這個惡毒女子,我又說了什麼,妳竟下如此毒手。」

燕顏數鞭下去,也將一腔對雨煙的怒火發洩在文定的身上,她指著文定說道:「你還不老實,竟要我去問你那相好的妓女,她能不幫著你說話嗎?你是不是還想著我自動去找她,讓她知道你的下落,好來搭救於你呀!告訴你,別做夢了,她永遠也找不到這裡的。今日你要不是如實交代你和正聲去青樓的細節,我就……我就……就讓你永遠也別想出去。」

文定不知何處將她激怒了,只是感覺她此時已然癲狂了,自己的言語絲毫不能讓她滿意,自己的處境會更是不堪。

雖然知道是如此,文定也不會超越自己的底限,為求自保而無中生有任意捏造。他閉上雙目,用最平實的聲音說道:「妳要打便打吧!我們一起只進過兩次青樓,就是只有兩次。和正聲一起沒做過什麼出格的事,就是沒有,就算做過也不是和正聲在一起的時候,那就是我私下的事了,也輪不上妳管。」

燕顏在心裡早已是將他劃為行為不檢那一類,此時聽他承認自己是曾宿娼之人,更是不信他的言語,道:「你自己是何種人本小姐管不著,也沒興趣管。可是正聲哥正是因為有了你們這班損友,才不思進取,整天吃喝玩樂,可是這裡面數你是最壞的,三天兩頭的帶他去青樓。本小姐這次就是要給你點教訓,讓你以後知道輕重。我還告訴你了,要是不服,儘管讓你那位雨煙來找我,本小姐奉陪到底。」說著又要舉鞭相向。

文定做好了準備承受這野丫頭的鞭打,豈知等了片刻依舊沒有剛才皮鞭打在身上火辣辣的感覺,他睜眼查看,只見燕顏那執鞭的右手被人牢牢的給抓住了,而阻止她的人卻是文定所未料到的。

來人正是與雨煙打的難分難解的人,也是這小妖精(文定片刻前給燕顏取的代號)那總是一方白巾掩面的姐姐。

燕顏正要揮鞭,手上卻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她扭頭一看才知道是自己的姐姐,急忙說道:「姐姐,妳快放手,我這次非要給這色狼教訓,看他還敢不敢拐帶著正聲哥去青樓。」說著又加大手上的力度。

哪知其姐姐依舊沒有鬆開她的意思,反而奪下她手中的皮鞭,罵道:「妳越來越不像話了,竟在家中私設刑堂,還隨意的鞭打人,不但是家規,連王法也給妳犯了。」

燕顏驚道:「妳怎麼來了呀?是誰告訴妳的?」

她姐姐訓道:「還用人稟報嗎?妳打的別人慘叫不已,我聽不到嗎?」

燕顏反駁道:「姐姐,妳是不知道他三番兩次的……」

還沒等她說完,她姐姐就制止她繼續往下說,將她順手帶出柴房的門外,訓道:「妳先回自己的房裡去,給我好好的冷靜冷靜,明日我再來罰妳。」

雖然燕顏嬌縱慣了,連父母奶奶也拿她沒有辦法,可是對於自己的姐姐卻是從小就言聽計從,不敢有絲毫怠慢。

這次連姐姐也動了真火,燕顏經她的喝阻後,也隱隱有些醒悟自己怎麼會這樣。她咬了咬銀牙,轉身往自己的閨房跑去。

此時隨身的丫鬟小翠還沒入睡,等著她回來後忙要上前伺候,卻見她哭著跑進自己的房間,小翠緊隨進來,焦急的問道:「小姐,您這是怎麼了,別哭呀!有什麼事您跟小翠說,小翠幫妳想想。」

燕顏還是不回答她,撲倒在自己的被褥上不停的哭,小翠一下慌了神說道:「小姐,妳別急,小翠這就去叫老爺來,讓他來幫您解決。」

說著小翠正要出門去主房喚老爺,就聽見燕顏叫道:「回來,這是我自己的事,不許驚動任何一個人來。」

小翠不敢不聽,只好一直守在她身邊。

再說她姐姐趕走燕顏後,進來看見文定還一直被綁著,而後背更是給打的隱隱有數道鞭痕。她過來委下身,先將文定身上的綁繩給解開,再歉意的說道:「不好意思這位公子,舍妹太過任性使公子妄受此罪過,實乃是寒門管教不嚴所致。」

此時文定的心裡對今夜發生的一切,都早已沒有興趣,只想著早點回鋪治療身上的傷。背後傳來的痛楚讓他的心情敗壞到了極點,他伸展了長時間被束縛的手腳,卻牽扯了背上的傷處越發的疼痛。

他口氣很衝的說道:「不用妳廢話,給我找輛馬車,我要回鋪子。」

而大小姐卻絲毫不以為意說道:「今日過錯皆在我們,天色還有一個多時辰就亮了,到時方好請大夫來醫治。放心,公子傷病期間一切費用皆由我們燕府來出,還會賠你一筆賠償金,現在還是喚人來扶公子去客房暫歇片刻。」

文定對她的話充耳不聞,試圖用自己的雙手支撐的爬起來,卻又挫敗的跌了下去,燕府的大小姐忙說道:「你不用急的,我這就去叫人來攙扶你。」

文定氣急敗壞的喝道:「走開,誰需要妳這假惺惺的安慰,仗著自己的祖上有錢就目空一切,打破人家屋頂然後賠人錢,打傷人就賠醫藥費,妳以為有錢就人人要來巴結妳,被妳害了還要感謝妳的恩賜嗎?告訴妳,妳比妳妹妹更壞、更惡毒。她還說的上只是嬌縱蠻橫,妳呢!明知故犯,還妄圖留下慈善的印象,虛偽。我確實不是很富裕,可是無需妳的施捨,更不想和妳有什麼牽連。」

大小姐聞言真是七竅生煙,跺跺腳就離開柴房而去,走之前還將房門摔的重重一響。

雖然背上的傷痕依舊很痛,不過文定的心中卻有絲報復後的快感,只是這快感不能實質上的對自己的現狀有所幫助,而且這話是他平常無論如何也不會說的,語調太重了,隱隱的感覺有些對不起那個燕府大小姐。

他幾次失敗又掙扎的爬起來,向門口爬去,唯一的信念就是要儘早離開這讓自己受盡凌辱的地方,他剛走到門外不遠處就又一次倒下了。

不過這次奇怪的是沒有摔倒在生硬冰冷的地上,而是如霧般騰空飛起,左右一看,才發現是適才被自己罵走的大小姐,正拎著自己飛在空中。

不一會就進了一幢屋子二樓的房間,房間裡暗含著淡淡的蘭花香味。一路至此文定都悶不作聲,心想得罪了妳們兩姐妹,又打不過妳們,就只有任憑妳們處置。

大小姐將他置於一檀木床上,床上柔軟的感覺自然要比那扎人的稻草好上百倍,而且那蘭花香味比房間裡其他的地方更甚。

這時突然聽到「吱」的聲音,文定背上的從內衣到外衣皆被人撕裂,文定羞道:「妳這是要幹什麼,就算我得罪妳,要殺要剮由著妳,做什麼要撕我的衣服呀?」掙扎著要起身,可是突然腰部被人一點,全身就再也動不了了。

文定的背部傳來絲絲清涼的感覺,大小姐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我正用我山門的療傷藥幫你治鞭傷,不用三天這鞭痕自會消失無蹤,一點疤痕也不會留。」

文定此時不能說話,只能用一聲「哼」來表達自己對她蠻橫自作主張的不滿。

大小姐毫不在意的說道:「你不要以為這是代表什麼,只不過舍妹的過失我有責任幫她還,你不欠我什麼,我也不想欠你什麼。」塗上藥後,又給他包紮了一下,再給他披上一件外衣,最後說道:「這件衣服也只是賠我剛才撕碎的那件,你放心,絕對不比你原來的貴。」說完就出門而去。

過了好一會快到天亮的時候,她又進來挾著他飛出窗外,幾個起伏便來到燕府外一個租轎子的地方,將文定丟給兩個轎夫,預付了轎錢,然後吩咐他倆將文定送到指定的地方。

此時文定的啞穴已解開,走之前大小姐對文定說道:「你的穴道再過一刻鐘自會解開。」

文定嘴硬道:「別指望我會謝妳,這一切都是因妳們而起的。」

大小姐的面上雖隔著白巾,但嬌笑聲卻阻隔不了,在她的輕笑聲中,轎夫們抬轎上路了。

望著那遠去的轎影,大小姐久久不能平靜。打自己師從山門以來,十四歲成技,一直以來,不論是黑道巨惡還是白道小人,或是那些時有隨行的護花使者,沒有一個人能使自己的心湖有所波動,為何今日會為他這個一絲武功也沒有的尋常之人的一段話而發怒呢!

源生當新鋪的生意已是漸入正軌,而且是越來越好。如今只要是在茶館、酒肆問人,整個漢口哪個當鋪最好,必然會有人答覆道:「當鋪自然是源生當囉!百年老字號,絕對誠實可靠,童叟無欺。」

「知道不,那裡的朝奉可是當世三大朝奉之一的劉選福劉大朝奉。」

「哦!在我們荊楚的地面上,那還得說是劉朝奉算得上頭把交椅。」

「這,這就是你見識短了,什麼只在荊楚,乃至兩廣也找不到第二位了。」

這些閒聊間的傳誦往往是最具有影響力的,雖然來漢口也不是很久,但在劉老坐鎮新鋪不到些須日子裡,新鋪已經隱隱成為人們口中的漢口第一當鋪了。

每日來往的客流是應接不暇,當然這些因劉老慕名而來的客人並不是每個都能見到他,除了少數熟識的客人外,劉老還只是在來的當天做過謝時臣一宗櫃台交易,更多的都是文定與周貴二人輪流著坐在高台上,有時忙起來甚至需要二人一同去處理。

今日也是一樣,晌午處理完手上這一宗交易,文定望向空蕩的大廳,終於是在午飯時間得到了一些空閒,伙計們大都也是趁這空檔到後院進餐歇息。

文定累的都快喘不過氣來,只想著偷閒歇息一下。背上的鞭痕真的如那位燕府大小姐所言,不用幾日便癒合了,而且一點疤痕也沒留下,只是傷處還隱隱間有些作痛。

文定不得不佩服這位大小姐的刀傷藥確實是不凡,如果拿到市面上賣一定會風靡一時。不過想想自己那天對別人口不擇言的訓斥,他只求別再讓她碰見自己,哪還敢找上門去向她提出此項建議。

那件事過後已經十數日了,燕顏沒有再來找茬,還一直躲著文定,就連要找正聲也是指使下人來。

而顧正聲呢!自那夜縱身跳樓涉水而去後,便再也沒有在文定的視野裡出現過。聽伙計們說,當晚他慌張的跑回來,收拾幾件衣物,匆匆向劉老告假後就不知所蹤。

而後謝時臣倒是來過鋪子,對於當晚的事情他是一頭霧水,只知道自己突然被剛進門的「清渺」小姐踢昏,醒來詢問眾人也是一問三不知。

思雨樓裡真正瞭解前因後果的,怕是只有雨煙與紫鵑兩主僕,而她們自然不會對他說些什麼。

不過意外的是,當謝時臣怒氣沖沖的去找清渺小姐算帳的時候,才發現原來那晚踢昏自己的並不是清渺,在見過清渺本人後反倒沒有當晚調侃的意味,而是拜倒在其石榴裙下。

謝時臣每日是必到思雨樓拜訪,清渺對他沒什麼表示,但馮媽媽卻藉機讓他為樓裡的姑娘畫像。謝時臣是一概承擔,只求能每日看到佳人仙容。

現在漢口的士紳們都知道,要找這位吳門才子,別的地方或許你會撲空,但只要守候在思雨樓便必能得償所願。此時的他對於緝拿兇手的事,早已是拋至九霄雲外了。

思緒得到了短暫的釋放,文定的腹中卻已是打著鼓,他抖擻精神,將鋪子交給一旁的伙計照看,預備至後院進食。不巧這時大廳裡竟來了一位客人,他唯有再安坐櫃台,待做完這宗買賣後再歇息。

這位客人打扮一般,一件綠色的外褂,手裡還抱著一個黑色的罈子,一進來沒有立即去櫃台而是左右觀看了半天後,才緩緩的走近櫃台。

文定雖然對於這客人奇怪的舉動有些好奇,但做當鋪買賣的,有些時候就是會遇上那些不願為人所知的客人。當鋪很重要的一條行規,就是不能將客人典當的細節透露給別人。

那人走到文定面前,先低聲問道:「請問你是不是這鋪子裡的柳文定柳掌櫃?」

文定想不到眼前的客人還知道自己的名字,愣了一會才答道:「啊!對,我就是柳文定。請問尊駕是來典當還是其他的?」

綠衣客人聽到文定肯定的回答,陰沉的笑了笑,突然退後兩步,將手中帶來的罈子砸向櫃台。文定和身旁的伙計還沒回過神來,他已從懷裡掏出了裝火鐮子的木筒,擲向適才罈子撞碎的地方,頓時這高高的櫃台燃起火來。

等到文定他們醒悟這是有人放火的時候,那人已跑出門去了,而此時的火勢已將他們的視線阻擋,而且文定他們也沒工夫去抓捕那縱火之人。

他來不及震驚於眼前發生的事,一面指示伙計去後院叫人,一面與剩下的人搶救。不過這是有意的縱火,那人所砸的罈子裡盛裝的十有八九是煤油之類的易燃物。

待周貴、小瑞他們聞訊拿著水桶趕來的時候,櫃台已經保不住了,所幸的是火勢被及時的撲滅,鋪子其他的地方受災害面積不大。不過燃起的黑煙將四鄰驚擾不小,附近的居民提著水桶拿著鐵鍬湧到鋪子門口,大部分店舖的老闆伙計也是林立其間。

火勢撲過來的時候,文定是沒有多餘的想法,只想著要保住櫃台上的帳簿,等火給滅了後反而後怕起來。火並不是可以輕視的事物,就在那一下子,用樟木所做的堅實的櫃台就給燒沒了,就連牆上也是黑不隆咚的。

伙計們和左鄰右舍都想知道是如何的起因。

「柳掌櫃,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剛剛我們去吃飯時還是好好的,怎麼一會就走水了呀?」周貴站在文定的旁邊問道。

而文定則懷抱著帳簿,愣坐在地上一言不發的。

周貴又轉向去問當時在場的伙計李強,李強也是驚魂未定的答道:「是……是……是有人……有人故意放的火。」

李強斷續的回答卻讓在場的人驚出一身冷汗。是有人蓄意施放的,這無疑是比剛才那場火更讓人震驚,頓時人群中就像油鍋炸開了般,大家議論紛紛,又相互揣測。

時瑞當的三櫃朱守庸此時也正在這裡,他安慰李強道:「不用慌了,大伙都在這裡,你看到什麼,聽到什麼,慢慢的說給我們聽。」

老郭也止住慌張的李強,說道:「你別急,緩緩氣慢慢說,一定要將細節說清楚。」

李強深深的呼吸了幾口氣,儘量平復自己的情緒後,說道:「就是剛才鋪子裡的人大都去後面吃飯了,也沒有客人,只剩我和柳掌櫃幾個。那個綠衣歹徒走進來,柳掌櫃剛問他要典當還是別的,他二話沒說將帶來的罈子往櫃台上一砸,然後拿火鐮子點燃了就跑。柳掌櫃叫我去叫人,他自己則去救帳簿,後來的事我就和你們知道的一樣了。」

縱火案,無須多言了,肯定是有人故意放火燒源生當。周貴急忙一邊叫人去衙門裡報案,一邊叫人去將朝奉請回來做主,眾人也忙各自回家。

不過這件事還沒完,而且越鬧越大,四處有人爭相告之,大家都在猜測是什麼人與源生當有如此大的仇怨,要放火燒鋪。

而那些將東西押在鋪子裡的貨主們則紛紛前來探個究竟,主要是害怕火大了將自己的東西也一起給燒燬了。在親眼見到只是櫃台燒了,連帳簿也保存下來就放心了,還同仇敵愾的罵那縱火犯不得好死,竟如此的卑劣。

當然也有些知道自己的東西沒被燒燬而惋惜的,要知道,如果典當的東西贖的時候當鋪拿不出原物,是要照十倍賠償的。自己的東西完好無損的在那裡,那賠償自然也就無從說起了,不過就算是有這種心態的人,也是要臭罵那縱火之人一頓。

外面的謠言更是滿天飛,一下說是同行相嫉,一下說是借貸的人想得到賠償,但說歸說,誰也沒有確切的證據,一切都只是猜測。

最為懊悔的則是榮貴當的謝老闆,原先源生當走水的時候他不但吩咐手下的伙計們不許去救火,還在一旁看他們的笑話。可是當伙計們從街面上聽來的消息,說這場火竟是人為故意的,謝老闆馬上後悔了。

他拍打著自己的腦門,道:「這想不讓人懷疑是我們幹的都不行了。」

身旁的伙計開解他道:「東家,您別急呀!聽說隔壁武太當的蔡老闆也沒讓人去救火。」

謝老闆「啪」的一聲搧了這伙計一巴掌,罵道:「蠢貨,上次我和那蔡老鬼一同搞什麼舟馬費,這次又一同閉不出戶,外面的人還不都想著又是我倆一同幹的呀!」

他著急的在房裡走來走去的,口裡就掛著「這該如何是好呀?」這一句話。

在不遠處的武太當裡面的蔡老闆,也是沒想到事情竟會是如此變化,不過蔡老闆卻比謝老闆機靈許多。

他知道整件事後,忙出門到酒肆、茶樓與人聲討此縱火賊,還感慨的說道:「如今有些人為了生意就是不擇手段,什麼陰招損招都使得出來。我蔡某為表示支持章兄不懼邪惡的決心,決定懸賞五百兩銀子,對抓住那縱火之人以資獎勵。」

蔡老闆這番話,霎時間將原本不利於武太當的猜測都化為了烏有,他念及同行為章傳福抱不平的壯舉,更是為他博得美譽。而眾人輿論的矛頭皆指向了那榮貴當的謝老闆。

晚上不但是劉老回來了,就連躲避在外十幾日的顧正聲也回來了。這時文定已經恢復過來,正在對劉老敘述今日白天發生的禍事,顧正聲一進門就喊道:「文定,你沒什麼吧!把我嚇了一大跳,好生生的怎麼會有人跑來縱火呀?」

劉老訓道:「你還說,你正經的護院武師十幾日不見人影,現在有人上門生事,你也是最後一個出現。」

對於劉老的責備正聲無以回答,只有急切的問道:「知道是哪個王八蛋做的嗎?我去廢了他。」

文定嘆氣道:「就是不知道呀!現在我們就是在想誰有可能?」

劉老說道:「我們初來乍到,最近的生意又出奇的好,難免是會引起別人紅眼的。」

正聲問道:「會不會像外面說的那樣,是榮貴當指使人做的?」

「應該不會,雖然我們兩家鋪子之間有競爭,他們可也不是開不下去了。」文定還是不信平常的同行相爭,會演變成性命相搏的血光之災。

劉選福也不認為會是如此,吩咐道:「這件事彷彿不是這麼簡單,我已經叫人通知東家了,等他來之後我們再慢慢理頭緒。還有,正聲,最近你還出不出去了?」

正聲忙道:「出這麼大的事,我身為護院怎能袖手旁觀,放心,不將兇手拔出來,我勢不罷休。」

劉老滿意的點點頭,說道:「最近你多打聽打聽,究竟有什麼人要置我們鋪子於死地,你要是還敢怠忽職守,看我怎麼收拾你。」

正聲拍著胸脯保證道:「嗯!要是還有人膽敢再來搗亂,我就叫他有來無回。」

第七章 得道多助

出了客廳,文定回到自己的臥室,正聲也跟了進來,非纏著文定跟他說說思雨樓那夜他逃走後的情況。

文定沒好氣的說道:「有什麼好說的,每次你都是一走了之,留我們給你殿後。這次倒是玩新花樣跳水而去,你那水中逃走的速度,怕是連那長江中的魚豚也自愧不如吧!」

正聲尷尬的笑了笑道:「我也是給逼的沒有辦法了才出此下策,你不知道這春夜的水溫也是冰冷的很,凍的我差點抽筋,所以就加快速度囉!對了,到了後來到底結果如何?」

雖然過了些日子了,但只要想到當時正聲跳湖,一屋子人傻眼的情景,文定就想笑,說道:「你呀!就專做那出人意表的事來。好好好,說給你聽,其實也沒什麼,你走了後,你的燕顏不放過我,而雨煙出現了。」

正聲聽聞雨煙出現了,雖奇怪但寬心的笑道:「我還怕你出事,你那雨煙到了,燕顏也玩不出什麼花樣了。」

看著他無所謂的樣子,文定不禁想問他,誰是他的未婚妻呀?卻忍住繼續往下說道:「那就簡單了,結果什麼燕顏的姐姐出現了,和雨煙打了半天,快把整間樓都給拆了,後來好像不分勝負就回家了。」

文定不想提起後來的那段經歷,雖然絕對是燕顏的不對,但作為正聲的朋友,他不想因為此事而使二人的關係鬧僵。

但即便是他將事情的經過簡化了許多,正聲依舊是瞪圓了雙眼,不敢相信的追問道:「慢著,慢著,你說什麼?那天燕顏的姐姐也在場,你的那位雨煙還和她打了個平手?」

文定不滿的糾正他道:「喂!喂!什麼叫我的雨煙,小心你的措辭,不要動不動就有語病,別人聽到了又是麻煩。」

正聲險惡的用心又被他給抓了個正著,笑道:「一位姑娘家三番兩次為你出頭,如此表示誰還有看不出來。倒是你堂堂七尺男兒還有什麼好遮遮掩掩的,不過還真想不到,雨煙能和那燕府大小姐不分勝負。」

文定被他說的無言以對,暗自想起雨煙也卻是極其難得,不但容貌超凡脫俗,琴技也是出神入化,往往使自己身不由己的完全投入她的琴聲所營造的氛圍中,更主要的是,一直以來她都是處處維護著自己。

想著想著文定就差點要陶醉其中,頓時又想起自己身邊還有這個惟恐天下不亂的顧正聲在。還好正聲此時也是心不在焉,沒注意到他的異樣,不然又會是一陣譏笑。

他忙收拾起心情,顧左右而言他的說道:「咳!嗯!那燕顏的姐姐很厲害嗎?」

正聲彷彿發現新事物的笑道:「咦?你不是對這些江湖上的事從沒興趣嗎?怎麼有關於你的雨煙又有興趣了?」

文定早知道自己問他這些就會有這下場,不過幸好只是推脫之言,本就沒什麼好奇的,淡然的說道:「只是順帶一說,現在我關心的是這宗縱火案要如何結束,不然大家心中都會有疙瘩,成天都要擔驚受怕的。」

說到縱火案,正聲氣就不打一處來,拍案而起,怒道:「要是讓我找出是哪個狗娘養的幹的,非要讓他知道我的厲害,敢在我的地頭上如此大膽。」

他還要慷慨激揚的發表自己的繳文,哪知文定已將他向門外推去,還要說些什麼,文定已率先道:「好了,我的顧大護院,你先將那人拿住了再說。今日晚了,我也實在是乏了,走了走了。」

好不容易才將正聲打發出去,文定倒在床上回想起白天裡發生的事思量起來,要說對鋪子以及自己施此手段的人選,確實還是不乏其人。

依稀記起那縱火之人是先問及他是不是柳掌櫃才縱火,照理說該是衝著自己而來的,在自己出來做事的幾年裡難免會有得罪人,但也不至於行此手段吧!最近鋪子生意紅火也是可能妨礙了同行的買賣,但就算出手,也斷不會是僅僅針對他的。

唯一與自己有怨的大概就是那燕顏小姐,可是文定寧願不去想是她的可能,怎麼說這鋪子的東家也是看著她長大的長輩,她也斷不會如此卑劣。

文定想起每一種可能,卻又都被自己給推翻了,想到最後他放棄了,蒙上被子決定留給衙門和正聲去操心這件事。

「咚,咚」的敲門聲又在耳邊響起,一定又是那正聲不放過他,文定無奈的起床開門,口裡說道:「不是跟你說我乏了,明日再說的嗎?」

結果看清門外之人後,文定立時啞然了,本以為會是正聲的地方,站著的竟會是雨煙。

雨煙也是左右都不知所措,輕聲自怨道:「擾著你休息了嗎?我只是想來看看,說兩句話就走。」

文定恨不得搧自己兩耳光,忙道歉:「不是,不是,我還以為是顧正聲那傢伙。雨煙,妳怎麼來了?」

看著她依舊一言不發,淡淡的光亮絲毫不能減輕她如花的容貌,依然是淡雅的裝束,那些負累的妝飾似乎從來就沒出現在她清雅的身上,卻絕對沒有讓人覺得寒酸,只會讓她更顯得出眾。她那清澈透明的雙眼正幽怨的望著自己。

文定忽然想了起來,懺悔道:「該死,該死,雨煙妳先進來。」忙進去點燃桌上的燭火,將凳子擦拭了一陣,引雨煙坐下。

剛想開口,他又發現雨煙望著自己,一副想笑的模樣,又別過頭使勁忍住。他朝自己上下一看,該死,適才以為敲門的是正聲,所以連衣物也沒穿好,身上只穿了件內衣。

他慌忙將桌上的衣物夾著跑到門外,穿戴完善才敢進來,面紅耳赤的說道:「實在是失禮了,沒想到妳會來,所以有些唐突了。」

雨煙也有些面紅,輕聲說道:「我聽人說先前你們這走水了,本來初時便要來的,但又聽說你萬幸沒事,思量冒昧跑來又怕給你增添麻煩,所以才這麼晚來的,文定你真的沒事嗎?」

文定心中有一股暖流流過,安慰她道:「真的沒什麼,那人好像是針對我的,不過還好是在大白天,只是將櫃台燒沒了。」

雖然事先已知道了,但直到得到文定親口的答覆,雨煙才真正放下心來,突然她又起身說道:「這樣,時候還不算太晚,你隨我去個地方,說不定對找到真兇會有所幫助。」

此時雨煙的馬車便停在鋪子的側門外,這是一輛外表看起來很平凡的烏棚馬車,但裡面卻十分的寬敞,頂棚的正中央掛著一盞明亮的油燈,照射的整間棚子都非常的溫馨。

雨煙正坐在一旁,臉上暗含著羞澀,示意文定坐到自己旁邊來。在文定依言坐穩後,她對外面的車伕說道:「老余,好了,起步吧!」

便聽到外面傳來了聲「得,駕」,車子就開始行駛了。

行了一段時間後,文定覺得與自己以往乘車的經歷不大相同,雖車子是很平穩,但自己心裡卻異常的慌亂,就算是和東家、朝奉那種長者一同坐車也不曾像這次這麼緊張。

兩人之間的距離首次是這麼接近,而兩人自從車動以後又都是一言不發的。

文定裝作觀察車裡的裝飾,雨煙則低頭撥弄著衣角,鼓足了半天勇氣,文定忽的轉頭要開腔說什麼,恰恰這時雨煙也似乎要表達什麼,抬頭張嘴又同時發現對方亦是如此,那聲「嗯」字都凝結在彼此的口中,然後相互注視著對方,很長時間裡都沒有人打破這寧靜。

突然車轆下彷彿有個石子將一邊墊的高起,整個車身為之一抖,而雨煙也隨勢跌入了一旁文定的懷抱,這個微小的動作將他們之間那丁點隔膜頓時化為虛無。

這時雨煙一副小女子的模樣,依偎在文定的懷裡撒嬌般不肯起身,哪還有與人動武時那副捨我其誰的氣勢。

而文定呢!也忘卻了平日裡的那些矜持,只知道抱緊這懷中的女子,因為她是如此的令他難以抗拒。

可以說第一次見面後他還在試圖迴避,可到思雨樓遇見她的那一刻起,文定便知道自己已經墜入她那張無形的網。

相對於燕顏對正聲的步步緊逼,雨煙只是默默的守候在文定的身旁,當他不經意的回首時便發現她的身影,正是雨煙這種性格,深深的將他俘獲。

文定緊緊摟著雨煙的嬌軀,二人久久無語。

他忽然說了句:「我沒什麼能力保護妳,有時候甚至要妳來救我,也不知是何處讓雨煙瞧的上眼了,竟如此全心全意的待我。」

她冥思了好一會才言道:「也許只是初次遇見君面時,你身上所具備的風采,通曉一切卻又是身不由己,命運本不該如此,但生活卻又只能是如此,正是那股無奈的悲情,讓雨煙時時無法自拔。」

人生最難求到的便是一知己,他扶正了雨煙的身軀,深情凝望著她的雙眼,用一貫樸實無華的語調道:「蒼天可鑒,此生定不負妳。」

雨煙忽的撲進了文定的懷裡,她所要的僅僅只是他的承諾。

一切也是如此的水到渠成,無須過多的言語,兩張陌生的嘴唇便結合在一起。霎時間天旋地轉,水乳交融,時間、空間都凝固在這一刻,連馬車停下來時還未曾察覺。

直到老余叫道:「小姐,地方到了。」說了三遍他們才急忙分開。

雨煙答覆道:「知道了,這就下來。」急忙先一步下車,急走幾步以平復自己的情緒,不使人覺察。

文定則在車裡輕撫自己的雙唇,上面依稀還有餘芳任他回味。下車後才發現雨煙帶自己來的地方竟是離思雨樓不遠處,也是西北湖的湖邊,他追到她身邊問道:「妳這是要帶我去思雨樓,還是哪呀?」

湖邊的微風讓雨煙收拾了激動的情緒,轉頭對他說道:「我是要帶你去見一個人,她本不願助你,但在我軟磨硬泡下終於鬆口了,不過她不肯走遠,只在此處見你。」

文定有些心痛的說道:「為了我的些須小事,煩勞妳掛心了,再說這事也無從查起,妳何苦屈尊求人呢!」

雨煙聽到他是如此的關心自己,剛剛平靜的心湖又彷彿給一粒小石子激起了波瀾,用只有兩人才聽得到的輕微聲音說道:「沒什麼的,不過你也不要過於憂心,嘻嘻!這件事也不是十分難辦的,你快跟我來。」

沿著湖水在有一人高的草叢中穿行了幾十步後,終於出現了一片空曠的地方,而那矗立著一座雨亭,那亭子中還有著淡淡的燈火,隨著細風,火苗微微的擺動。

雨煙欣喜的回頭道:「快,就在前面。」拉緊了文定加快腳步。

走到近前,文定方才看到這亭子上用小楷寫著「望月亭」。

立於西北湖邊,野草深處中的望月亭只是以幾根木頭,一些雜草鋪蓋而成,雖然略顯簡陋,但絲毫不顯敗落之態。

反而是它的樸素味道,才能和這草、這水、這月相得益彰,渾然一色,如果強拉些精磚細瓦來建造,則完全破壞了這天地一色的氛圍。

雖然今日是月初,而那微微的月勾也被烏雲所掩蓋,不過文定卻深深的被這眼前的景色所吸引,能挑此處相會的人,想必也不是什麼世俗之士。

跟隨著雨煙幾步走進廳內,裡面只有一女子安坐於其中。文定初看此女子便覺著眼熟,只是想不起來是在何處見過,借助著燈光再細看來,頓時記起是誰。

這正是那夜他們要去思雨樓拜訪的正主,只是後來場面混亂了,所以文定也就沒多加留意。這就是他,如果是謝時臣的話,早在十幾步外看到她的背影,便會急不可耐的跑過去了。

雨煙鬆開了那抓住文定的玉手,走到清渺身邊,嬉笑道:「妹妹,我將人都帶來了,妳可不許耍賴了,要幫我喲!嘻嘻!」

清渺沒好氣的說道:「知道了,妳煩不煩呀!不答應妳就比那馮媽媽還要來得纏人。」

雨煙為了自己的情郎是什麼也不計較,何況適才在車裡文定的舉動早已使她心花怒放,她輕笑道:「妹妹人最好了,自然不會怨恨姐姐了,柳相公坐吧!」

文定依言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還是不明白連官府也束手無策的案子,為何雨煙卻對清渺如此的有信心。

只見那清渺從旁邊一個提簍裡拿出一疊畫紙,接著又是畫筆以及墨台,這些看起來似乎是要作丹青雅事,可這與白天的縱火案有絲毫聯繫嗎?看到雨煙竟親自過去為她研磨,文定越發的不解起來了。

雨煙看著他呆望著自己,知道他定是有了疑惑,輕聲的為他解釋道:「我這清渺妹妹有項絕技,憑著對他人的相貌特徵的描述,能將別人口中所言及的人物整個的還原,等下你就將白日裡縱火之人的相貌說一說,就成了。」

清渺冷冰冰的說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可沒說一定行呀!」

「妹妹的實力我能不清楚嗎?放心吧!我對妳絕對有信心。」雨煙似乎比誰都有把握。

文定這才知道了,原來是和今日白天他在衙門裡的那套程序差不多,也是詢問特徵描繪畫像然後張榜緝拿。

一切都已準備得當,清渺依舊是那副愛搭不理的樣兒,道:「好了,先說說那人的歲數、臉型。」

文定憑著到衙門敘述時一樣的記憶,依次從臉型、頭髮、眉毛、眼型、鼻子、嘴唇、耳朵答覆下來。

中途那清渺換了好幾張的畫紙,也總算是完成了,遞到文定面前說道:「看看清楚,有什麼差異的地方需要修改的?」

文定接過了畫紙,畫紙上的頭像活脫脫就是今日縱火之人,連那對慌張的眼睛也絕對是神似,想不到這女子竟有如此本事。

雨煙焦急地望著他,詢問道:「怎麼樣,有什麼出入沒?」

而清渺將頭側向一旁望著湖水,故作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其實小眼也是悄悄的注視著他的動向。

過了許久,文定才點頭說道:「當時我也只是匆匆的數眼,不過清渺姑娘的畫像縱使沒有十分,也必有八九分相似了。」

雨煙抓住清渺的雙手謝道:「妹妹,我就知道妳一定行的,嘻嘻!果然不出所料吧!多謝妳了。」

對於自己這個從小便一起的姐姐,清渺是如何也拒絕不了的,她又臨摹了幾份後全部交給雨煙,說道:「好了,我也就只能幫到此了,我走了,這就留給你們倆吧!」說著將桌上的器物收拾進了提籃,就要往思雨樓的方向走。

雨煙挽著她的手臂,說道:「妳留我一個在此如何是好?還是等一下我們一起回去吧!」

清渺譏笑道:「妳還會要留我嗎?妳不是早就盼著我這不相干的人快走,好讓你們……」

雨煙沒等她說完就向她的腰部咯吱去,口裡還羞道:「我讓妳亂說,我讓妳瞎講。」

清渺先是笑著躲避,後又運起輕功,腳下生風縱身而去,遠處還傳來聲音:「姐姐,我就不打擾你們的好事了,嘻嘻!」

遇到這種飛簷走壁的巾幗英雄,對文定來說早已是司空見慣,也就沒什麼太大的震撼了。現下這望月亭只剩下了他與雨煙二人。

其實雨煙雖口頭上說要留清渺,但私底下也確實如清渺所言,暗暗期望著二人獨處的機會,只是心事被人揭穿難免羞澀的垂下臉蛋,口裡喃喃的說道:「這丫頭就是沒大沒小的。」

文定心中暗自為謝時臣擔心,此妹姝何等的隨性,他那宏志要想得償恐非易事。

一夜的暢聊,讓文定完全從走水的事件中走了出來。新鋪也沒受到什麼大的影響,不論是居民還是商家,對這件案子都是深惡痛絕。

第二日,木器行便送來了連夜由三個木匠師傅趕製的新櫃台,還附言是燕老闆贈送與他們的。

不過最重要的還是與他們做買賣的商家、居民沒因這件事而生出畏懼之心,還是一如既往的光顧他們。反倒是榮貴當因為成了謠言的彙集點,生意是一落千丈。

怨不得別人,誰叫左鄰右舍的謝老闆不但出事時不出來,事後也沒表態,就算不是他所為,也讓別人輕視他的為人。

持續蕭條的生意,讓謝老闆徹底的意冷心灰,終於下了決心將鋪子遷出這條街面。

按他說法是最近走背字,要挪挪地方沖喜,可誰都知道他是避免再與源生當爭奪市場,到新的環境重新來過。

一場火事,最終受禍害最深的卻是他這不相干的旁人,不過能及早的退出這塊是非之地,對謝老闆以及他的榮貴當來說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過了幾日,東家章傳福也回到了這裡,一進門伙計們剛帶著笑容迎上前去,便看見他陰沉著臉,伙計們嚇的躲至一旁,誰也知道這個時候一不小心惹著了他,就會吃不了兜著走。

章傳福呆望著鋪子中央嶄新的櫃台,久久不曾移步。伙計們怯生生向他問了聲「東家好」,他也似未曾聽聞,只是呆立著。

這時文定與劉老早已得到伙計的報信來到前廳,劉老走過去自責道:「東家,是我沒將鋪子照看好,累的鋪子遭此劫難。」

文定連忙說道:「不關劉老的事,都是我沒有及時的辨出兇徒的來意,不然及早制止,禍事原本是可以避免。」

章傳福輕拍自己這二位得力之人,又環顧了左右說道:「只要沒有燒傷人,也就沒什麼大不了的,財來財散,只有你們才是鋪子裡最重要的財富。」

廳裡的所有人不論是劉老、文定還是伙計們,或只是來光顧的顧客,都被他的一番話激發的心情澎湃。在這種東家手下幹活,還能有什麼不滿或雜念呢!就只能盡自己的本分,盡力做到最好。

回到小廳只剩下三人,文定請罪道:「東家,這次都怨我,對不起您和朝奉善意的提拔,我卻沒將差使幹好,萬幸鋪子裡沒受大的損失,不然我無顏再見您二位了。」

章傳福抬了抬手止住他的自責,反而安慰他道:「我都聽小安說了,這次你處理的很好、很及時,不但鋪面沒毀損多少,連櫃台上的帳簿你也捨命救了下來,不然不止是財物,連我們的聲譽也會有影響。劉老您也不用怨責自己了,整件事除了縱火犯以及他幕後之人外,誰也怨不上,剛才我只是在思量誰對我們有這麼大的怨恨而已。」

在劉老的授意下文定又將整件事的始末,完完整整的給他們講敘了一遍,連縱火人說過的那句話也沒遺漏。

「這麼說來,那幕後之人對我們的瞭解怕是非常清楚,不然也不會連文定的名字也知道。」章傳福開始從自己的競爭對手,或是夙敵裡找出那可能的幕後之人,可是一個個的名字又被自己一個個的劃去。

商場如戰場,幾十年的瞬息萬變,曾經的伙伴已成仇敵,往日的對手又或為知己,一切都是可能的。

文定也是沉思半天,忍不住的說道:「小人隱隱感到那人是針對我而來的。」

劉選福斥道:「別亂說,你一個入世未深的毛頭小子,誰會與你有這麼大的仇?」

文定只好閉上嘴,章傳福卻鼓勵他道:「說說看,說錯了不要緊,我們現在是大海撈針,要集思廣益,任何線索都不能放過。」

文定追憶起當時的情景,「他先問我『你是不是這鋪子裡的柳文定柳掌櫃』,是在得到我肯定的回答後才放的火,那時我隱約記得他嘴角邊還有微微的笑意,是那種得逞後的笑容,怕真是我引來的禍事吧!」

章傳福拍了拍文定的肩膀,道:「不要瞎想,文定自你十四歲第一次出門就來到我們鋪子做事,除了鋪子裡的事你哪還能有其他的機會得罪人?初時聽聞新鋪起火,老店那邊還有人說你的不是,我是訓斥了他們一頓,但當小安說你奮不顧身的去救那些帳簿,我得說你,那一筆或幾筆的生意損失了,鋪子的生意垮不了,可是你人要是出事了,我該如何向你家人解釋呀!」

文定由他的一席話,想起那翹首以盼自己回家的家人,那一時的衝動,壓根來不及顧慮到他們,現在回想起來該是多麼的危險。

劉老也說道:「傻孩子,以後做事都要掂清厲害,再去做。」

這時顧正聲也走進屋裡,一臉的苦相,章傳福看也不看他一眼,拿著腔對文定他們說道:「要說是和那縱火等人同罪的,我們這裡確實還有一人,沒他事的時候人前人後的,該他的事了就打鼓也找不著。」

正聲思量了半天道:「您幾位是在說我嗎?」看到他們三個一言不發的望著自己,他無比冤屈的說道:「天地良心,這幾天我是茶館、酒肆能打探消息的地方都跑了個遍,東家您看我這兩條腿都快跑細了。」

劉老又笑問道:「那我們的顧大護院探聽出什麼驚人的消息沒呀?」

正聲的苦瓜臉又露了出來,無奈的回道:「我感覺此人定是蓄謀已久,這連著幾日來我是明偵暗訪,外面流傳的全在猜測是什麼榮貴當的謝老闆,誰也沒證據,一點真實的跡象都沒有。倒是那謝老闆,你們知道嗎?他將這裡的店舖結束了,到西城重新開了間。」接著掏出那幅文定交給他的畫像,說道:「誰也沒留意到這人,好像是憑空裡鑽出來的。」

東家故作恍然的說道:「哦,那這麼說來你顧大護院這幾日的奔波,收穫的就是茶館裡的閒談囉!」

正聲尷尬的搔了搔頭。

對於這個顧府的小少爺,章傳福也只是開開玩笑,活躍一下氣氛,也不會真的去怪他,又說道:「算了,我們也不用費神去操心,這自然會有衙門處理。要想的是今後該如何杜絕這類事的發生,不然再來個兩三次,我們的買賣再也別想有人光顧了。」

顧正聲拍著胸脯保證道:「只要我在的一天,再也不會讓這種事發生了。」

二老點點頭,叮囑道:「保證誰也會下,可要真的能做到才行呀!」

正聲堅定的應了聲「一定」。

這時小瑞從門外走了進來,說道:「稟告東家,門外來了輛馬車,說是要給我們送禮的。」

禮尚往來對於章傳福來說是經常事,他說道:「去告訴來人,替我謝謝他家主人,你將禮物收下便是了。」

小瑞為難的說道:「可他說這東西太大,他拿不了,要您幾位親自去接收。」

屋裡的數人詫異的相互望了望,在這個緊張的時期是誰會給他們送禮,還有意無意透出一股子神秘。

幾人都是一臉的茫然,顯然都不清楚此事,還是顧正聲率先試探著說道:「會不會是東家的朋友,得知我們鋪子的櫃台被人燒燬了,又不清楚燕家那老頭曾送來過,所以出於一片好心給我們送櫃台來了。」

在沒有確切消息的此時,正聲這說法雖有些牽強,倒也是說的過去。

章傳福微微點頭說道:「老夫交友確也廣泛,說不定還真像正聲說的那樣。」

劉老則沒有他們二人樂觀的想法,提醒道:「要是東家在附近的朋友,我們第二日就正常開業,照理說幾日過去了,該不會不知道呀?」

正聲思量片刻又道:「您說會不會是和我們相隔有些遠,當日一時沒趕出來,這兩天才完工送來的。您幾位是不知道呀!燕家那老頭是連夜喚三個漢口最好的工匠共同完成的,哪個人有他那樣猴急呀?」說著還笑了兩聲。但看到其他的三位還是一臉冥思的模樣,壓根沒被自己的笑話吸引,他聲音又轉弱,喃喃的說道:「那你們說說,放在馬車裡,還非要親自去拿的禮物還有什麼,我是想不起來了。」

「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何況在這非常的時期,我們還是需加倍小心為妙。」

文定的話,說的劉老與朝奉紛紛點頭稱道:「嗯,還是小心駛得萬年船。」

正聲是一介武人,自然不像他們那樣顧慮這,忌諱那。不過經過這次走水事件,他也切實的體會到商場如戰場這句話,這些一個個看似腰肥肚圓,滿面春風的商人,有時也確實挺難為的。

東家看著他們一個個愁眉苦臉的,不由得笑著開解道:「這都是怎麼了,不過是有人給咱們送禮嘛!這是好事呀!走,一同瞧瞧去。」

劉老還想說些什麼,給章傳福拉住了勸說道:「你不用過於擔心,這青天白日的,還是在我們鋪子的大門口,再說退一步還有正聲在嘛!難道他還保護不了我們幾個嗎?」

顧正聲也賣力的點頭道:「東家所言甚是,劉老,您這可是小瞧我二十幾年的苦練呀!他最好是別耍花樣,不然有他好受的。」

說著他還挽起了袖子,生生一副要大幹一場的模樣,逗的屋子裡的諸人皆有了一絲笑意,緩解了下屋子裡的緊張氣氛。

東家率先起身,邊往外走邊說道:「走吧!是福是禍,總要看過後才會知道。」

在章傳福的帶領下,一干人來到大門口,外面來來往往的行人確是不少,可是就是沒小瑞說的馬車。

小瑞又從裡面跑出來,章傳福迎面就是一頓訊問:「你說的人和馬車呢!他們都在哪兒呀?」

小瑞慌裡慌張的說道:「對不起東家,對不起東家,小人剛才一時緊張忘了和您說清楚,那人說前門太張揚,連人帶馬車都在側門那候著呢!」

說不緊張那是安慰其他人的話,章傳福其實心中也是在打鼓,醞釀了半天的豪氣,差點就被小瑞這冒失鬼給折損殆盡了。著眼大局又不好怪責他,訓道:「去,去,快點帶路。」

第八章 險惡人心

來到側門眾人終於看到這輛馬車,走在後面的文定初見時便覺得眼熟,可又拿不定主意是不是那夜雨煙接他的那輛,直到看到旁邊站著的老余後才確定下來。

他走前一步問道:「老余,怎麼是你,你便是那來送禮的人嗎?」

東家等奇怪的望著他,敢情是認識之人,一顆懸著的心也就放了下來。

老余笑著對他說道:「呵呵!是我老余趕的車不假,不過老余卻不是那正經的送禮人。」說著將車簾子掀開,眾人往裡望去,裡面斜倒著一個被麻繩團團圍住之人,而他旁邊則坐著個俏生生的紫鵑。

這裡除劉老外大多都是認識紫鵑的,章傳福指著那個如同粽子的人問道:「紫鵑,妳這送的是什麼禮呀!這人怎麼被你們這麼五花大綁著呀!」

紫鵑一邊扶著那如粽子之人一邊道:「章老闆,我也是我們小姐指派來的,等下再與您細細的解釋。喂!你!」小巧的手指徑直的指向顧正聲。

正聲左右望了望,道:「我嗎?」

紫鵑毫不客氣的說道:「廢話,說的就是你,過來幫把手將這個抬進你們鋪子,老余你也過來。」

想不到自己連個名字也沒有了,只是個「喂」,正聲雖然氣的想跳腳,無奈只好和老余一同將這個大包袱從側門抬進去。

這傢伙還真有些沉,二人好不容易才將他抬進來,又給紫鵑那丫頭指使的抬進裡間。有功夫是一回事,可這賣體力的活正聲可是很少幹過,總算完了,他有些氣喘的說道:「丫頭,有那麼多的伙計妳不叫,竟要我這大護院給妳當搬運。」

紫鵑剛叫老余先上車等自己,聽到正聲的怨言,轉過身來輕視的上下望了幾眼,譏笑道:「我看你這所謂的大護院,也就只能幹幹這賣力氣的粗重活。」

正聲真是七竅生煙,正要回嘴,章傳福扯勸道:「好了好了,紫鵑,妳們家小姐讓妳五花大綁送這麼個人來,是有什麼用意呀?」

在正聲仇視的眼神中,紫鵑微微的「哼」了一聲,然後過去將塞在那人口中的布團取了出來,那人立時罵道:「小娼婦,妳敢綁你大爺,等大爺活動開了,看我怎麼整治妳……」還要再罵,卻被紫鵑重重的搧了個耳刮。

那人「哎呀」一聲,一口紅痰吐了出來,裡面還夾雜著兩粒白牙。眾人心頭一顫,暗自忖道這丫頭下手好重呀!

紫鵑卻不顧他們這麼許多,怒斥那人道:「再敢瘋言瘋語,姑奶奶打掉你滿口黃牙。」

那人不敢再放肆,夾著哭腔對眾人道:「你們……你們竟敢綁票,我非要到衙門裡去告你們,你們在場的一個也別想跑。」

紫鵑作勢又舉起掌,那人慌忙的閉上嘴,將頭部往一邊偏去,不敢再激怒這個魔女。

「瞧你這樣子還上衙門,到了衙門還不知是誰捱板子。」紫鵑從懷裡取出手巾,擦拭著自己打耳光的手掌。

章傳福忍不住好奇的再次問道:「紫鵑姑娘,妳這到底是演的哪齣戲呀?」

紫鵑只是含笑不語。

從進門便開始注意這被綁之人的文定,蹲下來看了看他的正面又轉過去看了看側面,接著拿出那幅清渺所作的畫像來對比,猛的直起身指著他說道:「是他,是他,他就是那日縱火之人。」

一干人馬上圍了過來,正聲更是拿過文定手中的畫像,一點一點的比對起來。

那人若無其事的說道:「什麼呀!什麼縱火之人,老子什麼也沒幹,老子好好的在武昌城閒逛,無緣無故的被幾個流氓給逮住了,這個丫頭也是其中一個。你們要是知道厲害快放了老子,不然……不然就去官府告你們。」看著紫鵑捏緊了拳頭,他又膽怯的將頭偏向一方。

此時站在最靠外的小瑞也疾步走到那人跟前,上下看了看興奮的叫道:「沒錯,沒錯,當時我就在一旁,認得他這副樣子,就是他。」

紫鵑此時對眾人說道:「那紫鵑便先告辭了,章老闆,我們小姐還囑咐讓您先審清楚,別忙著送官,這裡面還有些內情。」

章傳福一行人忙將她送到門口,謝道:「真是由衷的感謝紫鵑姑娘的鼎力相助,記得幫我向妳們家小姐帶個好,多謝她的幫助。」

紫鵑滿口應道:「一定,一定。」

別人都先進去了,只有文定一路送到門口,笑著對她說道:「紫鵑姑娘一定幫我多加感謝妳家小姐。」

紫鵑對文定卻是一臉的正經,斜瞧了他一眼道:「哼!那得看本姑娘的心情。」說著頭也不回就走了。

雨煙的這個貼身丫頭一直對文定就沒什麼好臉色,他早已習慣了,無奈的搖了搖頭目送她上車後,才轉身往裡間而去。

這時裡間裡也是十分熱鬧,東家、正聲、小瑞等都在逼問那縱火者誰是幕後之人。而縱火者看到紫鵑那女煞星走了,也全然無顧慮了,一副置若罔聞的樣子,根本就不承認自己是縱火之人,至於幕後之人,那就更是洞庭湖裡吹喇叭││沒影的事了。

縱火者口裡還不依不饒的說道:「放火我沒聽說過,更沒幹過,不過你們糾結那魔女將我無故擒來,還打掉我兩顆白牙卻是實打實的真事。跟你們說,識相的話快放了我,再賠我筆銀子,不然有你們好看的,也不在武昌城裡訪訪,我丁三辣子是什麼人。」

那副潑皮無賴樣,徹底將顧正聲激怒了,他脫口而出一個「操」字,便拉著劉老、東家走到門口,對文定他們說道:「文定,你和二位到天井那轉轉,給我一點工夫,一會就好。」

等他們跨出房門後,正聲就立馬將門掩住。文定他們依稀聽到,「你要幹嘛?我叫人了。」

「操,給臉不要臉,以為老子吃素的。」

「要幹嘛?哎喲……哎喲……不要呀……哎喲……」

文定與東家他們在天井邊閒聊,初時還聽到丁三辣子雷鳴般的求救聲,接著漸漸就成了斷斷續續的,後來便是悄無聲息了。

大約一頓飯的工夫,小廳的房門就打開了,只見顧正聲神色凝重的走出來。

章傳福忙詢問道:「怎麼樣?問出來了沒有?」

正聲似要答話又戛然而止,停頓了半天才說道:「這事,您還是進去問那丁三吧!」

眾人隱約感到事情確如紫鵑所言不那麼簡單,一行人又回到小廳,那丁三辣子早已是面目全非,青一塊紫一塊的,看到正聲也隨著他們進來了,嚇的只往後面退。

顧正聲喊道:「好了,老實回答我們東家的問題就不打你,要是有一句虛言就給我試試。」

章傳福拿眼止住正聲,再轉向丁三說道:「不用怕,老老實實回答我的話,我不會讓我們這顧護院對你怎麼樣的,不然我就只有再將你交給他了。」

丁三慌忙點頭。

章傳福滿意的笑了笑,問道:「你是何處人士?又姓甚名誰?」

「小人叫丁三,打小便在武昌城裡頭混,人都管小人叫丁三辣子。」

章傳福點點頭,又問道:「前幾日這鋪子裡那場火是你放的吧?」

丁三遲緩著迴避這個問題不肯作答,正聲又「哼」了一聲,丁三忙答道:「是,是,正是小人所放,可小人也是拿人錢財,受人指使,我與您、與這源生當是沒有絲毫的仇恨的呀!」

到了最關鍵的問題,章傳福逼問道:「那指使你的人是誰?」

丁三支吾了半天,硬是不肯將那名字說出來,只是偷偷望著正聲,顧正聲怒道:「說呀!剛才你又不是沒說,難道非要打你才會說出來嗎?」說著又捲起了袖子。

丁三直往後退,身上還在打著哆嗦。章傳福攔住正聲,讓他退後,又轉頭對那丁三說道:「丁三,你要清楚,你犯的是故意縱火罪,這在衙門裡最高可是要判殺頭的。你要是非不肯說我也不逼你,也不叫顧護院再打你,這就將你送到衙門去,讓他們來審你。」

丁三爬過去抱住章傳福的大腿,哀求道:「章老闆,我說,我說,你大人有大量,放過小的這一回吧!」

章傳福此時逼道:「快說,要是晚了,可連我也救不了你了。」

「是李福翔,是李福翔特意讓我來漢口幹這事的。」丁三的話頓時將裡間裡所有人的心強烈的震動了一下。

文定望向正聲用眼神詢問他,正聲也是無奈的搖了搖頭。

章傳福壓住心中的震撼,駁斥道:「不許信口雌黃,李福翔是我本店的二掌櫃,他怎麼會讓你到鋪子裡來放火呢!老實說出幕後之人來,不然送你去衙門。」

丁三聞言慌了神,急說道:「丁三確實沒欺瞞您,那李福翔這幾年時常來武昌城辦事,一來二去的與我成了酒肉朋友。前些時候他又來找我,說起這縱火之事,起先小人想這事太大了,堅決不答應的,可是他說是白天燒不著人,又說漢口也沒人認得出我來,還硬塞給我三十兩銀子,許諾事後再給五十兩,小人才勉強幹的。」

章傳福將臉一橫,道:「說這話你敢起誓嗎?」

丁三立馬三指向天起誓道:「天地為證,小人在這事上若說一句謊話欺瞞章老闆,就天打雷轟不得好死。」

章傳福陰沉著面孔,對正聲說道:「正聲,先將他押下去,我還要留著他做點事。」

正聲依言將其拎了出去,裡間裡頓時安靜極了,顯然真相是他們不能接受的──竟然是自己人買通外人來燒自己的鋪子。

劉老拍了拍東家的肩膀,想要說兩句安慰他,然而想了半天也找不到那李福翔的動機來,只能說道:「算了,別往心裡去。」

東家嘆了口氣,無奈道:「不算了能怎麼辦,是自己人幹的,連報官也不行,不然讓消息傳到外面,還不知道會有怎麼樣的流言蜚語,只能是私下解決,讓那畜生逍遙法外了。」望了望文定,又對劉老說道:「福翔那畜生,一直便對我們重用文定心懷不滿,這次見文定將新鋪子搞的有聲有色的,他更是新仇舊怨一併爆發出來,我是日防夜防,想不到竟讓自己人給擺了一道。還好是文定處理得當,不然就悔之晚矣。」

文定想到這件縱火案可能是針對自己,可是萬萬沒想到竟是鋪子裡的人為了打擊自己,不惜做出這種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來,埋怨自己道:「都怪小子沒與二掌櫃將關係處理好,不然也不會釀出此禍事。」

「這如何能怨的上你,難道做事做的好反成了罪過,與那忘恩負義的畜生同流合污倒成了正理。不,這在我源生當是絕對不允許發生的。」東家的立場是異常的堅定。

劉老也說道:「現在將問題顯現出來,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如若往後讓他擔負更大的責任,那後果豈不是更不堪設想了。現在我們想的應該是如何將事情的破壞降到最底。」

章傳福也點頭稱是,說道:「劉老,你坐鎮新鋪,我帶著文定、正聲還有那丁三立即趕回廟山總店,給那畜生來個措手不及。」

劉老也覺得這事越快解決越好,不然拖下去必然會走漏風聲,讓李福翔有所準備再造成更大的破壞,他叮囑道:「東家不要心急,這事必須低調處理,免得造成不必要的麻煩。」

章傳福也冷靜下來,拉著文定吩咐道:「你去叫小瑞套輛馬車牽到側門,再叮囑正聲將那丁三原樣綁好送到車上。我們等下直接將馬車駛進粵漢碼頭,讓燕老闆給我們派船渡江。文定,這事疏忽不得,走漏一點風聲就會對鋪子的聲譽造成很壞的影響。」

文定也深知事情的嚴重,回道:「東家放心,文定掂量的住輕重。」說著就出門去安排。

今晚廟山鎮的源生當總店又將是一番風起雲湧。

暮色已深,華燈初上,廟山鎮源生當本店早已是打烊歇業。伙計們都在張羅著晚飯,在朝奉、東家先後去了漢口後,蔣善本蔣掌櫃便責無旁貸的成了這裡最高的負責人。他囑咐了鋪子裡接替文定新的三掌櫃張大元,晚上要怎樣守好鋪子,安排巡夜後便要趕著回家,蔣善本的家也隨著他安置在這廟山鎮裡。

張大元也是由原來鋪子裡的伙計提拔上來的,對於大掌櫃他是言聽計從,不敢有一絲怠慢,牢牢記住了大掌櫃的叮囑,看著他要走忙說道:「大爺,您看這天色也晚了,要不,您就在鋪子裡和我們大伙一塊吃點吧!我要他們多加兩道好菜。」

蔣善本對於這個乖巧的張大元也十分滿意,在他看來就和以前的李福翔一樣,對自己的吩咐記得比什麼都清楚,他呵呵的笑道:「家裡還等著我呢!不過加兩道菜倒是可以,只當是給伙計們打打牙祭,這錢就記在我帳上了。」

旁邊的伙計都高興的謝他,張大元則對他們說道:「這下知道了吧!還是大爺時時都想著我們。」

順子則在一邊討好的對張大元說道:「三爺,大爺平常對我們的好處,小的們自然是看在眼裡、記在心裡囉!他老人家如果遇上事,我們保管是義不容辭的挺身而出,哪像有些人平常盡得罪人,別看升的快,有他遭罪的時候,您看這不就有人去收拾他了嗎?」

蔣善本心裡是樂融融的,可臉上卻不怎麼表現出來,指著他們兩個,語氣有些無奈,又有些怪責的說道:「你們幾個小子呀!就是嘴巴不饒人,好了好了,都別站著了,進去吧!」

二掌櫃李福翔則剛從外面回來,看到了蔣善本忙迎上前來。

張大元他們看到李福翔忙道:「二爺好。」

李福翔則對他們擺擺手,點點頭算是見過禮了,又恭敬的對蔣善本說道:「大哥,您還在鋪子裡呀!怨不得我剛才去家找您,家裡人說還沒回去呢!我一尋思八成還是在鋪子裡,呵呵!果不其然讓我給找到了。」

蔣善本自忖道,找自己難不成有什麼事,問道:「你這麼急的找我,有什麼事嗎?走,一道家裡去,一邊吃飯一邊說去。」

李福翔笑道:「這個時候找您,自然是吃飯的事了,我在那『雲閒居』定了間包房,叫了桌酒,這就是來接您的。」

蔣善本搖手道:「不行,不行,你嫂子還在家等我呢!」

李福翔拉著就要往那雲閒居走,口裡還說道:「您放心,我都跟嫂子說好了,我請客,嫂子還能駁我這個小面子嗎?」一回頭看到張大元,努了努嘴道:「大元,愣個什麼,還不給我過來攙著大爺一塊去,還要我親自來請你呀!」

張大元忙機靈的跑過來,和李福翔一左一右攙著蔣善本的雙臂,口裡說著:「大爺,您小心,春天晚上濕氣大,這路滑。」

雲閒居是鎮上最好的酒家,離他們鋪子也只有幾十步的距離,蔣善本被二人左右架著,晃晃悠悠的就進了裡面雅間。

酒家的掌櫃與他們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見他們進去忙招呼伙計上酒上菜,自己也進來道:「李掌櫃你們幾位可來了,這酒菜一早就給預備好了,蔣掌櫃您幾位有什麼吩咐,只管喚小二去做。」

蔣善本也客氣的說道:「老陳呀!來一起坐坐。」

陳掌櫃指著門外,說道:「蔣掌櫃,我們這小本買賣可沒您在那源生當享福,您看外面我還得盯著不是嗎?我就在櫃上,要是有事只管叫我。」說著便歉意的退出了雅間。

張大元誇張的「哇」一聲,低聲的對他們說道:「大爺,您瞧這麼火的買賣,陳掌櫃還說是小本買賣,那我們豈不是只能喝喝稀粥了。」

蔣善本笑了笑說道:「你可是越來越貧嘴了。」

李福翔也深有同感道:「是呀!這小子掌櫃當了幾天,別的功夫沒見他怎麼樣,就這嘴巴功夫見長呀!」

張大元乾笑了幾聲,舉起酒杯敬道:「小的有今日,都是靠您二位的提拔,這裡先借二爺的一杯酒,敬您二位一杯。」說著自己先將手中的酒乾了。

蔣善本與李福翔也隨之將自己的那杯酒飲盡。

一杯酒入喉後,蔣善本立時感到喉嚨火辣辣的,放下杯子後連吃了幾口菜,頗有感慨的對他們說道:「人不服老不行呀!再沒你們年輕人這麼好的身體了,鋪子以後的事就都要看你們的了。」

張大元卻不同意他的說法,道:「您這是怎麼說的,我年紀輕輕的,好多事都懵懂不知的,不是還得靠您二位多提點提點,還想著在您那多學點東西呢!」

李福翔放下筷子,笑著對蔣善本說道:「您看,這小子多明白事理呀!要是沒您看著我們,還不知道會將鋪子倒騰成什麼樣子呢!就拿那柳文定來說吧!自以為翅膀硬了,了不起了,沒想過原來是有您給他撐著在。看他現在還沒幾日呢!哼!就被人家放火燒鋪了,這麼大的事,看他怎麼下得了地。」

蔣善本拍了拍他的手,有些怪責的說道:「唉!這新鋪子被人放火,他也是不願意的,都是一個鋪子的人,還是得幫幫他。」

李福翔被說的有些語塞,舉起酒杯猛的又給飲盡了。

張大元卻有自己的意見,道:「是呀!我覺得柳掌櫃能力是很強,但畢竟還是有些年輕,比我還小上那麼五六歲。當時東家讓他去,我就覺的有些欠妥,要說最合適的人選,那肯定是您大爺去了,可本店又是少不了您。第二個人選嘛!怎麼著也得是二爺了,可東家怎麼著就選上他了。您看吧!這還沒幾個月呢!就鬧出了這麼大的事來。」

李福翔拿著酒壺又斟滿了一杯,不過這次他不是一飲而盡,而是慢慢的細品起來,臉上還隱隱露出一絲陰沉的笑容。

對於張大元的話,蔣善本也是默默的點了點頭,冒出一句「文定確實太年輕。」聲音小的彷彿是在自言自語。

得到大掌櫃的贊同,張大元越發的來勁,繼續說道:「依我看呀!事情已經發生了,再怎麼埋怨他也沒用了,當務之急應該是再給新鋪子派一個大掌櫃去撐住場面。二爺是最合適的人選了,這麼多年在鋪子裡勤勤懇懇的,我們都是有目共睹的,再說能力也是沒得說的呀!」

聽聞張大元的這席話,李福翔真是想上去擁抱他一下,不過這份喜悅他只能藏在心裡,他把玩著手上的酒杯無可奈何的說道:「哎!這些都得是東家和朝奉拿主意,我們也只能是閒談時聊聊罷了,來來,喝酒,喝酒。」

三人又舉起了酒杯一同乾了。

蔣善本飲盡後默默的想了許久,然後語重心長的對李福翔說道:「老二呀!我們在鋪子裡謀生活,就還是要為鋪子分憂,不然鋪子垮了,我們也沒有好處不是。可是如今那邊搞成那樣,是誰的責任我們也不去追究,那是東家管的事,這個時候你要挺身而出,主動去向東家爭取到那邊挑大樑。你們都知道我和文定的關係不錯,我不會偏袒你們任何一個人,這時候你去幫幫他,不也是為他好嗎?這件事我是堅決的支持你。」

雖然李福翔心裡是一百個願意,可嘴上還是說:「這各人的位子都是東家安排的,我貿然說自己要過去,那柳文定、東家還不得怎麼看我呀!」

一旁的張大元果然沒讓他失望,立馬接道:「那邊搞成那樣,二爺您這一過去那還不是力挽狂瀾,東家怎麼會往別的地方想您呢!再說柳掌櫃還是可以當他的二掌櫃呀!您這是幫他,也影響不了他的前景。」

蔣善本連連說:「嗯!大元這話在理呀!」

李福翔真是太喜歡這張大元了,暗自忖道:「人才呀!怎麼以前就沒留意他呢!」不過還是有些擔憂的說道:「那又得勞煩大哥了,要是東家沒答應還好,萬一要是答應了,這本店裡大哥又要多費神了。」

蔣善本懇切的說道:「那有什麼,不都是為鋪子著想嗎?再說了,這些日子來,大元也表現的很出色。要是你過去了,我會和東家說讓他頂上你的位子,也是可以勝任的嘛!」

張大元一聽這裡面還有自己的好事,短時間內又可以升上一級,慫恿李福翔的熱情立時登上高峰。

這一席三人,有兩個在籌劃美好的將來,一個則在計算著當手伸向新鋪子後,自己在鋪子裡的勢力將又登新高。

當他們還在躊躇滿志的時候,文定他們的馬車已駛進了廟山鎮。源生當的前門門板已經嚴實的封好了,沒管著他們的人在,伙計們也徹底的放鬆了,都在天井蹺著二郎腿飯後閒談。

文定他們的馬車停在側門那,顧正聲與小瑞從車內跳了下來,拍打著側門,「咚咚咚」幾聲後,裡面有了回聲:「誰呀!這麼晚了。」

「八成是張掌櫃回來了吧!」

「哪能呀!李掌櫃請喝酒怎麼會這麼早呢!誰呀!不出聲不給開門呀!」

小瑞喊道:「快開門呀!是我小瑞。」

裡面一聽還真是小瑞的聲音,又奇怪的問道:「小瑞呀!你不是在漢口新店那享福嗎?還回來幹嘛呀!」

「呵呵!該不會是那放火的把小瑞嚇怕了,跑回來了吧!呵呵!」裡面立時傳出笑聲一片。

小瑞又喊道:「快開門呀!東家也回來了,就在外面。」

裡面有人笑道:「唬誰呀!東家今早才去漢口,最早也得五六天才回來。」

「是呀!你要是不說為什麼回來,嘿嘿,這門我們還就不開了。」

坐在馬車上的章傳福,火冒三丈的下車來,就喊道:「囉嗦什麼,給我開門,還想不想幹了?」

裡面的伙計們一聽還真是章傳福的聲音,忙嚇的將門打開。章傳福陰沉著臉走進來,後面跟著柳文定、顧正聲與小瑞,而正聲與小瑞手裡還押著一個被麻繩綁了好多圈的人。

天井附近被他們這些伙計擺的烏七八糟的,幾張桌子有豎著、有橫著,椅子也是立著倒著都有。桌子上還有酒,顯然是趁著沒管他們的人在,偷著喝小酒。

今夜有更重要的事要辦,章傳福也懶得處罰他們,面色不善的喝道:「你們倒是挺自在的嘛!張大元呢!蔣善本呢!李福翔呢!他們人都在哪呀?」

知道自己等犯了事的伙計們都戰戰兢兢的,都怕撞到章傳福的火頭上,相互觀望著誰也不敢回答。

眼看東家又快要發脾氣,文定忙拉著一個相熟的伙計問道:「快說呀!那三位掌櫃都哪去了?」

那伙計看到文定眼中默許的神色,才敢如實的稟報道:「李福翔李掌櫃在雲閒居請客,其他二位掌櫃都去了。」

章傳福指著那伙計說道:「你去把他們都給我叫回來,什麼也不許說,就說我叫他們趕快回來。」

那伙計不敢怠慢,拔腿就往外跑去。

章傳福又回頭對正聲他們說道:「你們先將他押進裡間,等下叫你們再出來。」

正聲與小瑞領命押著丁三先退進去了,文定扶起一張椅子安置於天井正中請東家安坐。

伙計們強烈的感受到今晚會有不尋常的事情要發生,要是在以往東家抓到他們偷喝酒,自然免不了是要受罰,挨罵、扣工錢、挨扳子什麼都有。

可是今晚他們這麼多人一同喝酒,反而連罵也沒罵,正是因為如此,他們才越發的害怕。東家這不尋常的舉動,說明是有大事發生,有人要倒大霉。他們暗自乞求著上蒼,東家那怒火千萬別是朝向自己的。

過了一會,那三位掌櫃也心急火燎的趕回來了。蔣善本暗自忖道,東家早上才去漢口,晚上就趕了回來,還這麼急的找他們來,事情必不簡單。

他一進後院來就看到天井那東倒西歪的桌椅,還有上面的酒菜,再看見伙計們一個個蔫著腦袋站在一旁,以為是因為他們集體喝酒被抓,心想這事也確實值得東家發火。

拜見了東家後,他先一步訓斥他們道:「走的時候不是都跟你們說了,要安分些嗎?這才不到半個時辰,你們全忘了。」

李福翔也圖表現說道:「一點規矩都沒有了,難怪東家會生氣,再如此下去,也想和新鋪子一樣來一場走水嗎?」說著還幸災樂禍的偷偷望著文定。

章傳福喝道:「李福翔,說什麼呢!」

李福翔忙自己掌嘴,道:「是,是,小的忘記了忌諱,小的該死。」

章傳福將三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笑問道:「那你們三個剛才都去哪了呢?」

李福翔見東家臉上還有笑容,想來也不會太過責怪,回答道:「剛才是小的拉著大掌櫃和大元去雲閒居喝酒聊天,東家您要是怪就怪小的吧!和大掌櫃他們無關。」

蔣善本則對東家那有些陰沉的笑容感到害怕,說道:「東家,是我沒看好他們,您要罰就罰我吧!」

章傳福沒理他的自責,而是饒有興趣的對李福翔問道:「你們都聊了些什麼?也跟我說說。」

李福翔以為時機來了,想藉此向文定發難,道:「小的們是在憂心新鋪子遭人暗算的事。」

章傳福「哦」了一聲,道:「原來你們是關心這個呀!大元,你們都說了哪些,說出來聽聽。」

張大元看了看左右的蔣善本與李福翔,心想這時候就是要表明立場了,說道:「我們在說,柳掌櫃還是年紀較輕,只怕是應付不了那複雜的局面,思量著要是那邊能再加個大掌櫃,情形就會不一樣了。」

感到事情可能沒剛才想的那麼樂觀,而其他兩人則迫不及待的向東家交底牌,蔣善本只能是緊閉上自己嘴巴觀察事情的發展。

章傳福笑著問道:「那你們覺得適當的人選該是誰呢?」

蔣善本不置一詞,李福翔又不好毛遂自薦,張大元只好再站出來說道:「我們覺得二掌櫃經驗豐富,比較適合。」

李福翔讚許的望了望他,心想這事若成了,得給他記上一大功。

但顯然東家卻不這麼想,他抑制不住的吼道:「夠了,李福翔你這個恬不知恥的傢伙,還想著當大掌櫃,別做你的春秋大夢了。」

李福翔猛的一愣,想不到東家竟說出如此嚴重的話,想必是柳文定在背後說了自己不少的壞話。

他惡狠狠的雙眼逼視著文定,彷彿要將他刺穿似的,又帶著哭腔對東家說道:「東家,我自十八歲就進了鋪子,十幾年來一直是勤勤懇懇的幹,您不要相信別人的鬼話,我可是一直忠於鋪子,忠於您的呀!您可不能這麼待我呀!」

章傳福怒極反笑,還帶點咳嗽道:「咳!一直忠於鋪子、忠於我,咳!呵呵!李福翔你知道醜字怎麼寫嗎?十幾年,十幾年我就養了你這麼個白眼狼。」

李福翔也強烈的感到害怕,可是這個時候不容得他不硬撐下去:「東家,您可不能只聽他人一面之詞呀!」

「夠了,正聲將人給我帶出來,看這畜生還有什麼可狡辯的。」章傳福現在看著李福翔那張臉就感到噁心。

當李福翔看到正聲從裡間帶出那被綁之人後,頓時感覺天真的黑了,黑的是那麼徹底,是那麼不留一絲光亮。

眾人只看到那人一出來,李福翔臉色數變,從滿嘴辯詞變成一言不發,都感到裡面是大有文章。

章傳福逼問道:「說呀!怎麼不說了?你倒是說呀!說說你是怎麼買通外人來燒自己的鋪子,說說你是如何想嫁禍給柳文定,還妄想著自己爬上大掌櫃的位子。」

院子裡的人聽到東家的責問後,皆倒吸了一口冷氣,這聳人聽聞的縱火案,竟會是他幹的。

而此時的張大元則恨不得抽自己兩耳光,自己這不是趕著和他陪葬嗎?蔣善本則慶幸自己還算冷靜,知道留一手。

第一章 因果有報

再多的藉口此時也無濟於事,李福翔萬念俱灰沒有任何的狡辯,低垂著腦袋,任由東家如何的責罵也是一言不發。

章傳福看著他就一肚子火,指著他的額頭繼續罵道:「啊,你還知道你十八歲就進了鋪子,這十幾年時間,哪怕是養幾條狗也早就養熟,知道看家護院了。自你進鋪子來,我哪一點虧待你,吃的、住的、拿的哪一點比別人少,還一步步將你提拔到二掌櫃的位子,有哪個地方怠慢你了,竟做出如此禽獸不如的事來。」

李福翔的頭埋的更深了,雙拳緊握,只是渾身輕微在顫抖著。一直悶不做聲的蔣善本,此時也站了出來痛心疾首的埋怨他道:「福翔呀,你怎麼這麼糊塗,這種事怎麼也幹的出來呀!」

李福翔對著這位十幾年的大哥,現在也只能是搖頭無語。

「糊塗?他是糊塗嗎,他比誰都有計謀,買兇縱火再躥著你們要給他晉升鋪路,李福翔,人才呀你。我一直以來還以為你雖然脾氣爆了點,還算得上個直腸子,現在看來還是我章某人小瞧了你。如此有計劃、有步驟的實施陰謀,你本事不小呀!」東家對他真是氣之已極。

李福翔一反剛才的頹廢樣,憤起反駁道:「是呀,這全是我的安排,我的設計。你不是一直都瞧不起我嗎,一直覺得我無能嗎,我就是要讓你看看,到底我有沒有能力。」

蔣善本拉著他的手臂,阻止他再頂撞東家,「福翔呀,你別說了,快給東家認錯吧!」

李福翔推開他的手,彷彿有一肚子委屈要訴說:「大哥,你讓我說,這口氣憋在我心裡好長時間了,今晚不說我也就沒機會了。」

東家也抬手示意蔣善本道:「善本,你別攔他,讓他說,讓他一次都說出來,說個痛快。」

文定感覺到李福翔的雙眼突然向自己逼視過來,正聲恐他狗急跳牆會對文定不利,閃過身來擋在文定的身前,一雙鷹眼監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李福翔從鼻腔裡重重的發出一個「哼」音來,聲嘶力竭的對章傳福叫道:「你還好意思說對我公平。」

章傳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怒極反笑道:「呵,這麼說來我對你還算不好了,與你一同進鋪子的夥計,走的、散的、留下來的誰有你拿的工錢多,誰有你地位高?你如今反倒說我對你不公平了,呵,真是笑話。」

李福翔舉起手指遙指文定,「那他呢,他柳文定算個什麼,屁大點孩子進鋪子還不滿四年,就升任二掌櫃。而我呢,在這鋪子裡拚死拚活的幹了十幾年,任勞任怨的反倒不如他了!」

這時蔣善本插嘴道:「福翔呀,那文定不也和你一樣是二掌櫃嘛,也沒有誰不如誰的呀!」

「他們這些欺世的話,也只能騙騙大哥你這種實誠人,說的好聽和我一樣是二掌櫃,可那邊他們遲遲不安排大掌櫃,不就是明擺著除了他章某人和劉某人,就是他柳文定了嘛!」

他望了望四週一眾夥計們皆低頭不語,又說道:「你們是不知道呀,他們這些舉動只是想瞞著我們,有天我無意間聽到他們倆在帳房裡商量,過了一、二年就讓柳文定這崽子當那邊的大掌櫃,從一開始就沒將我們這些人放在眼裡過。」

章傳福氣急敗壞的逼問道:「所以你就要放火燒鋪子,還非得文定在的時候一起燒?」

這個時候李福翔早已將什麼顧慮都拋卻了,他冷冷的答道:「是,我就是要燒那鋪子,讓他什麼好買賣都見鬼去,最好還要將這崽子一同燒死,方可一洩我心頭之恨。」

雖然已是二月份了,但眾人依舊感到身上是寒風刺骨,而越靠近李福翔的就越是如此,特別是看到他眼中散發出來的那股恨意,彷彿要把文定生吞活剝了般。

「瘋了,你完全是瘋了。說是針對文定,其實只不過是眼紅,見不得別人比你好,現在哪怕是讓你坐上善本的位子,你也不會就此滿足,會想方設法的算計我,最終取代我。」

章傳福換了口氣,壓制住自己那激憤的情緒,沉思了老半天,說道:「滾吧,念在你十幾年為鋪子服務的份上,雖然你不仁,我也不能不義的將你扭送官府。滾吧,收拾你的東西現在就給我滾,以後別讓我再在武昌、漢口見到你,不然就別怪我不講情面。」

章傳福轉過頭對小瑞、正聲吩咐道:「你們倆押著他去收拾,只許他拿自己的東西,別讓他把鋪子裡的東西帶走了,連夜就讓他滾出廟山鎮。」

小瑞還沒從以往的關係中掙脫出來,過去還敬聲道:「二、二掌櫃,請吧!」

然而正聲卻很樂意的跑過去一推李福翔,道:「走吧,東家大人有大量都放你一條生路了,還賴著幹嘛?」

李福翔前後身一擺,喊道:「不用你推,我自己有腳。」沒有眾人想像中那灰溜溜的神情,反而有一股從不曾在他身上出現過的大氣,他用眼神繞著週遭遊走了一遍,默默的點頭低聲道:「你們都給我等著,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們知道我是誰。」說完東西也沒拿,拔腿就跑了出去。

望著他遠去的身影,章傳福暗自噓唏,這李福翔原本也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原來他還是夥計的時候是多麼聽話,做事也比一同進來的夥計勤快,有一股子不服輸的勁,曾幾何時他也是將其當作未來鋪子的棟樑來栽培。

可就是他這麼同一個人,在當上三掌櫃以後就變了,變的喜歡指使人,變的懶惰,變的不那麼聽自己的話,處處和自己留著心眼。

看著他決然而去的樣子,反倒依稀有些當年的模樣,雖然自己是氣他的愚昧,但十幾年處下來畢竟還是不易,章傳福深深的舒了口氣,只希望他能找到自己的一片天地。

「嗚嗚嗚嗚」一陣哭泣的聲音從一旁傳來,顧正聲一看是那縱火犯丁三,過去就是一腳,叫道:「給我老實點,一會再想著怎麼收拾你。」

正在懷舊的章傳福被他們從沉思中拉了出來,他吩咐道:「正聲,把丁三口裡的布拿出來,人也帶過來。」

口中一失去束縛,丁三就帶著哭腔求饒道:「章大老闆呀,您看我什麼都跟您交代了,那主犯也被您自個放走了,那、那小的這麼微不足道的人,您是不是也放了算了。」

正聲又是一腳踹了過去道:「你便是縱火之人,還微不足道呢,豈能如此輕易的就饒了你。」

斜倒在一旁的丁三不停的求饒,口裡還哭訴的說什麼上有七十歲老母,下有什麼兒女之類老套的託詞。

正聲哪會相信,又要踹他,章傳福制止他,對地上的丁三道:「放你也可以,不過我不希望以後聽到什麼李福翔或源生當二掌櫃買兇放火的謠言,不然……」

丁三忙接道:「這事傳開了您頂多和人解釋解釋,小的可是要殺頭的呀!您放心您就是借小的幾個膽,小的也絕不敢在外面亂說。」

章傳福點頭道:「你明白這最好。正聲放他走吧,從側門出去別讓人注意。」

丁三千恩萬謝他的寬恕,連日來的經歷讓這個街面上的混混,有種隔世重生的感受,一旦正聲解開他身上的綁繩,便像撒開步子的狡兔般,奪門而去。

一晚上連番的震撼,讓這些平日裡絮叨不停的夥計們全都啞然了。他們手足無措的站在那兒,動也不敢動,說也不敢說,一致將目光投向東家那,等待他下一條指令。而章傳福則是一直一言不發,這謐靜的畫面如同時間卡住了般,深夜的寒風吹打在他們身上,可是沒人敢提出異議,只有萎縮自己的身軀,任那寒風撲面而來。

這樣僵持下去終究不是辦法,文定打破了這個靜謐的僵局,他對夥計們說道:「還不趕快將這一切都收拾了,還非要東家說你們嗎?」

夥計們領悟到他的意思,可依舊不敢妄動還是望著東家,直到章傳福擺擺手,才如同大赦般忙活起來。

文定、小瑞他們也跟著幫忙,不到一會工夫,這後院裡又恢復了往常的面貌。收拾好了後,又排排的站好,等待著章傳福的處理。

蔣善本適時的站了出來,對他說道:「東家,您看夥計們都知道這次的錯誤了,您是不是可以從寬發落呀?」

夥計們隨即對他投來感激的目光。

一眼掃過眾人,章傳福知道這次人數太多,都處罰了難免引起眾怨,再加上那李福翔的事這還真不是發火的時候,他低沉著聲音道:「在新鋪子那些夥計面前,我總是在說你們是如何的懂規矩,如何的勤奮,要他們都向你們學著點。可是我早上才離開,晚上你們就是如此的作為,實在是讓我心寒呀!」

一干夥計都忙著跪下哭訴自己的不是。一天來的奔波,特別是精神上的勞累讓章傳福有些不堪重負,他寬容的說道:「好了,今夜我也累了,懶得罰你們了,但有句話要說好了,如若再有下次的話一併處罰絕不容情。」

眾夥計皆保證下不為例。

章傳福的臉色這才有些好轉,抬了抬手,道:「起來吧,家醜不可外揚,今晚的事我不希望再有人議論,如若有外人打聽那李福翔的事,你們就說他另謀高就了,知道嗎?」

這會包括文定、蔣善本也一同回應著「是」。

他觀察了眾人堅定的神色後,才真正的放下心來,轉而又說道:「那李福翔辜負了鋪子裡對他的栽培,我知道在你們當中也有些人眼紅柳文定,不服他年紀輕輕就可以當上二掌櫃。可是我要和你們說,我們派他去新鋪子那邊,正是因為他有這能力,這兩個月來也確實是讓我們看到了成績,什麼時候你們中間有人也具備了能力,自然也會得到晉升。」

夥計們興喜的表情頓時顯露無遺,前一段周貴與張大元的晉升早已將他們的情緒提升起來了,一間鋪子分成兩間自然會多出許多的空缺來,再加上鋪子近百年就很少從外面招掌櫃,機會是實實在在的擺在他們面前。

東家話鋒一轉又說道:「不過那李福翔,有一點地方還真猜對了,那就是柳文定要在那邊再晉升一級,當大掌櫃的事。但是並不如他所說那般是一、二年以後,而就是在今晚,我當著你們大伙的面宣佈了。」

文定忙上前一步,想勸說東家慎重道:「東家,這……」

章傳福卻抬手打斷他的話,示意他聽自己的,繼續說道:「這不是我一時衝動,今晚的事讓我想得很清楚,正是因為那個位子懸而未決,所以才會讓李福翔有了想法。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而這一段時間來柳文定的表現也讓我們很是滿意,特別是櫃台起火時,他能奮不顧身的去搶救帳簿,也讓我很受感動。」

他望了望站立成排的眾夥計,對他們說道:「你們中要是有誰覺得自己的表現比的上柳文定,可以站出來讓我們比對。如果真的是如此的話,我可以升他。」

夥計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敢拍著胸脯說出那種話來。雖然他們中有些人不服文定晉升的速度,可文定平日裡的表現大家卻都是有目共睹的,私底下那些閒言碎語,怎麼也不好意思當著東家與大伙的面說出口。

看著他們一個個都閉口不言,張望著他人,章傳福自忖道,量你們也是只能如此,接著說道:「嗯,既然你們都站不出來,那這事就這麼定了,從即日起,文定就是漢口分鋪的大掌櫃了。」

章傳福率先拍起了巴掌,正聲與小瑞也隨之興奮的鼓動起來,其他人不論是願意、不願意的也惟有和大家一同祝賀文定的晉升。

蔣善本也是不落人後,滿臉高興的祝賀文定道:「文定,不滿二十就當上大掌櫃,這可是聞所未聞的呀,你可要珍惜東家、朝奉還有鋪子裡所有人對你的栽培,再接再厲呀!」

雖然口裡勸東家要慎重,但文定內心深處也是激動不已,打自己進鋪子那日起,就夢想著有朝一日,能通過自己的努力當上大掌櫃。到時可以賺好多的銀子讓家裡人過上好的生活,能夠給父親好好的治治頑疾,一直以來他也都是朝著這個方向努力去做,可他從不曾想到,這一切竟來得這麼早,這麼突然的彷若夢境。

他盡量理智的壓抑住心底那股激動,拜謝東家與大掌櫃道:「小子縱使有些成績,也全是仰仗著各位長輩平日的教誨,離不開東家、朝奉與大掌櫃往日的提攜。小子不敢居功,既然讓我擔任此重要使命,定不負幾位長者的殷切希望。」

東家與蔣大掌櫃相視而笑,文定不愛居功的性格也一直是長輩們喜歡他的原因之一。

顧正聲卻完全不是一個樣,他拉著文定的兩隻手臂興奮的揮舞著,看起來比他自己坐上這位子還要來的高興,出生侯門大戶的他,哪怕是章傳福將自己的位子給他,他也不會怎麼看重。

可是作為朋友他是實打實的為文定而高興,因為他到過文定的家,比在場任何人都清楚文定肩上的擔子有多沉,知道他是完全憑藉著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

夥計們不管是真正為文定高興,或只是想著巴結他,都圍繞著文定慶賀他的晉升,文定則回謝著他們的好意,這一夜源生當裡最快樂的莫過於他了。

有人歡喜便有人憂愁,雖已是深夜,在廟山鎮一座比較體面的獨院裡,卻有一人在打著包袱,將一件件衣物、財物裝進包袱裡。舉止間顯露著匆忙,許多時候不及細看物件就直往裡面塞,但時而拿起一件卻又撫摩半晌,摸著摸著便陷入了回憶,這正是剛被趕出源生當的李福翔。

「咚咚咚」門外響起拍打門板的聲音,李福翔初時不想理睬,但那人始終不肯離去,他厭煩的叫了句:「誰呀,這麼晚,睡下了。」

那拍門的人卻還是未曾離去,李福翔正要發火時,蔣善本的聲音從外面傳了進來,「老二,是我,開門呀!」

李福翔忙去開門,見真是大哥,忙請進屋來,問道:「大哥,您怎麼來了?」

「我就是想看看你怎麼樣了,一尋思你肯定還得回屋子來拿東西,便找過來了。」在屋子裡安坐好後,蔣善本又忍不住埋怨他道:「老二呀,你怎麼這麼糊塗,這麼大的事竟一點風聲也沒有,連我也瞞著。」

李福翔面有羞色的回道:「我這不是怕您跟著擔心嘛,再說您要知道了也不會同意我的作為呀!」

蔣善本責怪道:「我是不會讓你這麼做,再怎麼說你和文定,和大家也是一個鋪子的呀,你損害鋪子去害他,最終還不是將禍事引到自己的身上了,我要是早知道了,你也絕不會到如此境地。」

他小心的打望了李福翔一眼,深深的歎了口氣,道:「哎!今晚大哥幫不上你的忙,你不會怪大哥吧!」

李福翔忙擺手道:「您說的哪裡話,當時那種情況您還能為著我說兩句,這已經夠了。這次我犯的事太大了,能有這個結果已經是最好的了。」

蔣善本這才安心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這次東家對你也算是仁義了,你走之後又說是他的疏忽,讓那邊大掌櫃之位懸而未決,才引發你的妄念,也是懊悔不已,已經補救了。」

「補救,怎麼補救了?」

李福翔的詢問,正是蔣善本想看到的,他解說道:「就是那新鋪子的大掌櫃的位子,已經讓文定升任了。」

李福翔雙拳緊握,手掌裡發出「咯咯」的響聲,他雙眼直放凶光,惡狠狠的說道:「他媽的,最後反而讓這小子撿到了便宜。」

這時蔣善本還安慰的勸說道:「算了,事情已經發生了,你也別再去想了,老二呀,以後有什麼打算,可不許再幹什麼危害他安全的事。」

李福翔惡狠狠的說道:「您放心,我再也不幹那傻事了,那樣也太輕饒了他,我要東山再起,讓他柳文定傾家蕩產,一無所有,方可解我心頭之恨。」

新鋪子的許多事還等著文定他們忙活,第二天天色剛濛濛亮,當廟山鎮裡的許多人還在夢鄉的時候,文定、正聲還有小瑞便踏上馬車,又往漢口去了。

漢口的事在東家去之前已大致解決了,反而是廟山本店,在李福翔走後局面上難免會有所影響,是故東家讓他們上路,而自己則留下鎮守大局。

相對於來時一車人愁眉不展,對事情的結果是一籌莫展;如今回去時事情都已明朗了,而且結果也是讓人欣喜的,一路上三人有說有笑的,路途的疲乏一點都不顯在臉上。

到了武昌這邊的碼頭,小瑞第一個跳下車來,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對後面的兩位說道:「哎呀,我這一輩子坐的馬車,也沒這兩天長,以前老是羨慕那些有錢人,去哪都不用自己的雙腳,而是牲口代步。哎!這兩天我才感覺到,這長時間坐著也會腰酸背痛,也真不是人受的。」

文定也是趕緊下來舒展筋骨,正聲則搖著頭說道:「你們兩個呀,一點奔波就叫苦,看看我怎麼就一點事都沒有。」

文定沒好氣的對他望了一眼,說道:「你,誰跟你比呀,上山打的死老虎,我們都不曾練過武功,長時間的顛簸自然要舒展一下了。」

顧正聲這時逮到了機會,獻寶似的說道:「誒,誰要你不跟我練武的,跟你說練武的好處多著呢,不但強身健體,還能延年益壽,必要時還能伸展正義,除暴安良,還……」

文定不等他說完,就拉著小瑞往渡口走去。

正聲背對著他們,越講越興奮,不曾發現他們離開。口裡還在念叨著練武的好處,等到他講到最後一句,「現在你們知道了吧!」回頭一看二人都已快上船了,又忙著追上去叫道:「等等,等我一下。」

剛開始跑,卻又突然停了下來,覺察著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從他眼前晃過。可照理說這個人是不應該出現在此時此地的呀,正聲一下子有些發楞,再去人群中搜尋那個身影的時候,卻又找不著了。

對於自己的眼睛,正聲非常自信絕不會看走眼,預料到必然有事的他開始在人群中搜尋那個身影。

那邊的二人早已登船,木筏子上人已上的七七八八了,擺渡人看上座已差不多了,便說道:「各位都坐好了,要開槳了。」

文定忙說道:「船家,請稍等一下,我們還有個朋友還沒上船。」

船家看看船外沒人靠近,有些不耐的說道:「你們那朋友在哪呀?倒是快些呀,總不能讓這一船人乾耗著吧!」

文定忙讓小瑞出去尋找,一邊還愧疚的說道:「船家,得罪,得罪了,出門在外都不容易,還望行個方便。」

船家倒也不怎麼較真,蹲在船頭從懷裡取出一根短竹子,又從懷裡拿出一個布包裹著的小包包,從裡面取出一小撮細絲塞進竹管的破口處。

他又隨手拿出火鐮子點燃,然後嘴巴對著竹管一陣吸,竟還吐出一團白煙,臉上還露出很受用的神情。

一船人都詫異的望著他,文定耐不住好奇的低聲問道:「大叔,您這是在幹什麼呀?」

船家大叔方才從陶醉中甦醒過來,察覺到一船人皆用怪異的目光凝視著自己,船家尷尬的乾笑了兩聲,從懷裡又將那小布包掏了出來,對大家說道:「這是我兒子託人從廣東給我捎來的東西,說是叫什麼煙絲(註一),是從老遠,不是咱大明朝的地方給運過來的。」

揭開層層包裹著的布,那一小堆枯草般的東西散發出淡淡的香氣,讓一干船客更是來了興趣。

當船客們齊齊的望向那布包的時候,船家又急忙著將布層層的原樣包好,十分珍惜的又給揣進懷裡,解說道:「別看這一小堆,可貴著呢,聽說那些洋人就用這些,換了我們好多的瓷器、絲綢去。這還是我兒子……」

說起自己的兒子,船家又是一臉的得色,「我兒子在廣東是給一個大船行老闆幹活,這還是他們東家賞給他的,我兒子自己捨不得吃食,就託人送來孝敬我的。」船上的人紛紛贊說船家好福氣,有這麼個孝順兒子。船家也是滿臉樂呵呵的,喜不自禁。

這裡面船家與船客們閒聊,外面的小瑞卻是心急火燎的尋找顧正聲。不但不在渡口,適才他們分手的地方也沒有他的身影,眼看船就要起槳,這該怎麼辦呀?

註一:一般認為煙草最早於明萬曆年間「十六世紀末」從菲律賓傳入台灣,再到福建、廣東。著名的明史學者吳先生在「談煙草」一文中,對此也作了肯定。然,一九八○年,廣西博物館文物隊在廣西合浦縣上窯明窯遺址發現三件明代瓷煙斗和一件壓槌,壓槌上刻有「嘉靖二十八年(一五四九年)四月二十日造」。這些發現將煙草進入中國的時間向前推進了幾十年。思銘思量那時我們漢人即已開始製造煙具,那煙草的流入便還能向前推二十年,所以設定正德年間便有煙草,希望大家見諒。

第二章 弱弟來投

正在小瑞焦急的尋找正聲時,一個轉糖的攤子周圍圍著一幫小孩,攤主拿著一把盛滿糖汁的大勺子,在白色的雲母石上運勺如風,筆走龍蛇,瞬間便勾出鳥兒、馬兒、螃蟹等栩栩如生的圖案來。

一個十來歲的小孩看見前面的孩子拿走一個「魚躍龍門」的糖畫,也見獵心喜的掏出一文錢交與攤主,給完後就雙手環抱著等待。

旁邊的小孩紛紛催促道:「轉呀,你轉呀!」

「轉什麼?我給錢了,老闆做好了我才能走呀!」那小孩對於他們的所說一點也不明白,旁邊的小孩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回事,只是催著他「轉呀,轉呀」。

還是攤主明白了他的意思,解說道:「小弟弟,第一次玩轉糖吧,看見那個紅漆的方盤了嗎,沿其邊緣大小不一的格子裡,有鳥獸魚蟲及各色蔬果是不是?」

小孩點點頭,攤主繼續道:「你先轉動盤中的竹籤,它停在哪格,我就給你做出哪格之物。」

小孩這才明白是這麼回事,他用手掌撥弄了一下,竹籤緩緩的轉動起來,繞著圓轉了好幾圈,最後停著的位子,上面畫了八個點。

周圍的小孩們起哄道:「呵呵,八砣,他轉了個八砣,呵呵。」

那小孩望著攤主問道:「這八個點是什麼圖案呀?」

攤主也不答話,含著笑在雲母石上勾出一砣糖遞給他,小孩拿著糖先是不說話,後又勃然而起喊道:「老闆,你不公平,那人也是一文錢,我也是一文錢。為什麼他那麼多,那麼漂亮,而我只有這麼一小砣。」

那小孩說著便要拉扯攤主的手臂,攤主欺他是個小孩子本要甩開,哪知這小孩子人小力氣倒是不小,一時竟還沒甩開。

攤主忙解釋道:「你轉的是什麼,我便做什麼,這是規矩呀,你看到這個沒?」說著指向攤架子上那條糖做的「五爪金龍」,個頭有小孩手臂那麼長,張牙舞爪,神氣活現的造型栩栩如生。

小孩馬上就露出嚮往的神情急急的點頭,攤主又指向轉盤中那個極小極小的格子說道:「你要是轉到這個格子,這條板龍就歸你了。」

小孩明白了,突然又說道:「那個格子這麼小,這不是明擺著很難嘛!」

旁邊的小孩們爭相說道:「這還用你說,這板龍兩三天也不一定有人能拿走。轉不轉,不轉讓開,別擋著我們。」

那小孩急道:「慌什麼,慌什麼,我還沒玩完呢!」說著又從懷裡掏出一文錢給攤主。一撥,倒霉又是八砣,他不信邪的繼續。

幾次下來,板龍沒拿著,倒是八砣吃了不少,中間只拿了個糖做的桃子。孩子們也幸災樂禍的激他:「轉呀,轉呀,再轉還得是八砣。」

那孩子不服的又拿出一文錢,攤主看他如此執著,有些不忍的勸說道:「算了,小丫,回家去吧,你吃了不少了。」

小孩卻強的很,說道:「不行,我今天非要轉個板龍出來。」

那小孩子將肩上的包袱放下,捲起了衣袖,握緊雙手哈了口氣。正要下手時,忽然連著衣領帶自己都給人拎了起來,他回頭罵道:「誰呀,敢耍你小爺,小心我啐你。」

「道定,還真是你這小子呀,我還以為自己眼花了,你是不是偷跑出來的呀?」拎他衣領的正是顧正聲,而那小孩子則是柳文定那個四弟柳道定。

正聲放下他後,柳道定說道:「三友哥,是我娘讓我去找我哥的。」

正聲急忙問道:「是不是你們家裡出事了?」

柳道定拍了拍衣冠,道:「沒有,家裡都還好。就是我叔父與娘覺得我讀書不行,種田不成,讓我來投奔我哥,想辦法學門手藝。咳,他們就是瞎操心,沒辦法,我就出來了。」

顧正聲聽明白了,笑道:「你出來,你哥也多個伴,放心,文定要是不管你,還有你三友哥呢!幸好我看見你了,不然又要多走冤枉路,你哥和我現在到漢口那邊去做事了。」

聽到文定不在原來的地方幹活,道定有些嚇著了,道:「什麼,我哥不是去年才當的三掌櫃嗎,怎麼一下子就給人辭了?」

正聲解釋道:「什麼呀,我們鋪子在漢口那邊開了分店,你哥現在是那邊的大掌櫃了。什麼辭了,也不想想你哥那人,他會那麼丟臉嗎?」

道定很是認同的點點頭,自忖來的路上還怕他哥幫不了他,現在他哥是大掌櫃了,那幫他找個事還不是隨意的事。便一臉志得意滿的樣子。

正聲推了推他說道:「走了,走了,你哥還不知道你來了,現在只怕是到處在尋我呢!」拉著他便要往渡口走去。

柳道定想起了什麼,掙脫掉他,說道:「三友哥,再等我一下好嗎?」

顧正聲不解的問道:「怎麼了,小祖宗,再不去你哥要罵了。」

柳道定指著那個轉糖的攤子,說道:「我交了錢,還沒轉呢,等轉完了我們再去找我哥好嗎?」

顧正聲沒好氣的望著他,心想到底還是個小孩子,有些氣餒的說道:「你多大了,還跟我學武呢,再說了手上不是已經有個糖畫了,還轉個什麼呀?」

道定指著自己手上的桃,再指著攤子上的板龍說道:「我的這個是小桃,那個可是大板龍呀,都轉了四、五次了,這次一定能轉到的。」

正聲擰不過他,隨著他興致勃勃的跑到攤位前。這時已經有別的孩子在那轉糖,道定一過去攔在別人前面說道:「讓開,讓開,我錢都付了還沒轉完呢!」

另外的小孩說道:「你倒是快點呀,這麼長的時間,大伙就看你一個人玩。」

道定捋起袖子專注於轉盤之上,口裡念叨著:「這是最後一次了,一定得是個大板龍。」

顧正聲見他遲遲不下手,望轉盤處瞄了瞄,突然伸手就是一扒,道:「快點,好了走了。」

道定醞釀半天,不敢相信的就被他破壞了,回望攤主道:「老闆,不算吧!」

攤主笑著表明立場:「轉都轉了,怎麼能不算呢?」

道定對正聲叫道:「三友哥,我的板龍就被你破壞了。」

顧正聲對他的話不置可否,默然的望向別處。

柳道定的眼睛又回到那轉盤裡,隨著竹籤轉了有八九個圈,接著速度變慢了,緩緩的接近那畫有板龍的格子,眼看就要到了,可是似乎那竹籤已耗盡了最後的氣力,要停了。

柳道定自忖,完了,又一個八砣,攤主則喜笑顏開,差點就虧本了。

顧正聲悄悄的將手掌一擺,烈日下無故起了一陣微風,那竹籤又恢復了一絲活力,正好落在板龍那一格正上方。小孩子們興喜的跳躍起來,喊道:「板龍,板龍,真的是板龍。」畢竟板龍出現的機會很少,雖然不是自己得了,可他們也因此而雀躍不已。

攤主心不甘情不願的將攤位上的那條板龍,交至道定手裡。明明是個八砣,哪來的怪風讓它變成了個板龍,道定這宗買賣算是白搭了,指不定還要賠上少許。

拿著手中板龍,道定興奮的對正聲說道:「三友哥,你是怎麼做到的?」

顧正聲拉著他直往外走,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說道:「咱們練武之人,自然有自己的方法了,對了教給你的六字訣練的怎麼樣了?」

道定聽聞武功就來勁,興奮的說道:「三友哥,我已經可以將六字訣一次練三個來回了,不過有件事我沒聽你的話。」

正聲驚奇的說道:「夠可以的呀,小子,你都快趕上當年的我了,什麼話沒聽我的,說呀?」

「就是,就是那套羅漢拳,我將裡面的字問了我三哥,已經開始練那裡面的招式了。」

道定偷偷觀察正聲的神色,並沒有自己預料中那麼震驚,反而輕描淡寫的說道:「我還有以為什麼事呢,就這呀,沒什麼。」

他的言行讓道定大惑不解,「可是你當時說,得半年才能練的呀?」

正聲解說道:「以練氣的層數,配合羅漢拳才會事半功倍,當時我是想著你半年才能將六字訣一次運行三個周天,既然你現在已經做到了,自然也就可以開始練了。」

原本預備挨罵的道定,聽說自己的冒舉是正確的,心中那股得意,有些飄飄然的問道:「那三友哥,我什麼時候才能像你剛才那樣,讓竹籤自動滑到我想的位子呀!」

「你呀,人心不足蛇吞象,太急進反而沒什麼益處,練武是件一步一坎的事,縱使你有些資質也要勤奮,馬步每天還在紮沒?」

正聲的話,又讓道定回想起那日復一日無聊透頂的馬步,喃喃的答道:「怎敢鬆懈,每日都是照著你的吩咐紮滿一個時辰,煩死了。」

正聲理解的笑道:「這就對了,我當年還不是這樣撐過來的。」

小瑞氣喘吁吁的跑過來,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你,你,你跑哪去了,那船都要開了,還是柳掌櫃說了半天的好話,船家才肯等等,快走,快走。」看著他身邊的道定,問道:「怎麼一會工夫,你還拐了一小孩?」

「什麼呀,我正是為文定辦事呢,走,馬上你就知道了。」牽著道定,他加快腳步,一會就到了渡口。

剛登上船,文定就數落道:「怎麼一眨眼,你就不見了,還去這麼久。」

正聲將道定從後面牽出來,說道:「我不是看到了這小子,忙給你找過來嗎?」

道定忙上前叫道:「哥,幸虧碰上了三友哥,不然我還要冤枉白跑一趟呢!」

看到自己的弟弟,文定第一個念頭竟與正聲一樣,驚問道:「是不是家裡出事了?」

道定望著顧正聲一笑,將自己的來意說明,正聲則過去補上道定的船資,多兩個客人船家自然也不會有怨言,一聲號子後應聲開槳。

聽道定更詳細的講了一遍後,文定知道了其來意,但又恐是弟弟偷跑出來的,問道:「娘有沒叫你帶什麼來?」

道定此時方想起,將手中的板龍暫且交給正聲,從身後的包袱裡摸了半天,拿出一封書信來,說道:「娘說,怕哥哥不信,還讓三哥給寫了這封信。」

文定將書信展開,確實是三弟的筆跡,只是相較起年前的他更有精進,只怕是在柳夫子那又有收穫,依稀顯得出蘇軾那股大氣、向上的筆鋒。

「兄長:見字如面,自兄長走後,父母、兄弟時常掛念。常思兄長在外謀生不易,倍感吾與弱弟之學業實乃兄長所賜,不容絲毫怠慢。奈何,幼弟實不願寒窗伴燭,今由母親與叔父商議,送與兄處,一盼來日成就於他途。弟載定拜上」

文定合上家書,望著自己這個任性的弟弟,正與正聲他們擺弄著那條板龍。「哎」,他深深歎了口氣。算了,強逼他也不會有什麼結果,還好家裡還有個爭氣的三弟,只盼著載定能實現自己兒時的願望金榜題名了。

漢口人聲鼎沸的景象讓初次來此的小道定為之詫異。一出碼頭他便是目瞪口呆的,一副不知身在何處的呆樣,不過他畢竟是年幼,小孩子喜歡熱鬧的性情很快就顯現了出來,不斷的問著這問著那,興奮的手舞足蹈的。

文定與小瑞經過兩天的舟車勞頓,早已是精疲力盡,只有正聲還保持著充沛的體力陪他瘋來瘋去的。

二人時而奔跑,甩下文定他們好遠;時而又佇足觀看,落下他們一大段。

什麼酒肆、茶館、鋪面,道定都感到新奇。賣這的,賣那的都能引發他的興趣,正聲則是一一為他解答,這是書店,那是棋舍,那邊是鐵匠鋪。道定對那懸掛著各式刀劍的兵器鋪,有了濃厚的興趣,任正聲怎麼催促也不肯移動腳步。

萬般無奈,顧正聲只好指著後面的文定低聲對他說道:「你哥在後面呢,讓他瞧見了,你可沒好果子吃。」

道定只好不捨的挪動雙腳,可是那一步三回頭的樣子更容易露出心聲。正聲架著他的小肩膀,低下頭悄悄說道:「這裡賣的都不是什麼好傢伙,下次我給你帶柄好劍。」

「真的,大人可不許騙小孩子的喲。」聽到有好東西,這小子連一貫堅持自己已是大人的原則也拋掉了。

正聲敲了他的額頭一下,道:「小子,什麼時候見到你正聲哥答應了你的事沒做到的。就喜歡用你的小人之心,來度我君子之腹。」

二人一路說說笑笑的,一直走回到源生當的新店,這時文定他們早已先行進去了。看到裡面人來人往進進出出的,道定有些生澀,不敢冒然進去,正聲一把搭著他肩膀,說道:「你怕什麼呀,這裡你哥可是全權負責的。」

搭著他直往裡面走,碰上夥計們和正聲打招呼,他便指著道定向人介紹道:「這是文定的弟弟。」

顯然小瑞已經將文定當上大掌櫃的喜事和他們宣佈了,經他介紹,夥計們都是眼前一亮,仔細的打量道定,熱情的稱讚道:「原來是大掌櫃的弟弟呀,我說怎麼面相這麼好呢!」

初時道定還有些羞澀,後來被人稱讚了兩次,便打從心裡感覺到一股榮耀,自忖要知道是這樣,早就該出來隨大哥見見世面了,沒想到大哥在外面竟是如此的風光。

要說這也是他運氣好,趕上好時候,要早幾個月在去年文定還在廟山的時候去的話,還指不定要遭什麼冷眼呢!

經過了一圈,終於到了文定的屋門口,柳道定現在的心裡是信心十足。原本路上還擔心文定沒辦法幫他,現在看到眾夥計的態度,他是疑慮全消,心想實在不知道還可以在這幹嗎?我哥都全權負責了那還有什麼不可以的。

帶著愉悅的心情,他一進來就興奮的對文定讚道:「哥,你可真是我哥,想當初在柳夫子那,你是書館裡最出類拔萃的學生,離開書館的時候連柳夫子那倔老頭,也是不自禁的為你惋惜。可這才幾年呀,你又是一番了不起的作為,呵呵。」

看著自己這個不長進的弟弟,文定的氣就不打一處來。原本想著算了,他的路任隨他選,弟弟長大了,自己這個當哥的也不能管的太多。

可聽到他肆無忌憚的言語,文定又耐不住心火,上去就是一巴掌,罵道:「你給我閉嘴,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那柳夫子不但是你的先生,也曾是我先生,就是如今也還是你三哥的先生,更是我們柳氏最有德望的長輩,豈容你來如此的污蔑。」

遇上最怕的大哥發了火,一貫頑劣的柳道定也不敢違逆,低下頭慌忙認錯道:「是弟弟的錯,惹的哥哥不高興了。」

「天地君親師」一貫便是文定所最敬畏的,雖然柳夫子那自己拜別已有五載了,但每年過年時還要特地去拜望,豈能容得自己的弟弟如此不敬。

看著他賠了半天不是,文定心裡才有所好轉,言語間還是些不善的問道:「這次來,你想幹點什麼?還不滿十二歲,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哪家店舖、哪個老闆會要你這種夥計!」

道定為表明自己並不是哥哥口中說的那樣一無是處,急忙的望屋裡打眼尋找,瞅著一個文定裝東西的大木箱,就跑過去一隻手很輕鬆的將其給舉起來,走到哥哥面前說道:「哥,你看我不是還有些力氣嗎?」

文定倒真是吃了一驚,光是那個大木箱子便有些份量,此時那木箱裡裝滿了自己的書卷,恐怕自己也不能搬動它。而道定不但可以舉起它,竟還可以旋轉。暗自驚道這幾年自己不在家,他都有了這麼大的力氣了。

「你給我趕快放回原位。」看他完好的放回去了,文定揪著的心才放下來,繼續訓道:「這外面做事豈只是空有一把力氣就行了,其中還有很多學問的。」

這箱子還真有些份量,道定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漬,走到他哥近前,說道:「不是還有哥嗎,不行我就在你這做,由你看著我,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文定一聽這小子把算盤打到自己身上了,刻不容緩的打消他的念頭道:「打住,我們這剛開張,還不缺人。就算請人那也得是東家說了算,再說就是東家讓我做主我也要避避嫌疑,不會請你。」

文定說一不二的性格,弟弟自然是清楚的,道定原本志得意滿的心,頓時讓他哥給澆滅了。耷拉著腦袋,唉聲歎氣的說道:「若實在不行,叔父臨走時還讓我去找他以前一同做事的叔叔們,讓我也去學他老人家那門手藝。」

「好了,好了,你就先在這給我待著,我會替你想辦法的。」文定不願弟弟去麻煩那好些年沒走動的叔伯們。就算找到了,人家也指不定能幫補上什麼忙,反而給人家添麻煩。

這時正聲正走進來,問道:「老遠就聽到你們兩兄弟在爭論,都爭些什麼,也給我說說。」

當聽聞道定解說是謀差事的事,他滿不在乎的說道:「咳,還以為是什麼嚴重的事呢,這事包在我身上了,不出半個月的時間,包準給道定找個差事。」

道定迫不及待的謝道:「謝謝,謝謝正聲哥。」

文定則不敢苟同的問道:「真的假的呀?你別又像抓賊那事,先前答應的滿滿的,結果還是別人給抓回來的。」

老底被揭,正聲臉上有些掛不住,拉著道定就往外走,口裡還說道:「走,我帶你出去轉轉去,跟著你哥待呆久了,人都要變木的。」背後還傳來文定的笑聲。

經過一日的奔波此時已是將近未時,街面上有的買賣已經收了,有的買賣卻還沒開始。

對所有事都感到新奇的道定,指著一家還沒開始營業的店舖問道:「正聲哥,這家酒樓怎麼這麼奇怪呀,現在都什麼時辰了,還沒有一個客人,只怕是快要關門了。」

顧正聲順著他的手指望過去。倒,「怡紅院」的招牌正掛在他指的地方,不知道該如何向他解釋這酒樓所處的特殊行業,是晚上才開始做買賣的。冥思苦想了一陣後,支支吾吾的說道:「那酒樓是只招呼夜晚的客人的。」

「可夜晚的人不是比白天的人少多了嗎,那不是賺不到什麼錢嗎?」道定有一股子打破沙鍋問到底的勁。

無奈正聲只有繼續編下去,道:「這是漢口嘛,白天別人都要做事賺錢,晚上大家都空閒下來了,便可以來這種專門做夜生意的酒家。」道定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正聲暗自道:文定呀,別怪我,我也是不得已才亂編的。

這時迎面走來一人,叫道:「正聲兄,正聲兄。」待走近一看,竟是多日不見的吳門才子謝時臣。

正聲迎上前去說道:「時臣兄,這多日未見一向可好。」

謝時臣說道:「尚好,尚好,今日我可是特意來請你和文定的。」

顧正聲聽聞他請客就想起,那夜在思雨樓幾人甚是狼狽,不過禍因終究是自己,反倒是後來連累他被燕顏一腳給踹昏了,也不好怪責於他。只是記憶猶新,有些後怕的小心問道:「時臣兄,該不會又是那思雨樓吧?」

謝時臣笑道:「哪呀,今日名義上是我作東,但實際上我也只是跑跑腿,代人請你和文定去醉仙樓吃酒,你們可一定要去呀!」

正聲掩不住好奇的問道:「那究竟是誰作東呀,總要為些什麼才會請我們的吧,可別是席無好席,宴無好宴吧!」

謝時臣急忙辯解道:「咳,是那清渺姑娘的一個姐姐請你們兩人,清渺姑娘與我也作陪,說是慶祝文定晉升,一個姑娘家不好出面,就以我的名義請你們,怎麼樣,賞不賞我這張老臉?」

正聲有些被弄的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問道:「我們從碼頭回來還沒兩個時辰,你們怎麼知道文定晉升為大掌櫃的事呀?」

「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是午時左右她們就知道了,讓我午後趕過來一定請你們過去,誒。」他指著道定問道:「這小孩是你們鋪子的新夥計嗎?這麼小。」

正聲介紹道:「這是文定的 弟,來找文定的,我們正好在半路碰上了。道定,快叫時臣哥哥。」

站在一旁好久的道定,知道這是自己兄長的朋友,忙拱手稱道:「時臣哥哥,小弟柳道定這廂有禮了。」

謝時臣仔細打量道定,還真與文定有幾分相似,含笑道:「嗯,倒是和文定有些相似,既是文定的弟弟,等下一同去吧,想必她們也是想見見的。正聲兄,遇見你,我就不再去尋文定了,你幫著帶個話一定要給我個面子,酉時一同而去呀!」

「好了,好了,我們還差人家一份人情,怎敢推搪,酉時一定到。」拜別了謝時臣,正聲便帶著道定趕回去,將雨煙邀請他們的消息告訴文定。

這時鋪子也到了打烊的時候,那醉仙樓之約也快到了,而劉老卻沒回來,文定將鋪子裡的眾人本要為他舉行的慶功宴推遲到明晚,再三囑咐周貴他們幾個要小心。還把廟山鎮本店眾人飲酒被抓的事與他們陳明,要他們緊記教訓,不要重蹈覆轍。

見他半天也不曾出來,等在門外的正聲與道定已有些急不可耐。正聲指使道定道:「快,進去叫你哥快點,怎麼好讓別人在酒樓等著。」

道定「好」的一聲就竄了進去。

道定剛離開,正聲的耳邊就出現一個他此刻最不想聽到的聲音,「正聲哥,人家找了你好久了。」

他認命的轉回頭一看,正是燕顏,心裡想著這次躲了這麼多天,也不知道小顏氣消了沒有。試探性的問聲好:「是小顏呀,哎!我這些日子都在忙那件縱火案,沒時間找妳。」

燕顏心裡也是懸的,當時打了文定後自己也有些後怕,憂心他告訴正聲哥,所以一直不敢親自找上門來。今日實在是耐不住了,心想哪怕碰見文定讓他給打回去,也好過這樣躲著、藏著。

她看到正聲絲毫不提那件事,大概是忘記了那事,心裡樂得跟什麼似的,哪還會在乎思雨樓那件小事。

燕顏剛才遠遠的看著他站在門口,一副預備出遊的樣子,便問道:「正聲哥,你這是要出去,還是在等人呀?」

正聲看到她不提自己擔心的那件事,便也暗自放下心來,喜笑顏開的說道:「小顏呀,我正要和文定他們出去赴約。」

燕顏一聽到又是和那柳文定出去玩,心底的那股猜疑就又上來了,小聲的質問道:「又是和柳文定,是不是又是什麼楚什麼樓,思什麼樓的呀?哼。」

正聲忙捂著她的嘴,省得她啪啦啪啦的說個不停,自己則忙解釋道:「姑奶奶,我哪還敢呀,今晚是文定的朋友相邀,我只是跟著去作陪的。」

在確切的說明是在醉仙樓後,燕顏才安靜下來。不幸的是正聲好死不死的說明請客之人後,她知道有雨煙,就吵著鬧著非要同去,正聲擰不過她,只好答應了她,不過燕顏也下了保證,這次絕不鬧事。

正聲又想起了什麼,對她說道:「對了,我還正有事找妳,幫我拜託妳家那老頭子呢!」低頭附在她耳邊絮絮叨叨的說了一番。

燕顏先是不答應,態度堅決的說道:「不行,那小孩子狡猾的很,我不喜歡他,再說了他又是那人的弟弟。」

正聲則說道:「妳上次去人家家裡,不是和他相處的很好嗎?還送人東西吃,難道還是因為上次思雨樓那件事?」

燕顏就是怕舊事重提,慌忙說道:「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

「好了,我都答應人家了,妳要是不幫忙,我只好去回絕別人了。哎!真是掃興。」正聲一副唉聲歎氣的樣子。

燕顏著實不忍,再說原本對文定就有些愧疚,只好答應道:「好吧,好吧,我去和老頭子說一聲,其實文定他自己和老頭子關係就不錯,要是開了口,老頭子哪會不答應。」

正聲心中得意道不怕妳不答應,又神態親暱的說道:「他那人不是死腦筋嗎?要是鋪子裡有事,他自然不會扭捏。他私人的事就顧慮這,忌諱那的,不然哪怕是在鋪子裡安排個差事,又有什麼呢?我可等妳的回訊喔!」

燕顏全然不當一回事,輕描淡寫說道:「咳,這點小事其實都犯不著跟他老人家說,你改日將他引來,我直接交給燕富就是了。」

正聲一聽是十拿九穩的了,也就安心下來,與她扯東拉西。

文定他們出來,迎面看到燕顏也在,文定神情有些尷尬。燕顏也迴避著他的眼神,還是道定看見這個「糕點姐姐」,跑過去叫道:「糕點姐姐,是妳呀!」

燕顏想到這個小賊做的事就氣的牙癢癢,當著人面又不好發作,還要耐著性子說道:「小弟弟,真是你呀,剛才正聲哥跟我說,我還有些不信。」

正聲一肚子委屈的說道:「她不放心我,非要賴著跟過去,文定,等下只有你幫著向那幾位解釋解釋了。」

燕顏不依的對他說道:「什麼呀,什麼我賴著呀,還不是因為你們以前有不良記錄,如何讓人家放心。」

道定一臉茫然的問道:「姐姐,正聲哥有不良記錄還說的過去,可我哥哥怎麼也會有呢,我長這麼大連說謊也沒見他說過。」

正聲急忙對她說道:「哪有的事,都是妳胡亂猜想的。」

為免燕顏再說出什麼出格的話來,正聲拉著她的小手就邁開步子走向醉仙樓,文定和道定則跟隨其後。 

第三章 前塵往事

此時暮色已沉,正是醉仙樓上座的時候。他們一進酒樓裡,就看見裡面一樓全坐滿了,道定不禁自忖,這麼多人,怎麼吃呀?

樓裡的夥計一眼就認出了燕顏,忙跑過來恭敬的說道:「燕小姐,您來了,您是幾位呀?」

燕顏跟在正聲背後也不答話,還是文定站出來答道:「請問有沒有一位謝時臣,謝公子訂的位子?」

「有,有,二樓雅間,您幾位請隨我上樓。」小二前面引路,二樓的人比起下面少了些,可也是佔去了十之八九。

小二將他們引到一間雅間門外,恭敬的說道:「謝公子他們都在裡面等著呢,要不要小的通報一聲?」

正聲看不慣他那獻媚的神態,擺擺手道:「算了,算了,我們都是熟人,自己進去了。」

小二掀起簾子恭送他們一一進去。

雨煙她們果然在裡面,紫鵑站在雨煙身旁。謝時臣就坐在靠近清渺的位子,不停對她說話,清渺則不置一詞,一臉的不耐之色。雨煙含笑的看著眼前的場面,可憐的謝時臣,只有紫鵑時不時的還接他兩句。

「時臣兄,你們來得真早呀!」正聲領著眾人依次進門來。

任憑謝時臣有百般本領,沒有人與他附和,這一個人的舞台也是決計熱鬧不起來的。而清渺又一副不慍不火,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他又怕自己一不留神哪點沒注意得罪於她,處處賠著小心。而且還不能讓場面冷淡下來,得時不時的說些什麼,活躍一下氣氛,真是有種如履薄冰的感慨呀!

看到正聲走進來,他心中頓時放下一副重擔,用手帕往額頭上一擦,喔,這一會的工夫竟冒出一頭的汗水來。

雖然心底對正聲他們是感激備至,但謝時臣口上還是不依不饒的說道:「我們早到?正聲兄你也好意思說,說好是酉時到,這都快到酉時四刻了你們才來,可讓我們在這一陣好等呀!」

正聲先不答話,也不等他來請,老實不客氣的率先入坐,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就乾了個一滴不剩,先讚了句「嗯,好酒」,才將注意力復又轉向他們,一臉無辜的說道:「這你們可不能怨我,都要怪文定這小子磨磨蹭蹭的,我可是一早就在門口等著了,可他硬是不出來我有什麼辦法。」

「實在是抱歉,那個,鋪子裡還有些事沒忙完,所以耽擱了一會,讓諸位久候了,怠慢之處還望多多包涵。」文定趕緊上去先賠個罪。

眾人哪會真的去怪他,雨煙就立即護著他說道:「哪裡,柳相公不必在意,我們也只是先來一步,沒謝公子說的那樣。」說著還埋怨的望了謝時臣一眼。

人家主人都不介意,謝時臣惟有一笑置之,對文定說道:「文定,你這身後的二人,是不是也為我們引薦,引薦。」

文定指著道定介紹道:「這是我的四弟柳道定,道定,這謝兄台你是見過的了,這是雨煙姐姐,這是清渺姐姐,這是紫鵑姐姐。」

謝時臣雖事先知道了道定,卻未曾與她們講明,想留給她們一份驚喜。

道定拜見道:「三位姐姐好,三位姐姐真是楚楚動人,讓道定都不知道身在何處了。」他小小年紀,卻是一副大人般的口吻,引的三女一陣嬌笑。

知道了他的身份後,雨煙顯得格外高興,忙起身輕輕的拉著他的衣袖轉了兩圈,掩著嘴笑道:「兄弟倆還真有些像,你們看這道定弟弟,就像是小一號的文定了。道定,你幾時來的呀,也未曾聽你哥提起過。」

雨煙玉潔冰清的模樣與氣質,還有對自己表現出的親暱態度,一下子讓柳道定倍感親切,如同春風拂面一般,渾身透著舒服,讓他不自覺的就仰望著親和的她,順從的回答道:「原本家裡是打算讓我到廟山去尋我哥的,正好今早在渡頭碰上了,也就一同過來了。」

雨煙釋懷的笑了笑,那明媚的笑容讓雅間裡的眾人,不由自主的將目光全然投在她身上,而她一雙俏麗的眼睛則徑直望向文定,說道:「我說呢,文定還會將自己的弟弟藏起來,不讓我們知道。」

當著眾人之面,文定也只能傻笑兩聲搪塞過去。

看著他的呆樣,雨煙白玉般的臉上露出笑靨來,又轉向道定說道:「那這次道定弟弟來,可要多玩些時日,要是你哥沒時間陪你,姐姐和紫鵑姐姐陪你怎麼樣?」

有兩個美人姐姐帶著自己出去玩,道定自然高興的很,答道:「那最好了,我哥在我面前一天到晚板著臉,像是差他很多錢似的,我才不和他出去呢,我就和姐姐去玩。」

順著他的話,眾人皆望向文定,他平常確實老是一副面孔,都沒什麼太大的波動。經他弟弟貼切的形容,眾人都有些忍俊不禁,正聲也很有同感的說道:「還有,還有不論做什麼事,都必要深思熟慮過才敢做,急的我有時就想上去捏他幾把。」

文定被他們說的不好意思,惟有拉著小弟說道:「你忘記,你來這邊是做事的,成天就想著玩,要不要我送你回家再去讀書呀!」

道定這才想起來,自己是出來做事的,一聽要送自己回去讀書,忙嚇的將頭縮了回去,吐了吐舌頭,對雨煙說道:「喲,對了姐姐,我還要學著做事,只有等以後再找妳玩。」

眼前這道定還是一副小孩模樣,謝時臣不禁奇怪的問道:「文定,你弟弟還如此的年幼,怎麼就要出來做事了?」

文定歎了口氣,無奈的說道:「咳,本來讓他在家好好讀書,指望有朝一日能光耀門楣的,可是這小子就是讀不進去。家裡拿他沒有辦法,但也不能任由他像個野孩子般成天玩耍,只好讓他早點出來學些本事了,我正在發愁他能學點什麼呢?」

「放心吧,文定。道定的事我不是說包在我身上嗎,就這一個下午我已經給他找好了,是吧小顏。」

眾人順著正聲的目光都望向燕顏,自打她進來後,雨煙、清渺與紫鵑就認出了她。

常言道不打不相識,何況她們都打了兩次了,還有什麼是認不出來的。不過眾人對她的印象,都不怎麼好,只是看她是文定與正聲帶來的,也不便叨問太多。

同樣覺得眼熟的還有謝時臣,不過時間太短記不大清楚了,模糊中隱約有些什麼事,但想要娓娓道來,卻又說不出。

感覺到眾人的眼光都望著自己,燕顏也不好保持沉靜,生澀的說道:「要是道定不嫌棄的話,明日就可隨正聲哥哥去我爹的碼頭找我,在那裡倒是有許多的差事。」

道定想不到來此的第一日就找到了工作,哪還會有什麼嫌棄,連忙點頭說道:「我去,我去,碼頭那人來人往的多好玩呀,謝謝燕顏姐姐,謝謝正聲哥。」

顧正聲這次感覺是長足了面子,讚許的給了燕顏一個眼神,後又對道定說道:「沒什麼,不就是一個工作嗎?那在你正聲哥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

外面的酒菜陸續上來了,謝時臣這個名義上作東的主人,催促著眾人入席。

一開始大家還都是以文定晉升為焦點,推杯勸盞的喝的很是愉快。恭喜、祝福的話毫不吝嗇的湧向文定。

後來情況就有些失控了,前兩次幾名女子沒說兩句話就打起來了,而這會坐在一起,燕顏通過靜心觀察,也覺得眼前的幾位女子,不是和自己印象中那些青樓女子一樣不堪,不但是才貌出眾,更有一身豪氣流露其間。

特別是在知道她們不會對她的正聲產生什麼興趣後,燕顏心有愧疚的為前兩次的誤會,向雨煙她們道歉。都是女孩子家,又是練武之人,只要不是爭自己的男人,哪有那麼大的仇怨,反而還有些相互欣賞。

本來燕顏與那三位女子之間還隔著顧正聲,聊的起勁,便將坐在她身旁的正聲,踹到文定他們那一邊。

雨煙她們三人在聽聞燕顏是顧正聲從小訂下的未婚妻,又追尋了他多年的經歷後,她們反而有些感同身受的站在她這邊,一下子一改前兩次的刀光劍影,而是掉轉槍頭一致指責顧正聲風流成性,有了未婚妻還涉足風月場所。

不過前提是好在文定未將他在燕府的經歷說出來,不然眼前閨中姐妹竊竊私語的畫面,又要變成你死我活的場景了。

幾個男人都有些莫名其妙,適才燕顏還與她們水火不容,現在卻有聊不盡的話題,他們這幾個男人反倒成了多餘的了。

三人結伴去茅房的路上,原本打算藉此機會多親近清渺的謝時臣,心有不甘的對他們說道:「她們這都是怎麼了,一會工夫就親密成這副模樣?」

相對於他們的被冷落,正聲更是時不時還要承受從那邊瞟過來的白眼,他唉聲歎氣的低聲說道:「以我以往對女人的經驗,她們都是不大理性的人群,此刻是風平浪靜的,下一刻就可能是驚濤駭浪,你們最好不要用常識去判斷她們。」

文定還好,謝時臣卻一臉的愁眉不展,說道:「要是能有風浪我或許還會滿足些,可是你們看看不管我如何的表現,如何的折騰,那清渺姑娘就是絲毫不為所動,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哎!」

像清渺這種壓根對你就不理睬的姑娘,正聲也是曾經深受其禍,他拍了拍時臣的肩膀道:「謝兄,喜歡上這種極品的姑娘,我也只能勸你自求多福了。」

二人不約而同的羨慕文定,說他福氣最好。

文定有些莫名其妙的說道:「你們倆說話,怎麼又扯上我了?」

正聲道:「我們三人中自然是數你福氣最好,你看那雨煙不但是脾氣好、人品好,對你的關懷更是無微不至呀!一聽說道定是你弟弟,趕緊殷勤招呼著,這份溫馨真是讓人眼紅呀!」

對於雨煙,文定也真是沒什麼好說的,只覺得自己越來越虧欠她,只能在以後的日子慢慢的來償還。

三人返回雅間的時候,四個女子已是親密無間了,還在相互讚揚。燕顏對雨煙說道:「雨煙姐姐,妳那身功夫真是讓小妹佩服,妳都是怎麼練的呀?」

雨煙也是不吝其詞的誇道:「哪裡呀,妹妹的功夫也很好呀,還有那天與妳一同去的掩面女子,她是誰呀?真是不得了,說出來不怕妳們笑,那天要不是時間倉促,中途停下來了,我是必輸無疑呀!」

聽聞別人誇自己的姐姐,燕顏是滿心的歡喜,道:「那天同去的正是家姐,後來她也與我說姐姐的身法輕巧,招式優美而又實用,確實讓她也大開了眼界。」相互間彼此吹噓起來。

道定坐在一旁也不言語,埋頭與桌子上那些美食苦苦作戰,時而雨煙她們還直往他碗裡夾。

這時門外送上最後一道菜,只聽小二唱道「蒜泥白肉」,雨煙轉過身來輕聲為道定介紹道:「等下你試試這道菜,可好吃了。」

道定口裡塞滿了吃食,答不上來,燕顏則欣喜的說道:「我也喜歡這道菜,它的味道爽口、肥而不膩,拌飯下酒是最好了。」

道定聽著口水都差點要流下來了。

門簾被掀起,可小二站在一旁卻不進來,只見一廚子般裝束的人捧著菜盤進來,將菜端上了桌子,道:「蒜泥白肉,各位客官請慢慢品嚐。」

認出他的人可吃驚不小,竟是這醉仙樓的大廚師紀浮雲。

那天在廚藝比試的時候,正聲他們見過他,當著燕行舟等那麼多大老闆的面,他也只是在最後才上來露了露臉。即使如此,走的時候還沒給那些老闆打招呼,今日一道菜竟親自送上來,讓他們吃了一驚。

燕顏是這裡的常客,見他的次數也只是比其他人多個一兩次,她試探的問道:「紀師傅,是馮叔叔讓你上來的嗎?」

雖然對她的父親那些人,紀浮雲都是置若罔聞,但這麼個小姑娘的問話,他卻不好意思視若無睹,答道:「掌櫃的事我不管,我上來只是因為這位小兄弟。」目光直指柳文定。

文定心想自己加這次見他,不過也就是第二次,這紀浮雲有什麼事還要找自己的呢?他有些糊塗的問道:「紀師傅,找在下是所為何事?」

「當日這位客官,一語便點出紀某最後上的那道菜叫麻婆豆腐,不知這位客官是從何處得知此道菜名?」

原來他如此慎重其事的上來,就是為了這件事,一干人不免為這位大廚師怪異的性情而驚訝。

「麻婆豆腐,哥,他說的麻婆豆腐,是不是就是娘經常做給我們吃的麻婆豆腐呀?」

文定還沒來得及回答,道定已經道出了更讓人匪夷所思的隱情。

紀浮雲索性直接去問道定,道:「小弟弟,你娘怎麼會做這道菜的,告訴叔叔,你娘的姓氏是什麼呀?」

道定答道:「我娘是姓李呀!」

「姓李,姓李,那會是誰呀?」道定的回答讓紀浮雲更摸不出頭緒來。

文定瞧他的職業以及奇怪的舉動,怕搞不好還是叔伯輩,忙離座對他恭敬的說道:「紀師傅,晚輩猜得出您的這道麻婆豆腐,實在是因為家中老母先前時有做過。您也無須奇怪我娘的姓氏,因為她也是近些年經由我父親傳授的。」

「那你父親的姓氏是姓任,還是姓柳呀?」紀師傅激動的抓住文定的雙臂。

文定回答道:「晚輩柳文定,這是我四弟。」

紀浮雲急忙問道:「那柳世榮是你們什麼人?」

「那正是家父名諱,還請問長者如何稱呼?」文定順手將還呆在桌子上的弟弟給拉下來。

紀浮雲看著這兄弟倆還真與故人有些相似,道定還小還不怎麼看得出來,可文定活脫脫就是當年那故人,與自己同灶而食時的那般模樣。

紀浮雲有些感懷的說道:「文定小時候你娘還帶你來過漢口,師叔我還抱過你的,想不到,這些年不見,你們一個個都長的這麼大了。」又望向小道定道:「你是老四,就該是叫作柳道定了。」

道定未曾自報名號,他就給猜出來了,道定有些不解的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文以載道』當年你們家老大還不到十歲,又有了你。柳師兄為了你們這幾個名字,當時還免費給一位文人做了幾個拿手的好菜,後來那文人說出這四個字的時候我也是在場的呀!」

紀浮雲的話一下子讓大家吃驚不小。「師兄」,這麼說來那文定的父親也是有些來歷的,不是簡單的莊稼漢了。

文定則忙拉著弟弟拜見道:「師叔在上,請受小侄一拜。」

紀浮雲欣然承受,將他們二人扶起來,左看看,右看看,不免羨慕的說道:「嗯,師兄倒是真的有福氣呀!對了文定,你怎麼會在當鋪裡幹活了呢?我記得你父親還在漢口的時候,家裡不是來信說你在家裡讀書,十一歲便考中了秀才,師兄為此還樂呵了好些日子,我們都說你將來一定是要金榜題名的,怎麼現在成了買賣人了?」

被說起往事,文定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觸,閃爍其詞的說道:「後來有些變故,就沒再繼續學業了。不過好在我三弟柳載定,如今也有了秀才的功名,再有個幾年也可以參加鄉試了。」

紀浮雲有些懊悔的說道:「說起來這都要怪我那師兄,脾氣比誰都倔,出了事也不許別人幫他,自己悶不做聲的就回去了。我也是後來才知道,不然也不會耽誤了你那大好的前程,他的手現在好些了沒有?」

「多謝師叔關心,經過這幾年已經沒什麼大礙了。」

紀浮雲稍稍的寬了一下心,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他也不好說的太多,撫摸了道定的額頭,說道:「要是有空,來找師叔玩。」說著也不和其他人打招呼就轉身出去了。

一屋子人聽的似懂非懂,紀浮雲走後他們絲毫不肯放過文定,非要他將這個師叔的來歷解說一遍。文定無奈只好說道:「我叔父,早些年曾來漢口討生活,學的也是廚師這門手藝,這位紀師叔想來該是他老人家同門學手藝的師兄弟吧!」

正聲又問道:「後來呢?出了什麼事,怎麼又回去了?你這小子怎麼從來也不曾聽你提起過,上次你說出那道菜名,我就覺得稀奇。」

文定有些委屈的答道:「我不是有意瞞著你們,我也很少聽叔父提起他以前的事,只是那年他回來了後,手上還留下點傷,就再也沒出去了。」

道定也奇怪的說道:「哥,你還知道這麼些事呀,我連叔父會做菜都不曉得,家裡一般都是娘做的飯。」

雖然文定說的時候是輕描淡寫,但眾人還是能體會出裡面的辛酸。原本是鄉間的小神童,卻不得不為家裡突至的噩耗,放棄自己的前程,踏上養家餬口的謀生之路。

酒宴一直到戌時才盡興的收場,倒是在結帳的時候出現點小插曲,幾人爭執不下,謝時臣說既然是他作東自然堅持要由他來付帳;文定卻說大家都是來慶賀他的晉升,這頓怎麼也要自己來買單;雨煙卻說是她的提議,所以還是要她來付;燕顏又橫插上一槓,說這頓算是為自己以前的莽撞賠罪,一定要記在老爸燕行舟的帳上。

最後還是小二出現,說這頓的錢,已經被紀浮雲先一步結完了,幾人這才沒再堅持。

與他們分手後,燕顏徑直回到燕府。打從進府她口裡就一直哼著小調,臉上更是一掃幾日來的愁眉深鎖,紅光滿面的,不論是碰上長工還是丫頭,都熱情的先一步上去打招呼,讓她們也強烈的感受到她的高興。

回到了自己的閨房,丫鬟們急忙過去接過她手中的披風,還向旁邊撇了撇嘴,小聲的對她說道:「小姐,您怎麼才回來呀,大小姐一直在那邊等您呢!」

順著丫頭的指引,燕顏果然看到自己的姐姐安坐在裡面,手裡還捧著一本書卷,顯然是等了很長的時間了。

她邁著輕快的腳步走了過去,孤燈下那燕大小姐手執書卷,有一種凝固美,彷彿時間就在此刻停止了,只有這孤燈、美人、卷軸是真實存在的。即使是燕顏也被眼前姐姐這幅美景看呆了,口裡有些撒嬌的說道:「我的好姐姐,妳這個大忙人今晚怎麼有空來看這個閒人妹妹呀!」

燕大小姐放下手中的書卷,憐愛的望著自己這個唯一的妹妹,道:「還不是有人跟我傳話,我們的燕二小姐最近心情欠佳,整日裡唉聲歎氣的。我這個做人姐姐的,自然是要來探望一下了,不過看妳現在神清氣爽的模樣,必然是有人先我一步了,也就不再需要我,嘻嘻。」

「哪裡呀,姐姐妳盡拿我開玩笑,我今天一切都是平平常常的,有什麼不一樣的呀?」燕顏臉上的笑靨卻不由己的露了出來,

那大小姐也不追問她,起身說道:「既然妳沒事,我也就安心了,妳早些歇息吧!」說著就要往外面走。

燕顏可不依從她,她現在是有一肚子話要找人來傾訴,拉著她的手臂央求道:「好姐姐,妳可不能走呀,我都跟妳說了還不行嗎?」

燕大小姐就知道她這妹妹,是個藏不住話的主。平常就是一點很小的心事,也非要第一時間和自己說,不然晚上都不會睡的安穩。這一點倒是和她的未婚夫顧正聲很相似,不同的則是他們一個是拉著自己的姐姐,一個則是拉著文定。

姐妹倆就像小時侯一般脫了鞋襪上床,擠在一張被子裡說著悄悄話。

在燕顏還很小的時候,她姐姐就隨師傅進山修行、練武,每年可以回來的時間少的可憐,可是只要姐姐回來了,姐妹倆就親密無間的羨煞旁人。姐姐也確實是疼這個妹妹,不然依著她平常的性情,怎會隨著她到思雨樓大鬧一場。

聽到妹妹不但得到了正聲他們的諒解,還結交了幾位閨中好友,姐姐打從心底為她感到高興。

燕大小姐旁敲側擊還打聽了文定的現狀,提到文定,燕顏就有滿腹的委屈,說道:「那會源生當縱火案,妳還逼問是不是我找人幹的,好了現在水落石出了,也終於還我清白了。」

「兇手找到了,那到底是誰做的呀?」大小姐急切的問道。

燕顏有些不明所以的說道:「姐姐,妳不是從不關心這些瑣碎的俗事,怎麼現在也像個七姑八婆似的,打聽起這個來了?」

姐姐直她的腰部搔去,口裡還說道:「讓妳嚼舌根。」

燕顏嬌笑著連連求饒,說道:「呵呵,我說,呵呵,我說,我說還不成嗎?」

燕顏向她姐姐解釋是他們內部人眼紅文定,買通外人幹的,這讓大小姐不免為文定捏了一把冷汗。又聽到柳文定因禍得福反而當上了大掌櫃,又不禁為他高興。

對於文定,燕顏心裡還是有些隔閡,不解的說道:「那柳文定運氣也真是好,一場火不但沒把他怎麼著,沒幾天雨煙姐姐就將那縱火賊給抓住了。也不知那雨煙姐姐是怎麼想的,功夫那麼好,人又長的漂亮,為什麼就喜歡上他這麼個無半點武功的生意人。」

大小姐則若有所思的喃喃道:「妳看他一無是處,別人或許不是這麼想的呀!就像妳的正聲,妳不是說剛才在場的除了妳,她們連正眼也不瞧他嗎?」

燕顏心想也真是這麼回事,但雨煙的行為想法還是讓她難以接受,說道:「姐姐,妳沒看見,一知道那柳道定是他柳文定的弟弟,雨煙姐姐立時就殷勤無比,簡直比照顧自己的弟弟還要來的盡心,要是我才不那樣呢!」

姐姐推了推燕顏的肩膀,笑道:「傻妹妹,那只是妳沒遇上罷了,真要是讓妳碰上了,還指不定是哪樣呢?」

燕顏還是嘴硬的說道:「柳文定那弟弟,就和他差不多的惹人煩。上次還騙我繞走了一大圈,要不是正聲哥開口,我還真不想讓他來我們這兒做事。對了姐姐,今晚我們還遇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

她姐姐「嗯」了一聲,聽她繼續說道:「妳猜怎麼著,那柳文定的父親竟是一個廚子,還和那醉仙樓的紀廚子是師兄弟。今晚他們師叔侄在那敘舊,我說那柳文定怎麼文縐縐的,原來他十四歲以前一直是讀書的,十一歲上還考了個秀才。後來他父親手傷不能做事,他為了養家餬口才出來謀生,竟然沒幾年就讓他當上了章叔叔的大掌櫃,真是不知走了什麼運。」

燕顏無意間的幾句話,卻讓她姐姐很是感懷,原來文定還有一段不幸的身世。有些老童生幾十年也不曾考上秀才,而他十一歲就考上了,那自然是很有希望功成名就的,可又不得不中途放棄,去為了全家的生計而奔波勞累。

自那天被他劈頭蓋臉的一陣漫罵後,燕大小姐就一直記恨著這個莽撞的商人,怨他不問青紅皂白就數叨自己。

一想到他就有股牙癢癢的感覺,從小自己就是父母眼中的懂事女兒,很少需要他們來操心,山門裡更是師傅長輩們的驕傲,她不但武功高超,從不恃強凌弱,還經常幫助弱小,在師兄弟中也是榜樣。就是在江湖上也從不曾有誰像他這般罵過自己,誰不視她為巾幗聖女,哪怕是最凶橫的匪徒。

而就是這麼一個毫無武功又膽大妄為之徒,反而總是讓自己時常在夜深人靜時想起,當知道他被人縱火時,她不顧姐妹之情,竟去責問自己的妹妹。

這一點都不像自己,她最後將自己怪異的行為,歸納是因為恨他,所以不能太輕饒了他,也不能讓別人去傷害他,非要等個機會讓自己來收拾他,而現在多瞭解他一點,屆時也可以多一些把握──至少她是這樣認為的。

第四章 意外之旅

隨著文定的晉升以及李福翔的離開,鋪子裡的上下也有了一番大的調整。在本店裡蔣善本是升無可升不用挪動,那三掌櫃張大元倒還真如他們在雲閒居計劃的那般,當上了二掌櫃,頂替了李福翔原來的位子,三掌櫃則由一個叫馬進財的夥計升任了。

這邊新鋪子,文定不用說,周貴也連帶著升任了二掌櫃,三掌櫃則由老郭幹上了。

新的職位讓一干人喜笑顏開,幹勁十足,而文定十八歲當上大掌櫃更是成為這一帶的美談。

人們競相猜測著他的能耐,越傳越玄乎,什麼「週身不懼火來烤,一雙火目定經綸。」什麼樣的形容都有。而大家對他產生好奇,都想親眼見見他,親近後才發覺,雖然文定不像外界傳說的那樣刀槍不入,但也真是實實在在、誠實可信,讓人放心的有為後生。

這一來二去的,連帶的讓鋪子多了許多的熟客,生意是蒸蒸日上,不論是東家、朝奉還是手下的夥計們對他都是徹底的放心了。

而道定呢,隔日正聲就將他引往碼頭。因為他年紀尚幼又有二小姐以及顧正聲這位准姑爺的特別關照,所以管事就吩咐他學著點倉清貨,還有在帳房裡敲敲算算,清閒的很。就是有一條,得住在碼頭安排的工房裡,除非假期,不然不能擅自離開。

這正好合適了道定的心意,當著他哥的面他反倒不好施展,獨自在外他才好習武練功,時不時的正聲還可以來教導教導他,這一切彷彿都是上蒼為他安排好的。

可惜的是雨煙不能帶他去遊玩了,不過相對於遊玩,他更喜歡正聲教他的功夫,過了兩個月他已經可以將六字訣一氣運行四個周天了。聽顧正聲說,那六字訣越想往上加一層越難,他三個周天到四個周天只用了不到三個月,已是十分難得了。

這些日子來鋪子裡的生意好的沒話說,就連周貴與老郭也是上手的很快。

短短數月的鍛鍊,周貴已經能對平常的交易應付自如,老郭也開始坐台理事了。文定在鋪子裡反而是整個的輕鬆下來,除非是大宗交易或是他們難以分辨的,不然根本不會轉到他手裡來。

晚上還好打發,可以和他們四處逛逛,可以偷偷和雨煙來個談天說地。白天文定除了在前廳幫忙外,就只有坐在帳房裡補習師傅劉選福交待下來的課業,這份閒暇的學習生活讓文定彷若回到了兒時在柳先生處求學時,那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光景。

鬆閒的日子也總是會有異彩凸顯,這天東家也來了這邊,一同而來的還有燕行舟燕老闆。剛好劉老也在鋪子裡,二人一回來就拉著劉老進了小廳密談,談的都過了半個時辰。

文定與正聲二人一直守在廳外,正聲禁不住好奇,小聲向文定問道:「這三個老頭,神神秘秘這是在幹什麼呀?」

文定也是吃不準,猜道:「大概是有什麼大的事情要商量吧!」

正聲歎了口氣,道:「指不定又有哪個冤大頭,要遭他們的算計,平常一個就夠精的了,這會三個聚在一起,我真是為那個苦主擔心呀!」

「哪個是苦主,哪個是冤大頭,誰又值得你為他擔心呀?」章傳福的聲音從那邊傳來。

文定他們看到東家出來了忙走過去,正聲辯解道:「我在和文定說,讓他請客吃飯,自然他是冤大頭、苦主了,呵呵。」

東家也不深究他的話,對文定說道:「文定,進來下,我有事找你。」說著自己又進去了。

文定丟下正聲應聲進了小廳,這時幾位老者都坐在上座,文定敬聲道:「東家,不知有什麼吩咐要讓文定去做的?」

章傳福指著一旁的燕行舟,說道:「咳,是這位燕大老闆,又有麻煩事找上我們了。」

燕行舟不服的反駁道:「你這老鬼,什麼麻煩事又找上你們了,我這可是和你們合夥做買賣,是來關照你們的。你不感謝我也就算了,還要在晚輩面前誹謗我。」

為免他倆又喋喋不休的爭論,劉老還是自己向文定解釋道:「這燕老闆接到一宗買賣,是從巴蜀的蓉城發過來的,不過這貨品必須親自去接回來,所以就想我們派個人與他一同去。」

要燕老闆親自到巴蜀這麼遠的地方去買貨物,這宗買賣肯定是數目不小的,文定揣摩著劉老話中的意思,問道:「那文定能做些什麼呢?」

燕行舟說道:「本來這件事,要是地方不遠,我便打算麻煩選福兄隨我跑一趟的。可那在蓉城又遠在巴蜀,這幾個月船來馬去的,怕他身體吃不住,所以,所以嘛……」

章傳福接著說道:「所以嘛,就要文定你代劉老隨燕兄去跑這一趟,你看如何呀?」

文定到過最遠的地方,也就是漢口與廟山鎮,這一去巴蜀光行程就得幾個月,還真要人受的。但是東家、劉老都開口了,文定也不能駁他們的面子,說道:「去蓉城我沒什麼問題,只是這鋪子裡日常的買賣該怎麼辦呀?」

章傳福一聽文定答應,人也輕鬆了,這些小問題還有什麼可憂慮的,道:「這你可以放心,鋪子這邊你不在的這段日子,就由劉老坐鎮,出不了什麼事的。」

劉選福也安撫他,道:「鋪子你放心,那周貴和老郭也已經可以幫一些忙了,倒是文定你這次去卻要小心、仔細點。」

師傅的話,讓文定有些警覺。三位老人如此秘密相商那麼久,而且進貨的渠道那麼遠,想來真實的情況,也不是燕老闆所說的那麼簡單。他有些擔心的詢問道:「燕老闆,這來回數月的,是什麼貴重的貨品要讓您親自跑一趟?」

燕行舟沒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望向旁邊的章傳福與劉選福,似乎是在詢問他們該不該和文定說明。三人眼神交會了半天,還是劉老打破沉靜說道:「說吧,你不讓他提前準備、準備,到時措手不及,反而會壞事的。」

在徵得章傳福等人同意後,燕行舟才娓娓道來。

原來這距離蓉城數十里地有個叫雒縣的小縣城,就像巴蜀境內的許多小縣城一樣,人口不多,道路亦是難行。

可是就這麼個小地方,有一家姓陸的老農民,在自家宅院旁挖水溝的時候,突然挖出了一坑精美的玉石器來。

莊稼漢不知道它的價值,就賣給縣城裡收東西的貨郎,這貨郎以低廉的價格買進其中的一小部分玉石器後,輾轉到成都轉手。

那貨郎用稍微高點的價格,將手中的玉器一股腦的全部賣給了一間玉器店,還交代了這批玉器的來路,以及陸老漢那裡還有許多這樣的玉器。

那老闆也分辨不清這些玉器的來歷,只知其不凡,這間玉器店的老闆正好與燕行舟在生意上有密切的來往,所以就派人將一塊玉器送到燕行舟在重慶府的船行分號,再由他們輾轉送到燕行舟的手中。

關於玉器的來路,那玉器店的羅老闆自然是不會和燕行舟他們講明,只是說類似的玉器自己手上還有許多,如果他還想要的話,就去當地面談。見多識廣的燕行舟也辨不出來那玉器的來頭,只有過來求救於這位當世三大朝奉之一的劉選福。

劉老拿到玉器,悶不做聲的看了足有兩刻鐘,冒出的第一句話,就是讓燕行舟趕快去全部收購回來。這要是別人說的,燕老闆可能也只是暫且聽著,可出自這位從沒讓他失望過的劉兄嘴裡,他立馬拍板策劃行程。

文定聽聞燕老闆莫名其妙的收到一份禮物,還有那珠寶商羅老闆著人帶來的傳話,也不由己的對那塊能讓他們有如此反應的玉器有了興趣。

他從劉老手上接過玉器,霍,這翠綠的玉器竟有手掌般大小,佩身扁平微弧,上端呈三角形,中有一圓穿;下端呈「煙荷包」形,圓弧刃。兩側刻出對稱的五齒,上四齒之間分別有四組平行線相連,每組兩道平行線。

文定觀看了許久,一臉驚詫的對劉老說道:「這該不會是玉戚吧?」

劉老默許的點點頭。

旁邊的燕行舟插話道:「這明明便是塊玉器,文定有什麼好吃驚了?」

劉老為燕行舟與章傳福解釋道:「我剛才不是跟你們說過,這塊玉珮的來歷可能要追溯到秦朝以前嗎?文定所說的玉戚的『戚』,是親戚的戚,戚者,即為古代王者掌握的兵器,將玉戚作成佩飾,應是祭祀禮器,或為王者佩戴之物。」

「再加上這塊玉戚可能是來自周朝,或是更早的商朝,真正可謂是無價之寶呀!但又怕他是另有所圖,所以要文定也一同前去辨認,如果那羅某人手中真的還有類似的玉珮,一定要在第一時間都買回來,不然走漏了風聲,可就悔之晚矣了。」

「嗯,不說了,文定今日你將這邊的事都交接清楚,我們明日即刻上船出發。還有記住,千萬不能向人透露我們上路的原因,只說是一般的買賣。」燕行舟臨走時還不忘要囑咐文定。

文定明白這事其中的利害,說道:「您放心,這宗買賣的內容我絕不向別人透露丁點。」

燕行舟即刻返回,為明日的出行做準備去了。

在正聲與東家等人的相伴下,一大清早文定就帶著行李來到了燕老闆的粵漢碼頭。

昨夜匆匆與雨煙話別,雨煙那依依不捨的表情還歷歷在目。他也不想生生的就此離開幾個月呀,可是在外討生活,誰又能事事遂願呢?

不過話雖是如此說,到分手的時候雨煙低頭不語,欲言又止的神情還是差點讓文定改變了初衷。最後還是硬起了心腸,強迫自己離開了那只屬於二人的望月亭。

本來昨夜正聲也鬧要一同跟去蜀地的,還是在章傳福義正嚴詞的勸說「什麼鋪子此時也需要他呀,什麼文定此去只是幫著辨認真假呀」下,才打消了這個念頭。

就這樣他還是不放心,這來碼頭的一路上,不停的和文定講,出門在外該注意的事項呀、忌諱呀,吵的文定兩隻耳朵全是他的聲音。

好不容易到了碼頭門口,文定的雙耳終於要得到解脫了。章傳福先行到門房,門房老魏自然是認得章傳福與文定的,而正聲這個准姑爺那就更不用說了,他恭敬的說道:「章老闆、柳掌櫃、顧爺您幾位早,我們東家早有過吩咐了,說您幾位來了便直接引到碼頭上去。」

看來這燕行舟燕老闆這次真的是有點急不可耐了,章傳福也客隨主便的說道:「嗯,老魏,那你就前面引路吧!」

文定打趣的對正聲說道:「你看,這麼早,別人都開始管你叫『姑爺』了。」

「去,每次來這,這個老魏都是什麼顧爺,顧爺的亂叫,真是被他煩死了。」對於「姑爺」這個稱呼正聲真是不勝其煩。

幾人在老魏的指引下來到了碼頭,這裡停泊的大船、小船加起來有好幾十艘。有通往南京的、有往兩廣的、有往巴蜀的,湘、皖、贛整個長江流域都有他燕老闆的買賣。看著那一艘艘的航船駛出、進港,真是讓人不得不為之折服呀!

老魏將他們引到一艘中等的船前,說是中等,也有十幾丈長,兩三丈寬,桅桿也有五,六丈高。此刻有人往船上運貨,有人在甲板擦洗,有的則拉扯著風帆,個個都在為馬上要到來的遠行做著準備。

讓他們暫且等了一下,老魏從一旁請出一位麗人來,立時正聲與文定目光都變的閃爍起來,這女子一襲白袍,臉上還有一層白色的絲巾,正是那被文定罵過的燕大小姐。

見到她,文定自然是好不到哪去,迴避著從那邊射過來的目光;而正聲的臉上也是忽明忽暗的,極力在往後退縮著。三人中只有章傳福還是保持著一貫的風貌,他上前問候道:「賢侄女,妳怎麼來了?妳父親呢,該不會是等不及,已經上船了吧?」

燕大小姐對於文定與正聲的異狀視而不見,只是用一向淡淡的聲音,對章傳福答道:「章世叔,昨夜突然傳來消息,廣州那邊出了些問題,父親一早就出發了。」

人竟然已經走了,章傳福失望的埋怨道:「咳,這個燕老頭人走了,也不知會我一聲,這不是害我白跑一趟嗎?」說著,對文定他們說道:「既然他有事,文定你就暫且在鋪子裡等他一些日子,等他回來再說吧!」

「章世叔。」燕小姐對章傳福說道:「不用勞煩讓這位柳掌櫃再等了,這件事父親已經交由我和柳掌櫃去辦了。」

「妳?」望著她纖細的身段,章傳福有些不信的說道:「這與人談買賣、定數目,賢侄女妳也不在行呀!」

燕小姐的臉上蒙著絲巾,眾人也瞧不見她的表情,只聽她說道:「您放心,父親囑咐讓楊管事陪著過去交涉,我只是去照看一下。主要的事還是要麻煩楊管事和這位柳掌櫃。」

聽聞了燕行舟的安排,章傳福這才放心下來,笑道:「哦,呵呵,你們船行的楊括楊管事,素有楊算盤之譽,有他同去想來也是吃不了虧的。文定呀,那你就隨我這侄女去吧,路上一切都要小心呀,什麼事都要先思量仔細後,方可行之。」

文定道:「其中的利害,文定省得,自當小心從事。」

還要說些什麼,燕小姐已先一步對章傳福辭別道:「世叔,那我們就上路了。」說著就先行上船了。

文定惟有認命的匆匆與他們道別,「我走了,你們回吧!」便隨著燕小姐一步步的上船去了。

此時這艘名為「燕翔號」的航船已準備妥當,他倆一前一後的上來後,一位管事模樣的中年人湊了過來,恭敬的對燕小姐說道:「大小姐,一切都已就緒,只等您的號令了。」

燕小姐淡淡的為二人介紹道:「這是楊管事,這是柳掌櫃。楊管事,你安排一下他的住宿,既然好了就開船吧!」

楊管事恭敬的答了聲「是」,對手下的夥計們叫道:「開船。」

「開船咯!」幾處回應的聲音爭相響起,一時間整艘船都動了起來,慢慢的駛離碼頭。

文定走到船沿向碼頭上的正聲他們揮手致意,自從看到燕小姐就啞然了的正聲,此時也猛揮手,口裡還喊著:「保重呀,文定,保重!」

一直到那艘船完全離開碼頭,影子也越來越小了,正聲還楞在那。還是章傳福拍了拍他說道:「好了,人影都看不見了,過不了多久的時間他就會回來的,我們也走吧!」說著自己先行走了。

獨自一人,正聲還是未曾挪動腳步,他喃喃的自語道:「是呀,人影也看不見了,過些日子就可以回來,只是她從來就不曾來過,哪裡還會歸來?唉。」

楊括終年來回於這長江之上,別看他貌不驚人,平時不做聲不做氣,卻有一肚子的小九九,對整條線路都瞭如指掌,人更是精明能幹,人們稱他為「楊算盤」是一點也不誇張。他也是燕行舟的左膀右臂,對燕記這航運世家的興盛有著不可或缺的功績。

雖說在新鋪子開張後,文定時常與燕行舟碰面,與燕記中的許多管事也有來往,但楊算盤此人卻只是風聞而已,這還是第一次見面。

起帆之後,燕小姐獨自進艙,二人又重新見過禮,楊算盤道:「楊某早就聽人說起過,源生當有一位大掌櫃年少有為,今年尚且未滿十八歲。心中思量還怕是眾人之耳傳言失實,今日有幸得見,才知是鄙人見識淺薄呀!」

「哪裡,哪裡,讓楊管事見笑了,文定時常聽人提起楊管事大名,種種事跡也是耳聞已久。今日有幸能與楊管事結識,一同共事,實乃文定之福氣爾。」

文定與那楊算盤是你來我往,相互恭維,相談甚歡。

這時只聽見船下隱約有人喚道:「柳相公,柳相公。」文定與楊算盤順著聲音處望去,只見一葉扁舟漂浮於江面上,扁舟的船頭還有一個熟悉的身影跳入了文定眼眶,竟是雨煙的隨身丫鬟紫鵑。

文定叫道:「紫鵑,有事嗎?」

紫鵑此時也發現了文定,她足下一蹬,竟如乳燕飛天般飛上這燕翔號來。她這不同凡響的上船架勢,讓甲板上的夥計都驚訝的為之鼓掌,叫了一聲「好」。

紫鵑穿的是一身輕快的紫色勁服,一隻手提著青鋒寶劍,一隻手還挽著一個大包袱。她小跑到文定近前,有些接不上氣的說道:「哎呀,總算讓我給追上來了。」

看著她一身打扮,文定有些摸不清頭腦的問道:「紫鵑,妳這是做何而來?」

紫鵑緩了兩口氣,才回答道:「還不是因為你,我們家小姐知道你要到巴蜀出行幾個月,擔心這一路上的水寇山匪,特命我來隨行保護你。」

一想到雨煙如此的為自己著想,文定心中就暗暗升起一股暖流,可是口中還是婉拒道:「紫鵑,妳還是回去吧,這一路都有許多人與我為伴,沒什麼要緊的。回去幫我向妳們家小姐問候一聲,有勞她費心了,用不了多久我就會回去的。」

「那不行,我們家小姐的吩咐,我從來都是令行禁止,說一不二的。她既然命我隨行保護,從此刻起,一直到你回去為止我都要如影隨行形。」

看到紫鵑的決心是毫不動搖,文定確實為難的很,他勸說道:「可這船上,我也只是客居的身份,如何再能捎帶上妳?」

紫鵑想了想,說道:「那這艘船主事之人在哪,我去補上船資不就行了嗎?」環顧了左右,只發現楊算盤一人衣著鮮亮,便詢問道:「這位大叔是你嗎?」

楊算盤笑著說道:「呵呵,我只是管管下人的而已,主事則另有其人。」

紫鵑又追問道:「那請問大叔,主事的究竟是誰,你能帶我去見見嗎?」

文定向楊算盤傳來請求的眼神,希望他能幫他矇混過去。

可楊算盤還沒來得及辯說,燕小姐的聲音就從艙內傳出來了:「讓這位姑娘留下吧,楊管事,給他們安排相臨的艙房。」

紫鵑是只聞其聲,未見其人,聽到這是答應自己留下來了,忙朝船艙的方向謝道:「多謝姑娘周全。」

楊算盤也只好向文定回敬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說道:「那你們隨我先去安頓吧,反正這旅途還長著呢,大家有的是時間慢慢聊。」

隨著他的指引,文定與紫鵑來到了相臨的兩間艙房。

楊算盤說道:「船上還有些許小事要我去安排,二位先歇息一下,等會進餐的時候我再派人來請。」

文定道:「楊管事,您去忙正事要緊。」

楊算盤走後,紫鵑捂著小嘴打了哈欠,怪責的對文定說道:「你走的這麼早,害我天沒亮就起來了,還差點趕不上,不行,我得先去補補眠。」也不等文定回話便自行進房了。

雨煙的這個丫鬟,也是屬於那種率性而為的,再加上那與自己恩怨難辨的燕大小姐。文定無奈的搖了搖頭,這次本就不簡單的旅途看來是越來越熱鬧了。

第五章 江上風情

走進自己的房間,這間艙房倒是很寬敞的,只是船行走在江面上總是有些搖搖晃晃,雖說比擺渡的小舟要來的平穩,但坐那種渡船就是顛覆的再厲害也只是幾個時辰而已,可這一晃就要晃上一個月的光陰,想來就讓文定有些吃不消。

房裡的桌椅連同燭台都是給釘死的,這是為了避免浪起的時候,這些傢具擺設會滿屋子亂飛。

文定從包袱裡拿出幾本書卷,這漫漫的長旅只能在此中捱過了。

整艘船總共有三層,最底下那層處在水面之下,主要是用來裝載貨物的。雖然他們這次去不是以運貨為主,但精明的燕行舟怎麼也不會放任空船來回數月,再說有了這些貨物的掩飾,也不容易引起他人的懷疑。

中間那層則有一半處在水面之上,主要是船工、夥計們住的地方,大都是大統艙;最上面那一層,則正是文定他們住的,都是一間間的小單間,除了文定、紫鵑、楊算盤外還有燕大小姐。

燕小姐的艙房在這一層最深的地方,離文定最遠。這個時候她也是靜坐於艙房之中,手執著書卷,可過了半晌還不見她翻過一頁,雙目更是呆滯的望向地板,一動不動。

想不到那頗具俠名的雨煙姑娘,對這個口沒遮攔的無德商人竟是如此的周到。別看她坐在這船艙內未曾動彈,只要她願意,整艘船的一舉一動,都逃不出她的掌握。

從紫鵑飛身上船那一刻起,她就感應到了,紫鵑與文定等人的交談,她也全然聽見了。雨煙對那商人的一片關懷之情,讓同為女人的她感佩不已,忍不住就出聲幫了點小忙。

人在做自己喜歡之事的時候,時間總是流逝的非常容易。沉迷於書卷之中的柳文定,只覺得一會的工夫,就有人拍打自己的艙門,紫鵑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柳相公,楊管事派人來知會我們,午飯已經準備好了,讓我們早些過去。」

文定推門出來不禁奇道:「這麼早?」

看著他一副呆樣,紫鵑有些洩氣的說道:「還早呢,我都補了一覺了。走了,走了,不然那菜都冷了。」

在紫鵑的推移下,他們來到了飯廳。楊管事此時已坐在位子上了,桌上擺了七八個菜式。楊管事看見他們來了,忙招呼他們入座,說道:「柳老弟,這船上也沒什麼好菜,只能請你們將就將就了。」

「哪裡,哪裡,楊兄您客氣了。如此豐盛的菜式,光魚就有好幾條,怎說是無好菜?」這桌子上便擺著有三盤魚。

楊算盤呵呵的笑道:「常年在這長江之上行走,好處就是有吃不完的魚,什麼草魚、鰱、魴、銅魚還有這桌上的鯉、鯽、青魚是應有盡有呀!不過嘛,這一路下來只怕你們都要叫苦,再也不吃魚咯,呵呵。」

燕小姐還沒來,幾人邊說著笑邊等她。等了足有半晌,人還未出現,倒是見到一夥計來到近前對楊管事說道:「管事,大小姐說,讓你們自行用餐,吩咐廚房送一份到她房裡就行了。」

楊算盤道:「那你趕緊去廚房囑咐一聲。」轉而有些歉意的對他倆道:「咳,我們這位大小姐,在府裡可是極有主見的,除了老太太,誰也勉強不來。既然如此我們也就不用再等了,二位動筷子吧,別客氣。」

既然她自己的家人都說不用等了,文定與紫鵑自也不會推搪。

席間楊管事還向他們介紹了這長江的縱深,說了許多江上的趣聞。他常年在這江面上跑,所見所聞之多之廣,都不是文定與紫鵑這兩個晚輩能匹敵的,他們倆也是聽的有滋有味。

紫鵑聽的玩性陡起,耐不住的向楊管事問道:「楊大叔,您給說說這沿途哪些地方是最好玩的?」

楊管事想了想,說道:「要說好玩的,這沿途都是盛景奇觀,不過嘛……」他停頓了下來,望著紫鵑。

果然紫鵑掩不住好奇,追問道:「不過什麼呀,楊大叔,你快說呀!」

楊算盤笑著說:「不過嘛,紫鵑姑娘長的這麼漂亮,有個地方妳一定喜歡。」

有人誇自己漂亮,只要是女子都不會生氣,紫鵑微微有些臉紅的怨聲道:「楊大叔盡在開玩笑,不說算了。」臉上卻沒絲毫怪責楊管事的意思。

紫鵑露出的女兒之態,引得楊括與文定哈哈直樂,他繼續往下說道:「我們沿途要經過西陵峽、巫峽和瞿塘峽,那都是鬼斧神工,天降奇景。這船過夷陵之後,就進入到三峽的西陵峽了。西陵峽後面有個叫做秭歸的縣城,那秭歸有兩樣稀奇的東西,都同一個人有關,紫鵑姑娘是必定會喜歡的。」

「兩樣東西,還都和一個人有關。楊大叔,到底是哪兩樣東西,而那一個人又是誰呢?」紫鵑對秭歸的好奇,已經被完全提調了起來。

楊管事先喝了口酒潤了喉潤嚨,道:「這兩樣東西,一條是叫香溪河,一個則是叫作桃花魚,那人就是王昭君。王昭君你們該知道。」

紫鵑答道:「王昭君,誰不知道呀,是最最漂亮的女子之一,可惜的是遠嫁到匈奴那種蠻荒之地了。」

楊管事說道:「嗯,這秭歸就是王昭君的故鄉,她長著一副沉魚落雁之貌,傾國傾城之容。可惜的是得罪了小人,後來被派往匈奴和親,這你們都知道的。傳說有一天,昭君還未進宮的時候,在溪口邊洗臉,無意中把頸上項鏈的珍珠散落溪中,從此溪水清澈,水中含有香氣,故名香溪河。」

「什麼,她的珍珠散落溪中,溪水便變清了,還有了香氣,這麼玄呀!」紫鵑不敢相信的問道。

楊管事笑著點點頭,說道:「事情就是這麼玄,我自己還去過那條河邊,確實是清澈無比,香氣宜人。」

「那還有個什麼桃花魚呢,又有什麼傳說呢,又和她有關係嗎?」

紫鵑的屢次打斷,讓文定很是不滿,怨道:「紫鵑,妳讓楊兄說完好嗎,妳一下插上一句,不一會又插上一句,我都沒辦法聽了。」惹的紫鵑橫了他一眼,但卻未再插話了。

楊管事繼續道:「那桃花魚也是生活在香溪河中的,每逢桃花爭妍之時,就可以看到牠。牠形似桃花,分身四瓣,晶瑩透明。傳說昭君出塞前,從京都返鄉探親,泣別鄉親之時,正值桃花盛開之際,她一路彈著琵琶,念及從此永別故土,不覺淚如雨下,那淚珠與水中的桃花漂聚在一起,化成了美麗的桃花魚。」

竟是淚珠與桃花結合成的魚,文定也不由得為王昭君淒婉的身世感傷起來。

船行了七、八日,文定與船上的許多人都相熟了。他們之中大多數是燕記船行的老舵手,老船工終年漂泊在這江面上,在與他們的閒談中,文定知道了許多自己以前聞所未聞的人和事。那些美麗的景色、豐富的物產、華麗的舶來品……當然還有蠻橫的水寇、滑稽的紅毛洋人以及凶殘滅絕人性的倭寇。

這一切在以前文定也曾從別的地方,別的人那裡聽說過,可總是感覺到距離自己很遙遠、不真實,大概也是因為那對他言道之人,也僅僅只是從別人的口裡聽來的罷了。

可這些船工們不一樣,他們航行過四處,接觸過那些事物,更甚者還要隨時與風浪,與水寇對抗。

在他們歷經風霜的臉頰上,瀰漫著對生活的熱情奔放,使得文定隱隱有些妒忌他們。他們可以高聲的喝著號子,可以肆無忌憚的與岸邊女子合著情歌,他們是最懂得生活的人,充分享受著生命中的每一次日出,日落。

當然這種美,與生命中許多其他的美麗一樣,是需要距離的。當你真正親身去扯帆、拉縴的時候你會發現,其實並沒有想像中那麼美好。

就在這些日子裡,文定與許多人熟識的時候,卻沒再碰上那位燕大小姐,她將的一切都安排於自己的艙房裡。不出來進餐、不出來透氣,自從上船之後她似乎從人們的視線中消失了。只有送飯的夥計,以及每日定時要去請安問候的楊管事,還能證明有這麼個人存在。

紫鵑倒是挺自在的,纏著楊管事沿途給指點名勝景觀,只要船一停泊就見不到她的身影。待在船上呢,就練拳踢腿,還總是能引起陣陣掌聲。

她這個隨身保鏢,文定最多也只是能在飯桌上見著,若遇到霧氣,船要靠岸,那連這點為數不多的見面機會也難有了。

再過一夜就要真正的進入三峽了,那些無數次被前人摘入文中的奇峰峭壁、急水險灘,曾幾何時都是文定的嚮往,如今終於也要一一展於面前了。

文定難抑心中的澎湃,放下手中的書卷,來到船尾,那清新的空氣會是平復他心緒的良方。

這時船已經靠岸停歇。船工、夥計們也大都開始預備晚餐。船尾一點聲音也沒有,豁然的江面展現在文定面前。那旭日眼看就便要西下,落霞則展放著最後一點餘輝,將江面映射的金黃金黃的,整個視野所及完全被這股金色的世界所囊括,包含這金色下的文定。

漸漸的金色光芒退卻了,取代它的,是那一道映紅,將黑夜與光明糅合在自己的殷紅中。慢慢的那紅色也退出了視野,大地被灰色所取代。

這天然的景觀,讓文定怦然心動,最動人的畫面時而便是最容易被人們所遺忘的。他深吸進一口氣,回味那瞬時的美。

當他從沉醉中醒來,卻發現在船尾的左舷不知何時,早已立著一人。那一襲的白,讓文定不用細猜便知道是那燕大小姐,除了那潔白的掩面絲巾,還是只能看到她那明亮的雙眼。

燕小姐也正在望著他,顯然她比文定來的要早,文定尷尬的笑了笑道:「呵呵,燕小姐,真是巧呀,妳也是出來換換氣的嗎?」

其實自文定的腳步聲接近時,她就憑著高絕的內功感覺到了,只是不想刻意去迴避。而文定從踏上甲板到看完日落,這麼長的一段時間竟然一直未發現她的存在。

雖然被忽視,燕小姐卻有種輕鬆的感覺,在他眼裡自己什麼也算不上,只是一個同船而渡的路人罷了。

「柳掌櫃,這漫天的落霞確實是無限的美好呀!」

文定想不到這燕大小姐,會對自己說出如此的話,有些招架不過來的遲鈍了片刻,又忙接道:「是呀,是呀,東起西落每日都要重複的美景,卻是如斯的動人。可歎的是常常無幾人注意這廉價的美。」

燕小姐轉身離去,擦過文定的時候停頓了一下,輕聲說了句:「你倒是個懂得生活之人。」丟下這句讓文定摸不清頭腦的話後,她就飄逝無蹤了。

對於這位燕小姐,文定也是一頭的霧水。照說自己與她有過過節,上船以來都是相互避免著碰面,剛才的幾句話又實在是難以理解。文定隱隱有些認同當天顧正聲的一句話──女人都是不可琢磨的。

西陵峽,東起南津關,西至秭歸香溪河口。峽谷內,兩岸怪石嶙峋,險崖峭立,猿猴難攀。灘多流急,以「險」出名,以「奇」著稱,奇、險化為西陵峽的壯美。

整個峽區都是高山、峽谷、險灘、暗礁。峽中有峽、灘中有灘,驚險無比。

當文定站立於船頭,欣賞這渾然天成的怪石險峰的時候,楊管事等人則是手忙腳亂的。他看見文定安然的站在那兒,提醒道:「柳老弟,你自己要千萬小心呀,我這一時也顧不上你了。」

文定不解的問道:「楊兄,你這是為何呀?」

楊管事解說道:「這西陵峽自古就是閻王地,還有一句民間俗語『西陵峽中行節稠,灘灘都是鬼見愁。』,我這就要去調配人手預備渡峽,你自己要小心點。」

想不到這些在自己看來壯美的景色,竟是需要船夫們用性命去拚搏的,文定心中暗暗有些愧疚,問道:「楊兄,這渡峽不會有什麼危險吧!」

望著他焦急的神情,楊括反而來安慰他道:「危險,肯定是有的,不過柳老弟也不用過於憂心。這西陵峽雖險,但我們燕記的商船每年都要來回個十幾次,這些個老舵手、老船夫早已將每處激流、暗灘爛熟於心,不會有問題的。」說完就告辭去忙了。

雖然楊括說的輕鬆,可是從船上那些舵手與夥計們凝重的神色中,文定知道這是非常驚險的。這時紫鵑也是一反常態,老實的來到文定身邊,看著這些個同伴們忙碌著。

已近酷暑,船工們上半身一絲不掛,青筋暴露的雙臂有力地划著船橈,嘴裡竟還發出「嘿呵,嘿呵」的叫聲。

臨近放灘,船工們一個個都是神態肅穆,目不轉睛的凝視著前方。在那不遠之處就是十幾丈高的灘頭,船一頭扎下去還能不能再起來,這一切全都得靠上蒼的安排。

文定頓時感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紫鵑也是嚇的將雙手不自覺的抓著文定的臂膀。

這時只聽舵手老黃一聲怒吼:「不要動,五橈!」

船旋即跌入陰森的谷底,頓時,霧氣瀰漫,江水咆哮,如削的礁石擦船而過,天上、人間?文定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這時一陣又一陣高亢激昂的號子傳入耳鼓,「船過西陵峽呀,人心寒,最怕是崆嶺呀,鬼門關!一聲的號子,我一身的汗!一聲的號子,我一身的膽!」

文定極目望過去,只見船工一個個全神貫注,舞橈的雙臂隨著號子的高低前後擺動,那姿態簡直就像赴難的勇士般,那一聲聲的號子更是深深的扎入文定的心坎裡。

灘險處,那水流如沸、泡漩翻滾、洶湧激盪,驚險萬狀的場面,讓文定不自的驚出一身冷汗來。好在舵手與船工嫻熟的配合,讓燕翔號躲過了一次次的激流暗礁。

在經過一處險隘急流後,燕翔號進入了一節較為平坦的流段。船上的諸人都暗暗的鬆了一口氣,剛才兩邊的激流眼看著只差那麼一小點,就將他們整艘船捲進去了。虧得是舵手左轉右閃,才讓整艘船保持住了平衡。

一直待在舵手那的楊括,此刻也將那顆揪著的心放穩了,他舒了幾口氣來到文定這,自豪的說道:「怎麼樣柳老弟,我們燕記船行夥計們的功底不是蓋的吧?」

文定極其佩服的說道:「楊兄,今日我才是真正見識到了,怨不得燕記的生意縱橫整條長江,這操舟之術實乃名不虛傳呀!」

楊括哈哈直笑,向下面高聲的叫道:「聽見了沒,柳大掌櫃說你們是名不虛傳。」

船工們的笑聲也隨之響起,對於這樣的讚美他們是有資格承受的。

說著就聽見一聲「咚」,船身有了一次巨大的搖晃。文定他們是東倒西歪的,楊算盤猛的問道:「老黃,怎麼了?」

老黃既是掌舵的舵手,他大聲的回道:「不好,有新生成的暗礁,船給撕了一道口子。」

山巖滑落或是沙石淤積都會生成新的暗礁,而往往就是這些新暗礁,使許多不知情的貨船沉於江底。

楊管事心急如焚,快步走到老黃的身旁,道:「那怎麼辦呀,要是沉在這裡了,我們誰也別想生還。」

文定他們也跟了過來,沒想到事情會是如此的急轉直下,此時又不敢冒然插嘴。只聽老黃說道:「已經有人下去補口子了,問題不是很大,還好這西陵峽大半的水程過完了,現如今我們只有加快速度,快些到香溪河的秭歸碼頭去停歇修補。」

不等楊管事回話,那老黃就喊道:「夥計們吶,到了秭歸碼頭,我們的人也保住了,船也沒事了,加把勁呀!」

那些搖櫓的船工們拚命的用勁,還異口同聲的回著「嘿呵,嘿呵」的叫聲。

文定他們是看著著急,又使不上勁。舵手一刻也不敢放鬆的盯著江面,此時已容不得絲毫的疏忽,那些個船夫則瘋了似的搖櫓,在與江水比試著快慢,與時間做著分秒的爭奪。

船體比起先前已開始有些下沉,紫鵑看不下去了,轉身向船尾跑去。

文定忙跟過來,問道:「妳跑什麼呀?現如今都這麼緊張了,別再給他們添亂了。」

紫鵑運起用掌力擊打著江水,製造起層層的浪花水波。

文定更是不解的問道:「妳這又是在和誰嘔氣呀,他們在那裡拚命的搖櫓,妳在這裡打水漂。」

紫鵑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說道:「別吵,我這是在激起些水浪,協助船體向前呀!」當然她的這些水浪起不到什麼大的作用,但看著前面那些拚搏的船夫,紫鵑覺得自己不能什麼事也不做,哪怕只是這輕微的助力。

文定終於明白了她的意圖,深深感到紫鵑這丫頭的善良。她原本是早就可以逃命的,只要運起那身輕功,飛到兩岸是沒有很大的難度的。

可是紫鵑卻願意為這些相識不久的人留下來,還要獻上自己的綿力,比起她來自己卻只能乾著急。

文定正想著,身後有一位麗人走上了前面,與紫鵑並肩站著。運起蓮花掌,向著船的後方一擺,文定便覺得船身連同著自己,都遇上一股向著自己立身處的後方,也就是秭歸碼頭之方向的勁風,行船的速度也有提升。

那麗人正是掩著白絲巾的燕大小姐,她正連續不斷的給船加勁,紫鵑此刻也不曾停下,繼續盡著自己的微薄之力。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的時間,整艘船第二層已經大致處在水下,前面傳來更急切的聲音:「加把勁呀,前面就是秭歸碼頭了。」

船尾的二位女子,聽聞此也是揮掌如電般迅速。紫鵑終究是力有不及,倒坐在一旁,雙手如灌鉛般垂在那抬也抬不起來。

燕小姐此時更是運起諸般內力、掌風,不讓船的速度有所減緩,而且文定還依稀感覺到速度在不斷的提升。

終於前面響起了「到了」的歡呼聲音,船也停了下來。文定也欣喜的跑近紫鵑,興奮的叫道:「到了,到了,大家都脫險了。」轉而又向那燕小姐,歡躍的說道:「燕小姐,大家成功了。」

文定笑著笑著,那笑聲突然凝固在臉上。不知是何時,那一直蒙罩在燕小姐臉上的白絲巾,已滑落於甲板之上,而那一直躲藏在絲巾背後的玉容,也陡然乍現出來。

燕小姐此時的臉上也因為到碼頭而有了笑意,只是望著文定僵住的表情,她不禁奇怪起來,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才發現竟是絲巾落了。

文定首度沒有隔閡的看清楚她,柳眉、巧嘴,白皙的肌膚,彷彿是彈指即破。應該說她的容貌不下於雨煙,與燕顏有七八分的相似,但那氣質又更甚於自己的妹妹。只是感覺上她沒有雨煙她們那麼真實,有種超脫於俗世的美,讓文定感覺她是受罰下界的仙子,並不屬於這塵世,隨時都會乘風而去。

這感覺還有一股說不出的熟悉,彷彿是曾經遇見過好多次,但要他娓娓道來,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燕小姐被他冒失的舉動,羞的紅潮泛起,也不與他們打招呼,便快步往船艙裡走回,走的時候連地上的白絲巾也未曾拾起。一直到她的身影已完全被船板所隔,文定的目光還是呆滯著,未回過神來。

「哼!」紫鵑從粉鼻裡發洩著自己的不滿。

文定這才醒過神來,一副被抓個正著的窘樣,陪著小心的說道:「紫鵑,妳怎麼樣了,沒什麼大礙吧?」

紫鵑則白了他一眼,發嗔道:「我怎麼樣還有人管嗎,看看你剛才失魂落魄的樣兒,你怎麼不追進去呀?」

文定也知道剛才自己很是唐突,尷尬的辯解道:「咳,咳,適才柳某是有些失態了,只是原本先前沒見過那燕小姐的真面,所以,所以一時有些吃驚,還請紫鵑姐不要介意。」

遇上好看的女子只要是男人,誰都願意多望幾眼。紫鵑知道無論自己怎麼說,也沒什麼作用,只有語重心長的提醒他道:「柳相公,也不要怨我紫鵑說你,你要記住小姐還在漢口等著我們回去。」

「是,是紫鵑姐說的正是,小生下次再也不會了,妳這手沒什麼大礙吧!」文定憂心的看著紫鵑那一直垂著的雙手。

紫鵑聽到他關心自己,心中才略有寬慰,道:「只是有些脫力,歇息一會就沒什麼大礙了。」

文定說道:「那就好,我扶妳進去吧,在這兒坐著終究不妥。」

紫鵑無力的點了點頭,當文定彎下腰要攙扶起紫鵑的時候,發現了那條燕小姐遺留下的絲巾,暗暗的將其收藏起來,自忖下次碰見了好還她。

他們來到船艙時,楊括也正好找來,他是滿面的笑容,說道:「到處也找不著你們,我還怕你們出了事呢?今日可真是驚險呀,差點整艘船連同貨物都要進這江底了,那我可沒法向東家交代,呵呵。」

文定他們也是滿懷的高興,還是有些憂心的問道:「楊兄,船到這裡就不會有危險了嗎?」

楊管事肯定的點點頭,解說道:「這碼頭的水很淺,不會有什麼問題了。只是這幾天我們要停下來修補修補,不能再行船了,紫鵑姑娘,妳可以好好的逛逛這王昭君的故里了。」

紫鵑也是高興,只是渾身酸痛一時哪也去不成,苦笑道:「楊大叔,我此刻是哪也去不了,只想回房歇息、歇息。」

楊管事則道:「那可麻煩了,船要開進這裡的船廠修理,我們這幾日還得住到岸上的客棧裡,我這就是來通知你們的,我們家小姐已經先行一步了。二位還是快回房去收拾、收拾,隨我下船吧!」

無奈之下文定只好先送紫鵑回房,再火速的拿上自己的行李,回來幫她。又是背包,又是提劍的,還要攙著紫鵑這丫頭。

船上的船夫們,此時也將貨物趕忙的往岸上卸,雖然大家都是疲勞不堪,但臉上卻都洋溢著笑容,有著劫後重生的興奮。

第六章 明妃故里

行程就這樣被耽擱了下來,不過這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按事後楊管事的敘述,當時倘若再遲疑頓飯時間到達淺水區的話,那他們那整艘船就不復存在了。

紫鵑昨日脫力後,在客棧裡老實的待了一整夜。不過第二日一大早,又神氣活現的彷若一個沒事人似的,急匆匆的要去王嬙故里遊玩。

紫鵑在樓道裡遇上剛剛才爬起來的文定,文定睡眼朦朧的望著她,嘴裡還打著哈欠問道:「哈咳呀,這一大清早的,妳這是要上哪兒呀!」

紫鵑見不慣他那文弱的模樣,譏笑道:「看你挺大的一個人一點氣概也沒有,大清早的還不如我們女兒家來得有精神,就知道睡懶覺,哎。」

文定在心裡嘀咕道昨日還不知道是誰,連下船帶吃飯都是要他這麼個沒氣概之人幫的忙,今日精神一好就翻臉不認人了。他不由得心裡驚呼,哎!女人為何就不能尋常些,讓人好琢磨點。

當然這些都只能是想想而已,當真要是說出口,指不定要惹出何等的禍事來。

紫鵑隨手截住一個小二,一反對文定那惡劣的態度,輕聲細語的說道:「小二哥,我有件事想問一下。」

紫鵑那白中透著微紅的標緻面容,早就將小二哥的心思全勾了去,一大早就有此時運,他是一千個一萬個的願意,道:「姑娘,您說您說,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紫鵑問道:「不知道你們這香溪河,都有哪些好玩的地方?為我說來聽聽,也好讓我有個大致的方向去尋。」

說到這周圍的景點,可真是讓小二哥有了發揮的地方,他說道:「您要是問這裡的景點,您可是找對人了。您乘小木筏至香溪昭君台後,西行些許水路,越過香溪河橋,便可到風景秀美的寶坪村一遊。那寶坪村可是王昭君的故居,有許多處王昭君的名勝古跡,如昭君祠、昭君院、楠木井、梳妝台都是她舊日所留下的。那裡每日要去好些個遊人,可是應接不暇呀!」

紫鵑想找的正是這個,聽的是滿心歡喜,恨不得立時便要過去。又怕有所遺漏的問道:「那除了剛才說過的那些地方外,還有沒有別的地方呢?」

小二抓耳撓腮的想了半天,恍然想起些什麼來,道:「倒是還有個地方,也是與明妃有關的。」

紫鵑急切的道:「說來聽聽呀!」

小二說道:「在寶坪村的山腳下,有那麼個粉黛林,很素淨,很雅致。老輩人都說原來明妃還是姑娘的時候,就經常到粉黛林那兒的卵石河灘上去浣紗,說起來也是極有意義的地方。」

「是嗎,那倒是一定要去見識見識。好了小二哥,多謝你的指點了。」紫鵑也不與文定細說,便強拉著他,邁著輕快的步伐出門去了。

楊括正好在樓下,見到他們不禁問道:「你們這一大早的,是要往哪去呀?」

文定見到了他,方要求救,紫鵑壓根就不給他機會,一步也未曾放緩,說了句:「哦,楊大叔,我們去王昭君的家鄉轉轉,趕的急,回來再和您細說。」也不容文定與他打招呼,就心急火燎的走了。

「這個丫頭,行事慌慌張張的,又不知道有什麼心思?」雖然看見文定一臉的不情願,但他也是愛莫能助。端著先前囑咐客棧做下的早飯,楊括上了二樓來到了燕小姐的房門外。

剛舉手要敲門,便聽見裡面傳來了小姐的聲音,「楊管事,你進來吧!」

楊管事推開房門,進來後又小心的將其掩好,將早飯置於桌子上,然後恭敬的垂下雙手對燕小姐道:「小姐,早飯已給您預備好了。還有那善後的具體情況已經統計過了,這次我們的損失不大。就是要在這逗留幾日,要等我們的燕翔號修理完善之後,才能再度起程。」

這時燕小姐又用白巾掩去了玉容,對楊算盤的辦事能力,在燕記裡向來是沒人說個「不」字的。燕小姐也是滿意的道:「楊管事,這些事你看著拿主意吧!」

知道自家的小姐,向來是不喜那繁文俗事之人,楊管事告辭道:「您要是沒什麼吩咐,我便先下去了。」

燕小姐也不多說,道了聲「好吧」就又無聲了。

再得到她的首肯後,他原本要離開,思量了一下又回過頭來說,道:「小姐,恕老楊多句嘴,我們在這還要停泊個三五天的,您要是閒了可以四處去轉轉。這裡的景色很有名的,您整天待在客棧也難免會悶的,那柳掌櫃與紫鵑姑娘已經先一步出去了。」

看著小姐絲毫未做回答,楊管事又急忙的笑著說道:「呵呵,這也只是老楊一點想法,小姐的事還是您自己決定。」說完便忙出去了。

柳文定被紫鵑這丫頭拉著跑,口裡不由的急切說道:「柳某又沒打算要去,妳拽著我幹嘛?」

紫鵑不由得他不去,說道:「喂,我是來保護你的呀,自然是我去哪裡,你就要跟去哪裡了。」

文定真是沒見過她這麼強詞奪理的,申辯道:「喂,紫鵑姐,好像該是保鏢之人聽事主的安排的吧,哪有妳這般胡攪蠻纏的。」

這時已快到渡口了,紫鵑也不怕他不依從,乾脆明白的對他說道:「告訴你,紫鵑我就是不放心你和那個燕小姐。哦,我出去玩耍了,你就藉機去親近那小姐,別異想天開了。這一路上有我紫鵑姐在,你就得給我安份守己點,回去我好向我們家小姐交代。」說著將文定輕輕的推入一葉扁舟內,然後對船老大說道:「船家,開船送我們到寶坪村。」

文定有些臉紅的爭辯道:「柳某,何時曾對燕小姐有過什麼想法,紫鵑姐,妳可不能憑空猜測,便定下柳某的罪呀!」

「那昨日在那船上,你敢說你不是盯著她了看了好久,要不是我喚醒你,指不定要呆楞到什麼時候去?」昨日文定那種表現,不但是紫鵑對他提防倍增的緣故,也是他無可反駁的心病。

文定耷拉著腦袋,認命的聽從她的安排隨他同去,船老大看著他們,一副過來人的口氣,邊搖著櫓邊對文定說道:「年輕人,這就對了。要想家居和睦這首要的一點,就是得不論何時只要是拌嘴,娘子永遠是站著理兒上的。」

聽到他的話,紫鵑的臉馬上變成了紅通通的。

文定則忙想解釋,那船老大卻不給他機會,繼續往下說道:「別不信,你看我。無論我那婆娘如何的鬧,就是給她來個這耳朵進,那耳朵出。她鬧著鬧著脾氣發完了,也就好了,照樣對我是千依百順的,哈哈。」

文定被他的笑聲攪的是羞愧無比,解說道:「船家,你別誤會了,我與這位姑娘並不是你說的那種關係。」

船家禁不住好奇的問道:「那該是兄妹倆咯,誒,這看著也不大像呀?」

文定真有些佩服他豐沛的想像力了,再次道:「船家,我們也不是兄妹。」

「不是夫妻,不是兄妹,那你們是……」船家後來的聲音越來越小,看他們的眼神也開始迷惘起來。

文定知道他是往別的地方想了,慌忙辯解道:「船家是這樣的,這位姑娘是我一位朋友的家人,只是如此而已。」

那船老大是越覺得他倆的關係曖昧,道:「你朋友的家人,竟與你一同出遊,年輕人本事倒是不小嘛!」

文定真是無話可說,任你怎般辯解,這船家都能從其中想到別的一層意思來。

船篷裡的紫鵑,早已羞的是無地自容,對文定發嗔道:「你還不閉嘴,一大清早的哪有那麼多的話要講。」

文定是一臉的苦相,船老大還彷彿很理解般的,給了他一個寬慰的淺笑。文定乾脆不言不語,認真去欣賞這香溪河的湖光山水,這泛著淡淡香氣的湖水,怎麼樣也比這扁舟上的二位,要來得讓他輕鬆自在些。

這船老大邊搖著櫓,邊還羨慕起文定來。暗道年輕就是好呀,有如此標緻的姑娘相伴出遊。這姑娘就是在我們這盛出美女的秭歸,也稱的上是佳麗的。只是這脾氣略微的大了點,這小伙子看來文文靜靜的是怎麼吃的消呀?同人不同命,自己還就是只能配家中的髮妻才舒坦。

想到自己那樸實能幹又頗有幾分姿色的妻子,還有那聰明伶俐的小女兒,船老大就有著一膀子的力氣,想著快些做幾筆生意好回家,引妻逗女得享溫馨之樂。

船到寶坪村已是辰時,辭別了那多事的船老大,文定他們順著船老大所指明的方向,往王嬙故里行去。

只見岸上有許多如文定他們方才所乘坐一般的扁舟,從裡面走出來的,又多是些與他們一樣的遊人。整整一日裡,文定都被紫鵑這丫頭強拉著,隨著那些人流一個一個的逛。

說到玩,這丫頭是一身的勁。就這幾個時辰陪著她東奔西走的下來,文定早已是兩腿發軟,而她呢,還掰著手指喃喃的算道:「昭君祠逛了,昭君院去了,楠木井也到過了,那梳妝台也看過了。誒,幫我算算還有什麼漏掉的沒?」

文定喘著氣,說道:「剛才都去過了,紫鵑,我們還是快些回去吧!」

紫鵑回憶起上午小二所提到的幾個地方,爭辯道:「對了,不是還有個粉黛林沒去嘛,小二還多加囑咐,這是王昭君年輕時浣紗的地方,一定要去看看的。」不由分說拉著他,找一旁的路人問了清方向,就急匆匆的往山下溪邊跑去。

「粉黛林」便是立於山腳,是由一排排柳樹簇擁而成的林子。五月天正當進入炎熱的夏季,柳樹枝條茂密,柳葉下垂,綠郁一片,呈現一派生氣盎然的景象。

那成排的綠蔭,由卵石拼成的河灘,加上那一泓碧綠的水波,真是讓人打從心裡透出一股子涼爽之意來。紫鵑鬆開文定的手臂,走到河邊整個人都俯下來,用那泛著清香的河水撲面,去攝取那最大的涼意,任由水滴掛在髮梢也不在意,口裡還直呼著「爽快」。

這粉黛林也讓文定感到欣喜,那隨風輕舞的柳條是如此的素淨,讓他感覺到這裡的一切都是雅致,無俗世的喧擾。

連慣來唧唧喳喳的紫鵑來到此處,也變得是這般的寧靜,不知道是否王嬙的英靈也徘徊在此,庇護著這座如詩般的粉黛林。

神遊間,文定彷彿見到一道絕美的身影,穿梭在這片柳樹林中,柳條時不時的停留在她絲般的髮梢上,彷如精緻的頭飾。

她笑語綿綿,沒有絲毫的哀愁、零星的憂慮,有的只是少女天真無邪的笑容,對樹林萬物的喜愛。

忽然頸間傳來涼颼颼的感覺,讓文定陡然一驚,完全從神遊中驚醒過來。他反身一瞧,看到紫鵑那鬼丫頭,笑吟吟的望著自己,嘴上還埋怨道:「幹什麼呀你,不做聲不做氣的,我還以為是哪個艷麗的女鬼,趁我不備將你這好色商人的魂給勾去了。」

文定暗自嘀咕道,這丫頭真掃興。嘴上卻問道:「紫鵑,覺得此處如何?」

紫鵑環視了一周,道:「景色還行,只是這無人無影的,沒有剛才那些地方有意思,看久了也沒什麼好瞧的,走吧,我們往回走吧!」

文定心想到底是個丫頭,喜惡全憑著新鮮感。要是雨煙在這,必然會被眼前這景色所打動,這丫頭也就是適才戲水時,那清純的舉動還讓人有些回味。

他們往原路返回,先得翻過那道高高的山樑,才能到寶坪村的那個渡口。正當他們穿行於林中之時,紫鵑忽然聽到遠處傳來呼救的聲音,她一下子停下了腳步,而文定不明所以的問道:「怎麼了,有什麼事嗎?」

「不對,有人在叫『救命』。」

文定左右仔細的聽了聽,不曾聽聞,不解的道:「沒有呀,妳是不是聽錯了?」

可紫鵑卻不由分說的拉著他,往林子的另一個方向跑去。

等跑過了一大段路程之後,文定也隱約聽到有人在驚叫,而且隨著他們的不斷靠近,聲音越發的清晰,是女子的呼救聲,還不是單獨的一個。

遠遠的看見一片空地中,有幾個男人圍著一位女子,女子的臂膀之下還有一個七八歲的女童,呼救聲正是從這一大一小兩名女子口中發出的。

快要到近前,紫鵑反而停下了腳步,將文定按壓在一旁的林中,輕聲在他耳邊說道:「我們先看清楚再說,等下你可別動,我怕招呼不了你。」

文定微微的點點頭。

那邊幾個男人中,有三個是穿著家丁的衣服,一位則打扮的比較闊綽,那衣著華麗之人,正腆著臉,對那個呼救中的少婦笑道:「妳再叫呀,叫呀,也不想想這麼偏僻的地方,能有人聽見嗎。再說就算聽見了,又能拿我怎麼著,少爺我的事難道還有人敢管不成嗎?」

那少婦也叫的聲嘶力竭了,緊緊的將女童護在自己的身後,那三個惡僕團團將她們圍住,不給她任何的機會逃跑。

那錦衣之人,用手中的折扇挑起少婦的粉臉,一臉的淫笑,目光遊歷了半圈,心懷不軌的道:「早就聽人說這昭君村裡,這千百年來一直是不乏美女,今日倒是見識了,你們看這小臉長的是多俊呀?」

那些惡僕都跟著淫笑起來,少婦帶著哭腔求饒道:「這位公子,請您高抬貴手放過小婦人吧,我已是有夫君、有女兒之人了,我家相公還等著我們母女回去呢!」

一旁的惡僕為討好自己的主子,搶先恐嚇婦人道:「告訴妳,我們家公子可是有萬貫家底之人,身份說出來也嚇妳個半死。被他老人家看上了,是妳的福氣造化,跟著我們公子那可是吃香的、喝辣的。識相的馬上跟我們走,不然別怪我們哥幾個動手了。」

他們家那公子反而略有責怪的,駁道:「誒,對人家小娘子怎麼能這麼粗魯呢?小娘子不用怕,本公子今日就是要來尋個五房小妾的,剛才在渡口就看中妳了,怎麼樣,跟我回去就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可比妳在此日曬雨淋的強。」說著還用手輕輕捏了捏少婦的粉臉,嬉笑道:「你們瞧瞧,這麼白,這麼嫩的皮膚要是給曬黑咯,少爺我可是要心疼的喲。」

少婦「啊」的驚叫一聲,往後直退。而惡僕們則嬉皮笑臉的,將她們母女倆往他們家主子那趕,那惡少作勢要去抱她。婦人左擋右閃的,還是逃不出這幾人的包圍圈,身旁的女兒也是嚇的號哭不已。

惡少更是乘機在少婦身上上下其手,左捏右摸的佔其便宜。那對婦孺則完全沒有抵抗的能力,只有一味的閃躲,不停的哭泣,乞求惡少能放過其母女。可歎的是這些舉動對眼前的歹徒而言,起不了任何的作用,反而讓他們感到愉悅,激發胸中的獸性,在母女倆的驚呼中得到異樣的滿足。

看到這群惡徒的獸行,連溫順的文定也是憤怒不已,更何況本就嫉惡如仇的紫鵑呢?只見紫鵑雙目生寒,按了按文定在耳邊,再次囑咐他不要出去。就「嗖」的一聲跳出樹叢,疾走兩步來到他們面前。

那群惡徒先是一楞,仔細一看竟又是一位標緻的女子,那惡少腆著臉得意的笑道:「這昭君村,到底是出過王昭君的地方。別看地方不大,隨隨便便走出一位女子來,姿色就比這個還要漂亮些,早知是如此,我早就該來一趟了。」

望著紫鵑面上毫無異動,他又笑瞇瞇的走到近前,說道:「怎麼樣,姑娘也和少爺我一同回去,她做五房,妳做六房。要不妳做五房也可以,呵呵。」

紫鵑「唰」的扯出青鋒劍,照著惡少的手臂就是一劍。

幾個惡僕一時還沒會過來,不敢相信眼前這動人的雌兒,竟也會舞刀弄劍。只聽那惡少「啊」的一聲慘叫,再看手臂間已是血如泉湧。

三惡僕爭相護著自己的少爺,焦急的呼道:「少爺,怎麼了,您沒什麼吧!」

惡少手捂著傷處,嘴裡呼天喊娘的叫著,口裡還罵道:「哎喲,你們他媽的還不給少爺止血,想讓老子死呀!」

幾個惡僕手忙腳亂的找手巾、棉布,有的乾脆撕開自己衣服上的布料,將自家少爺的傷處包的嚴嚴實實的。

雖然血是暫時的止住了,不過惡少的手臂間還是透著殷紅,幾名惡僕還在爭先恐後的安慰著他:「少爺,您沒什麼事了吧?」

「少爺,我們快些回去看大夫吧,您流了這麼多血,奴才看了都心疼呀!」

惡少邊喊疼,邊在他們每個人身上踹了一腳,罵道:「哎喲,你們這幫狗奴才,看見少爺被人砍了還他媽的還不給我上,少爺要她血債血償。」

這時幾個惡僕才回過神來,為圖表現紛紛操起手中的木棒,氣勢洶洶的向紫鵑湧去。

惡少則在後面惡聲惡氣的罵道:「死丫頭,老子今天要妳知道惹我的代價。」想了想又向僕人叮囑道:「你們都給我仔細點,少爺要生擒她,讓她見識少爺欲仙欲死的本事,不許給我打壞了。」

僕人們也想順著少爺的意思去完成,但事情並沒有他們家少爺想的那麼簡單。

本來跟這些空有幾分蠻力的惡僕相比,紫鵑那半生不熟的武功就佔有優勢。再加上她手上還握有一柄利刃,而那些惡徒手上只有木棍,那些木棍看起來很粗壯,但真正對搏起來,只見著由長變短,由短變無。

幾個來回下來,三人就都變成赤手空拳了。看著紫鵑一招一式,有板有眼的使著功夫,惡僕們知道今天是踢到鐵板了。

往日裡他們魚肉鄉里,欺凌弱小都是因為仰仗著年輕力壯,人多勢眾。追根究底,所對付之人,也只是些尋常的鄉民,大致上他們都是佔盡了優勢。

而今日這姑娘一上來就將少爺砍傷,顯然也不會在乎少爺的家世身份,連著幾招又將自己等人打的無還手之力,在他們而言,能不能脫身尚需看人眼色,何敢再妄想擒拿住她。

只是身後的少爺卻不這麼想,看著他們上去半天卻毫無寸功,惡少痛斥道:「你們他媽的都沒吃飽飯嗎,三個人連個小丫頭都收拾不了,再拿不下來回去都給我挨板子,哎喲。」邊說著手臂間的傷口還撕裂般的疼痛。

惡僕們無奈之下只有硬著頭皮往上衝,紫鵑左右揮了數劍阻退了他們的進逼,順帶著還將他們的衣物劃破了幾道口子。

那三人不敢再貿然進逼,而是拉開距離撿起腳下的石子照著紫鵑砸去,那惡少卻急切的呼道:「你們他媽的給我小心呀,別把我的寶貝給砸壞了。」

紫鵑被這幾個無賴攪的七竅生煙,用青鋒劍格開幾塊飛來的石子,運起輕功就飛到三人近前。不但一人賞了他們一劍,在他們手臂,背部等不是要害的地方劃開口子,還連著踹了數腳。

倘若先前那三人還存有一絲希望,再看到紫鵑那身輕功後也都變成了絕望,三人也不招呼自己的主子了,連滾帶爬的向四方逃去。

望著下人們捨自己而去,惡少怒罵道:「你們這幫狗奴才都給我回來呀,我數三聲再不回來,定當讓你們好看。」

可這時那三個奴才,只恨爹媽沒給生四條腿,哪還顧得了這少爺怎麼樣?惡少口裡雖是罵的凶狠,可心裡卻對這些往日裡供他任意使喚的下人,首次有了依賴,打從心底的期盼他們回來,站在自己前面。

眼看著他們一個個消失在遠處,惡少也沒了依憑,漸漸的認清了此刻不利的形式,從先前囂張的神態轉化為灰溜溜的,也想步那幾個奴才的後塵溜走。

不過一貫專橫跋扈的他不想就此沒面子的走開,臨跑還要丟句場面話:「等著,少爺讓妳們一個也跑不了。」轉身就往樹林裡跑去。

可紫鵑卻不給他這機會,就在他要逃出這片空地的時候一縱身跳到他面前,青鋒劍一抬恰好指在他的鼻尖處。

惡少頓時給嚇的雙腳打顫,口裡彷彿含著一粒核桃似的談吐不清道:「妳,妳,妳要幹什麼,本,本少爺不怕妳。」說是不怕,可當紫鵑圓目一瞪的時候,立時癱坐在草地上。

紫鵑鄙視的望著這欺善怕惡的紈褲子弟,輕蔑的說道:「剛才是哪個在這耀武揚威的,還要血債血償呀!」一揮劍又在他腿上劃開一道口子來。

那惡少又痛呼起來,紫鵑一腳狠狠的踹到其身上吼道:「不許叫,再亂喊,我叫你永遠也叫不出來,老老實實給我待著,等下再來收拾你。」說完還拿著手中的佩劍在其面前比畫了兩下。

惡少猥瑣的縮成一團,從喉嚨裡微微的發出哽咽的聲音,還不敢讓她聽到。

紫鵑先是朝文定藏身的地方喊了句:「好了,你可以出來了。」又走到那母女二人身旁。

第七章 閒居幽情

那少婦神色慌張的望著她,剛才那些變故,早將這尋常的婦道人家觸弄的驚駭不已。眼看著紫鵑手提著寶劍向她走來,竟不自覺的將自己的女兒摟緊,身子還不停的在往後退,眼裡儘是警惕的目光。

紫鵑知道她是受了不小的驚嚇,並沒有埋怨她的失禮,還輕聲安慰道:「大嫂,沒事了,妳不用擔心,那些惡人已經被我打跑了。」將佩劍回鞘,摸了摸一旁小女孩的額頭說道:「小妹妹,告訴姐姐妳叫什麼好嗎?」

那少婦想起紫鵑方才的模樣還是有些害怕,但她女兒則沒有大人那些顧慮。在她幼小的心靈裡只是感覺到,那些大壞蛋欺負她和媽媽,而眼前的姐姐將那些大壞蛋通通打跑了,她用自己稚嫩的聲音還略帶點欣喜的回答道:「我叫小嫻,姐姐妳好厲害呀,幾下就將那些壞人打跑了。」

剛才那樣危險的情況,小嫻的母親嚇的舉止失常,但在這五六歲的小女孩看來竟如同母親講的故事般,紫鵑微微的笑道:「嘻嘻,姐姐很尋常的,只是這些壞蛋太差了。」

在小嫻眼裡的紫鵑,卻沒有她說的那般平常,看見剛才那幾個很凶的大人,卻被她三下兩下的就打的落荒而逃。

而那個最壞的壞蛋,此刻還癱坐在地上動也不動,只是因為這位姐姐不許他動。

在她幼小的心目中眼前的姐姐,彷彿是上天聽到了她的祈求,派下來拯救她們母女的仙女般,望向她的眼中便攙雜了些欣羨。

文定從一旁的樹叢中走了出來,打量了一下紫鵑,詢問道:「妳沒什麼事吧?」

「小瞧我,這樣的狗奴才再來幾個,姑娘也照樣不是問題。」紫鵑揚起頭,一副自信滿滿的俏模樣。

這丫頭在有些方面倒是和燕顏那個小魔女有些相似,都是屬於爭強好勝的類型,文定也惟有順著她說道:「好,知道妳厲害。」

紫鵑從鼻腔裡發出個輕微的「哼」,給了他個「你才知道」的眼神。

好心問候她,反而被她一陣搶白,文定實在是拿這丫頭沒有辦法,走過去安慰小嫻的母親道:「大嫂,不必慌張,沒什麼事了,那些惡徒已不能再傷害妳們母女二人了。」

小嫻的母親也終於從震驚中醒轉過來,身上的衣物被惡人拉扯的皺痕纍纍,雲髮也是鬆散開來。

然而更為難堪的是知道了正是因為眼前這自己曾力圖躲避的少女,才使自己母女倆免陷於泥沼。

然而自己對恩人卻是如此的失禮,不但沒有表達感激,反而去躲閃。小嫻母親為自己的舉措而羞紅了臉頰,怯生生的來到紫鵑他們身旁,小聲的說道:「多謝二位俠士搭救,不然小婦人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整件事自己都只是在一旁旁觀,對於小夫人的感謝,文定不好意思的回答道:「大嫂,妳客氣了,在下是一點忙也沒幫上。再說這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眼見這歹人肆無忌憚的橫行,但凡有絲良知之人本就當出來仗義執言,遏止住這些窮凶極惡的歹人。」

小夫人再次答謝道:「性命是小,貞節為大。二位俠士的恩德,妾身縱使做牛做馬亦難報答。」

文定趕緊說道:「大嫂,不必在意,路見不平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

看著文定說著一套套的大道理,紫鵑在旁邊連著咳了兩聲,忍不住譏嘲道:「喲,喲,我們的柳才子說的倒是在情在理,實在是可惜了,剛才隱身在樹林中,不見出來與那些惡人過兩招呀!」

這丫頭真是絲毫顏面也不為他留存,為掩飾自己的難堪,文定尷尬的笑了兩聲,對小夫人說道:「大嫂,在下實在是未曾做過什麼,真正為妳解了危難的是在下這位同伴。」然後他指了指紫鵑。

剛才的一切都發生在眼前,小嫻的母親自然是清楚不過了,她拉著小嫻說道:「閨女,是這位俠女救了咱娘倆。來,我們給她拜拜,謝謝她的救命之恩。」母女倆作勢便要一同向紫鵑下拜。

紫鵑救她們完全是出於激憤,看不慣惡少等人欺凌婦孺,也沒期望著她們的答謝。

在看見她們要向自己下拜時,剛才面對三個壯漢手執木棒衝過來,也絲毫不懼的紫鵑,反而一下子給嚇的手足無措起來。

還沒等她們真的下拜,紫鵑便慌忙將她們扶起,說道:「大嫂,妳這不是在折煞我紫鵑嗎,這種舉手之勞不足掛齒,再說那惡人實在是太可惡了,任誰見了也不會輕饒了他的。」

不過心中覺得更可惡的該是那一旁的柳文定,正是他的一席話害的自己陷入這窘境。

看著自己手忙腳亂,那臭男人倒是一副氣定神閒,安然看戲的模樣,紫鵑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在心底對他的記恨又多了一筆。

聽到紫鵑說這事任誰也會出來主持公道,小夫人搖了搖頭說道:「不怕女俠士您見笑,我男人姓王,是做那泛舟載客營生的,我們母女本是去寶坪村等他回家,可萬萬想不到竟會遇上這個惡徒。」說至此又回想起傷心處,暗暗哽咽起來。

紫鵑想起剛才惡少那令人厭惡的嘴臉,就心火直冒,腳下用力一勾,就看見一塊小石子向那惡少癱坐的地方飛去。

接著響起一道低沉的悶響,就聽到惡少大聲的嚎叫起來。剛想要朝這邊罵來,就望見了紫鵑那一雙寒星般的秀目,轉瞬間又從洪亮的啼哭轉為細微的嗚咽,一顆獐頭歪向另一邊,一雙鼠目還偷偷的瞄著紫鵑她們。

那惡少栽倒在紫鵑的手裡,真是一點脾氣也不敢有了,文定將他們這些舉動看在眼裡,不禁想起一句古話來──「惡人還需惡人磨」。

紫鵑則又轉過頭來柔聲細語的寬慰王大嫂道:「王大嫂,妳不必太難過,只管往下說,有什麼委屈我紫鵑定當代妳討回來。」

有了紫鵑的支持,王大嫂也大著膽子說,只是神情很有些沮喪:「從寶坪村市集時這惡人就開始糾纏我們母女,那市集上人來人往的,可憑誰也沒有出來說句公道話。說起來我夫家也算是這村裡王氏族人,哎!無奈之下我只好帶著小嫻往家裡跑,誰知剛到此處就被他們給攔下來,不但瘋言瘋語的,還……」說著又開始啜泣起來。

後面的情形王大嫂不說,文定他們也大多知道了。世態炎涼,許多時候,人們往往都是先想著如何能保全自己,當事情沒落在自己頭上時都是漠不關心。

大多時候又正是因為有大部分的人都是抱著這種觀點,才助長了譬如眼前惡少惡僕之類的惡徒,讓他們更加的肆無忌憚。

聽完了王大嫂的敘述,文定情緒雖然也很激憤,不過總還是保持冷靜,而紫鵑則早已是怒不可遏。

她急走兩步過去就是數腳,踹的惡少遍地打滾,口裡還求饒的喊著:「女俠,饒命呀,女俠,饒命呀!」

紫鵑哪會讓他如願,邊踹還邊叱罵道:「讓你再害人,讓你再強搶民女,讓你再無法無天。」

惡少來回的翻滾著,但始終躲不過這挨踢的厄運。

漸漸的惡少滾動的力氣也沒有了,還是文定看不下去了,過去拉扯住她勸道:「這些教訓已經夠了,妳再打下去,他就不行了。」

紫鵑掙脫掉文定的手臂,怒斥道:「你怎麼沒想想,剛才他何曾為王大嫂想過,如若不是我們碰見了,王大嫂還不知道被他怎麼樣了。今天我就是要打死他,免得這禍害再去害別人。」

她這話讓在場的幾個人嚇了一大跳,惡少自是驚惶不安的求饒,文定也怕這瘋丫頭真的下手。就連被這惡少肆意欺凌的苦主王大嫂,也怕真如這俠女所言,殺了這惡少,那自己母女倆不是還攤上人命官司了嗎?

普通的百姓誰也不想輕易去和衙門扯上關係,再說還是這種遭人調戲的醜事。要是紫鵑真的將惡少給殺了,那這事情就絕對瞞不下來了,王大嫂畏怯的望著紫鵑,嘴裡已經有了些畏葸退縮的語氣:「女俠士,能不能聽我說兩句呀?」

「大嫂,妳叫我紫鵑就是了,要不就叫妹妹也行呀,不要老是女俠士,女俠士的,聽起來怪彆扭的。」

在紫鵑的鼓勵下,王大嫂還是醞釀了老半天,才大著膽子生硬的叫道:「紫,紫鵑妹妹。」剛叫完自己還臉紅了起來。

紫鵑倒是挺高興的,欣喜的應道:「誒,王大嫂,有什麼事妳就說吧,是不是也想到要如何懲罰這個無恥之徒。」

「不,不是的。」王大嫂急忙辯說道:「我是想請紫鵑妹妹妳,請妳放了他算了。」

紫鵑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這惡少一心想要禍害她,王大嫂卻反過來幫他求情,求證道:「可,王大嫂,剛才正是他要對妳們做出那種齷齪之事,妳怎麼還幫他說話呀?」

王大嫂膽怯的望了望躺在一旁的惡少,看著他縮成一團灰頭土臉的,鼻子也被打破了,鮮血流的滿臉都是。王大嫂有些不忍的說道:「妹妹,他已經受到該受的懲罰了,再說我們母女倆也好在是安然無恙了,妳就饒了他吧!」

紫鵑卻不肯答應,只是文定與王大嫂紛紛要她就此算了,勢單力薄的她將主意打到小嫻身上,摟著小嫻對他們說道:「這樣吧,小嫻說怎麼辦,姐姐就怎麼辦。」轉過頭對小嫻說道:「小嫻妳說吧,怎麼處置這個壞蛋?」

想不到她竟會將一個人的生死,交給小嫻這麼個小孩子來決定,文定在暗裡大搖其頭,心想這個丫頭太亂來了。

不過更出乎他們預料的是小嫻,她先是厭惡的望著地上的惡少,當紫鵑暗自歡喜自己的詭計得逞的時候,小嫻又走過去用自己的小腳使勁的踢了兩下。

不過她那稚嫩的小腳,即使用上全力也沒什麼太大的力氣,跟剛才紫鵑的那幾腳相比,簡直是三月春風與寒冰暴雪,不可同日而語。

然而小嫻卻不這麼想,她欣喜的跑到母親身邊,與母親說道:「娘,妳看我狠狠的教訓了那個壞蛋,妳別哭了,我為妳報仇了。」

小嫻天真的舉動讓三人啼笑皆非,紫鵑更是不甘心的說道:「小嫻,那個壞人剛才那麼欺負妳和妳娘,難道妳就輕易放過他了嗎?」

「沒有呀,剛才不是踢了他好幾腳嗎,看他再欺負我和娘。」言辭間還帶著些許威脅,彷彿剛才給了那惡少很大傷害似的。

紫鵑還要說些什麼,文定搶先攔住她說道:「誒,剛才可是妳自己說的,任憑小嫻來決定他的去留,現在小嫻已經做出了自己的決定,紫鵑妳該不是又要反悔吧!」

「可,可這也太輕饒他了吧?」紫鵑氣的牙癢癢還是不解恨呀!

文定輕聲伏首在她耳邊,說道:「是妳主動要求人家小嫻的,倘若再出爾反爾那小嫻心裡該多難受呀,看看自打妳出現後小嫻是多崇拜妳呀,可不能為了這不關緊的事,不要緊的人而破壞人家小姑娘心裡美好的榜樣呀!」說著還微微向小嫻那邊指了指。

順著他指的方向,紫鵑也確實看見小嫻望向自己的眼中,蘊涵著崇敬。

這讓紫鵑這丫頭小小的心中暗自竊喜不已,一直以來因為在雨煙的身邊,所以差不多所有人都不會過多的去注意她。

想不到才離開小姐幾日,自己也能有這樣的機會成為別人仰慕的對象,雖然這想法有些對不住一直視自己為姐妹的小姐,不過在心底稍微的自得一下還是可以的。

紫鵑被文定的一席話說的眉飛色舞的,也沒將那惡少當作回事,這時王大嫂也適時的說了兩句,紫鵑咳了兩下,對躺在地上的惡少道:「滾,別讓姑奶奶再看到你做惡事,不然新帳老帳跟你一起算。」

惡少聽聞自己的性命終於保住了,哪還敢有別的要求,還連忙跪在地上謝道:「多謝女俠饒命,多謝女俠饒命。」

紫鵑見到他的模樣就生氣,上前又多踹了兩腳,罵道:「還不快滾,看見你就噁心。」

惡少是四足並用,連滾帶爬的向林中逃去。望著他逃走時狼狽的模樣,小嫻還喜笑顏開的拍手慶祝,她這麼一鬧,眾人灰暗的心情也給沖淡了不少。

經過這一段插曲,太陽都已經快到山腰了,這個時候寶坪村的那些渡船也都收了。

今日是回不去了,文定本要和紫鵑去寶坪村投宿,王大嫂卻是不依,邀請他們去自己家住一宿。文定他們本來還要推托,可盛情難卻,在母女倆強大的攻勢下也只好順從了。

再說那惡少自脫離紫鵑的掌握後,就往寶坪村的方向跑去。

他被紫鵑劍砍腳踢的傷勢不輕,走路都得是一瘸一拐的,可又怕那臭丫頭反悔來追自己,所以雖然是越跑週身越痛,但還不敢慢下來。

這次真是讓他丟足了面子,不但心願沒得逞,而且是生平第一次受了這麼重的傷,險些還把命丟到這裡了。

但即便這樣他心裡還是想著要盡快回家,讓老爹派幾名武藝高強的手下來,今日的事他一定不會就這樣善罷甘休的。

他要讓那臭丫頭知道,她不但不該得罪他,更不該在打傷了他後又放了他,他要讓她下半生都記住這個教訓。

只是這時他還沒完全脫離危險,所以哪怕是再疼也要忍著跑下去,心中想著只要跑到寶坪村的渡口就好了,那裡還停有自家的輕舟,只有上了輕舟才算是真正的安全了。

越接近寶坪村他越是緊張,馬上就要安全了,又越是擔心焦慮。

突然他的雙手被人強拉住了,惡少頓時絕望了,他閉上眼睛蹲下身哭訴道:「俠女呀,妳不是說好放我這個無用的廢人嗎,怎麼又出爾反爾了呢,饒了我一命吧,我再也不敢妄為了……」

還要再說些什麼,卻聽見有人喚道:「少爺,您是怎麼了,是我們呀,您看看是我和馬六呀!」

惡少睜開眼睛一看,正是自己那三個隨行僕人中的兩個,喜極而泣的抱著他們二人的頭說道:「哎呀,是你們太好了,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們了,嗚,嗚……」

少爺的真情流露也讓張大和馬六異常感動,紛紛與少爺一起抱頭痛哭起來。也讓周圍的居民遊客嚇了一跳,只看見三個大男人在一起痛哭流涕,而其中一個的身上、頭上、臉上還是髒兮兮的,連個要飯的都不如。

哭了好一陣惡少鬱結的情緒也揮發的差不多了,止住哭收拾起心情,張大與馬六趕緊遞上手絹。惡少擦著擦著忽然想起什麼來,一人給了他們一腳,罵道:「他媽的,少爺我白養了你們這些白眼狼了,竟然丟下少爺我自己逃生,害我被那丫頭片子整的死去活來的。」

說著惡少又起了幾腳,那股怨氣都往他們身上宣洩。

張大與馬六這才感覺到自家的少爺,終於是恢復正常了,他們小心的躲閃著,又不能惹少爺生氣,口裡面還喊著:「冤枉呀,少爺,那小妞太厲害了。」

「厲害,她厲害你們就丟下我自己逃生,啊!」惡少說到傷心處,恨不得把這倆小子打廢了,可自己實在是沒這力氣了,惟有停下來喘口氣。

馬六辯解道:「都是吳平那小子攛掇我們跑的,少爺您要明察秋毫呀!」

「吳平?」惡少念叨道:「他人呢,那吃裡爬外的東西跑哪去了?」

張大討好的說道:「少爺,是這樣的,我們三個合計,就算我們都搭進去也打不過那丫頭,我和馬六就留下來找少爺您,讓吳平坐船回去搬救兵了。」

這三個手下是最知道自己性情的,惡少想到只要能從秭歸碼頭的船上,調來幾名老爹的保鏢,那今日什麼仇都可以報了。

一想到馬上可以讓那個丫頭片子好看,還可以得到那姓王的小婦人,惡少的心情又愉快起來,對僕人說道:「走!」

張大與馬六相互看了看,又不明所以的問道:「少爺,他們還沒來呢,我們現在去哪呀?」

惡少在他們的屁股上一人給了一腳,道:「沒看見本少爺這個樣子嗎?還不與我找個客棧洗個澡,再找名大夫治治傷,他媽的想看我的笑話嗎?」

兩個奴才連呼「該死,該死」,立馬豎在少爺的前面驅趕開看熱鬧的人群,為少爺開路,口裡還罵罵咧咧道:「走開,想找死呀!」

王大嫂的家遠離寶坪村,孤零零的安在粉黛林盡頭的山坡上。

環繞它的皆是蔥鬱茁壯的樹木,僅僅只是兩間小茅舍,周圍也沒有其他的鄰居,兩間茅舍絲毫不損這渾然天成的自然之美。

倘若想再找出人為的跡象,也只有通往茅舍前的那條,由卵石鋪成的小道了。這時已是夕陽西下,那一個個的卵石在夕陽的照射下,透著奪目的光線。

卵石和剛才紫鵑在河灘上撿的那些一般無二。

它們大大小小,色彩各異的被錯落有序的鑲在土裡,微微的探出頭來,遠遠的看去特別的別緻。踏在上面後,又發現透過鞋底傳來的感覺非常的舒服。

紫鵑對這卵石小道非常的歡喜,來來回回的在上面走了幾遍,表情上既有些愉快,有些納悶,又有些不可置信。

小嫻炫耀的為紫鵑介紹道:「姐姐,這條小路上的石頭,都是小嫻撿回來的,還是我跟爹一同鋪下去的。」

「這麼厲害呀!」

紫鵑的誇獎讓小嫻雀躍不已,興奮的為紫鵑指著那幾塊自己喜歡的卵石。

王大嫂則笑著對她說道:「傻丫頭,紫鵑姐姐那是逗妳玩的,妳還真以為撿幾塊石頭就很了不起了,紫鵑姐姐才是真正的厲害呢,哪麼些個壞人也被她打的團團轉。」

難得文定在紫鵑這丫頭的臉上也會看到臉紅的一刻,只聽她有些羞赧的說道:「王大嫂,沒妳說的那樣,剛才不是說好不提這事了,妳再這樣我可要生氣走了。」說著還真的轉身,做出一副要走的樣子。

王大嫂趕緊把她牽回來,賠罪道:「好了妹妹,是我一下子沒注意忘了嘛,妳就別再追究姐姐了,走走我們進屋去。」

走在這條雅致的小路上,文定不禁深深的被這整個環境吸引,有一股讓他心曠神怡的感受。

遠離了喧囂,與樹木比鄰,轉頭往來時路望去,還能清晰的看到香溪河的涓涓溪水。世俗憂愁,彷彿完全被隔離在外面的世界,而留在這裡只有清幽,樸雅。

這一切和文定心目中嚮往的安身之所,是何其吻合。若不是在肩上還有許多未曾盡完的責任,文定也許便會尋處這樣的地方。

「嫻兒她娘,妳們是怎麼搞的嘛,累了一天回來了,不但發現飯沒做好,連妳們娘倆的人都不見了,現在才回,跑哪去了?」還沒踏進屋子,便聽見一個男人在那嘮叨著。

看見了自己的男人,王大嫂剛剛平息的悲意又再度被引發出來,她「嗚」的一下撲進了丈夫的懷裡,驚天動地的就哭了起來。

她丈夫王衡江也被她異常的舉動攪糊塗了,只見自己這身出門撐船才換的行頭上面,儘是些鼻涕、淚水,已經不是它原來的樣子了。不過更讓他傷心的還是自己的妻子,看見她首次哭的如此難過,王衡江的心也給擰成了一團。

他輕輕的拍了拍妻子的後背,用自己的方式安慰她道:「好了,好了,有什麼委屈妳就說出來,嫻兒還在這呢,也不怕她笑話妳這個做娘的比她還愛哭。」

丈夫的話倒是提醒王大嫂,不但是孩子,文定他們也在場。她偷偷的回過頭望去,文定與紫鵑忙裝成打量房子的四周沒看這邊,自己女兒的雙眼也被紫鵑用一雙手給遮掩住了。

不過她知道雖然他們都裝著沒看到,但自己舉動肯定絲毫不落的,都被他們看在眼裡了。王大嫂慢慢的止住哭,離開丈夫的胸膛。不過為了報復他剛才打趣自己,臨了還在他衣服上狠狠的擦了一把,現在再看王衡江這衣服,哎!真是一塌糊塗。

王大嫂經過在丈夫懷中這麼一哭,心情也恢復了,正要為丈夫介紹紫鵑、文定他們,哪知王衡江卻認出了他倆,搶先一步對文定他們說道:「咦,小伙子,這麼晚了你和你這位女伴,怎麼還沒離開寶坪村呀,還遇上了我媳婦。」

這寶坪村真是小呀,這位王大嫂的丈夫王衡江,就是早上載他們來寶坪村那位想像力豐富的讓文定有些招架不住的船家。

他拉著王大嫂對文定他們說道:「來,來,小伙子我給你們介紹,這是我的媳婦。我就說我媳婦和你這女伴,有一比吧,你看沒騙你們,很水靈吧,呵呵。」

接著他又為王大嫂介紹道:「嫻兒她娘,這小倆口就是我早上接的第一單生意,別看這小伙子文縐縐的,可有本事了,這姑娘還是他朋友的家人,就被他拐帶出來遊山玩水的。」

三個人都被他說的窘迫的很,文定再次證明了自己早上的發現,不能與他交談。

紫鵑羞紅了臉,要不是看在他是王大嫂的丈夫、小嫻的爹,立時就要對他不客氣了。

王大嫂脖子都紅透了,舉起秀拳不停的捶打他的身板,口裡嬌嗔道:「讓你再瞎說。」

接下來,王大嫂紅著雙眼,把自己娘倆白天遇到的禍事,說給自己男人聽。

講到遭受調戲時,王衡江是怒氣衝天,恨不得立刻拿著船舟上的木槳,就去找那惡少報仇,還是文定他們給攔了下來。

說到惡少等人被紫鵑一個人教訓的雞飛狗跳,醜態百出的時候,他又歡呼雀躍,深切衷心的感謝紫鵑挽救了他的妻女於危難。

為了表達自己由衷的謝意,他囑咐小嫻她娘多準備些酒菜,自己則踏著暮色下河裡去,撈了幾尾活魚上來為他們加菜。

最高興的要數小嫻了,今日不但有哥哥姐姐陪自己吃飯,還有那麼一大桌的好菜,簡直比過年還要豐富。

酒桌上主人興致很高,是推杯勸盞的,但文定還是適可而止,堅持自己並不在行。

而那王衡江本人呢,為表謝意大碗大碗的敬他們,不過看他每每喝酒時那陶醉的模樣,文定不由得懷疑他是不是借陪他們喝酒為名,而自己過酒癮才是真的。

雖然心裡不高興自己的丈夫這麼喝酒,不過當著兩位客人的面,又不好像平時一般訓斥他,看到他實在喝的不少了,王大嫂臉上掛著無奈的笑容,小聲的提醒他道:「嫻兒她爹,喝的夠多了,你歇歇吧!」

王衡江則老大不樂意道:「誒,今日主要是陪這兩位貴客,怎麼能就這樣草草收場呢,嫻兒她娘,怠慢了客人可不是我們家的習慣呀!」

有文定他們在場,王大嫂只有給當家的面子,小手微微在他背後一掐,用蚊絲般的聲音對他道:「等下回房你給我小心點。」

背部傳來的疼痛雖然不大好受,但這杯中佳釀卻更是讓他難捨。

他臉上忽的齜牙咧嘴的,忽又苦笑不已,讓文定有些看不明白,不由得問道:「王大哥,你是怎麼了,有什麼煩心事嗎?」

王大嫂那話聲音很小,文定是聽不到的,可在耳聰目明的紫鵑卻是聽的一清二楚,他無心的話讓桌上除小嫻外的幾人都笑了起來。

他們的笑聲讓文定更是摸不清頭腦,說道:「難道有什麼是你們都是知道,而我不知道的嗎?」

紫鵑責怪的橫了他一眼,道:「去,人家夫妻倆的事你湊個什麼熱鬧。」

紫鵑的話讓王大嫂漲紅了臉,不過她立即採取了反擊,附在紫鵑的耳邊嘀咕了幾句,紫鵑那丫頭則橫了文定這邊一眼,又和王大嫂嘀嘀咕咕起來。

文定納悶的想著又關自己什麼事,平白無辜的遭人白眼,不過他也懶得去詢問,紫鵑這個女人在他心目中和燕顏是可以劃上等號的。

倒是旁邊的王衡江有些同情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大兄弟,聽大哥我跟你說,我們男人應付女人平常的無理取鬧,最佳辦法就是聽任自流,別去想著弄清她們,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來來,喝酒,喝酒。」

文定已經不想去和他辯解自己與紫鵑的關係了,因為這也是絕對不可能的。

王衡江真是個嗜酒之人,只看見他一個人喝著喝著,竟喝了差不多有半罈子的酒,當他們吃完飯的時候,他已經喝到桌子底下去了。

王大嫂先是推了他兩下沒有反應,氣不過還用腳踩了他幾下,結果也只是換來他含糊不清的酒話,最後無奈,還是在文定的幫助下才將他挪到房間裡。

王大嫂出來後臉有愧色的對他們說道:「實在是抱歉,小嫻這爹平時什麼都還好,就是喜歡這酒杯裡的東西,一喝上就沒個停,你們先坐坐,我把桌子收拾收拾。」

紫鵑則起身,說道:「王大嫂,我來幫妳。」

王大嫂推辭道:「那怎麼行呢,妳還是陪著柳相公說會話,我一下就收拾洗完了。」聽了自己丈夫繪聲繪色的介紹後,王大嫂也把他們倆當作一對情侶了。

紫鵑則說道:「和他有什麼好談的,我和大嫂妳聊聊天不行嗎?」也不等王大嫂推辭,就自己動手收拾起碗筷來。

王大嫂還要說點什麼,文定又怕扯上自己,先一步說道:「嗯,那個,剛吃完飯,我還想出去轉轉,妳們不用管我了。」說著就逃了出去。

王大嫂含有深意的對紫鵑笑了笑,說道:「妹妹,妳這位同伴的臉面可真薄,動不動就臉紅,肯定對妳非常的體貼吧,妳可真幸福呀,哪像我這位粗心大意的,總是讓人不停的為他著急。」

紫鵑的臉也不爭氣的紅了起來,口裡還是辯道了:「什麼呀,他面皮薄是他的事,與我有什麼相干的呀,王大嫂妳不要老把我和那個沒用傢伙扯在一塊。」

王大嫂不去與紫鵑爭辯些什麼,只是懷有深意的對著她笑了笑。

第八章 香溪河畔麗人來

整個晚上文定都很拘束,王衡江的過分熱情,王大嫂若無若有暗含玄機的淺笑,紫鵑時不時的譏諷,這些都讓他很不適應。

不適應是不適應,不過他們夫妻二人之間那種時而鬥嘴,時而關心,時而又打趣的溫馨情趣,讓文定羨慕不已。或許這種清淡、平靜的生活才真正能算得上有福氣。

彎彎的月鉤懸掛在漆黑的夜空中,林子內還響起了陣陣的蛙鳴,四周瀰漫著香溪河水特有的香氣。文定完全被這寂靜、恬適的環境給吸引住了,心裡沉積的雜亂在此刻,早已消失無蹤,整個心都溶入這遠離俗世,暫忘世俗的環境裡。

這些的美景全然不是那些浮華、眩目的人為成就,不需要是豪門之子,貴冑之後才能幸得欣賞,而是上天恩賜與每個凡人的,只要用心去尋找、去感受,每個人的快樂都不會少於別人,而得到快樂的根源則都在於自己。

文定再次走到了白日裡來過的卵石河灘,卵石上鋪滿了月光,一塊塊都是那麼的奪目,連在一起鋪成一面又是何其的壯觀。

文定忍不住脫下鞋襪,赤腳踏在上面,讓自己進一步的接觸這天然的「月光沐場」。潺潺的溪水也沒吝嗇於這貿然的闖入者,它靜靜的流淌著散發出醉人的香氣來款待他,唱出嘩啦啦的聲音與林中的蛙鳴交匯著,洗滌這年輕人繁重的往事。

這一切應該和王嬙兒時經歷的一般無二,文定暗想或許在許多個月夜裡,王嬙也是這麼一個人遊歷在這月光沐場裡,或獨自在此浣紗、洗衣。一千多年來世間已輪迴幾度,然而這一切則還是它原本的模樣。

隱約中文定感覺到,河的對岸出現了一位全身潔白的少女,那白色的衣裙隨著清風舞動,彷彿是那重返故土的一縷幽魂,徘徊在往昔熟識的草木間。

文定暗自笑道自己是否魔怔了,竟會覺得瞧見了王嬙,微微的擺擺頭又用清冷的溪水撲了撲面,期望能從幻境中醒轉過來。抬頭向剛才的方向望去,那縷潔白的幽魂竟然還在,不但如此,竟還憑空的從溪水之上向自己飛轉過來。

這下讓文定真的是吃驚不小,他暗想起「搜神記」之類的鬼魅傳記,其中那些遇見鬼魅時的情節來,心裡更是惶恐不安,沒想到出來吹吹風還會遇上這種荒誕的事情來。

正在文定張皇不定之際,那鬼魅的倩影已飄落在離他一丈遠的地方,文定透過月光看清那「幽魂」的面容後,著實是吃了一驚,驚訝的連嘴也合不上來。

他看到的是昨日燕大小姐紗巾滑落後,露出的那副脫俗仙容,沒錯,此姝正是燕家大小姐。她是聽了楊管事的勸說來到這昭君故里遊歷的,這也解釋了為什麼這幽魂可以無須依憑,便能飛渡過來。這程度連紫鵑那丫頭也能做到,更何況這位真正的高手燕大小姐呢!

然而讓文定驚愕的也正是燕大小姐的英姿、容貌。昨日文定便覺得燕大小姐的面容有些眼熟,但或許昨日只是驚鴻一眼,或許是那夢中的記憶太過遙遠,或許是自己一直先入為主的,將那夜松竹林的倩影當作了燕顏,所以昨日才沒有認出她來。

但相近的景象,相似的心情又讓文定再次的遇上相同的人,文定肯定的告訴自己,眼前的麗人才是自己那日松竹林所遇見的。可笑的是自己多少個夜裡為她輾轉反側,而前幾次遇上她,不但沒將她認出來還將其訓了個夠嗆。

這是這從小到大唯一一個曾責罵過自己的狂徒,兩天來第二次對自己露出這種魂不守舍的樣子了,燕大小姐隱隱有些怪責,為提醒他淡淡的說道:「柳掌櫃,怎麼一個人深夜還在此徘徊,你身邊那個小丫頭呢?」

文定這才從驚夢醒來,是呀,紫鵑,自己已不是那全無顧及之人了。在漢口還有個倩影在等著自己,她總在無私的為著自己,想著自己的方方面面,自己絕不能做對不起她的事,哪怕只是在心裡想想。

驚醒過來的文定,也意識到自己方才是非常的失禮,慌忙將腳上的鞋襪穿戴整齊,尷尬的笑了兩聲,說道:「呵呵,那個我們遊玩的忘了時辰,錯過了回去的渡舟,只有借宿在附近的農家裡。柳某見時候尚盈餘許多,就下來走走,不想竟遇見了小姐。」

燕小姐也不在意他說的那些,在文定的記憶裡她彷彿很少去關心別人的事,匆匆的數面裡似乎就只有在燕顏的面前,還有星點輕微常人的神態舉止。

而在旁的時候她更像是黑夜繁空裡的一顆星辰,任由旁人著意的表演、肆意的張狂、隨意的漫舞。而她依舊是她,不會為別人的一切而改變自己的零星,如果別人看不到她的閃亮,也只會是頭頂的濃霧遮蓋住了自己眼睛,她則依舊懸掛在自己原本的方位。

燕小姐雙眼空靈的透視著這幽靜的粉黛林,謐靜的四周沒有被兩位異客所打擾,他們倆只是默契的無語,投入這本不屬於他們的世界裡,貪圖這難尋的平靜。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二人便是如此的站著,沒有人打破沉默。文定甚至有種幻覺,期待這個時刻不要那麼快就逝去,最好時間能在此刻沿留至永遠。

不過那也只能是願望罷了,只見燕小姐緩緩的轉過頭,空靈的聲音中還是無絲毫的瑕疵:「柳掌櫃,你們是借住在附近嗎?」

她突如其來的問話,讓文定有些措手不及:「是,是呀,不遠,就在那個山頭。」他指向王衡江家的山頭,想為燕小姐解釋的更加具體點,然而當自己望過去的時候,才發現那邊有團不小的火光。

文定吃驚不小,將眼睛瞪的滾圓,那團火正是王家的左右,自己來的時候從沒看見過,他焦急的詢問一旁的燕小姐道:「那,那裡怎麼了?不好了,有山火了。」

燕小姐先前已注意到那邊的不尋常,不然也不會問他,他們住哪,她淡淡的說道:「火情倒是沒有,不過那邊人很多,還有打鬥之聲。」

文定先聽到沒有火情暗自放下心來,後又聽說有打鬥之聲,又有些不解,猛然想起白天的事來,驚呼道:「不好,要出事了。」說著就要往來的路跑回,剛跑了兩步就又轉回來,向燕小姐求救道:「燕小姐,我知道以前有些對不住您的地方,不過現在務必請您幫個忙。」

燕小姐則問道:「什麼事情說出來,我才能確定幫不幫的上。」

不知道紫鵑頂不頂的住,文定是長話短說:「白日裡,我們遇上幾個惡徒調戲良家婦女,就是我們借宿那家的女主人,紫鵑出手教訓了他們一頓,想來必是他們找人來尋仇了。」

燕小姐最是看不慣那些欺凌弱寡、猥褻婦人的惡棍,二話不說挾著文定飛身而起,文定已經不是第一次被她這麼攜帶著懸於空中,不過他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想其他的了,現在只求紫鵑能撐到他們出現的那一刻。

這時王家門前卻是與往常不一般的景象,有大約二、三十來個人持火執刀,一派殺氣騰騰的模樣,那白日裡的惡少與三個惡僕也位列其中。

那惡少渾身上下纏綁著紗布,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看上去如同個大粽子般。雖然外表上還不如白天,不過口氣卻硬朗了許多,只聽他不斷的在那叫囂著:「臭娘們,白日妳有多威風呀,這下少爺我要妳好看,妳給我再橫呀!」

這時紫鵑也沒空去管他那張臭嘴,當務之急是眼前正有兩個和她交手之人,這兩個顯然比白天那三個草包要難對付的多。

格開了左邊的單刀,右邊的雙刀又至,真是讓人措不及防。

氣人的是他們使的都是些如「六合刀法」、「劈山刀法」之類簡易尋常的招式,與紫鵑從雨煙那學的上乘武功有不小差距。不過他們在對搏中顯露出的熟練、狠辣是紫鵑不如的。

紫鵑抓住對方一處破綻,心喜的舉劍便往其要害處刺去,暗想就算殺不死他,也能讓其暫時沒有再動手的能力。哪知道那使單刀的惡徒竟不躲不閃,反而提刀向紫鵑砍來,就算紫鵑殺的了他,自己也得付出不小的代價。

許多時候明明紫鵑已佔的先機,然而在他們以命搏命的招數下,紫鵑哪會傻的真與他們做那等划不來的買賣,惟有且退。那也是沒辦法,難道要紫鵑用自己一隻膀子去換他們那一條命,只要是正常的女人誰也不會願意。

再加上二人間的配合很純熟,絲毫不給她機會單打獨鬥,紫鵑惟有死死的把住門口,不讓他們越雷池一步,進去加害王衡江一家人。

在屋子裡王衡江死死的將自己的船槳攥在手裡,焦急的望著門口處,而王大嫂與小嫻則畏縮在他身後。

紫鵑是越打越驚心,眼前自己對付的二人,似乎還不是那群人中身手最好的,然而已經讓自己有些吃不消了。如若其他人,哪怕是再這樣的加進來一個,自己便斷然沒有勝算了。

而最讓她心灰的是,別人還有二、三十人,自己已經是傾其所有了。屋裡的王大哥只怕連與站在那惡少一旁的三個惡僕都應付不了,那王大嫂和小嫻更沒指望了。

數來數去自己這邊再有多出來的,便只剩下那出外夜遊的柳文定了。對於他,紫鵑將其與王大嫂、小嫻是定為一類的沒指望過。紫鵑心裡歎了口氣,幸好他湊巧走開了,自己就算是遇難了,對小姐也算有了交代。

紫鵑這丫頭也是善良,和在場這些刀頭舔血的蟊賊習武的目的不一樣,他們是一刀一槍,你死我活;而雨煙督促紫鵑學武,大多也就是為了讓其自保。就算是在場之人武功有比她高的,但那身輕功則可以讓她早早的脫身。

然而她不願意拋下王衡江一家人獨自逃生,留下來也是盡人事聽天命。

她的功夫本就比這兩個對手高出許多,只是因為沒什麼打鬥經驗,再就是心裡的負擔比他們重,此刻的她沒有退路,橫下一條心,就是不讓這伙歹人輕易的如願,就算死也要拉兩個夠本。

沒有了顧慮,反而施展開來。精妙的劍法讓在場的每個人都有些眩目,而場中那兩個小蟊賊頓時感到緊迫,方才還生嫩的角色竟然一下子就變的厲害起來,剛才還屢屢見效的招式,此刻卻又不靈光了,一時不適應,二人還雙雙掛了點小彩。

站在旁邊的那群人中,爆出一聲怒吼:「三腳蛇、毒狼,你們他媽的都活回去了,一個小毛丫頭還把你們打成這副孬樣,真他媽的給老子丟人,還不都給老子下來。」

怒吼之人側過頭對旁邊一人說道:「魚三,給我將那丫頭擒來。」

身邊的那人扯出手中的兵器,說了聲:「雷老大,您請好吧!」說著替換下了場中的二人。

剛才在一旁觀察了許久,知道這丫頭也不是那麼好對付的。一上來魚三邊使出看家本領,一對分水刺使得滴水不漏,逼的紫鵑與他硬碰硬。

這個對手明顯比剛剛那二人要強上許多,不善久戰的紫鵑已是疲態盡露,不堪與其正面交鋒,惟有運用靈巧的身法纏戰,尋求戰機。

再說那三腳蛇與毒狼回歸本陣後,雷老大怒斥二人的無能:「老子養你們都是吃乾飯的,兩個大男人收拾不了一個毛丫頭,讓幫裡幫外的知道了,老子雷洪還能混下去嗎?」

二人皆沮喪的自責道:「舵主我們錯了。」

那惡少便是雷洪的兒子雷豹,也藉機譏諷道:「是呀,爹,他們整日裡耀武揚威的不可一世,哪知道竟然二人連手還打不過一個小丫頭,真是讓爹您顏面無光呀!」

雷洪看見這個膽小如鼠的兒子,包的跟個粽子似的,氣就不打一處來,惡狠狠的罵道:「你還有臉說,他們再不濟,也是這江面上叫的出名號的。你怎麼不向你爹、你哥學學,在你這歲數早闖出名堂了。你再看看你那幾個手下,個個跟你似的只知道鑽女人褲襠,我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窩囊廢,害的你老子我也跟著沒面子。」

幾個與雷豹不和的手下暗自皆在發笑。

雷豹沒什麼能耐,但還十分好面子,被自己的爹當著這麼多人如此的羞辱,心裡是十分的窩火,走到一旁小聲的嘀咕著:「偏心,就知道喜歡老大,一天到晚的教訓我。」

張大、馬六、吳平這三個雷豹的鐵桿手下,則屁顛屁顛的跑來安慰他:「算了,少爺,犯不著和老爺生氣。」

「今日怎麼著,你們三個也要給我把面子找回來,不然都給我滾蛋。」雷豹一腔的怒火也惟有對他們發發。

這裡三十多個人,就數他們三人最差,最沒本事。他們是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舉棋不定的,雷豹發怒的催促道:「想到了沒有?」

眼看就要受難,吳平突然「啊」的一聲,然後驚喜的附在雷豹耳邊嘀嘀咕咕了一陣,雷豹的臉色頓時轉怒為喜,吩咐他們三人道:「你們就由吳平帶著,給少爺我漂漂亮亮的幹一場,只許成功,失敗了就都別回來了。」

張大、馬六將信將疑的望著吳平,這小子沒出過幾個好點子,花花腸子倒是不少。沒辦法少爺的命令又必須執行,告退後隨著吳平走到沒人的地方,憂心忡忡的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跟我們交個實地呀,別把咱們哥仨都搭進去了。」

吳平倒是自信滿滿,在少爺逼的那麼緊迫之下自己還能想到這招,不禁都有些佩服自己了,他對張大他們說道:「放心,這會咱們哥仨出頭的日子到了,你們只要……」

場中的交戰正酣,魚三一對分水刺使的詭異無比。紫鵑明明看著正面來勢洶洶,舉劍擋去又發現是虛招,側面已然攻至,被他逼的毫無還手之力,只有左閃右躲,依靠靈巧的身法做掙扎。

魚三也有些吃驚,已經過了五、六十招自己整套功夫也快使出一半了,這丫頭明顯是不敵,卻還可以撐下來,時不時還有些精妙的招式使出,雖不能挽回敗局,也讓他頗費些手腳。

就在二人如此僵持時刻,屋子裡傳來一聲驚呼,只聽王衡江怒罵道:「你們這幫小人,我跟你們拼了。」再就是一陣摔打的聲音。

紫鵑暗自驚心,一定是有人進去屋子了,她想擺脫眼前的魚三衝進去救援,可魚三怎會給她機會。趁著紫鵑憂心屋子裡的變故,心防失守之機,魚三加緊了攻勢,再無保留將自己壓箱底的功夫全力的施展開。

光是應付他那雙分水刺,紫鵑便感到吃力,招式間容不得半點疏忽,對於屋子裡也只能是心有餘力不足了。

屋子裡情形也是確實是凶險萬分,吳平帶著張大、馬六二人偷偷的繞到後面,從窗戶潛了進去。

王衡江將顫抖的妻女擋在自己身後,舉著自己的船槳喝道:「你,你們想幹什麼,不要過來,再走近我就,我就要你們好看。」說著還抖了抖手中的木槳。

吳平沒被他的氣勢嚇到,晃了晃自己手中的鋼刀,嘲笑的說道:「小子,你完全是心裡沒數,拿著根木頭就以為了不起了。跟你老實說,將你那小媳婦交出來,我們還會在少爺面前美言兩句,留下你和那丫頭的小命,不然讓你小子現在就家破人亡。」暗下給旁邊的二人使了使眼色。

只見王衡江果然受激,不顧妻女的拉扯舉著木槳衝了過來。吳平拿著刀與他正面對搏,而張大、馬六從旁邊繞過去,一人一個去抓王大嫂和小嫻。母女倆雖然也有反抗,但那種捶打一點作用也沒有,不一會就失手被擒。

王衡江聽見妻女的呼救聲,才知道自己上當了,心懸掛著她們,焦急自責頓時湧上心頭。吳平則趁著他心不在焉之機,狠狠的在他腰眼上給了一刀,又加了數腳將他踢翻在地。

「嫻兒她爹!嫻兒她爹!」

「爹,爹!」

王大嫂與小嫻見到他受傷倒地,都痛哭了起來,吳平則顧不了那些,吩咐著張大、馬六脅持著母女倆出門來。

這時門前紫鵑與魚三也快分出勝負來,紫鵑是險象環生,若不是雷洪下過命令不讓殺傷她,她早已陷落於那對分水刺下了。

吳平將刀架在小嫻的脖子上,威脅道:「妖婦,還不與我束手就擒,不然我要這小丫頭先一步下去等妳。」

紫鵑揮退了魚三,魚三見事情已有了對自己人有利的發展,也不急著上前交手。紫鵑側過身看清了王大嫂母女,她恨恨的罵道:「你卑鄙,有膽子衝我來呀!」

吳平臉上佈滿了得逞後的笑容,得意洋洋的說道:「這江湖是怎麼樣的,妳個小丫頭片子知道個什麼呀,還不放下兵器!」揚了揚手,小嫻的脖子上出現一道微微的血痕,小嫻立時哭了出來。

雷洪對身邊的雷豹輕聲的詢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雷豹則很是自得,輕飄對他答道:「爹,這樣不是簡單的多,還不用搭上兄弟的性命。」

雷洪笑道:「呵呵,你小子終於有點長進了。」

雷豹則不以為然的輕笑道:「我一直都是這麼厲害,只是老爹您看不見罷了。」

吳平讓張大押著哭成淚人的王大嫂先到少爺那邊去,自己則與馬六挾持著小嫻與紫鵑對峙著。小嫻痛澈心扉的哭聲,讓紫鵑的心也跟著無主了,她狠狠的望著吳平這個奸佞小人,白日竟然放了他,真是恨自己軟弱,如果目光也能殺人,吳平他們早死一百回了。

吳平也知道她痛恨自己,不過只要老爺、少爺高興了自己還有什麼可怕的,他抖了抖刀喝道:「還不乖乖的放下兵器。」

紫鵑整個人像癱了似的,手也有氣無力的握著佩劍,眼看就要丟下了。吳平的臉上別提有多得意了,正在這時馬六喊道:「小心。」

與馬六多年的默契,讓吳平拉著小嫻側身一歪,只見一道影子撲到方才他站著的位子,摔了個跟頭。吳平一看是剛才被他砍了一刀的王衡江,手裡還舉著那根木槳,差點就被他敲著了。

吳平惡向膽邊生,一刀筆直的插入其後背,王衡江高聲痛叫了聲「啊」,四周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他這,一絲響動也沒有,而王衡江再也不能發出任何的聲響了。

第一章 痛之深者

轉瞬間多言喜語的王大哥,便再也發不出一絲聲響了。小王嫻腦袋一懵,猛然昏了過去,紫鵑本已漸漸鬆開的雙手,陡然握緊佩劍,發瘋似的殺向吳平。吳平措手不及,不慎被她搶下昏迷的小王嫻,失去依憑的他片刻也不敢多待,趁著她抱王嫻的工夫逃到自己人那邊去了。

而這三人中最失常的還不是他們,王大嫂在王大哥倒下的那刻起,就再也沒有絲毫的表情。木然的雙眼中沒有任何人,任憑那幾個惡人將自己牽來扯去,沒有掙扎、沒有抗拒、沒有呼救、沒有眼淚。

淚水是悲傷的伴侶,總是在人悲痛的時刻不期而至。而悲之最甚者,不是淚流滿面,不是淚如雨下,不是驚天般的痛哭聲。淚水流出來,反而是一種解脫、一種宣洩、一種福氣。

哀,莫過於心死,王大嫂此時便是如此。她行屍走肉般佇立在那群禽獸當中,沒有任何的舉動,就連雷豹那雙爪子鉗住她的小手,也沒有任何反抗的表示。

雷豹倒是十分自得,自以為王大嫂是認命了,邊摸著她的小手,還邊噁心的笑道:「嘿嘿,早這樣多好呀!也用不著這麼興師動眾的,還搭上一條人命,放心,回去後我會好好待妳的。」

而王大嫂依舊是一絲表情也沒有。

紫鵑將王嫻輕輕的放在自家的門口,轉過身逼視面前的這群兇手。她不懂為何他們非要打攪這個平凡的家庭,王大哥與世無爭,守護著一家三口,過著最簡單的生活,今日以前甚至沒見過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

三人沒為別人造成任何的不便,可現在一個慘死,一個被擒,最小的一個還在昏迷。她好恨,恨自己為什麼如此的沒用,倘若是小姐在此一定不會讓他們得逞;如果自己白天狠下心來,手刃那四個惡徒,他們哪還有機會來殘害這一家人。

紫鵑將她滿腦的恨意、滿腔的怒火、滿腹的辛酸,融入那柄青鋒劍中。一個跨步攻入敵陣,這次沒有顧忌沒有僥倖,有的只是一往無前,有死無生的執著。

無需雷洪的命令,魚三即刻出陣接下她,不過眼前這與片刻前一般無二的女人,彷彿像完全換了個人般,出招再沒有那絲猶豫,也不管自己那對分水刺有沒罩住她的要害,招式轉換間沒有任何的停歇。雖刺中她幾處部位,但她似乎一點也不在乎,反倒讓自己掛了幾處彩。

場外的雷洪也感到氣氛的陡變,不由得想起道上的一句老話:「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混的,混的怕不要命的」。他忙招呼幫手上去協助魚三,從己陣又竄出三名幫眾,四人聯手卻還是沒能讓紫鵑伏首。

只見她舞出一朵劍花,逼退四人中最強的魚三,順手在一名惡徒的頸脖間一帶,劃出一道美麗的劍弧。整個過程就是那麼一剎那,再看那名幫徒一隻手還拎著兵器,一隻手捂著自己的頸脖間,但那四處激濺的鮮血卻怎麼也擋不住,接著就這樣後仰著倒下,臨死前的雙眸裡還帶著不信。

場上的幾人已是手下頂尖的好手,然而在眾人圍攻下還被這丫頭殺了一個。雷洪氣的暴跳如雷,今晚自己的面子算是被丟盡了,他神情難堪的嚇人,大聲對身後的手下喝道:「你們他媽都是死人呀!還不給我上,今晚我非要將她挫骨揚灰不可。」

舵主是動了真火,餘下的幫眾哪敢怠慢,紛紛上前將紫鵑團團圍住。經過好幾場打鬥,本來紫鵑已是疲憊不堪,偷襲剛才那人純屬是取巧、僥倖。但即便是這樣,也已經讓紫鵑耗盡了餘下的氣力,此刻只是憑藉一腔怨恨,驅使著自己與他們纏鬥。

而見過紫鵑方才施巧招殺了自己一名同伴後,眾人也不輕易的再給她機會,情況有變就立即後退,反正小圈外面還有個大圈,自然會有人將自己的位置補上。

紫鵑握著青鋒劍的手已開始有些顫抖,身上也多了好幾道血痕,特別是賴以保命的步法沒有開始時那麼輕盈了,越來越顯得沉重。

見到她敗跡已露,圍攻她的歹徒欣喜不已,不但沒有鬆懈下來,反而還爭相加緊了攻擊,都希望是自己擒拿了她,好向舵主邀功。

眼看紫鵑險象環生,有兩次都已是只差一步,被擒就是這幾回合的事了,哪知突然一道白影飛至,眾人還沒認清是何物,便感到身體不由自主凌空飛起,紛紛跌坐地上。

紫鵑警惕的望著這突如其來的轉變,當看清楚那白影是掩了面的燕大小姐,而她身旁還有個不起眼的灰影柳文定時,緊繃了半天的心終於舒展了,而極度的疲憊,遍體的傷痕,讓她也昏睡了過去。

被燕小姐放下後,文定急忙扶起倒在地上的紫鵑,焦急的晃了晃她的身子,大聲的詢問道:「紫鵑,妳怎麼了,別嚇我呀!妳倒是說說話呀!」

燕小姐輕微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她沒事,只是有點脫力,你先將她扶進去。」

文定試探的摸了摸紫鵑,確實還有鼻息,只是如同睡著了,他將她扶進屋子裡,發現小王嫻也躺在門口,情形與紫鵑一樣。他將她們倆並排放好後,轉身又打量起四周的狀況。

地上還有呻吟的人,是被燕小姐剛才的勁風所傷,情況稍好些的,都急忙爬起來,緊緊的挨在一起,而那個惡少則站在中間。確實如文定想的,那班傢伙是他找人來尋仇,而令文定焦急的是,王大嫂此刻正在他手中。

可是他怎麼找,也沒在人群中找到王大哥,難道搬救兵去了?找著、找著,文定腳下觸碰到一件黑忽忽的軟物,藉著那邊火把的光線仔細一瞧,竟是一個反身臥倒著的人。

鮮紅的血液流滿了周身,文定心中有股強烈的不安,不過他還是抱著僥倖的心理,期望不會是自己想的那樣。然而當他將屍身搬過來後,他的不祥預感最終還是成真了。

文定的心猛然刺痛,晚飯時還和自己開著玩笑的人,僅僅只在自己散了會步後,便已是人鬼殊途。他胸腹中湧起一股強烈的恨意,甚至比李福翔等直接害他的人還要恨,這些惡人有著許多別人沒有的,竟還要來搶奪別人僅有的。明明是自己等人求情放過了他,竟然還要殺其人、奪其妻,實在是天理難容。

文定昂起頭,毫無畏懼的走上前去,怒斥雷豹道:「你這沒天良的惡徒,今日是王大嫂請求紫鵑放過了你,可轉過頭來,你卻殺了她的相公,你這畜生還有一絲人性嗎?」

這二人從天而降,還將這二十幾人全都掀翻在地,怎麼看怎麼覺得詭異。雷豹認出那男人是白日裡見過的,可那一襲白衣的女子不言不語的絕美面容沒有任何表情,一雙眼睛也沒有任何波動,就像是鬼魅似的。要不是還有這麼多人護著,他早就撒開步子跑了,聽見文定列舉他的惡行,哪還敢回嘴。

倒是他老子雷洪畢竟是個舵主,武功雖不怎麼樣,可江湖上的見識卻是不淺,他早看出二人中那男的沒有絲毫武功,也不理他的發問,而是徑直抱拳向燕小姐客套道:「這位女俠,在下雷洪是巴水幫的舵主,今日來為犬子討個公道。還請女俠行個方便,暫且在一旁作壁上觀,大家交個朋友,他日若有用的上我雷洪的,只管吩咐。」

雷洪這話禮貌裡又隱隱帶著威脅,即是暗示自己的靠山是巴水幫,如與他為敵,便是和巴水幫結了樑子。

巴水幫是橫行於巴蜀一帶的水上幫派,收取過往船隻的保護費,自己還從事走私的勾當。巴蜀道路難行,歷來都是官府控制力相當薄弱的地域,而又正是道路難行,為他們這些目無王法的亡命之徒,提供了更便利的條件。掌控了巴蜀水運的巴水幫,正是巴蜀之地一股極大的勢力。

就算是燕行舟燕記的船舶來到這段江面上,也要給他們幾分面子,交納押運費,所謂的「押運費」也就是保證他們不搶你,至於別人如何,那得你自己擔待了。

雖然燕行舟要給他們面子,但燕小姐則完全不顧,哪怕是巴水幫的幫主江浪天站在她面前又如何呢?江浪天況且不談,眼前這小小的舵主又能怎樣呢!燕小姐對他的話完全置若罔聞。而越是如此,越讓他們覺得神秘、畏懼。

雷豹聽父親說完,心想這女子是與他們一般的人,並不是自己想的那樣恐怖,那顆驚恐不安的心也放了下來。他暗自忖道,既然不是鬼,那有什麼好怕的,頂多也就是身手好些罷了,自己這邊有將近三十號人,還怕應付不了嗎?

放下心後,雷豹又注意起燕小姐的模樣來,方才心慌沒敢瞧清楚,這女子可比身邊這個少婦,以及昏倒在一旁的那個魔女漂亮多了,頓時感到其他的女子都沒了顏色,心裡更是奇癢難捱。

他的心思全飛到那邊,一時沒留神手中原本緊握著的小手滑走了。當他再察覺的時候,便已聽到「啊」的一聲,王大嫂撞向後方一人手中的鋼刀,整把刀穿過了她的胸膛,縱使是華佗再世,也束手無策了。

文定望著香消玉殞的王大嫂,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切,疾呼道:「王大嫂,妳……」還沒說完已是泣如雨下,哽咽的說不出話來。

王大嫂面容慘淡,斷斷續續的說道:「柳、柳……相……公……麻、麻……煩你代……我……們……照顧……嫻兒,拜……託了。」

文定也是六神無主,只知道不斷的點頭,哽咽的說道:「一定、一……一定。」

得到柳文定肯定的回答,王大嫂像是放下了牽掛,臉上似乎還掛著輕微的笑容。她匍匐在地,向王衡江臥倒的方向爬去,沒爬兩步就永久的停歇了。

文定瞋目切齒的望著雷豹,對他有著滔天般的恨。

如此的變故讓所有人都猝不及防,還沒等他們從變故中醒轉,燕小姐已經飄然而起,飛至上空,不到一會又落在原處。只見她捲起白色的衣袖,露出手掌來,而原本潔白的手掌間多了些黑忽忽的小東西。

她怪異的行為讓在場的人皆是滿腹狐疑,不知其意圖。而她也沒有讓所有人等很久,只見那些黑忽忽細薄的物件,自她手中如閃電般的速度飛馳出來,飛向這群色厲內荏的巴水幫眾。

而這些平日裡凶悍跋扈的幫眾們,卻像是那些任他們肆意欺凌的百姓般毫無抵抗之力,任由那些黑影一個個插入自己的要害,就這樣毫無聲息的一個個倒在同伴的腳下。

相對於他們的迅速逝去,那些還有意識的同伴則更為可憐,看著自己身邊的同伴,一個緊挨著一個,莫名其妙的死在自己面前,而自己的生命也是籠罩在這不可思議的威脅下,每個幫眾都是膽裂魂飛的。

有的幫眾奮起反抗,然而還沒等他們到燕小姐近前,便先一步倒地了。也有發射暗器還擊的,可無論發出去多少都是石沉大海,而燕小姐發來的,則是一次便是一條性命。

幫眾深深的體會到彼此的差距,不再做無謂的反抗,紛紛爭相靠攏在一起,圍成一團,希望能從同伴那找到安全。然而死亡的陰影並沒有因此遠離他們,聚攏在一起反而讓燕小姐更好施為,將他們一個個的送入地府。

死亡,是如此的接近他們。以前當他們決定別人生死的時候,總是在那些弱者潮水般的求饒聲中得到滿足,他們掌控他人的生死,判定他人的命運,這些讓他們感覺到自己高高在上,是如何的了不得。每每在那些風高放火、月黑殺人的時候,總是讓他們欣喜若狂,讓他們血液澎湃。

然而今晚,這一切的畫面皆是何其的相似,只不過扮演的角色卻有了質的更替。他們不再是強者,不再是支配他人者,甚至不能支配自己。

哪怕曾是再窮凶極惡之徒,殺人如麻、逞兇肆虐無所不為,然而當自身的生命喪鐘敲響之時,也是心膽俱裂,往往心中那股懼怕,比他們曾嘲笑,他們曾譏諷的常人還不如。因為他們麻木的、嘲弄的、譏笑的都是別人的生死,而不是自己。

一行幫眾積極簇擁在雷洪、雷豹的身旁,慌忙的向山丘下撤退。而這時的吳平卻偷偷的和他們拉開距離,他知道後來的二位沒見到之前的情況,肯定會將目標集中在主謀的雷氏父子身上。

這群蠢貨做慣了倚強凌弱,恃眾欺寡的買賣,竟以為合在一起逃,成功機會會大些,沒發現那女子殺了他們快一半的弟兄,而手上卻一滴血也不曾沾濺到。而自己人中功夫最得雷洪賞識的魚三,也已經躺在地上,就連他也沒讓那女的用第二招。

就在雷洪他們往寶坪村逃去的時候,吳平則反潛到了粉黛林的溪邊。一見到溪水,絲毫不敢懈怠的跳入溪中,順著溪水往下游走。現在的吳平只盼能儘快的逃命,再也不敢妄想報仇的事了。

白日裡吳平回秭歸碼頭去報信的時候,為推卸責任,將紫鵑的本領誇大了好幾倍。雷洪為救子,將船上的人只要會點功夫或身體強壯的都拉來了,這會真是傾巢而出了。留在秭歸碼頭的儘是些苦力、殘弱之人。

現在他只有向天乞求,希望能在那兩個昏迷的女子醒來以前,能逃到他們找不到的地方。

絕美的面容卻帶著令人骨寒毛豎的絕情,由始至終她都未曾發出過隻言片語,亦未曾表示過對他們的厭惡痛恨,只是面無表情的,將他們的同伴一個連著一個射殺。

雷洪他們逃的快時,會發現她離著自己一段距離;當他們放慢速度停下來歇口氣時,就發現她還是如鬼魅般,站在那個距離向這邊發出奪魂令。

那些幫眾時而發出臨死的哀號,更是讓人心驚肉跳,那催命的鬼符持續在身邊乍現,可就是不向他們父子二人身上招呼,要讓他們嘗盡驚怕、歷臨恐嚇才得以解脫。

「啊」的一聲,身邊又一名手下命喪黃泉,雷洪驚嚇之餘環顧左右,竟只剩下兒子雷豹與他在一起了。長時間的奔跑,極度的驚慌,讓他再也沒有力氣跑下去了,他跌坐在地上,伸出手,對雷豹說道:「兒、兒子,我跑不動了,你、你過來搭把手。」

雷豹看了看地上的父親,不耐的說道:「爹,那女的太狠毒了,這樣下去我們都活不了,我們父子倆走的一個是一個,不能被她一鍋端了。您放心,我會廣邀高手為您報仇的,我先走了,您要將她拖上一陣呀!」說到最後一句,已經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了。

雷洪行走江湖,一生做盡壞事,缺德事沒少幹過,什麼樣的下場都曾設想過。萬萬讓他料不到的是,在這生命的最後時光,竟發現自己溺愛的兒子是個安忍無親之徒。霎時雷洪覺得自己擁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富貴是假的,勢力是假的,這一生都是為了那些假象而活。

就在他已生無可戀之時,燕小姐那道追魂的白影又出現了。

雷洪倒下去的那一刻,他沒有哀號,沒有驚叫,臉上也再沒有恐懼,沒有驚慌,反倒有種解脫,一種疲憊過後的解脫。

陌路狂奔中的雷豹已沒有時間去設想老父的結局。他只知道逃,一直往下逃下去,逃到天涯海角,逃到那追魄的鬼魅找不到的地方。此刻的他不再去想那世間的美女,不去想那三妻四妾,只是想要一個安全的所在。

然而這些都只是他美好的願望,那道白影現在正立在他的正前方,是那麼優哉游哉,彷彿一直以來她都是佇立在此一般。

雷豹大叫一聲「啊」,又從一旁的山澗跑去。忽然一個不留神,腳下一絆跌倒了,可身體往下的趨勢並沒停止,反而是在加速滾下去。好不容易滾到山腳,終於止住了下滑,然而當他支撐起遍體鱗傷的身體,抬頭望去,燕小姐那道白色的麗影依舊是立在他前方不遠處,手指間把玩著一片輕飄飄的樹葉。

雷豹也絕望了,他放棄了無謂的逃跑,因為那起不了絲毫的作用,沒有任何依憑的他,發出窮途之哭:「嗚嗚嗚嗚,妳到底要怎麼樣才放過我?」

燕小姐沒有任何回答他的意思,他又哭訴道:「殺人的都是我爹和他的手下,我也是不想的呀!妳就放過我好嗎?」等了一陣沒回音,又聲嘶力竭的叫道:「他們總共才殺了兩個人,可,可妳卻殺了不下三十人。怎麼算也為那夫妻倆報仇了,妳就留下我一條狗命好嗎?」

「嗚嗚嗚嗚,哎呀我可憐的爹呀!您就這樣死了。都是兒子我不孝呀!連累您老人家連個收屍首的人都沒有呀!啊!」雷豹一副捶胸頓足的樣子,在地上打滾。

雷豹漸漸的靠近了燕小姐,猛的從手中灑出一把粉末。可就在這一瞬間,他的喉嚨處也多了一根堅硬的硬物,鮮血一股腦的往外湧。

而燕小姐此時早已飄身往後,那些粉末未曾沾染丁點。

一直到生命的最後,雷豹的眼中依舊含著驚恐與不甘。

燕小姐看也沒看他一眼,便飄然而去了。

喉嚨裡還是有些不適,雖然那件事已過了好幾天,但文定只要一想到那遍地的屍首,渾身還是禁不住的有些直發冷。

雖然當燕小姐處置那些惡徒的時候,文定覺得痛快,心腹中一股積壓的怒火得到抒發。可後來冷靜下來的他,見到那條鋪滿了橫七豎八的屍路,他還是忍不住吐得一塌糊塗。

那條小道簡直成了修羅路,走幾步便會發現一具屍身,再走幾步又會發現一具。看著他們驚恐、猙獰的遺容,文定根本猜不出他們在死亡的最後時刻,都經歷過什麼駭人的畫面。

而更讓文定難以接受的,這一切的締造者會是那清雅脫俗的燕小姐,他實在是不能將其二者聯繫在一起。

那日紫鵑與小王嫻先後醒轉過來。紫鵑知道了王大嫂的噩耗,整個人又是傷心又是自責,哭的涕泗滂沱的,而最讓人心痛的還是王嫻那可憐的小姑娘。

原本幸福、美滿的家庭,經過一個晚上,就這樣只剩她弱小的一人了。突如其來的打擊發生在這個天真爛漫的女童身上,如何能讓她接受的了。

原本一醒來,小王嫻便哭叫著母親,而此刻的母親,正安詳的與父親的遺體並排躺著。王嫻奔跑過去想拉爹與娘起來,然而任憑她百般叫喚,千般拉扯,他們倆依舊是紋絲不動。

紫鵑含著淚水抱住王嫻幼小的身軀,試圖讓她明白她的爹娘再也不能醒來了。但王嫻還是抽泣著拉扯爹娘,抱著她的紫鵑也是抽咽不止,沒辦法勸她,唯有陪著她。

或許是得知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母親也隨著父親走了,或許是哭得太傷心了,小王嫻再次的昏迷了過去。

文定也是悲傷,但不能如她們般只是哭,他雇來人將王衡江夫妻收殮入土。為避糾紛,以免惹上橫生的是非,在燕小姐的幫助下,匆匆帶著一直昏迷的王嫻和哭成淚人的紫鵑回到秭歸碼頭。

回來的第三日,修補完善的燕翔號就再度起航,離開這傷心之地。

他們回到秭歸碼頭的第二日,王嫻便醒來了,可自醒來那一刻起,小王嫻整個人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小孩。她不言不語,不哭不笑,一副槁木死灰的模樣。

文定他們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卻又幫不了她,王大嫂臨嚥氣前還將她交付給自己照顧,可自己對於她的憂傷、反常卻是束手無策,只能乾著急。紫鵑唯有緊緊的跟著她、守著她。

文定與紫鵑自遊玩回來後,便再也沒有了歡笑,船上的船工們也強烈的感到他們那壓抑的氣氛。而那個帶回來的小女孩,更是讓人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氣悶,弄的船工們都不願在那孩子身邊多待。

起航後,船繼續往下游行駛,巫峽的秀美,瞿塘峽的雄壯都是上天的眷顧。可是文定他們已經沒有心情去欣賞了,兩個大人一直是唉聲嘆氣的,任那些以前夢裡嚮往的景色白白流失。

最令他們擔心的是王嫻的狀況,幾日下來沒有絲毫好轉。原本開朗活潑的她,現在每每是獨自一人待著,和她說話能回答一兩個字就不錯,吃飯也是埋頭不語,微微扒兩口就放下碗筷,做什麼都是有氣無力,十分勉強。

無能為力的文定他們,只有期盼著時間能撫平她心靈上的傷口。

第二章 新任丫鬟

巫山雲雨之美久負盛名,在她江流逼峽的區域裡常有蒸騰不散的濕氣,濕氣在峽風的帶動下,時聚時散,即成了聚散無定、撲朔迷離的雲雨氣象。加之那動人的十二峰,山峰秀麗,姿態奇絕,顯得更加秀美誘人。加諸在她上面的傳說、詩詞又是整個三峽之最。

唐之元稹有五首「離思詩」,其中的第四首是悼念亡妻的,其內涉及巫峽的尤為動人──「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自回秭歸碼頭後,燕小姐便又從文定他們的視野中消失了,依舊是待在自己的房間中不問諸事。

今日駛經神女峰,正好遇上獨特的巫峽天氣,燕小姐難得出了房門,於船尾感受這渾然美景,心情舒暢了許多。

從那天後她便一直在避著文定他們,那日她廢除了那幾十個巴水幫眾後,文定望向她的目光都是忽左忽右的,一直不敢與她對視,話語裡也是透著小心。而紫鵑則更為直白些,雖然她異常的痛恨那些人,假使有能力,一定也會解決他們,可當她見到那擺在眼前一具具的屍身後,還是儘量和燕小姐保持一段距離,偷偷的打量她,而望著她的眼神也是怪怪的。就連燕小姐將山門的療傷聖藥送給她,以免那些打鬥中的傷口留下疤痕時,她也不敢在燕小姐的身邊多待片刻。

燕小姐知道他們是接受不了,就算是紫鵑的小姐雨煙,也算不上是個完全的江湖人。更何況這個丫頭以及那個年輕的生意人呢!他們不知道江湖的凶險,也不熟悉江湖人辦事的手段。

感化、教誨都是要根據個人的實際情況來取捨的。對於那些窮凶極惡、暴戾恣睢的匪類,放了他們,只會讓他們有機會去殘害更多的無辜百姓。

一入江湖身不由己,就是他們自己想抽身而出也幾無可能。更何況倘若幾句話便能教化得了,那些匪徒也做不出那麼凶殘之事了,這件事對他們的打擊也是巨大的,有了這次的教訓,也可以讓他們看清這濁世紅塵裡的陰暗面。

也正因為有那些不堪的陰暗面,所以燕小姐才會更喜歡與自然接觸,這些山水要比人來得簡單、無害。

領略過一番雲雨後,燕小姐緩步走到一旁的角落。一個小小的身影正躲藏在這裡,躲在陰影之中。

這件不幸的事裡,最讓人痛惜的便是這小姑娘,生活中的天地陡然間消失了。一般情況下,親人的離世便是最容易引發歧想的,而她又是一下子失去了全部。

燕小姐在踏出船艙之前,便發現她的存在了,可卻並沒太過在意,越是在這種難捱的時期,人越是希望得到安靜。過多的安慰、過多的照顧反而是在提醒她自己的不幸,那樣只會適得其反。留給她獨自的空間與時間,讓她自己去自由的思考,自己從霧區中爬出來,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脫。

剛才著意的忽視,便是為了減輕她心中的負擔。燕小姐來到她身前,眼光卻望著遠處的山峰,對著空氣猶如自語般說道:「死去的人都可以到達安詳的地方,在那裡沒有紛爭,沒有痛苦,只有歡笑。」空靈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彷彿也是來自另一個世界般。

王嫻沒有絲毫的反應,似乎像未曾聽見般,但燕小姐卻知道她是聽到了,因為她那顆黯然的心強烈的觸動了一下。

點到即止,燕小姐說完那句無頭無尾的話後,隨即轉身往船艙裡緩步走去。她的離開便如同她的出現般,都是那麼的偶然。短短的話卻讓小王嫻的悲傷頓時氾濫成災。

小王嫻哭訴道:「可他們不該死呀!我們誰也不得罪,爹、娘從不做壞事。為什麼,為什麼他們要丟下嫻兒一個人?」這已是她幾日來說最多的一次了,鬱結的情緒終於找到了突破口,一股腦的宣洩出來。

「許多事不是平凡之人能決定的,生死也一樣。」臨踏入艙門前,燕小姐頗有些感懷的說了這麼一句。

在只剩下小王嫻一人的船尾,她放聲的痛哭起來。

燕小姐暗自忖道:「小姑娘,哭吧!妳以後的路還長,哭出來是一種幸福。」

已經到吃午飯的時候了,可王嫻那孩子依舊是毫無蹤影。

紫鵑怕她出事,焦急的四處尋找,可一層、二層都找了好幾遍,卻怎麼也找不到她小小的身影。

紫鵑急的眼眶都有些開始發紅了,想著自己真是沒用,不但沒來得及救王大哥他們夫婦倆,連照顧孩子這麼簡單的事都辦不好,現在更是連小王嫻的人也給丟了。

她來到文定的艙房,期望能在此看見王嫻。屋裡的桌子上已擺好了飯菜,自打王嫻上船後,他們擔心小王嫻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前,沒心情吃飯,便拜託楊管事著人將飯菜送至文定房裡,讓他們三人獨自用飯。

紫鵑進來後看見文定安坐在椅子上,手裡還捧著書卷,一副悠閒的樣子,她的氣便不打一處來。

她一把奪過文定手中的書卷,扔到文定的床上,臉上更是忿然作色的望向他。現在她也只能拿他出氣了,所以三天兩頭的藉故尋機的找上他吵架。

文定的心情也是不好,他一看又是這丫頭,口氣也有些不耐道:「又怎麼了?我看妳們沒來,看會書又怎麼得罪妳了,何故拿它來撒氣?」起身將被她扔出去的書卷捧回手中,仔細將那些皺折的地方撫平。

他想息事寧人,可紫鵑卻不想這麼容易就放過他,也不和他說些什麼,再次搶過他的書卷,扔向牆角。

文定這次真的有點惱怒了,首次大聲的對她喊道:「妳有病呀!它是招妳還是惹妳了,有氣妳衝我來好了,沒見過妳這麼不講理的丫頭。」說完,走到牆角將書卷撿起來,便揣進懷裡,免得它再遭池魚之禍。

首次被這個文弱的書生責罵,紫鵑還有些遲疑發楞。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眼眶裡已經有淚珠滾動,口氣卻還是那麼強硬:「就是它惹我了,我找了好幾遍也找不到嫻兒,你倒好,安心在此看你的書,就是你這破書得罪我了。」

聽到小王嫻失蹤,文定也是焦急不已,問道:「她不見了?這船就這麼大,她能跑哪去了呀!這孩子最近一直都是精神恍惚的,該不會出什麼事了吧?」

見到他方寸大亂,紫鵑還有些寬慰,什麼事兩個人擔著也比一個人強,口裡還依舊不依不饒的譏道:「難得呀!除了你那破書,你還會知道擔心她呀!」

文定想起自己方才說話的口氣,實在是有些不善。見到紫鵑一臉的委屈,他又有些不忍的賠罪道:「好紫鵑姐,都是我的錯行不行,我們還是快些去找楊管事,請他派些幫手,幫著我們去找人吧!」

紫鵑方要應下來時,王嫻從外面進來了,她走到他們身邊輕輕的說道:「柳叔叔、紫鵑姐姐,我回來了。」

「傻丫頭,妳跑哪去了,害的我擔心好一陣。」紫鵑將王嫻前後左右的看了幾遍,確定她除了衣服有些濕外,再沒有別的損傷,才放下心來。

文定也說道:「是呀!嫻兒,妳要是再不回來,妳紫鵑姐姐都要將我這掀翻了。」

王嫻略有愧色的說道:「我只是想一個人靜靜,煩勞柳叔叔和紫鵑姐姐擔心了,嫻兒下回一定注意先和你們說好。」

「哪呀!哪呀!」紫鵑橫了文定一眼,對王嫻說道:「沒他說的那樣,我就是看不慣他什麼事都不關心,才說了他幾句的,和嫻兒妳是沒什麼關係的。」

小王嫻彷彿一下子長大了,也懂事了,她並沒認同紫鵑的說法,道:「沒有,沒有,這幾日都是柳叔叔和紫鵑姐姐在照顧我,嫻兒知道你們都是好人。姐姐是,叔叔也是,都是頂好頂好的人。」

文定與紫鵑面面相覷,不知道這嫻兒今日是怎麼了,怎麼像是換了個人。

還是文定先一步說道:「好了,好了,我們先吃飯。我都餓壞了,妳們也一定有些餓了吧?再不動筷子,菜就要涼了。」

文定拉著她們倆便入座,口裡還說道:「都吃吧!今日楊管事還專門吩咐廚房,給我們做了幾道好菜,可不能辜負他的一番好意喲!」

紫鵑和小王嫻卻看了看桌子上的菜,又看著他一動也不動的。

文定琢磨了半天,突然一拍腦門,發現竟然忘了拿筷子,道:「疏忽,疏忽,我竟忘了這重要的一項。」

紫鵑數落道:「這麼點小事你都要出錯,你要我們三個用手抓著吃呀?」

看著紫鵑姐姐奚落柳叔叔,王嫻的小臉上,幾天來首次有了些微微的笑意。

看見她開朗了,文定的心情也跟著好轉了,他面有愧色的對她們說道:「妳們先坐一下,我馬上就拿來。」

王嫻則起身說道:「還是我去吧!」

「那怎麼行,船上妳又不是很熟,再說了是他的錯,就要他去收拾好。」今日小王嫻怪異的舉止,讓紫鵑的心中有些不真實的感覺。

「不要緊,我認識路的,一下子就回來。」說著,王嫻還先一步的跑了出去。

紫鵑見她走遠了,憂心的向文定詢問道:「這是怎麼回事呀!完全像是變了個人,也不怎麼拘謹了,會不會是有什麼事呀?」

「這樣不好嗎?難道非要她不說話,不吭聲才算是正常嗎?我看她能一直如現在這樣便挺好的。」對於紫鵑的過度小心,文定是不以為然。

紫鵑又橫了他一眼,說道:「你知道個什麼呀!先前一直是沉悶不語的,突然一下子就這樣了,這其中一定有什麼原因的,你這人怎麼像根木頭似的,一點都不擔心呀!」

文定有些好氣又有些好笑的說道:「嫻兒不說話,妳怕她想不開;說幾句,妳又怕她失常。我看現在不是她有問題,反而是妳有問題了。」

紫鵑氣不過,伸手就去捏住他的耳朵,口裡還斥道:「誰有問題,啊?誰有問題呀?」不但拉著,還微微的往自己這邊拽。

「哎喲!」文定發出慘叫,急呼道:「我,我,我有問題行了吧!」

「這還差不多。」紫鵑露出得逞的笑容,連著幾日來圍繞在她身上的氣悶,倒是在此刻得到了些許緩解。

不過文定就慘了,隨著日漸熟悉,紫鵑是越來越不將自己這個保護人放在眼裡了,而對這瘋丫頭,他也是越來越沒辦法了。他不由得暗自嘆道:雨煙呀!妳真是所託非人,還沒等別人把我怎麼樣,紫鵑就要將我煩死了。

心滿意足後的紫鵑,又耐不住好奇的詢問道:「你倒是說說,她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了呀?」

文定心裡是不勝其煩,但還是得耐著性子說道:「妳紫鵑姐一天到晚跟著她的都不曉得,我怎麼能知道呢!」稍微停頓後又話鋒一轉,道:「不過,見她開朗了些,總比那暮氣沉沉的要好,妳呀,還是安心下來,只盼她能一直保持下去,我們也算不負王大嫂他們的囑託了。」

這時小王嫻也從廚房回來了,紫鵑連忙轉變話題以免再勾起她的傷心。這頓飯可以算是他們三人自那件事後吃的最好的了,其間紫鵑還時不時的拿文定開些玩笑,文定呢也懶得與她去計較,還讓王嫻隱隱露出些笑意,溫馨的氣氛讓他們都暗暗舒了口氣。

吃著,吃著,王嫻突然放下碗筷,正經八百的對紫鵑說道:「紫鵑姐姐,我想求妳件事,行嗎?」

紫鵑見她如此的凝重,心裡不由的有絲擔心,小心的道:「什麼事,嫻兒妳說說看,如果姐姐辦得到的,一定不會推辭。」

王嫻的臉上露出堅定的神態,說道:「姐姐武功高強,我想拜姐姐為師,求姐姐教我一身的功夫,以後專門去收拾那些做壞事的惡人。」她年紀小小的,志向卻是不小,讓文定他們暗暗吃了一驚。

這要是放在以前,紫鵑一定是欣然應承下來。可是自打前幾日的事情後,她對自己的武功也是喪失了信心,連幾個蟊賊也打不過,怎麼好意思還收人為徒呢!

紫鵑有些為難的對王嫻說道:「不是姐姐不肯教妳,實在是姐姐也只是三腳貓的功夫。就是全教給妳,妳學的和姐姐一樣,在外面也是無濟於事呀!要不等過些日子,姐姐帶妳去找個實力高強的師傅,讓她教妳如何?」

她一邊說著,心裡面已經將這個人選想好了,就是她們家小姐。她已經計較著怎麼樣才能說服小姐收這個徒弟,實在不行,還可以拉上文定這個現成的說客,暗自樂道,小姐怎麼著也會給他面子吧!

文定沒想到她在算計著自己,不過聽了她的話,倒有些感觸,經過這件事的深刻教訓後,這丫頭真是比以前穩重了許多。

而王嫻卻不以為然,爭辯道:「可是那麼些個壞人,不是都被姐姐打敗了嗎?」

說到這件事紫鵑便有些難堪,她望向文定,文定也是一副愛莫能助的模樣,只好小聲的為小王嫻解釋道:「那些人不是姐姐打敗的,都是被另外一個人打敗的。」回想起那整條路上的伏屍,她心中便泛起噁心,飯也吃不下去了。

紫鵑不想提,可王嫻卻不想放棄,繼續追問道:「那,那個人是誰,姐姐能告訴嫻兒嗎?」

實在是不忍拒絕嫻兒的好奇,也是為了不打擊她剛剛升起未來生活的希望,紫鵑嘟著嘴不情願的說道:「是個姓燕的小姐,是她打敗了那群人。」

燕小姐出現的時候,王嫻已經昏迷了過去,而後來她醒來又昏迷時,燕小姐也沒在她近前,回到碼頭再到船上,燕小姐一直隱身在自己的房間裡,所以除了剛才見過那一面外,王嫻心中完全沒燕小姐的印象,而剛才在船尾見到的,王嫻也只知道是個陌生人。

她茫然的望著紫鵑,問道:「那,姐姐說的那個燕姐姐是誰呢!在不在這船上呀?嫻兒見過沒?」

紫鵑儘量使自己不去想那個燕小姐,一想到她就難免想到那條路。而王嫻的追問卻絲毫不放鬆,正在犯愁如何向她說起,這時文定替她說道:「那個姐姐也在船上,住在最裡面的房間,只是她喜歡待在裡面,不大愛出來。」

整艘船除了紫鵑姐姐與自己,王嫻唯一見過的女性就是……腦中忽然那麼一閃,王嫻問道:「是不是一個用白紗巾擋住了臉的姐姐呀?」

「對呀!對呀!那就是她。」想不到嫻兒會知道她的特徵,文定想不起她們在哪裡碰了面的。

紫鵑則驚奇的說道:「妳見過她了嗎?嫻兒以後聽姐姐的話,不要到處亂跑,知道嗎?」她自己對那人產生了莫名的恐懼,所以也不想王嫻與她太過靠近。還惡狠狠的橫了文定一眼,就是他多嘴惹的事。

「哦,知道了。」王嫻嘴上是答應了,心裡卻又有另一番思量。

燕小姐在房中靜坐,她師從的山門遵從的是「黃老道家」。

而道學者,靜坐又是一項非常重要的課業。別看就只是坐著,這裡面還有很多的奧妙。

首先,靜坐者必先靜心,人的心由生到死、從朝到暮,便習慣於思慮,它猶如一條瀑布的流水,永遠沒有停止過。而靜坐者的心理,需要始終保持適度而安穩的靜態,寂然不動,一念不生時,便可至「虛極靜篤」的境界

再則便是姿勢,一般是微合雙目,閉嘴,用鼻自然呼吸,呼吸時一要自然,二要輕鬆,三要均勻。意念想在肚臍下一寸處,即所謂丹田部位,想著這個部位彷若有一朵荷花,隨著自己的呼吸一開一合,即吸氣時花開,呼氣時花合,亦可反之。

時間太短還起不到效果,不過這次燕小姐只靜坐了半個時辰,便收功起身了。因為在她房間門外,那個徘徊了不下兩刻鐘的小巧身影,終於還是忍不住敲了她的房門。

「進來。」燕小姐的聲音還是那麼空靈。

房門打開後,縮手縮腳的王嫻出現在門口,燕小姐望著她不發一語,等著她自己說出來意。這時的燕小姐臉上並沒有掩上白巾,那玉般的容貌,自然是不用刻意向這個小姑娘隱藏。

懷著忐忑的心,王嫻怯聲說道:「請,請問妳是燕姐姐嗎?」

燕小姐微微的點點頭,等著她的下文。

王嫻壯著膽子繼續說道:「我,我想向妳學武功,請妳收我為徒。」說著便要向她下拜,可空氣中彷彿有什麼東西擋住了她,讓她使盡力氣也拜不下去。小王嫻有著那麼一股韌勁,雖拜不下去,但還是在那死撐著。

燕小姐看她額頭上都流出微微的汗水來了,心想這孩子真是任性,於是她玉手一揮,王嫻便跌坐在後面的座椅上。

「我沒想過收徒弟。」燕小姐漠然的說出這麼一句。

王嫻並沒有退卻,歪著小腦袋想了想,說道:「我可以幫妳洗衣服,可以幫妳疊被子,嗯,對了,我還會泡茶。只要給我時間,我會學著做好多的事,不會給姐姐妳添麻煩的,姐姐妳就收下我吧!」

聽著這麼童稚的請求,燕小姐還真有些不忍,不過還是拒絕她道:「妳說的那些,只要隨便一個丫鬟就能辦到了。」

其實從上山學藝以來,她便沒有使喚丫鬟的習慣了,後來不管是浪跡江湖還是回燕府,也沒再讓丫鬟照顧她的起居。起先燕行舟和其母親還不同意,是在她的勸說下才沒堅持。

王嫻耷拉著腦袋很是沮喪,是呀!自己在別人眼中什麼也不是,不但幫不上什麼忙,反而是個小累贅。她左思右想了半天,咬咬牙說道:「那,那我就給小姐做丫鬟,我什麼要求都沒有,就希望待在小姐身邊。」一下子連稱呼也給改了。

燕小姐心中實實的吃了一驚,想不到這小丫頭看起來弱弱小小的,意志卻挺頑固的,為了達到目的,倒是肯犧牲。她饒有興趣的說道:「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沒妳想的那麼簡單,做婢女可是很辛苦的。」

小王嫻卻似乎打定了主意,堅定的答覆道:「我能吃苦的,以前在家的時候,我,我都很早就起來幫娘做事了。」提到娘親,王嫻的小臉上微微有些黯淡。

燕小姐知道她急切的要跟著自己學武,也是想日後學成,能為受欺負的弱者打抱不平,在這點上她是十分讚賞的,只是學武不是僅靠一時衝動,是需要持之以恆的。如果只是憑片刻的心血來潮,就算是再好的功夫也只是花架子,這點一直以來,她妹妹燕顏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燕顏的師從與自己的師門很有些關係,在江湖上也算是玄門正宗,可就是她那靜不下來的性子,結果練了好些年,舞動起來也只可以說是賞心悅目而已。不過這也是因為她從開始便是一時的好奇,抱著好玩的心態,再有便是因為顧正聲那武夫的緣故,希望日後能多些共同的話題,歸結其心志,便不在追尋武技上。

燕小姐說道:「婢女要比主人睡的晚、起的早。各種主人的小事、瑣事都要搶先一步幹完,不但是主人想到的,沒想到的也要替她想到,吃飯也要等她吃完了再吃,而且還不能喊哭喊累。小孩子,這不是妳能幹的。」

「我行的,嫻兒一定行的。」王嫻絲毫不肯放鬆,哀求道:「讓我試幾天,小姐您覺得合適了再留下我,若有一點不滿意,隨時可以要我走。」

燕小姐望著她小小的臉龐,心中湧出一絲無奈,真不知是不是給自己惹上了大麻煩。

文定將腦袋埋的很低,雙眼也直直的望著自己房間的地板,妄想迴避紫鵑的咄嗟叱吒。

可紫鵑卻不會放過他,喝斥道:「說呀!現在怎麼辦呀!都是你這個害人精惹出的禍事,你倒是給我說出辦法來呀!」

原來王嫻得到燕小姐的許諾,可以先試用她一陣,她忙欣喜的回到她與紫鵑同住的船艙,收拾自己的包袱。

紫鵑摸不清頭緒,只見她一回來就收拾要走,自然非要她說清緣由。

王嫻就把自己要當燕小姐婢女一事,原原本本的說給她聽,還忙著要搬到燕小姐船艙裡那個小閣間住,好便於服侍她的起居。

不聽不知道,一聽是如此匪夷所思之事,紫鵑怎麼會答應呢!她強硬的要王嫻別幹傻事,哪有自己趕著去給人當下女的呀!而且還是那麼可怕之人。

可王嫻態度卻異常的堅定,大有不讓她去,便死活不肯罷休的意思,任紫鵑百般的勸說,她還是義無反顧的去了燕小姐的房間。

燕記、燕府那麼多的下人供她使喚,她竟然還騙這麼個小丫頭當下女。雖然很氣憤燕小姐的所為,但紫鵑一想到她就寒毛直豎,那日之後見著她就有些發怵,怎敢找上門去當面指責她哄騙幼女呢!

不過她也不會就這麼算了,轉頭就來到文定的房間,責怪就是他為小王嫻解說,是燕小姐殺了那些歹徒,才使得王嫻像著了魔似的,為了要向她學武,竟將自己整個人都搭進去了。

見文定不吱聲,紫鵑蹺起手指就往他腦袋上戳去,心急火燎的說道:「你倒是說呀你。」

文定喃喃的低語道:「那嫻兒問了,我說的只是實話呀!」

「哦,你還有理了。」紫鵑的怒火在迅速的攀升,斥道:「你不知道那人的可怕呀!不懂說話,可以講的婉轉點,說是碰巧路過的蒙面人殺的不就行了。」

「那不是騙人嗎?」文定不敢苟同她的說法。

紫鵑則爭辯道:「怎麼就是騙人了,她是不是剛巧路過才被你找到的,她是不是老用白巾把臉遮住。啊!你也不仔細想想,就這樣跟獻寶似的,嫻兒一問就全部交代了,你平常那些書都讀哪去了?」

在其盛怒之下,文定也懶得和她去爭辯,反正是來個無語以對,低頭數著手指。

但紫鵑又說道:「這件事都是你的錯,就由你去和她說。」來找文定的原因就是她自己不敢去,便變著法的想要文定去找燕小姐談。

這種事找上自己,文定可不幹,猛的搖頭說道:「不行,不行,這事是嫻兒和別人談好的。這你情我願的事,我去了可怎麼說呀!說什麼也不去。」

紫鵑提醒他道:「你不是說,你答應王大嫂要照顧嫻兒的嗎?好呀!這才過了幾天呀!你就推卸責任,明明看著嫻兒是往火坑裡跳,你拉都懶得拉一把了。」說著說著,口裡開始哽咽,眼圈也有些微紅。

這事真是讓人為難,文定口氣軟化的說道:「可這是嫻兒自己的決定,她要學功夫,日後除暴安良,這麼崇高的目標,妳要我怎麼好去破壞她。」

一直偷偷望著他的紫鵑,聽聞他話中有轉機,忙說道:「誰說不讓她學武了,我只是不想她不但學不成武,反而白白遭人利用。至於嫻兒學武的事,我已經為她想好了,這次回去便求小姐教她。我們小姐不但人好,功夫更好,再說還有我看著,難道不比這當人下女要來得穩妥些嗎?」

由雨煙教,那肯定是盡心盡力,文定也覺得那樣嫻兒學成的把握大些,點頭說道:「嗯,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

紫鵑藉機拖他下水,道:「那這次回去,你也要幫我向我們家小姐說些好話,讓她答應下來。現在你就去那邊說清楚,把人給領回來。」

文定有種被這丫頭牽著鼻子走的感覺,但又沒辦法反駁,只好不情不願的推開門向外走去。紫鵑則在後面掩著嘴偷偷的笑,這種讀書人有的時候像是挺聰明的,有時又笨的引人發笑。

文定徘徊在燕小姐的艙房門口,猶豫著該不該進去。不進去的話,紫鵑絕不會善罷甘休,可進去了,自己該是如何張嘴呢!這件事真是讓他頭痛不已。

無可奈何,既然答應了紫鵑,怎樣也得硬著頭皮進去試試。他舉起手輕輕的敲門,心裡卻盼望著她們不在,那樣自己也算是來過了。可惜願望畢竟只是願望,和現實是有差距的,他的敲門聲剛落一會,艙門便打開了,王嫻羞答答的小腦袋從裡面伸了出來。

原本還有些羞澀的王嫻,見到是自己認識的柳叔叔,小臉上露出了笑容,說道:「柳叔叔,你來找我們家小姐的嗎?等我通報一聲呀!」說著急忙往回跑去。

燕小姐早已知道站在門外的是柳文定了,而且還清楚的知道他幾次抬手預備敲門,可又接著放下去。心下猜想有什麼事,讓他首次主動找上自己,還如此的裹足不前,本以為他會就此打住了的,想不到最後還是找上門了。

王嫻走到近前,敬聲稟報道:「小姐,敲門的是柳叔叔,您見嗎?」

「小嫻,請柳掌櫃進來吧!」燕小姐放下手中的書卷,等待文定自己來揭開這個謎底。

小王嫻將文定引入客座,不等燕小姐吩咐,便機靈的為他們二人沏上茶,然後退到燕小姐身旁,垂著雙手候著。

文定看在眼裡,暗自吃驚不小,這小姑娘倒是挺能適應的,第一日便將丫鬟的事情做的有模有樣的。

燕小姐則似乎覺得一切都很正常,淡淡的詢問道:「柳掌櫃來此,是有什麼事嗎?」

文定這才從震驚中恢復過來,將自己在門口想出的那套說辭說出來,道:「那個,再有幾日我們便要到重慶府了,在下想問問,下船後我們是直接去蓉城,還是稍做歇息再去?」

這些事情向來都是由楊管事安排的,燕小姐心下奇怪他怎會為這事找自己,口裡卻還是說道:「這些事,柳掌櫃還是與楊管事商討商討吧!定下來後,讓楊管事通知我一聲便是了。」

文定應道:「好,那在下等會去找楊兄商量。」說完,他也不知道該往下說些什麼了。

「嗯!」燕小姐微微的點點頭,卻發現文定神色搖擺,依舊沒有請辭的意思,知道其必是有事,便又問道:「柳掌櫃似乎還有什麼事,請明言吧!」

聽聞燕小姐的問話,文定暗暗咬了咬嘴唇,心知來意總是要說出來的,也不再掩飾,尷尬的笑了笑,說道:「是這麼回事,嫻兒今日突然到小姐這邊來了。而紫鵑與我還沒將這事情給弄明白,所以想來小姐這打聽一下。」

說了半天,原來是為了這件事來的,燕小姐知道這背後,一定是因為紫鵑那丫頭對自己的忌憚,她淡淡的說道:「這件事,還是由小嫻自己說吧!」

文定將目光投向王嫻,小王嫻則急忙說道:「這事是嫻兒自己的主意,與小姐無關。柳叔叔,你和紫鵑姐姐不用替嫻兒操心,我知道自己在幹什麼。」這是她好不容易才求來的機會,絕不會輕易放棄,所以態度是非常的堅決。

既然是王嫻自願的,文定也難以干涉她的私事,唯有苦笑兩下,請辭道:「那是在下打攪了,若嫻兒有錯,還請燕小姐能提點些。」

燕小姐微點額頭,示意王嫻送他出門。

臨走時文定還回望了嫻兒一眼,這個幾日前還依偎在母親懷裡的小孩,看來真的是長大了。

第三章 鬼蜮鬼事

文定回到自己的房間,自然是被紫鵑好一陣埋怨。然而她也只能乾瞪眼,畢竟這是小嫻自己的選擇。好在是現在的她有了寄託,也沒有再像前幾日那麼恍恍惚惚了,這總歸是一件值得慶幸的好事。

隨著時間的流逝,二人也慢慢回復成自己原先的模樣了。紫鵑是更加勤奮的練武,免得遇上險情再出醜,而就要入蜀了,文定也加緊準備關於那些「玉戚」的課業。

燕小姐自然還是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間裡,自打有了王嫻這個小婢女後,更是連送飯之人也見不著她了。倒是王嫻臉上的嚴寒化開之後,和船上眾人的隔閡也隨之不見,這幾日內,經常聽見她小小的腳步跑來跑去的,嘴裡更是叔叔伯伯叫個不停。

掃去了前幾日陰沉的表情,小王嫻乖巧的模樣自然是惹的船工們的喜愛,小小年紀便忙前忙後的來回奔波,也沒有那些待慣大門大戶裡的丫頭那樣,仗著主人的面子,樂於指使人或趾高氣揚的氣焰,所以在很短的時間裡,王嫻得了一船人的歡心。

楊管事雖然對小姐這個突然的決定,隱隱感到有些不解,不過也沒有去詢問。畢竟燕家大小姐的私事,連燕家老太太、老爺也管不了,自己這個下人又能怎麼樣。

出三峽後,燕翔號筆直往重慶駛去。這日夜晚,燕翔號在酆都鬼城靠岸停歇,楊管事在甲板上與舵手老黃閒聊,「老黃,你家那大小子也該成親了吧!」

提到自家的小子,老黃那布滿褶子的老臉上也是美的笑開了花。自己常年在江面上來回,沒什麼時間待在家裡,一晃眼,原來還抱在懷裡的大胖小子都要張羅婚事了。

老黃喜慶之餘,又好意對楊管事勸道:「老楊呀,不是我說你,你比我也小不了兩歲,我都要為我那兒子辦喜事了,再晚個兩年就可以抱孫子了,可你還是一個人單過著。」

老黃的話讓楊管事神色為之一暗,轉又說道:「我們這整年也難落屋的人,哪有那麼容易就安個家呀!老黃你是找到了大嫂那麼個賢慧的女人,要不哪能安心的在這江面上來回的飄呀!」

老黃和楊管事是許多年的交情了,知道點他以前的往事,數落的說道:「老楊,我們這麼多年的交情了,當兄弟的心裡有話也不跟你掖著、藏著,這找女人過日子,還是要找那實在點的,別盡想著那些心思野的,沒好處。」

楊括楊管事似乎並不想在這個話題上與他爭辯,無奈的笑了笑,自顧的望向那邊漆黑的平都山。那陰森的鬼城似乎有零星的鬼火在閃動,使原本就讓人恐懼的鬼域,更平添一份懾人的詭秘。

楊括不禁埋怨老黃道:「我說你也真是會挑地方,黑漆漆的竟停泊在這鬼地方,不怕晚上有那不乾淨的東西出來呀?」

老黃則不以為然道:「咳,又沒做虧心事,有什麼好怕的呀!再說我老黃敬的是河伯、水神,這地府的閻王呀!小鬼呀!一時半會還管不著我。」想到酆都,老黃的臉色有些憤慨,口裡也不善的說道:「這世道,鬼有什麼好怕的,真正可怕的是那些吃在江裡,喝在江裡,還要拉在江裡的惡棍,他們可比惡鬼難纏多了。」

楊括微微有些驚慌的拽著他的衣袖,說道:「哎喲我的祖宗,我們可是在別人眼皮子底下,你可別給我惹事喲!」

老黃則不以為然,罵道:「難道我說錯了,這大好的酆都是上天給我們大伙留下的,憑什麼就獨獨讓他們給霸占去了。如今是打魚他們要收漁費,過路的要收押運費,這費、那費的,比官府收的還要多。」

楊括小聲的勸說道:「咳,你管他們呢!這是人家的地頭,只要不來找我們麻煩就萬幸了。他們再橫行無道,自然會有上蒼來收拾他們,你幹嘛去惹這閒事呀!」

老黃依舊是忿忿不平的駁斥道:「我就是看不慣他們這麼橫行霸道的,你看,他們那些賊船又靠過來了。」

遠處確實有兩艘小舟艇,從酆都的方向正往燕翔號靠近,楊括壓了壓老黃,低聲在他耳旁叮囑道:「等下你別說話,這一切都由我照看著呢!可不能因為你的關係,斷了東家一條線路。」

老黃雖是不滿,但也知道他們的厲害,不想為大家惹上是非,悶著聲往船艙裡走去。

那兩艘小舟上站滿了人,光火把就有十幾枝。這時幾個伙計都從甲板四處往中間湊攏,緊靠在楊括的身邊,神色間都透露著畏懼,所有人裡就只剩楊括是氣定神閒的,他對身邊的伙計們說道:「都站在這是做什麼呀!該幹嘛都幹嘛去。」自己則走上船頭,向下面兩艘小舟望去。

此時一艘小舟上有人喊道:「是燕記船行的楊管事嗎?」

楊括回道:「正是楊某,請問閣下是?」多年的奔波,讓楊括與江面上的三教九流多少有些來往,被人認出來也不足為怪。

只聽下面傳出一陣笑聲,道:「咳,你老哥真是貴人多忘事呀!」接著只見一道人影一晃,那人飛身到燕翔號上來,正好落在楊括的身前,笑著說道:「楊老哥,是兄弟鄧濤呀!怎麼這些日子沒見著,就把兄弟忘了。」

在江面討生活自然是需要靈活,各方面的人物都要照顧到,聽見他自報家門,楊括想起了眼前的人,拍了拍腦門恍然的說道:「咳,巴水幫大名鼎鼎的浪裡飛梭鄧濤鄧香主,我哪能忘了呀!這不是天黑,一時沒看出來嘛!」

鄧濤與楊括見過幾次面,還在一起吃過兩次飯,燕記每年都要向他們交納一大筆美其名曰的押運費,對於這個大財主,自然是十分的上心。聽聞楊括並沒有忘記自己,鄧濤也是暗暗有些得意,詢問道:「楊管事,這是押貨去重慶呀?」

「是呀!是呀!還要請兄弟們多多照應。」楊括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張銀票,塞進鄧濤手裡。

鄧濤忙拒絕道:「唉,楊管事這可使不得,燕記的銀子那都是你們燕大老闆一年一交的。我們江幫主也早就發過話,不准弟兄們私下收你們的銀子,這個要是讓上面知道了,兄弟我可是吃不了兜著走的。」說是說,可手裡拽著銀票,絲毫沒有遞還的意思。

楊括知道他說的只是場面話,可還得客套的說道:「咳,鄧香主你看這大半夜的,兄弟們還要這麼忙碌。這點小錢就是我楊某人請兄弟喝茶的,這點面子你總不能不給吧!」

鄧濤也不再推托,將銀票揣進懷裡,謝道:「那鄧濤就替兄弟們謝謝楊老哥的厚意了。」

楊括還擺出一絲怪責的表情,道:「咱們誰跟誰呀!鄧香主再客氣的話,下次我都不好意思過來了。」

「別介,您要是不來呀!我們幫主都不會饒了我。」說笑之中,鄧濤也由懷裡掏出一面旗子交付給他,還囑咐道:「楊管事,這是這個月新換的護旗,再往下游走,你可要掛好了。」

護旗就是由他們巴水幫發下來的標誌,只要掛了它,就說明是已經交過費用的,或是有生意上來往的關係戶,在他們的水域裡都會受到保護。而沒掛的,就只能自安天命了,說只是不受他們保護,其實不受他們騷擾就算運氣不錯了。

拿著護旗,楊括反而有些糊塗了,因為巴水幫畢竟只是在這巴蜀地區稱王,在別的地方都吃不開。而在生意上,江浪天還要仰仗燕行舟這個真正的長江王,是故燕記的押運費都是一年一交的,而以前燕記的船舶也不用掛護旗,只要掛自家燕記的旗子,就可以通行無阻了。

楊括有些不明白的問道:「鄧香主,這以往不是不用掛這旗子的嗎?怎麼一段時間沒來,規矩又改了?」

「咳,楊老哥你別見怪,最近我們巴蜀這裡有些不太平,來了好幾幫的強徒,攪的境內是危機四伏的。所以我們江幫主下了命令,發新的護旗,過往船隻除非掛了新旗子,不然船就寸步難行。您別多心,這主要是為了嚴查那些強徒,也是為了你們客商的安全不是,等過了這陣太平了,還得恢復原狀的。」

有人撈過界了,難怪深更半夜的,巴水幫還這麼興師動眾,不過水路的安全也確實關係到自己等人的安危,楊管事自然有些關心的問道:「不太平嗎?都是什麼方面的人呀?」

他這問題,不是鄧濤不想回答,只是就連江幫主現在也正為這事發愁呢!只知道有好幾伙不明來歷的強徒,在巴蜀的境內出沒,江上其實還沒察覺到跡象,只是江幫主根據蜀盟盟主的指示,嚴查過往船隻,防範於未然。

蜀盟是由巴蜀境內,三幫兩會十七寨組成的同盟。如果說巴水幫是橫行境內的江水流域,那蜀盟就是統領巴蜀的真正勢力,在這步履維艱的巴蜀,不要說衙門那幾十上百號人,就是當兵的來了,也拿他們沒轍。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真要去剿滅,人去少了,給人當盤菜端了;人去多了吧!他退進山裡,那真是易守難攻,官兵無功而返,他還要追著打。經歷過幾次後,當官的也算是想明白了,井水不犯河水,大多情況下,只要他們不鬧的太離譜,那些文官武將們也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裡面與蜀盟的成立有很大的關係,以前大家都是分散的,不相互間打起來就算是運氣了。官兵來剿的時候,其他不相干的也都是站在一旁看笑話,所以官府倒是剿滅過不少的山寨。要不是巴蜀剽悍的民風由來已久,那些個山寨只怕是在這麼些年裡,早已銷聲匿跡了。

後來在巴蜀黑幫中出現了個極具才能的人物──「川烽幫」幫主范子嗣,他聯合川中其他幾個大幫會結成同盟。不但與官府周旋,還黨同伐異,剪除了其他對他們不敬的幫會,經過幾次大的戰役後,漸漸形成了眼前的巴蜀新秩序。

巴水幫便是最初幾個組成蜀盟的幫會之一,原本他們還只是一個販私鹽的小幫會,可隨著蜀盟的壯大,也逐漸壟斷了巴蜀境內的江水流域。

蜀盟在巴蜀那可真是翻手雲覆手雨的,楊括不免有些奇怪,能在川中這塊土地上讓他們緊張的人,一定是來頭不小。

浪裡飛梭鄧濤茫然的回答道:「楊老哥,這個問題只怕得問上面才知道了。咳,管他呢!就算是不太平,你老哥也不用擔心呀!陸路上他們高來強去的是沒法,這水路上都有我們兄弟照應著,還能讓燕記的船出事不成,呵呵。」

楊括也隨著他笑了起來,道:「那是,那是!鄧香主浪裡飛梭水中的功夫,又有幾人能敵呢!」

聽到楊管事如此的誇耀自己,鄧濤也是頗為自得,再與他客套了幾句,便告辭離開了。

等到小艇遠去後,老黃也由船艙裡出來詢問道:「怎麼又是來敲竹槓的?」

楊括無奈的說道:「算了,這些該打點的,東家從來都不曾吝嗇,只當是消財免災了。」

老黃還是心有不甘的漫罵了幾句。

在楊管事心裡,這些錢花的並不冤枉,起碼知道現在的川中暗潮迭起,只是不知道這對於他們這次的交易是好、還是壞。

第二日清晨,燕翔號上的船工、伙計們早早的便忙碌起來。再有個幾日航程船就要到達重慶府,想起那獨特川味熱盆景,就讓人不自覺的流下口水。

說起來也是讓人匪夷所思,與三鎮同處三大火爐的重慶府人,極度熱衷於吃火鍋。哪怕是最為炎熱的三伏天,火鍋依舊是大行其道。追述川味火鍋竟可至晉朝,晉左思便曾在「蜀都賦」中描寫道:「金壘中坐,餚鬲四陳,觴以清漂,鮮以紫鱗」,所論者便正是火鍋。

不論是路邊攤販,還是去巴蜀人家裡做客,熱盆景都是最為常見的。生一紅泥小火爐,熬一鍋麻辣紅油湯,招呼勞作了一天的左鄰右舍,圍著溫暖的火爐,邊煮邊吃,吃一片毛肚,喝一口小酒,再擺兩句龍門陣,只怕是過往神仙也不免羨慕。

熱盆景麻、辣、燙、鮮、脆數味並存。鍋底材料形色各異,不但是船工挑夫、販夫走卒的專愛,更是聚集了整個重慶府的寵愛。

今日楊括也是一大早就起來了,昨夜就是因為塞給那浪裡飛梭鄧濤一些錢,就被老黃嘮叨了半天,即使過了一夜,現在見到他都沒給他好臉色。楊管事暗自唏噓東家的眼光,這老黃還是比較適合和船和水打交道,要是讓他到岸上去和各色人種打交道,只怕不但生意做不成,燕記還會得罪不少人。

就在燕翔號預備揚帆起錨的時刻,由酆都的方向又正對著他們駛來一艘大船,上面懸掛著的是巴水幫的「清水旗」,而立在船頭的正是昨夜的鄧濤。老黃從鼻腔裡發出一聲微微的「哼」,楊括忙用眼神告誡他忍住。

在兩船交匯時,鄧濤向這邊喊道:「楊老哥,這就走了呀?」

楊括也掛滿著笑容,說道:「是呀!鄧老弟這是要上哪呀?」

「秭歸呀!那邊發生大事了,你們也要小心呀!」

「一定,一定,祝你老弟也馬到成功。」兩艘船就這樣擦過了。

這時鄧濤身邊露出一個人影,竟然是那個在寶坪村揀回一條命的吳平,只見他向鄧濤嘀嘀咕咕的說道:「香主,要不要檢查一下那艘船呀!他們不是也從秭歸碼頭那邊來的嗎?」

鄧濤上下看了他兩眼,罵道:「你他媽的人頭豬腦呀!沒看見人家的字號嗎?就是你們那死鬼舵主還在世,他敢搜燕記的船嗎?這可是我們在江面上最大的主顧,就連幫主也要給人家三分面子。再說了燕記都是些貨船,你以為憑船上的伙計還是商人,可以一個人殺了我們近三十個弟兄。」

吳平想想也是,那女的已經完全不是常人所能想像的了。這次這麼多人一同去,結果只有自己一個人得以逃生,其他人完全是音信全無。自己回來向幫主稟報的時候,幫主全然不信自己所言,那麼多人竟會被一人所害,而且還是一名女子。若不是隨後秭歸那邊傳來消息,發現雷舵主父子以及二十多名手下的骸骨,江浪天恐怕就要將他當作發瘋,關進地牢了。

這件事一下子震驚了整個巴水幫的高層,雷洪雖是依仗金錢鋪路才當上舵主,本身原來只不過是個耍賴、賣橫的混混,在巴水幫也只是個外圍的舵主。可他那班飼養的手下中卻也有幾把好手,再不濟,將近三十人也不會被一個女人殺光了呀!而且這事難辦的就在於,雷洪以及小兒子雷豹在巴水幫裡算不上什麼人物,但他的大兒子雷縱生卻是內堂的四舵主之一。

雖然都是舵主,跟他老子比,雷縱生就有出息多了。巴水幫一共四個堂口,分外三堂內一堂。外堂多為打手混混,主要是為幫派創收,而內一堂則是負責保衛總壇,護衛幫主安全的重任,到真正幫派間相爭時,他們才是江浪天身邊最為堅實的力量。

是故江浪天十分看重雷縱生等人,為了安慰他喪父的哀事,再加上這事又發生在蜀盟頒布戒嚴令的時期,所以在江浪天盛怒之下,調派大批的好手去寶坪村徹查此事。

鄧濤也是內堂的香主,地位處在雷縱生之下。他這一船人還只是打頭陣,隨後還會有大批後續人馬跟上,吳平便是跟去指認案發經過的。依據江浪天的指令是要揪出元凶嚴辦,一艘艘插有巴水幫清水旗的船舶,整裝待發的就要向秭歸駛去。

楊括還在納悶是什麼讓巴水幫如此的興師動眾,這時耳邊傳來紫鵑丫頭的抱怨聲:「怎麼也沒人通知我到酆都了,害我也錯過了這麼有趣的地方,不行,我要下去逛一圈再走。」

文定則在勸說她:「一路上妳還沒玩夠呀!這都要開船了哪還有時間呀!難道還要讓大家停下來等妳嗎?」

「要你管,反正都快到重慶府了,我不會逛完了鬼城,再由陸路趕上你們嗎?說不定還比你們先到呢!」紫鵑這個擰丫頭,就是不讓文定安生。

這要是別的地方也就罷了,可那酆都早在三年前變成了巴水幫的總壇,平常都不讓旁人靠近的,何況現在又發生大事。為免紫鵑這丫頭闖禍,楊括也湊到他倆近前說道:「那個地方有什麼好玩的,儘是些森羅地府。鬼域裡又多是些妖魔鬼怪,妳一個姑娘家的,去那不怕被一些冤魂纏住呀!」為了不讓她去,楊括將鬼怪都給搬出來了。

紫鵑這個蹩腳俠女,倒也真的怕那些髒東西,雖是青天白日的,但衣領處還是感覺有絲絲冷風竄入,聲音也變成很小心的問道:「楊大叔,還真的有那些不乾淨的東西嗎?」

既然已經開頭了,楊括只有硬撐下去,正經八百的道:「那還能有假的閻王殿、鬼門關、陰陽界、十八層地獄?對了,還有奈何橋,個個都豎立在那。」

紫鵑將目光轉向文定,用眼神詢問他這事的真實性。

文定則是很凝重的道:「自漢陰長生、王方平在此成仙得道後,這裡便有了陰主,連李白也曾寫過『下笑世上士,沉魂北豐都。』」說著還嘆了兩口氣,彷若很無奈的樣子。

紫鵑全然被二人給嚇住了,遊玩不提了,也不跟他們打招呼,就一溜煙往自己的艙房裡跑去。背後那兩人則很有默契的忍住笑,看二人的表情,彷彿都忍的很辛苦。

重慶府的碼頭也是車來人往的好不熱鬧,一船人在碼頭下船後,楊括叮囑老黃照看著伙計們將貨物卸下來。自己則領著燕小姐、文定、紫鵑還有小王嫻幾人,往燕記的分號行去。

除了在秭歸那停歇了幾日外,這將近一個多月的時間都是在船上度過的,其他人還好,不是慣於水上生活,就是身懷武功,只有剛下船的文定,雙腳都有些打顫。

經過了兩天的時間,酆都早已是山長水遠,紫鵑也從那鬼怪的幻想走了出來。這兩天裡柳文定這個混蛋,竟然只要見到自己,臉上每每露出奇怪的表情,那種想笑又拚命忍住的表情。想到這奇恥大辱,她就恨的牙癢癢,此刻見到他昏昏然的模樣,可讓她逮到機會了。

紫鵑嗤之以鼻的笑道:「哼,沒用的傢伙,別人都是暈船,你這算什麼,暈陸地呀!」

文定無暇與她爭辯,現在的他連走路都是晃晃悠悠了,只想著如何能快點到燕記的分號,找個地方休息一下。

但紫鵑卻不能讓他如願,彷若有意與他為難,拉著楊括彷彿十分好奇的問道:「楊大叔,這條街好熱鬧呀!而且你們看,酒樓、飯館出奇的多呀!」

這幾人中就楊括一人是常來重慶府,他介紹道:「這呀!這是朝天門,是山城的鬧市區呀!」

紫鵑放眼望去,真的有座高大的城門立在不遠處,上面那三個字她也認得,正是「朝天門」。紫鵑指著城門,欣喜自己的發現道:「就是這個吧!」

小王嫻小孩性情,也湊過來說道:「我原來聽別人說過,這重慶的城門有好多個呢!」

楊管事介紹道:「是呀!有許多城門,聽當地人說『開九門,閉八門,九八一十七道門』,不過好像最大的就是這道門了。」

「什麼好像呀!根本就是。」從旁邊走出一個打扮花哨的男人,上身是棗紅的衣衫,下身是黑面的長褲。衣服料子倒還好,只不過雖然穿在他身上,但卻怎麼看怎麼不像是他的,整件衣服整個大他一圈,勉強被他籠在身上,也是七扭八歪的。

最令人難以接受的是他口裡還叼著一根稻草,一看就不是正經人,後邊還跟著兩個人,打扮和他差不多,也是一臉的嬉皮笑臉。

紫鵑一見他的模樣就露出不屑之色,拉著小王嫻往一邊多走兩步,可那人卻不這麼想,眼裡盡望向她,口裡還繼續剛才的話題說道:「這朝天門是專門迎御差,接聖旨的。當年那姓戴的建門的時候,取九宮八卦之象,什麼金城湯地的含義,這朝天門就是因為面向金陵,所以才叫這個的。」

紫鵑見著他那副賊溜溜的眼睛就感到厭煩,要不是當著這麼多人,早就一個耳光扇過去了,哪還會在乎他講的東西。

倒是剛才還昏昏沉沉的文定聽出了些滋味,這些乾坤八卦的東西,用到建城門上倒是少見,饒有興趣的問道:「這位兄台懂得許多呀!連這些易經八卦之術也有深究。」

那地痞模樣的人不由得望了文定兩眼,懷有深意的笑問道:「頭次來山城吧!」

文定先是將自己和左右的行人對比了一下,沒什麼差異呀!不由得問道:「請問這位兄台是怎麼看出來的呀?」

那三人相視而笑,後面的二人之中有一人嬉笑道:「這戴鼎建城門的事,被山城那些說書先生說的滾瓜爛熟的,不是頭次來的,怎麼會不知道呢?呵呵。」

接著三人又往遠處走去,那個一直望紫鵑的痞子口裡還高聲唱著:「朝天門,大碼頭,迎官接聖;翠微門,掛綵緞,五色鮮明;千廝門,花包子,白雪如銀;洪崖門,廣船開,殺雞敬神;臨江門,糞碼頭,肥田有本;太安門,太平倉,積穀利民;通遠門,鑼鼓響,看埋死人;金湯門,木棺材,大小齊整;南紀門,菜籃子,湧出湧進;鳳凰門,川道拐,牛羊成群;儲奇門,藥材幫,醫治百病;金紫門,恰對著,鎮台衙門;太平門,老鼓樓,時辰報準;仁和門,火炮響,總爺出巡;定遠門,較場,舞刀弄棍;福興門,溜跑馬,快如騰雲;東水門,真武山,鯉魚跳龍門。」

文定向一旁的楊括問道:「楊兄,這人所唱的是什麼歌呀!挺有趣的。」

「這個呀!這是『重慶歌』,是重慶府的兒謠,講的大概就是這些個城門的吧!」對於這些東西,楊括大多是點到即止,和人交往時權且當個談資而已,要他說出每道門的來歷用途,還真是有些為難。

文定還想問下去,紫鵑則早已是不耐煩了,發嗔道:「剛才那人一見就知是不正經的人,從他口裡說出的瘋言瘋語,值得問東問西的嗎?」想到那人就噁心,這書獃子還滿將其當回事,紫鵑氣鼓鼓的,也不再留心於山城的景物,獨自往前走了兩步,拉開與眾人的距離。

小王嫻也知道紫鵑姐姐生氣了,可她還是怯生生的望著自己的小姐,不敢有所表示。

最後還是楊括解圍道:「坐了這麼長時間的船,大家也累了,還是先安頓調整一下再說吧!從這到蓉城,光馬車就要坐四五天的。」

第四章 蓉城巨變

燕記,畢竟是經營航運買賣的,為圖便利,設在重慶府分店也是立在碼頭不遠處。這時分店的譚管事也在伙計的通報下得到了消息,立即帶人趕來迎接他們。

在譚管事等人的帶領下,文定他們很快便到了店裡。

翌日一大清早,他們一行人就在譚管事的陪同下,踏上了去蓉城之路。

兩輛標有燕記標誌的馬車,文定他們四人一輛在前面引路,燕小姐與王嫻一輛緊跟在後面。

其他人不是習慣了這種顛簸的行旅,就是生性恬然,一段時間裡束縛在這狹小的環境內,也是無可無不可。就連執意隨燕小姐來的小嫻,也可以在他們後面的車廂內,悄無聲息的待在燕小姐身旁打坐。

可紫鵑這個靜不下來的丫頭,剛過半天就耐不住了。見到同車的幾人都已開始假寐了,她實在是有些佩服這一車人,早起到現在也不過兩個時辰而已,這幾個「懶漢」竟然也睡的下。幾人中算是文定與她最熟,窮極無聊之下,她操起隨身青鋒劍上的紅色劍穗,湊到文定鼻子下搔癢。

文定此時還是睡的朦朦朧朧的,鼻子附近的奇癢讓夢中的他憑著本能用手去扒開。

紫鵑又怎會讓他如願,不理會他的干擾,依舊是用劍穗輕輕的搔著,一會兒文定便開始不由己的猛吸鼻子,就在要爆發的前一刻,紫鵑閃電般退回了原位。

「啊啾」一聲從文定口中發出,聲音之大讓其餘二人也從夢中驚醒過來,紛紛問道:「怎麼了?怎麼了?」文定也是一頭的霧水。

而紫鵑這個始作俑者則鄙視的望著文定,口裡還責怪道:「你這人怎麼這麼邋遢呀!打噴嚏也不遮掩遮掩,口水濺的這車廂裡到處都是。」那對靈巧的雙目在車廂裡遊走了一遍,擺擺頭,似乎很不能忍受的模樣,起身坐到車把勢旁邊去了。

見到文定吃癟的模樣,車廂裡其餘的二人皆呵呵的笑了起來,而文定也只有無奈的附和兩聲苦笑,暗自感慨,讓這丫頭跟來絕對是個錯誤。

而紫鵑呢!則心情舒暢的和車把勢搶著韁繩趕起車來,起先車伕老威還惶恐不安的提醒著:「姑娘,小心呀!前面有石頭要往左拐點,唉,往右。」

「放心吧!我們小姐的『烏棚雙驥』我照樣能操控自如,你這一匹馬有什麼好緊張的。」她倒是滿不在乎的樣子。

老威也不知道她說的是真還是假,起先還憂心忡忡的,後來看到她還真像那麼回事,這車操縱的有鼻子有眼的,不由得讚道:「姑娘,妳這一套手勢蠻正宗呀!」

紫鵑自得的說道:「嘻嘻,原來陪我們家小姐出門的時候,我就老是搶老余的韁繩,這都是跟他練出來的。」

老威倒也樂得清閒,還順帶給她講講巴蜀許多的趣事。

被她這麼一嚇,車內三人的瞌睡也飛走了,三人唯有聊聊這回的買賣,這次買賣雖是燕小姐帶領,可她壓根就不懂商場上那些煩瑣狡變的事情,實際操作的擔子也就是落在他們三人身上。

譚管事多年安身重慶府,對於川中的情形也比他們清楚,與蓉城的那個羅老闆時有生意上的往來,對其人倒也略知一二。

譚管事特地為他們倆介紹道:「那羅老闆嘛,將近五十歲上下,經商也有二三十年的經驗了。他的『成興玉器行』在成都也只是個不起眼的小門面,長久以來也就是和我們做過幾擔小生意,一般都是他主動找我們的。這次不知道是中了邪還是怎麼了,非要東家親自去收他手裡的貨。」對於這些貨物,譚管事一直被蒙在鼓裡。

玉戚的事,事關重大,越少人知道越保險,在楊括的授意下,他們二人沒對任何人說明。燕小姐對這些事意興索然,所以就連她這個名義上的主事之人也是不清楚。

楊括問道:「那個羅老闆為人如何?後來可曾再派人來探聽過回信?」由對手事先的蛛絲馬跡,便可以讓自己等人分辨出對手的心理,到當面討價還價之時,也會因此多幾分把握。

雖然同是管事,可與楊括這巡查各地分號,統籌全局的管事相比,譚管事無論在個人能力上,又或在東家器重程度上,都有不小的差距,對於楊括的態度也是恭敬的很。

譚管事在腦中回想著以前和羅某人打交道的經歷,說道:「別看那羅老闆買賣不大,可心計卻深著呢!為人嘛還愛貪點小便宜,十分難纏的。以往和我們幾樁小買賣都是自己來回跑緊跟著,怕我們變卦似的,這次不知怎麼搞的,反倒是有些滿不在乎,自從三個月前送東西來後,就只是在三、四天前派了個伙計來詢問過回音。」

做買賣你急他緩這是商家大忌,那羅某人雖辨不出那批玉器的來歷,但顯然也察覺出此非凡品,想要得到這批玉器,看來還得頗費些周折。

說到在生意場上你來我往的玩手段、耍計謀,楊括也算得上是此中老手,那麼些個大風大浪都經歷過的他,豈是一個小老闆輕易就能對付得了的,為求穩妥,他還囑咐二人道:「到了那後,你們別露出關切的神態,也別刻意去裝作輕視一切,我自有安排。」

譚管事與文定也不是初出茅廬的新手,自然也是明白其中奧妙的,譚管事連連點頭,還不忘多加上一句:「還要和其他人說說,別在小的地方沒注意,讓人給看出來了。」

「哎!其他人倒是還好。」文定頓了頓,腦袋朝紫鵑的背影偏了偏道:「就是她,難以讓人放心呀!」

楊括與譚管事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這兩人隔三差五的來幾段鬥嘴,倒也為這沉悶的旅途平添了幾分趣味。

坐在老威旁邊的紫鵑,卻沒察覺到後面三人的異樣,因為此時她的心情糟糕透了。原本暢通的道路上突然出現七八個騎馬之人,這些人慢吞吞的行走在前面,大多還是袒胸露背,極不雅觀,相互間有說有笑的,絲毫沒有將旁人放在眼裡。

原本可以供兩輛馬車同時行駛的大道,就被這幾個蕩檢踰閒的雜人給生生的攔住了。雖然心中恨不得就這樣撞過去,好教訓一下這些浪蕩子,可是自己橫生事端,肯定不是其他人樂於看到的,紫鵑唯有勒住韁繩,陡然將速度降下來,緊跟在這群人的後面。

後面那輛馬車見不到前面的情形,車伕看著他們突然停下來,連忙死死的勒住韁繩。雖沒撞上,但車廂內打坐的王嫻,人小坐不住,眼看就要飛出去了,只感到身後憑空有股力量將自己又拉回原位。

而文定他們則是人仰馬翻的,差點都給摔了出來,突遭巨變,正要責問紫鵑,卻聽見她叫喊道:「這路是你們家開的嗎?這麼個走法,其他人都別走了。」

在他們掀開簾子的時候,便看見那七八個橫眉豎眼之人。

只聽其中一人怪叫道:「這個妹子,脾氣哪個楞個大?」他身邊的眾人肆無忌憚的笑了起來。

紫鵑火冒三丈,剛要出手,又聽見前方傳來高亮的聲音道:「格老子的,你們這群瓜娃子,要你們跟的起,跟的起。才一時走開了,你們就安逸的很吶。」那人騎著馬趕到他們跟前,正要數落這群手下,在見到坐在馬車上生氣的紫鵑後,突然又啞然了。

這時的紫鵑兩腮氣鼓鼓的,看清那來人認出來了,就是昨天在朝天門遇上的那個瘋言瘋語的傢伙,那一對賊目竟然又瞪直了望向自己,看見他就讓人生氣。

「坤哥,唉,坤哥。」身邊一人搖了搖失神的那位。

坤哥方才醒過來,道:「撒子事嗎?」

「怎麼了嘛!趕路呀!」

在手下的催促下,那坤哥才在眾人的簇擁下縱馬而去,而紫鵑那緊握著劍柄的手也鬆開了。

文定等人也暗自鬆了口氣,還好這事沒鬧大,這要是以前的紫鵑,恐怕早已打過去了,看來這一個多月讓她也懂得了不少,起碼不再像以前那麼衝動了。

不過對於這種長進,紫鵑顯得並不十分樂意,她撅著嘴瞪著他們離去,心下後悔自己怎麼在不知不覺中,變的有點像那個無能商人,顧忌這,忌諱那了。她興味索然的將馬鞭交還給老威,兩輛馬車再度起程。

而就在這時,從那群人中間插出一雙人馬,攀到小山丘上。

一道濃厚的歌聲傳來,「高高山上一樹槐,手扎槐花望郎來。娘問女兒為什麼,我望槐花幾時開。哥是天上一條龍,妹是地上花一蓬。龍不翻身不下雨,雨不灑花花不紅。」連著唱了好幾遍。

如此直白的歌聲,讓紫鵑雙頰漲紅,躲進了車裡。車廂裡的三人則皆是面生春色,還極力忍著,紫鵑則更是尷尬,說道:「想笑就笑吧!看你們這一個個的也不怕憋出病來。」

見她雙目生怨,文定打圓場率先說道:「呵呵,這裡人倒是滿熱情的。」

他的話讓旁邊一直就憋的很辛苦的二人再也忍不住了,霎時間爆笑起來。

紫鵑則是七竅生煙,一把擰過他的耳朵,口裡還罵道:「你找死呀!」

文定慘叫的聲音立即響起:「疼,疼,鬆手呀!疼。」

車廂裡的其他二人,皆是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放任紫鵑暴行的主要緣故是,誰也不願意自己惹禍上身。

那位朱老大從山丘上下來,追上自己的兄弟們。

一個兄弟打趣道:「哥子,你今日頭的興致好高喲,再來兩首嘛!」

朱老大笑罵道:「我吃多了,唱唱歌通通氣不行是吧!多嘴多舌的,哥子的事要你來管,給我前頭探路去。」一揚腳踢了他坐騎一腳,馬兒立時嘶叫了一聲,快速向前跑去,一干人笑起這倒霉蛋來。

整整經過了五天的車程,終於到達成都了。「一年成邑、二年成都」,自古蜀王開明九世首次在此選址建都後,成都便一直是兵家必爭之地,三國時的漢室宗親劉備,便是在成都立都城,建立了蜀漢王朝,延續漢家天下。

本來早已到了城門下,只是在城門口遇到嚴密的盤查,不論是出入城門都得經過好幾道盤查。一直到正午時分,文定他們一行兩輛馬車才進的城門。進了城門,又發現城內四處皆是一隊隊的差役,來回巡邏戒備,整個成都的氣氛都透著森嚴。

文定驚訝之餘,將簾子放下向譚管事請教道:「譚管事,成都如此風雨不透的搜查,是不是有什麼大事發生了呀!」

譚管事久居在重慶府,對於成都也是常來常往,只是此時見到官府這異常嚴密的布置,也是摸不著頭腦,詫異的說道:「沒聽說有什麼大人物要來成都呀!」

「不,你們看那些差役臉上,個個是如臨大敵的神色,一定是有什麼嚴重的大事發生了,才讓他們如此的緊張。」多年的經驗讓楊括明顯比他們兩個觀察的仔細。

「大事?」譚管事在腦中思量了一陣,還是想不起有何事,大概事發的時間不長,見到此景象不免有些憂慮的說道:「真是不巧,可別攪了我們這次買賣呀!」

楊括的心中也是憂心不已,再次提醒他們道:「這次買賣大家都不要聲張,我們儘量悄悄來,悄悄走,避免橫生枝節。」

譚管事自然是點頭稱「是」。

紫鵑也附和答應,卻察覺到文定的雙眼正注視著自己,眼中儘是懷疑的神色,心下知道他是信不過自己,不由得橫了他一眼,嗔怒道:「你看什麼看呀!既然答應了不惹事,我就一定會管住自己的。」

「那就好。」文定他們雖然還不是完全放心,但姑且也只能見招拆招了。

看見他們臉上皆是將信將疑的表情,紫鵑便暗自有氣,竟然不相信她的保證,彷彿自己在他們的印象中是言而無信之人一般。氣的她將頭扭向沒人的地方,心下想起門主的一句話──「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

入城後,燕小姐和王嫻那輛馬車先去客棧安置下來,而文定他們則直接去成興玉器行接洽。老威來回渝、錦也不下二三十次了,對成興玉器行也不陌生。他徑直就將馬車趕到玉器行門口,停下車對車棚裡的幾位道:「成興玉器行到了。」

經過一個半月的跋涉,終於是到地頭了,文定他們掀開車簾,步下車來,預備面對真正的爭鬥。

可當他們紛紛下車後,才看見成興玉器行的店門給嚴嚴實實的鎖住了,裡面更是一點人聲都沒有,好像是一間空房子。

紫鵑有些不解的問道:「才剛剛正午呀!這麼早就不做生意了,這家老闆倒是挺看的開呀!」

事情肯定不會像她說的這般,他們中唯一算是與羅老闆打過交道的譚管事,說道:「這位羅老闆平時對手下的伙計甚是苛刻,稍有差池就是責罵不休,動不動還喜歡扣他們的工錢,照理說不會平白無故讓他們歇業呀!」

看他們這樣猜測也不會有結果,楊括拉著一位路人問道:「請問這位小哥,這成興玉器行的人都哪去了呀?」

那路人驚恐的望著他,連忙搖頭道:「不知道,不知道。」說著,三步做兩步快速走開了。

這麼個小門面,路人不知道它的情況也不稀奇,文定來到玉器行相鄰的一間布料店,一進門,櫃台就殷勤的招呼道:「客官,您是來看布料的吧!您可真是有眼光。本店的布料質量上乘,價格公道,在這蓉城裡可算是數一數二的,保管能讓您滿意。」

文定先告罪道:「掌櫃的,不好意思,在下非是來買布的,是有一事不明,還望您能指教。」

聽聞他不是來買布的,掌櫃的熱情立即降了下來,無精打采的回道:「原來不是買東西的呀!有什麼事問吧!事先說明,我可不一定知道呀!」

「這件事您一定會知道的。」文定欣喜的問道:「請問您,貴鋪隔壁成興玉器行的人怎麼一個都不見了,您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嗎?」

布店掌櫃驚愕的望著文定,停了一會忙急著說道:「不知道,一點也不知道。」還急走兩步,將文定趕出了自己的店舖。

站在門外的紫鵑見他將文定轟了出來,伸手將其擋下,憤憤不平的喊道:「不說就不說,幹嘛動手動腳的?」

布店掌櫃厭惡的說道:「不買東西就走開,別礙著我做生意。」

紫鵑還要上前理論,文定急忙將她拉回到眾人處。這時楊括他們已經問過了好幾位路人,初時還好,一聽說是問玉器行之事,個個都像躲瘟疫般躲著他們。

楊括詢問道:「你們那邊怎麼樣?」

文定無奈的對他們道:「還是一無所獲呀!」

「不但如此,那人態度還十分的惡劣,本來我想罵罵那人的,可他硬是把我給拉了過來。」

文定安撫她道:「算了,一點小事妳和人家計較個什麼呀!不是說好了要忍嗎?」這才過了多久的時間呀!這丫頭就忘記自己的承諾了。

楊括真是一頭的霧水,怎麼突然間一個人都不剩了呢!向譚管事問道:「老譚,你說這羅老闆前些日子還派人去找過你嗎?」

譚管事答道:「是呀!就在你們到的幾天前,算起來離今天也就只不過十日的光陰呀!怎麼一下子所有的人都不見了,這如何是好呀?我也只是知道他的店舖而已。」

煩就煩在只要他們一問玉器行的事,別人就躲的遠遠的,也不知道該往哪裡去找呀!

這時趕馬的老威突然上前叫道:「楊管事、譚管事。」

「怎麼了老威?」

老威道:「那個羅老闆的宅院我倒是知道,離這不到三條街就到了。」

譚管事也恍然想起來了,說道:「對,對,老威以前給那個羅老闆送過幾次貨。」

「是呀!那個羅老闆老是不放心將東西放在鋪子裡,每次都是要我直接送到他家裡去。」

柳暗花明,楊括連忙說道:「走,我們快去那羅府瞧瞧,到底是怎麼回事。」

五人立即上車,老威一聲「駕」,馬蹄聲又再度響起。

如果說玉器行讓他們感到怪異,那眼前的羅府就更讓人覺得不知所措了。

剛一下車,就在老威的驚呼中,他們看見兩盞白燈籠,上面都是一個「奠」字。而大門緊鎖,交叉之處則貼有封條,封條上蓋的是「成都府衙」的字樣。有何變故,竟連家都給封了?看來這次的買賣十之八九是要黃了。

今日注定不是吉日,文定他們還沒從震驚中醒轉過來,就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隊衙門的差役朝著他們跑了過來。為首之人一聲令下:「就是他們,給我通通圍起來。」便看見那些個差役將自己等團團圍住。

紫鵑情急之下便想要拔劍,文定死死的拽住她的手,小聲說道:「別衝動,這可是官兵,一切隨機應變。」

幾人緊緊的靠在一起,譚管事嚇的雙腳只打顫,還是楊括搖起手來,道:「別,別,官爺您這是要幹嘛呀!我們可都是本分的買賣人呀!」

「買賣人?買賣人出門還要帶兵器嗎?」那名捕快模樣的差人,一手指著紫鵑手中的青鋒劍,一手緊緊抓著自己的鋼刀,雙眼警惕的望著文定他們。

文定忙解釋道:「官爺,這是我等帶在路上防身用的,我等皆是正經的商人,不信您可以查看我們的路條。」說著將手縮進懷裡,掏出由漢口衙門頒發的路條。

那捕快眼見文定將手伸進懷裡,立刻向後退了兩步,隱身在幾名差役背後,喊道:「你想幹嘛?別想胡來,這可是烈日之下,大街之上,只要敢妄動,我們兄弟可要讓你立時血濺五步。」

這羅府的案子太恐怖了,連著幾日,整座蓉城都是人心惶惶的,連他們這些擒賊的官差心中也都是誠惶誠恐的,每日上差就只盼著不要遇上歹徒。

文定只得小心翼翼的,用手指將路條給緩緩的夾出來,說道:「官爺,這是路條,請您驗看。」

那捕快尷尬的咳了兩聲,吩咐手下的衙役從文定手上將路條接過來,查看一會後,喃喃的說道:「哦,漢口開出的,經商。」捕快警惕的神經也終於鬆懈下來了。知道他們不是那些惡徒,他的語氣也橫了起來:「這年頭,要弄張路引有什麼難的,這也證明不了你們的清白。」

瞧著他那目中無人的神情,紫鵑心中就冒出股衝動,要不是她還記得自己許下的承諾,早就按捺不住,對他不客氣了。

「哪能呀!官爺,我們是接到這成興玉器行羅老闆的邀請,來成都與他做買賣的,還望您一定要細查。」楊括也將自己等人的路條拿出來,合在一起遞與身邊的差役,還暗自往裡面添加了一張銀票。閻王好惹,小鬼難纏,這些人不給他們點甜頭,就會纏著你沒完。

差役接過這疊路條,暗暗的瞧了一眼,頓時是喜上眉梢,不敢遲疑,又忙將這些遞與頭頭,還在他耳邊悄悄的說道:「范頭,這些人真大方,一出手就是這個數。」差役在背著人的地方,偷偷給他做了個「五」的手勢。

范捕快自然是心領神會,對他們的態度也立時有了變化,善意的告誡他們道:「只怕你們是要白跑一趟了,這成興玉器行已經不復存在了,那買賣更是從何談起。」

適才就有的一股籠罩在眾人心中的不祥預兆真的成真了,來回數月就是等到這個收場,楊括心中實在是難以平息,小心的向范捕快問道:「請問官爺,這羅府到底是出何事了,我們一路走來,遇上的人都不肯將這件事說給我們聽,還請官爺一定賜教,回去我也好和我們東家有個交代。」

收了人家的好處,這點小忙自然還是要幫的,范捕快先嘆了口氣,娓娓道:「這也不能怪他們躲著你們,這件事實在是太令人毛骨悚然了。你們還不知道吧!這成興玉器行羅老闆一家三代一十三口人,一夜之間全部被人給殺了。」

羅老闆全家十三人皆被殺了,文定他們都沒料到事情竟會有如此嚴重,而范捕快卻還有更為駭人聽聞的後續。

只見他雙眼無神,直直的垂望著無人的地方,言語顯得蒼白無力:「回想起那場面就讓人不覺膽寒,十三口人東倒西歪的躺在裡面走廊上、客廳裡、臥房裡,到處都是,最遠的一個還逃到大門口,再一步就可以逃出去了。羅府裡羅老闆及夫人、兩個兒子以及兒媳、一個女兒、一個孫子、一個孫女,還有僕人們沒一個活口,最小的孫子還不到滿歲。這伙歹人雞犬不留,真是禽獸不如呀!」

雖已過了數日,然而身邊的衙役們回想起當日所見,還是不由得渾身顫動。整個羅府就成了一個修羅場,四處都是伏屍,鮮血濺的到處都是。最慘的要數羅守財那兩位兒媳,以及那待字閨中的女兒,屍首上不堪入目的慘狀,明顯說明在她們嚥氣之前,還遭受了蒙塵之難。

范捕快當差吃糧已經有十來個年頭了,經手的大案小案也不下百十起,可如此喪心病狂,滅絕人性的匪徒還是初次遇上。這件滅門慘案不但讓成都的百姓驚恐萬狀,也讓成都府的知府林大人盛怒不已,下令在各城門布下重兵,嚴查進出行人,特別是那些行跡詭異又想潛出成都的,稍有不對便下獄盤查。在成都府內更是挨家挨戶的來回搜索,以求讓兇徒無所遁行。

這麼大的局面,僅僅只靠知府衙門裡那百十個捕快、衙役肯定不夠。為此,成都知府還專門向成都守備告急,請他帶領著城防官兵協助緝賊。一時之間成都的大賊、小盜倒是拿住了不少,成都的治安可謂是到了夜不閉戶的程度,然而就算是如此大的聲勢,也未曾緝拿住那賊寇,就連是何人所為也是渾然無知。

匪徒竟如此的猖獗,讓眾人的心中都不由得直冒寒氣,這陡然巨變,也讓眾人之前的一切準備化為泡影。

譚管事又向范捕快求證道:「請問大人,這案子是什麼時候的事呀!這羅老闆十日前還曾派人去重慶與我聯繫,就這麼幾日,全家就沒了,這是怎麼說的呀!」心下對這事還是難以置信。

范捕快答道:「就是在四天前的夜裡,這事還要請各位隨我回衙門一趟。」

楊括一聽還是要去衙門,忙回道:「大人,小人等是剛剛入城,四五天前只怕還在重慶府呀!不信還可以請城門上的官爺為我們作證。」

范捕快知道他是有所誤會,解釋道:「不是你想的那樣,這幾日一直找不到線索,所以林知府下令,請與成興玉器行有關係的人,都到衙門談一談,主要是想看能否從其中找出罪犯行兇的目的。只是大概的請諸位談談,一會工夫就行,無需各位多少時間的。」

原來只是協助辦案,文定等人心中稍稍安定,城門守衛那邊畢竟有他們進出城的記錄。實在不行,楊括身上還有燕翔號在重慶府上岸時辦理的手續,絕沒可能在四天前來此的。

民不與官鬥,特別是這種時候,如果嫌煩瑣不與他們合作,那就是給自己找麻煩。楊括與文定安撫住急躁的紫鵑,隨著范捕快往知府衙門行去。

第五章 知府大人

成都身為巴蜀一直延續下來的兩大名城之一,城內高樓林立,屋舍更是難以數計,這知府衙門自然也是氣勢不凡。從遠處便可以清晰的望見那規模宏大、氣勢雄偉的院落,樹立在街當中,四處的商舖民舍,皆自覺的與它保持一段距離。

一對威嚴的石獅蹲伏在大門口,雖然是伏臥,但卻擺出一副蓄勢待發的姿勢,絲毫不減其威風與煞氣。各自還瞪圓了一雙石目,俯視著過往的行人,獸王威嚴的氣勢,讓人不由得對其產生一股敬畏。

不過此時的衙門口卻沒有往日裡那麼平靜,一隊隊的官兵、捕快、衙役進進出出的,顯得那麼的匆忙。而且各人的臉上也是緊繃繃的,沒有絲毫的從容。

范捕快讓他們在外面稍等了片刻,便引他們進公堂去見知府林大人。

「明鏡高懸」的大匾高掛在公堂之上,大匾之下的高案後則坐著一位年紀約三十多歲,身著官服之人。

文定他們自然分辨出,此君便是成都知府。林知府堂堂四品官員,舉止儒雅,目光如炬,一眼望去便知必是飽學之士。只是此時的他似乎有些焦頭爛額,臉上皆是煩躁之色,這也難怪,轄下發生如此重大的案子,任何官吏也輕鬆不起來。

范捕快向林知府介紹道:「大人,這幾位便是今日到羅守財家裡,要找他做買賣之人,小的奉命請他們回來協助調查。」

「嗯!」林知府滿意的點點頭,又向文定他們詢問道:「諸位想必也聽說羅守財一家所發生的慘案了,請諸位回來也就是想問問,你們是何方人士?來此是和羅某人進行何種交易?」

這種時候,肯定是由慣於應付各種場面的楊括代表眾人,道:「稟告大人,在下等人是燕記船行的下人,來自漢口,是應羅守財羅老闆的邀請,來為我們東家購買一批玉石的。」

「玉石?」林知府喃喃的念叨了一遍,又說道:「羅守財的玉石鋪子雖然一直生意不錯,但彷彿不是聲名遠揚的那種,在這成都府裡也算不上是頂好的那一、二家,為何貴號東家要派你們不遠千里來此購玉呢?」

林知府的疑問確實是讓人難以答覆,要想矇混過去看來是不行了,楊括這商場上的老手,也唯有略微保留的言道:「回稟大人,我們燕記船行是專門來回在長江沿途,做航運營生的。這羅老闆與我們在生意上時有來往,這回彷彿是他得到一批年代久遠的玉石,碰巧在下又要運貨至重慶府,所以鄙人東家才囑咐我來探探行情的。」

從玉石變成了古董玉石,這些個商人就是喜歡與人打埋伏,林知府又饒有興趣的問道:「既然貴號東家能信任你來購買古董玉石,那足下識別古董的能力一定十分的在行了。」

楊括暗道這知府還未曾全然信任,這便是在試探他們,連忙將文定推出來抵擋:「不瞞知府大人,小人對古董之類也是所知有限,這次正好是趕上了這位源生當鋪的柳文定柳大掌櫃與我同行,才敢應承下此事的。」

林知府又將注意力轉移至一旁的文定,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竟會是當鋪的大掌櫃。不過以他十幾年審案的經歷,林知府料想除非對方是地道的蠢賊,但凡有一絲機靈的,誰也不會說出這種一戳即破的謊話。

個人的判斷是審案的一個方面,而證據才是最為重要的,林知府更喜歡相信實在的證據。頓了一會後,他做出一副驚奇的模樣說道:「哦,看不出來這位年紀輕輕,便當上當鋪的大掌櫃了,實在是後生可畏呀!」

他故意拿起高案上的一方硯台,說道:「本官近來新購得這方硯台,聽那所賣之人是走花溜水,大吹大擂的,也不知其到底如何。正想著等過些日子得閒,去訪訪行家,竟然碰巧遇上你這當鋪的大掌櫃,就懶得再跑了,你幫我看看如何?」

文定自然是推辭不得,上前接過知府大人手中的硯台,仔細的查看起來。但見硯台形狀恰似蟬形,石色淡青微綠,質細密而潤,刷絲紋理如發,紋帶青綠色,微露銀花,倒也是方古硯。

這時林知府又從旁說道:「這方硯台,聽那商人說極是稀有,本不願出手,還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忍痛割愛,就這還要去了我五百兩的銀子,到底怎麼樣呀?」

文定將硯台交還給林知府,道:「此硯所用之石乃歙州舊坑石,整體以蟬蟲為形,蟬背為受墨微凹處,以翅肢成為硯緣,蟬首豐厚,琢為較深硯池,池向前舒展弧狀,硯背琢一曲荷莖為足。此物該是北宋時期的『歙石蟬硯』,算得上是件極好的玩物,不過也不值五百兩那麼多,頂多也就是二百兩足矣。」

什麼?竟然被人誆去了三百兩這麼多,還是在自己管轄的成都府之內,林知府憤然就想起身去找那無良的商人。不過這也證實了,眼前的這伙人確實是行商之人,當然在林知府眼中,這些賺差價、斂錢財的商人也不是什麼好人,那個失事的事主羅守財在城內的聲譽便不怎麼好,這次要不是那些匪徒太過凶殘,倘若是只針對羅守財一人,說不定還有許多人會暗下拍掌呢!

眼前的這伙人也不曾對自己說出全部事實,不過林知府暗想那些關於私人買賣上的隱秘信息,對這件案子也沒多大關係,便示意范捕快將人領下去了。

范捕快將他們送至衙門口,好意的提醒道:「這幾日所有人都是擔驚受怕的,也不知那群匪徒走了沒有,諸位要是沒事,還是儘快離開為好。」

從一進衙門便拚命壓抑住自己的紫鵑,此時也是舒緩過來,一恢復正常就一臉不屑的望著他,輕蔑的說道:「你堂堂一名捕快,又正當壯年,這抓賊緝兇是你的本行,怎麼還一副害怕的樣子,你都這樣了,大家還不是跟著害怕嗎?」

這個丫頭就是喜歡惹事,才不注意一會,就冒出這麼一句來,文定忙拉了拉她責備道:「唉,妳這是怎麼說話的呀!」

楊括也忙向范捕快賠罪道:「實在是抱歉,這小丫頭是首次出門,不大懂規矩,還望大人海涵,不要見怪。」

范捕快笑道:「沒什麼,沒什麼。」自己好歹也是堂堂一名捕快,怎會與這小小的女子計較呢!反而他看到紫鵑手提寶劍,一副身懷武功的模樣,便問道:「看這位姑娘隨身攜帶著寶劍,想必也是練武之人吧!」

見紫鵑微微的點了點頭,范捕快接著說道:「那不知青城山的羅頂、羅峰二人,姑娘可曾聽聞?」

「不就是青城四子中的兄弟倆嗎?各有一手絕活,兩人聯手起來聽說威力大增,連他們的師父也忌諱三分。」對於這些江湖趣聞,紫鵑的興趣極大,整天就是崇拜那些傳說中的英雄。

范捕快心想知道就好,道:「那姑娘可曾知道這成興玉器行正是他們兄弟的祖業,而那羅守財羅老闆正是他們的父親,他們倆也死在這次的滅門慘案中。」這事情看來又多了些曲折。

羅頂、羅峰兄弟倆可是青城派年輕一代的其中翹首,在武林上也是頗有威名,竟然連同家人被人一夜絞殺。以青城派掌門那以護短而著稱的性情,只怕不會善罷甘休。

這還不算完,范捕快又說道:「不僅僅是他們二人,就是他們二位那一對遭人凌辱的年輕夫人,也雙雙是峨嵋派的俗家弟子,其中老二羅峰的夫人,還是峨嵋派掌教的俗家侄女。我還記得當日他們兩對新人同日拜堂之時,青城派的掌門與峨嵋派的掌教,兩位大人物還親自到場主持。當時羅府是客似雲來,盛況空前,與此刻生人勿近完全是兩般模樣。」

紫鵑暗下吃驚不已,這件慘案竟然牽扯到巴蜀正派武林的兩大支柱,這件事只怕又要引起一陣江湖風波了。

根據慘案現場的跡象,殺人者起碼有十人甚至更多,其手段極其殘暴,行事則不留餘地。雖然在巴蜀的地面上山頭與寨門林立,可如此作風的還是少有所聞。這麼多的人,竟然一點消息也沒有,肯定是有人在暗中協助隱藏他們。

無計之下的林知府,還讓人找來了蜀盟在成都的頭領,讓其帶話給盟主范子嗣。此事影響太大,如若是他手下,又或是他要包庇殺人罪犯,自己便連同成都守備,向四川的都指揮使申請全境剿匪,看看到底是軍隊厲害,還是他蜀盟厲害。

雖然這言語中明顯有著威脅的意思,可當真計較起來,蜀盟也真是吃不消。碰巧范子嗣也正領著手下,在成都附近追查潛進境內的不明人士,接到「納錦會」錢總把子的飛鴿傳書,他立即便往成都府趕來。

林知府無數次在心底咒罵那伙該死的賊人,一十三口人其中,還有兩個只會啼哭的嬰兒,這得是多大的仇恨呀!照說商人間的利益糾葛絕不會至此境地,經范捕快等人介紹後,他也將注視的目光投向羅頂、羅峰兩對夫婦,也就是江湖上那些你死我活的爭鬥,才會有如此斬草除根的手段。

宦海十幾年,這又是一道艱難的關卡,踏過去了便得保前程,踏不過去則只有回鄉種田去了。種田還算好的,如若再有旁人向上面誣告自己縱容匪類,致使轄下盜匪橫行,那時不但是烏紗難留,只怕脖上這顆頭顱也堪憂了。

連著幾日,林知府都是食不下睡不著,搜尋了大量的線索,但仔細推敲起來又依舊是蹤跡全無,實在是有些不勝其煩。遣走了文定等人後,他走回後堂,手裡還捧著那方歙石蟬硯,邊走還邊在心疼自己那三百兩銀子。

要知道大明朝自洪武帝建朝以來,對待官吏一貫便是十分苛刻,這三百兩要是靠朝廷發下的俸祿,林知府只怕還要攢上好幾年。他咬牙切齒的在心底辱罵那奸商,不過可惜的是那人是個遊商,幾日前便離開成都了,只有等下次有機會再讓他好看了。

後堂乃是林知府及其家眷安身所在,沒有前面那麼森嚴的戒備。林知府心情欠佳,一路上丫鬟、老媽子與他打招呼都沒回應,徑直向書房走去。

剛步入自己的書房,林知府便陡然發現有一陌生之人正在此間,他厲聲問道:「你是何人,是誰引你進來的?」

那人身材威武,相貌不凡,一身儒衫,眉宇間更是透著一股桀驁之氣。面對林知府時,不但毫無畏懼之色,反倒是顯得玩味十足,一臉的從容,也未曾向他施禮,只是淡淡的說道:「無人指引,是我自己進來的,你便是成都知府林伯瞻林大人吧!」

自己進來的?後衙重地,縱然是手下的差役也不能擅闖,此人未經通報,公然登堂入室,言語間更是絲毫敬畏也沒有,這讓林伯瞻是怒不可遏,對他喝道:「大膽,竟敢擅闖本府後衙,如此的肆無忌憚,你等著受牢獄之災吧!」說著便向外走去,準備喚來差役抓拿此人。

而那人則不慌不忙的說道:「林大人,我要是你便不會這麼做,既然我能在光天化日之下來到你的書房,就會有把握全身而退。我們這種江湖上晃蕩的粗人,也不在乎那點小磕小碰的,可你這金貴的身子萬一碰著了,那可就不好了。我勸你暫且先聽聽我的來意,對你我可是沒什麼惡意的。」

林伯瞻十幾年的官場生涯,也是見過世面之人,聽了他暗藏脅迫的話後,暗自度量來也確是實情。為免真如他講的那般撕破臉面,也唯有先將心情穩定下來,往裡面走去,端坐到自己的書案前,緩和了下臉上的神色,問道:「壯士,這次來所為何事,請坐下來談吧!」

那人很滿意林知府的反應,點點頭,面帶微笑的坐在客座上,說道:「在下宗不敏,這次說起來也是應您林知府的相邀。」

此人自己尚未曾見過,何來相邀之事呢?林知府還是一臉平靜的說道:「哦,壯士只怕有些誤會吧!本官記得從前未曾與你有過謀面,何來相邀之事?」

宗不敏臉上的笑容顯得有些玩味,道:「不是大人讓錢環錢總把子帶話與我們盟主,說要談談什麼羅府的滅門命案的嗎?」

「長功善謀」,林知府從心底冒出這麼一個名字來,怪不得氣勢逼人,竟是巴蜀最大的黑道梟雄范子嗣兩大臂膀之一的善謀宗不敏。林知府通體透涼,初來巴蜀為官,便聽手下人介紹過巴蜀綠林的出色人物,說這兩人早年間便曾潛進兵營,刺殺過四川總兵,總兵是朝廷二品大員,又親手掌握一省兵力,身處兵營重地尚且被他們所殺,自己一個文職官員,如何逃脫得了他的毒手?

不過從小便遵從的孔孟教誨,使林伯瞻無論如何也不能容許自己對此等賊人露出膽怯之色,他表面還是泰然自若的說道:「既然那錢環已經向范盟主稟報了,那你這次來是代表范盟主要做何表示呢?」

「我們盟主的為人,想來大人也一定不會陌生。我們絕不會怕事,只不過也不願為別人犯下的事而扛罪上身,這次羅府滅門案確實不是我們幹的。」

依范子嗣以往的性情,也不會特地為這點事派人跑來說謊,林知府想了想,不能這麼簡單就讓范某人脫離干係,說道:「那就請你再回覆范盟主,此事事前沒預兆,事後沒線索,必然得是非常熟悉這一帶的環境,或是有本地的勢力於一旁協助。本官想四川境內有此實力的畢竟不多,有沒可能是盟主手下所為,或者參與了窩藏,而范盟主一時失察呢?」

蜀盟本身畢竟只算是個同盟,各方還有自己的勢力,宗不敏也知道沒有內鬼引不來外賊,微微搖了搖頭道:「這點宗某還需要稟明盟主再調人去細查,如有所得,必然使人告之於大人。對了,倒是有一個消息,不知道能否對大人有用?」

「但說無妨。」從他們的渠道獲得的消息,往往要比官府來得確切。

宗不敏道:「最近我們四川境內出現了一群飄忽不定的神秘刀客,我蜀盟連著幾撥兄弟都被他們擊潰了。他們行跡鬼祟,武功毒辣,我們耗費了重力,始終還是摸不清他們的底細。」

看來他們也是遇上了麻煩事,林伯瞻略帶調侃的語氣言道:「在四川活動,還能逃過范盟主的耳目,這群人很是不簡單呀!」

宗不敏也覺得很沒面子,心有不甘的說道:「盟主調盡精銳也只是查到他們並不是我中土之人,不知這能否對大人有些幫助?」

這顯然是條新的線索,林知府欣然答道:「日後再有消息,還望范盟主能不吝賜教。」

此時兩方的目標一致,就是要將兇手查出來,恢復這一地區的舊貌,這樣無需過多的約定,分屬兩極的二人也隱隱結成短暫的同盟。

宗不敏則適時的向林知府說道:「大人,您也清楚這查線索是最需要人手的,在下有個不情之請,還望大人能通融通融。」

還有事是要來求自己的,這些個人情債便是林知府熟悉的戲碼了,他端坐在書案後,不動聲色的說道:「有什麼事只管說來聽聽,只要是不違背『大明律』,而又在本官職轄範圍內的都好商量。」他竟然還打起官腔,端起了架子。

宗不敏身為蜀盟盟主范子嗣的左右手,也很有些氣度,為了身陷牢獄的弟兄們,不急不躁的說道:「是這樣的,這次大人在成都府追拿疑凶,緝捕歹人,這是大人以及手下官差們為百姓造福之事,在下是衷心的欽佩。不巧的是,納錦會錢環錢總把子的一些弟兄,也被當成疑凶送進了衙門。在下是想大人能不能先放了他們,我們也好通過他們在這地面上的熟悉,協助大人查出這次的兇手,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原來是想要回牢裡面的那些傢伙,林知府自然不會這麼容易就答應了,他捋了捋鬍鬚,有些為難的說道:「這事怕不是那麼簡單呀!他們之中有許多都是因為作奸犯科被抓進去的,如若放出來,豈不是置律法於不顧。」

宗不敏自然知道他不會隨口便應承下來,說道:「他們都是土生土長的成都人,在這塊地面上,他們門路清,消息廣,如若有他們在下面奔跑,一定會事半功倍的。其中雖有些是有點小偷小摸的,但大多還是挺安分守紀的,這事還望大人多加周旋。」說著便要告辭。

臨走之前,宗不敏還從身後拿出一卷字畫,放置在林知府的書案上,道:「大人,我家少爺得知大人文采風流,十分仰慕,非讓在下將他的幾個陋字拿來讓您指點,還望大人不要推辭。」說完也不等他作何答覆,便飛身而去。

林知府十幾年寒窗苦讀方才熬到如今的地位,腹中也是真有些才情,一直以來,拜託自己指點的後進晚生也是不曾絕斷,想不出黑道梟雄之子倒也喜歡文人間的雅興趣事。

不過出於對范某人的輕視,林知府也不大看好其子能有如何非凡的才學,漫不經心的將畫卷展開,瞟眼望去,果然此帖甚是潦草,竟然還有修改塗抹的痕跡,連起碼的工整都沒做到,看來那范姓小兒也是一般的可以了。

可仔細看來,字跡卻很熟悉,行以篆籀之筆,化瘦硬為豐腴雄渾,結體寬博而氣勢恢宏,骨力遒勁而氣概凜然。

不對呀!林伯瞻暗下驚呼,忙將卷軸完全展開,竟有許多的名人印章列於其末。再仔細看那不顯眼的排頭處,他頓時欣喜若狂,竟會是這幅字帖。

倘若此便是如自己所想的那件真品,這可就是一份份量不輕的厚禮了。不過手邊這塊硯台的事,他還記憶猶新,也不知道這是不是那范某人消遣自己的。

林伯瞻在心中算計著,該請怎麼樣的行家來為他查驗查驗,為避閒言碎語,不能請那些熟門熟戶的,不能與巴蜀的官商界關係很深的,隱隱的林知府想起一人來,他向門外喊道:「來人呀!」

馬上便有個管家模樣的下人走了進來,回道:「老爺,您有什麼吩咐嗎?」

「去前堂將范捕快給我找來,快。」林伯瞻期盼的心情,已經有些急不可耐了。

第六章 蓉城閒情

而就在離知府內堂後門僅十幾步外一個小食攤上,三三兩兩坐著一些食客。

此刻已是未時了,這些食客們大多是忙了一日提早收工,邀數友人或聊天、或吃喝的好不愉快。這裡面有二人則是與眾不同,桌上只有茶水沒有酒菜,一個穿戴像是平淡無常的江湖過客,一個則是富貴商人的扮相。

二人間也是缺言寡語的,富商模樣之人的一雙眼睛,直直的打量著對面衙門的後門,看起來似乎還有些焦慮,低聲對同伴說道:「這麼半天還不出來,您看會不會有什麼意外呀!要不您先回我那去歇息,我一個人在此打探便成。」

那人則並不在意,淡淡的說道:「你擔心個什麼呀!以他的身手,這知府衙門算個什麼呀!我犯得著還用去特意躲他嗎?」

商人模樣的還是不放心,道:「可這是在蓉城呀!您老人家要是有個磕碰,我怎麼向其他人交代呀!再說這姓林的知府,打從那件案子發生後,就怕歹人找上他,此時在衙門巡防的都是守備營的官兵,不是那些外強中乾的衙役了。」

「守備營的怎麼了?就算是總兵大營,他以前不也是來去自如嗎?放心了,你要相信小宗的能耐,你看那不是出來了嗎?」

果然宗不敏由後門出來了,跟著的還有一個差役模樣之人。不等他們招呼,二人便筆直的往食攤這邊走來。

宗不敏也沒多說細節,只是恭敬的向神色平靜的那人道:「盟主,東西已經送過去。」

那人正是蜀盟盟主范子嗣。此次惡性滅門事件牽扯面太廣,就算是他范某人能在巴蜀綠林隻手遮天,也抵不住青城、峨嵋兩個同列九大門派的夾攻,為徹查弄清此案撇清干係,避免身陷其中,范子嗣也是毅然踏足於成都。

另一方面他也有些懷疑那些匪徒的身分,是不是與自己所追查之人或多或少有關聯。他們被人察覺在此附近出沒,這麼巧,羅家就發生滅門慘案,似乎太不尋常了。

范子嗣啞然而笑,道:「在外面聽說這成都知府林伯瞻是如何如何的清廉,如何如何的剛正不阿。不但將行賄之人鞭笞於公堂之上,還抬出『大誥』來,說什麼凡貪污納賄六十兩者,一律問斬,可他這作為可就讓人費解了。」

那衣著富貴之人便是納錦會的總把子錢環,納錦會也是范子嗣初時出來統一巴蜀黑道,那三幫兩會之一的堅實班底。對於盟主的疑問,他倒是狠下過一番苦工,道:「這可就是您老人家被這個說一套,做一套的傢伙給瞞過了。郝禾,這事你最清楚的,還不說給盟主他老人家聽聽。」

那衙役般模樣的傢伙,便是錢環插在知府衙門裡的眼線,難得有機會和盟主匯報,不免欣喜若狂,但大庭廣眾之下,自己一身官服,又不能顯露的太明顯,遂刻意低聲說道:「是,小人是聽從總把子的吩咐,混進知府衙門為盟裡兄弟打聽消息的。那林知府上任以來,處處擺出一副清官的模樣,讓人無處下手,但經過小人的調查,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他環顧左右,沒有發現可疑之人,才又壓低聲音續道:「最近小人發現,那贓官表面雖然沒收人銀錢,可家裡卻藏著許多古董字畫、文房四寶之類的。就在前幾天,自己還花了五百兩買了個什麼硯台。您幾位想想,憑他一個知府,一個月二十四石的俸祿,一年還不到三百石而已,這五百兩的銀錢,得多少個月不吃不喝才攢得下來呀!」

錢環也說道:「是呀老大,我在附近調查了一番,這贓官不敢在我們成都露財,卻以別的名目購買古玩字畫,花的錢一點也不比那些貪官少。操,這種既要錢又要臉面的贓官,最他媽無恥。」想到林伯瞻初上任時,自己送錢去,他還在自己面前裝模作樣,故作清高的訓斥,錢環臉上便憤然不已。

范子嗣卻安慰他道:「老四呀!就怕他是真的水火不進,只要他收東西,那我們以後的路不是容易多了嗎?我倒是真的佩服那些個清官,可是從古到今又有多少清官呢!起碼我就沒碰上過。哪個在位時不是中飽私囊,哪個卸任時不是幾大箱的銀錢珠寶,差別也就是撈的多與少的問題。」

「是呀!」宗不敏是范子嗣座下第一謀士,自然也是看的比其他人更為深遠,對於這些官吏他是滿腹的不屑,對盟主說道:「您想想,為什麼但凡有些清廉的官吏,說書的、立書的、還有那些個寫戲文的都要重重褒獎呢!就是因為實在是太少了,只要出現了,那可不就是稀罕事嗎?」

幾人都不禁笑出聲來。

這成都看來是白來一趟了,楊括帶著文定他們先來到與燕小姐約定的客棧,將其餘人安排下來後,楊括、文定以及譚管事三人便一同來到燕小姐的房間。

敲了幾聲後,小王嫻便將房門打開了,見到他們三人不禁問道:「柳叔叔、楊伯伯、譚伯伯你們也到了,事情都辦了吧!」

三人神色凝重,不知道如何答覆她,這麼殘忍的事,還是不讓這麼小的孩子知道為好。

進來後,當著王嫻的面,三人不知如何開口,文定則先行將她支開:「小嫻,叔叔伯伯們要和妳們小姐談正事,妳先去和紫鵑姐姐玩會好嗎?」

王嫻自己不敢拿主意,而是將目光投向燕小姐,見到小姐微微的點點頭,才告退而出。待她離去後,三人才鬆了口氣,將自己等人方才的所見所聞說給燕小姐聽。

聽完他們的敘說,燕小姐的臉上依舊是毫無意動,沒有他們三個商人初聞時的那股震驚,也沒有紫鵑那樣的憤慨,還是不慍不火的說道:「那你們說說下面該如何辦。」

三人異口同聲的答道:「馬上走。」

楊括進一步的說道:「這事實在是太駭人聽聞了,我們生意人犯不著來蹚這渾水。」

譚管事也接道:「是呀!是呀!剛才已經被衙門傳喚了,再不走,可別是魚沒吃著,反惹一身腥味。」

文定和他們一樣也是被這陣勢嚇著了,贊同的說道:「楊兄、譚兄所言甚是,有道是君子不居亂邦。如今這成都府裡正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既然賣家已經遭遇不幸,我們待下去也於事無補,還不如早做打算,及早離去。」

商人的稟性讓他們三個是出奇的統一,堅持要早些離開這是非之地。

可這一路上都由著他們打點的燕小姐,心中卻又有另一番打算,道:「不忙,急著趕了幾個月的路,到地方了,怎樣也得歇個兩三天再走。」

譚管事忙道:「還請小姐先回重慶,再歇息停頓如何?那裡好歹還有我們的分號,照應起來也方便些。」

文定與楊括二人也是極力的贊同。

可燕小姐卻似乎是下定了決心,不容反駁的道:「我還有些小事要留下幾日,如若你們要回重慶便先走吧!我們到那再會合。」

楊括與譚管事是燕家的下人,自然不能丟下小姐先行離開。雖然文定沒有他們那般顧慮,但其他人不走,他也只好留下來。三人神情沮喪的退出燕小姐的房間。

已經到了晚飯的時辰,燕小姐依舊是吩咐將飯菜送至其房中,而紫鵑也推說沒有胃口。三人來到樓下向店家要了幾道小菜,一壺小酒,可三人的情緒都不怎麼高,誰都懶得去舉杯動筷。

這次的旅途歷經坎坷,好不容易到地頭了,誰知竟會發生這種慘事。楊括不愧是楊算盤,就是別人都在噓唏的這時,還在和譚管事算計著:「這巴蜀最近有什麼貨是比較走俏的,我們合計著捎帶點回去,多少有些進項,也好向東家交代呀!」

譚管事則說道:「楊管事您是知道的,這四川各地,茶葉、美酒、蜀繡蜀錦、隆昌夏布、成都漆器多不勝數。藥材嘛,川芎、川連、川貝母、川木香、川明參在各地的銷路都挺好的。其他的紅桔、廣柑及江安夏橙,還有瀘州桂圓、金川雪梨這些水果類的也很不錯。再就是糧食了。」

楊括算計道:「水果嘛,就怕船在水上耽擱太久,容易腐爛,消耗太多;糧食嘛,湖廣原本就是盛產之地,運回去也不一定能賺錢。還是適量的進些美酒,什麼宜賓五糧液、綿竹劍南春、瀘州老窖大曲都來些,再買些茶葉帶回去。回到那邊一轉手,想來也是筆不小的進項,東家也會寬慰許多。」

提到茶葉,在旁一直不吭聲的文定也感興趣道:「是呀!四川的茶葉也是很有名的呀!蒙頂茶、峨嵋毛峰茶、青城雀舌茶、薄片、麥顆、烏嘴、玉葉長春,每種運出去都可以賣個好價錢。」

對於飲茶,文定也是十分偏愛,兒時家貧,口渴了也就是喝兩口涼水解渴罷了,難得有機會在外公家裡喝到的,也只是最為廉價的陳年茶葉。這倒也不是因為外公他們小氣,只是在那鄉間,茶葉並不普及,在他們嘴裡覺著茶葉水便都是苦的,搞不明白城裡面那些人為何還要自找苦吃。外公家那些陳茶原本還是為招待客人所備下的,結果鄉里鄉親的也沒人對那感興趣,反倒是皆進了文定的腹中。

初時文定是在夫子處見夫子有飲茶的嗜好,出於習慣性對長者的摹仿,使他也有了好奇,在外公家見到了便要效仿嘗試。初次飲時也只覺著口中一陣苦澀,就像是生病時母親強灌入口的那些湯藥,剛入口便馬上吐了出來,惹的外公、舅舅們還嬉笑一通。

可那些先賢的詩詞裡,又總是不以那苦澀為戒,多處還顯露出對那滋味神往的詩意,讓文定不自禁的又再去嘗試,反覆下來,將外公那些束之高閣的陳茶喝完後,倒也真的能從那苦澀之後,回味出一絲甘甜。

這也讓文定有了嗜茶的喜愛,只是那些個名品、佳茗,只能從書卷上古人的品茗論茶中找到。進了當鋪後,一開始地位不高,也是難有機會,後來隨著地位的爬升,漸漸的,接觸好茶的機會自然也就多起來了。

聽到文定說起巴蜀的茶葉是頭頭是道,譚管事恭維道:「柳大掌櫃真是見識非凡呀!這四川最好的茶葉莫過於蒙頂石花,蒙頂山聽說是史上最早有人種茶的地方。可惜自打唐玄宗後就被朝廷封為聖山,專門種植貢茶,只有達官顯貴才能飲到蒙頂茶,我們決計是買不到。」

喝茶葉也要分地位身分,哪怕是給再多錢也無濟於事,文定他們不免有些氣餒。本來談的挺投機的,結果二人都不作聲了。

譚管事只好扯些輕鬆的話題道:「柳大掌櫃第一次來成都,還沒見識過成都的茶館吧?」

茶館?有什麼特別嗎?文定不明所以的望向他。

楊括也說道:「是呀!四川的茶館那可真是數不勝數,每個茶館裡面都彷彿是個小圈子似的,挺有意思的。」

譚管事生活在巴蜀數載的經歷,自然要比楊括知道的更為詳細,道:「成都這一帶的茶館可是極具特色,在別的地方決計是瞧不著的。在這巴蜀之地流傳句話,『四川茶館甲天下,成都茶館甲四川』,來成都不上這裡的茶館走一遭,可算不上真正到過成都。」

接著又為文定講解成都茶館與各地不同的特色,讓他聽的心馳神往,要不是天色已晚,他早已親身體會去也。

燕小姐不返程,其他人也沒有辦法,翌日一大清早,楊括與譚管事兩個生意經便閒不住了,逮住空餘的時間,一同出去打聽蜀錦、蜀繡這等蓉城特產的價格去了。

文定在這些方面也幫不上什麼忙,便婉拒了他們的邀請,收拾了一番,往譚管事昨日所介紹的茶館逛去。

原本紫鵑這丫頭聽說出去玩,也欣然嚮往的要同去,可後來聽說是逛茶館,便露出興趣索然的神色,埋怨道:「一群人在那喝茶聊天,有什麼好瞧的,不去不去,早知道我還不如和楊大叔他們逛逛刺繡,買幾匹好料子回去送那些姐妹呢!」

那丫頭不跟來反而讓文定感到輕鬆,沒這個惹事精在身旁胡攪蠻纏,自己一個人走走停停,隨性所至,有多自在呀!

巴蜀自古便是個多民族相融合的地區,發展到如今也有十幾個之多,所以成都的市場上便時常可以看見各色的手工製品。文定關注較多的,便是涼山保羅族所出產的漆器,十分講究整體圖案和色彩的效果,一般通體塗漆,渾然一體,同時圖案和色彩的粗細寬窄,主次繁簡,協調自然。

這種漆器和蜀錦、蜀繡一樣,也強烈代表著成都的特色。文定暗想,如若運往外地也必有它的銷路,只是與蜀錦、蜀繡這上千年的名氣比起來,難免有所不如,然而若要賣出去,還需先要讓人們認識到它的價值,稍有不妥,可能就成了積壓存貨。商人以財生財,講究的就是流通,懼怕的就是貨物積壓將自己困住,謹慎的商人一般也不會冒險去做這大膽的嘗試。

再說大多數人也懶得去嘗試,畢竟這巴蜀之地有名氣的特產如此之多,只要運的出去,必然是一筆可觀的收入,又何需勞神費力為它去冒風險呢!

文定覺察到其價值,苦惱的是自己沒這能力可以大量購買並運回去,不過倒還是值得自己留意,指不定其他人會有興趣呢!文定站在一位保羅族女子的攤位前,光這保羅族少女的服飾便可以讓文定大開眼界。上衣毛、棉、絲製、排襟、前襟、後項圈和袖口用彩線挑有圖案花紋,領口周圍綴以銀器,飾以盤扣,用彩色絲線纏繞,形狀各異,頗具匠心。

下面是百褶長裙,用寬布與窄布鑲嵌橫聯而成。以紅、藍、白色或紅藍白色相間為主,共分三節,上節為腰,中節直桶狀,下節成細密格紋。

長裙的特點在於下節的層層縐折,一路上便聽譚管事他們介紹過,這稱為「百褶裙」,以多褶為貴。

那女子攤位上幾個奇形怪狀的酒杯,讓文定來了興致。酒杯上半部分還算正常,是以木頭做成的,而讓文定驚奇的是它下面的杯腳好像是鷹爪,四爪伸張開,牢牢的立在攤位上。

文定見獵心喜,指著它問道:「請問這個是什麼東西呀?」

長期的民族大融合下,讓各族的族人對漢語也多少有些瞭解。那保羅族女子對此便有些在行,馬上便領會了文定的意圖,只是回答時難免還有些生硬,不怎麼連貫的道:「這個,鷹爪杯,五兩銀子一對。」

這個帶回去倒也是份紀念,只是這鷹爪形狀的杯腳讓文定產生了好奇,又向那女子問道:「請問姑娘,這杯腳的鷹爪是如何做出來的?」

他這個問題,那少女大致是聽明白了,可回答起來就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了。她先是用文定聽不懂的言語說了長長一大篇,見文定一臉茫然的望著她,又指指頭頂上的天空,嘴裡則用簡單的漢語說道:「天上,天上飛的,飛的鷹。」然後雙手的五指微微的伸張、合攏、伸張、合攏,做出鷹爪的模樣。

她的意思文定知道了個大概,杯腳是用鷹爪做的,可是到底如何做出來的,還是沒明白過來。

那保羅族少女看起來挺著急的,嘴裡一直念叨著:「飛的鷹,天上飛的鷹。」再就是些文定聽不明白的話了。

而周圍幾個保羅族女子也圍了上來,好幾人一起七嘴八舌的,讓場面更加混淆了起來,文定也分不清誰在說保羅語,誰在說漢語了。

此時旁邊走出一位男子,黑色窄袖且鑲有花邊的右開襟上衣,下著多褶寬腳長褲,頭頂裹以長達丈餘的青、藍或黑色包頭,右前方紮成拇指粗的長錐形狀。

看見那男子頭頂的「天菩薩」,文定便知道這是個保羅族子弟,譚管事他們特別囑咐過自己,天菩薩是保羅族男子顯示神靈的方式,也是他們最高貴的地方,千萬不能觸摸,不然要受到嚴厲的懲罰,不但要宰牲打酒,謝罪賠禮,嚴重的還有被斷臂處死的危險。

那保羅族男子過來後,便向文定施了個禮,問道:「這位漢人的朋友,我是帶領她們的諾合,請問你有何事?需要何種幫助?」他的漢語字正腔圓,精通的程度真讓文定有些驚詫,若不是他身上的保羅族服飾,文定肯定會將他當作成都本地的漢人了。

諾合,茲莫轄下的戰士,屬於保羅人的第二階級。

文定也連忙拱手作揖,向他回了個禮,說道:「兄台,是這樣的,我想買鷹爪杯,只是因為好奇想問一下這位姑娘,這鷹爪杯的杯腳是如何做出來的?」

「哦,呵呵。」那男子笑了起來,道:「漢人朋友,你的這個問題,還是由我來說給你聽吧!我叫阿子木嘎。」

對於自己這個奢侈的要求,文定心底也有些後悔,這給別人帶來了多大的麻煩呀!聽到阿子木嘎這位保羅族朋友願意為自己解說,忙感激道:「真不知如何感謝你,阿子木嘎。我姓柳,喚作文定。」

阿子木嘎友善的笑道:「柳文定。」

文定也笑著答應道:「嗯。」

阿子木嘎輕輕對那位賣酒杯的保羅族女子說了兩句他們的保羅語,周圍的保羅族女子都咯咯直笑,而那女子兩頰則飛起兩朵紅霞來,一雙大眼睛直直的垂望著地上,小腦袋微微的點著,將攤上的鷹爪杯遞給阿子木嘎。

阿子木嘎也是一臉的笑容,接過酒杯拿到文定面前介紹道:「這個杯腳確實是用老鷹的鷹爪作成的,一般我們都是從關節處取下雄鷹的腿,趁濕挖空一段,將鷹腿與杯腳連接加固,鷹腿空皮緊套木胎杯腳,再用煮熱的牛皮筋編織纏緊,然後把鷹爪四爪張開拉平,使其能平穩站立,並讓它固定成形。」

貨真價實是用鷹腿做的,一對酒杯那就得整整一隻老鷹呀!這酒杯得是多珍貴呀!文定暗想,這五兩銀子一對會不會太便宜了。

可阿子木嘎又繼續說道:「待鷹爪、牛皮筋乾透,相連的鷹爪木杯已十分牢固。我們會再用生漆將鷹爪與木杯連接處及杯身上漆,這樣整個杯體就烏黑油亮,渾然一體,一只鷹爪杯雛形已完成了。最後就是用銀片包裹,鑲嵌杯口、杯體,精刻花紋,再用石黃、銀珠調和成紅、黃兩色,勾描魚網、魚眼、窗格、水紋等我族傳統線條圖案,一只精美華貴的鷹爪杯就算是完成了。」

文定接過手中的酒杯,仔細凝視了半天,這小小的酒杯凝聚了保羅族人多少的心血呀!抬起頭對阿子木嘎說道:「兄台能不能幫在下向這位姑娘轉述,我要買一對這種鷹爪杯。」說著從懷裡掏出一錠銀子遞給那姑娘。

那保羅族姑娘聽阿子木嘎轉述後,便欣然的用牛皮紙將兩只酒杯包好,遞給文定,接過他的十兩銀錠後,又慌著和其餘的姐妹湊零碎的銀子找還給他。

文定擺手婉拒道:「這酒杯實在是不止這個數目,還請姑娘收下柳某微薄的銀錢。」

那女子一直搖頭,雙手捧著五兩銀子伸在文定面前,口裡也不知道是在說些什麼,還是阿子木嘎接過那銀子,塞進文定手裡說道:「柳兄弟,你可能有些不清楚,我們諾蘇人說一便是一,說二便是二,說好了數目便不會再向人多拿錢的,阿詩是不會破壞規矩的。」

文定有些費解說道:「可是這麼多的工序,又這麼辛苦才能做出的酒杯,能多賺錢不好嗎?」明明是辛苦所得也不願接受,這和他以往的見聞未免也相差太多了吧!

阿子木嘎頗為自豪的說道:「我們諾蘇人有句諺語,用漢人話說就是『樹葉當衣穿也歡快,清泉當酒喝也舒暢。』我們只靠自身的勞動養活全家,不會要不屬於我們的東西。」

想不到還會有如此樸實的民族,文定覺得自己與他們比起來,實在是有些渺小,慚愧的對阿子木嘎說道:「兄台,實在是抱歉,在下只是覺得如此好的東西,理應得更多的銀錢,才配的上它的價值。」

自己族人的東西得到文定誇獎,阿子木嘎的心情也是十分的愉悅,笑吟吟的說道:「漢人朋友,你的讚美便是對我岳父最好的肯定了。」

「你的岳父!」文定吃驚的望著他。

阿子木嘎將一邊的阿詩牽引過來,自豪的介紹道:「這是我的妻子阿詩,我們早在三年前就結婚了。」

阿詩那白淨的臉蛋早已漲的透紅,原來賣這鷹爪杯的阿詩姑娘,早就是阿子木嘎的妻子。無子絕後是保羅人的大忌,因此他們早婚的特別多。四川涼山附近的保羅人盛行姑舅表優先婚,姨表不婚,阿詩和阿子木嘎就是姑舅表親。只是阿詩還在「坐家」,所以還在幫家裡出來賣東西掙錢。

坐家,是保羅人另一種特別的習俗,一些地方的保羅女子,婚後也是長期留住娘家的,一直等到為夫家生下子女後,才會真正成為夫家的一分子。

拿著那對鷹爪杯,文定告別了阿子木嘎與阿詩這對保羅族夫妻,很難想像在商舖、店家如此繁多的蓉城,還有這樣做買賣的人。販賣自己的成品完全是為了養家餬口,沒有絲毫去想著如何將買賣做大,賺更多的錢,只是安逸的為家庭而忙碌。

聽阿子木嘎說,阿詩也在為自己二人以後的小家做籌備,如果多賣出一些貨物,阿詩的父親就會為阿詩多購置一些隨身的首飾、嫁妝。在文定看來,他們並不是很富裕,卻沒有埋怨任何人,僅僅只想著靠自己辛勤的雙手,掙來明日家庭的美滿。

和他們比起來,自己這類商人可就讓人汗顏了,只是倒進賣出,卻能賺的比他們多許多倍,而且彷彿所有商人的通病就是沒有滿足,只會想著如何運用手中掙來的銀錢去掙更多的銀錢,永無止境。

第七章 成都茶館

文定就在這蓉城裡足足閒逛了一上午,終於來到了譚管事介紹的「茗香軒」。

剛到門口,文定就被裡面那陣勢給嚇著了,只見那一個個的四方小桌,高背大竹椅上是座無虛席。高台上說書人巧舌如簧,妙語連篇,說的底下是陣陣的叫好聲,下面呢,喝茶的、聽書的、聊天的、逗鳥的、賣瓜子、賣花生、舒筋骨、搓麻將、算八字、談生意是應有盡有,確實像楊括他們所說的那樣,就是個包羅萬象的小圈子。

「有客到。」跑堂的堂倌見到文定進來便高聲的喊起來,又牽引著文定穿過重重的桌椅,將他帶到一個空位安坐下來,問道:「客人是要玉葉長春、蒙頂甘露、碧澗、明月、都儒、高株,還是火井、思安、芽荼、家茶、孟冬、夷甲、綠昌明?再就是咱成都的麥顆、烏嘴,我們茗香軒是應有盡有,任君挑選。」這一陣下來,堂倌便將巴蜀附近出名的茶葉報了遍,只是獨獨少了蒙頂石花。

當然文定也不奢求能喝到那種茶,畢竟哪怕是等閒的貴胄也難以飲得其味,自己又何來此榮幸呢!他點道:「就給我來蒙頂甘露吧!」

堂倌半是恭維,半是嘉許道:「客人是個行家,甘露和石花同為蒙頂山的最上等茶葉,您稍等片刻,馬上給您送來。」

背後坐著的竹靠椅讓人想躺就躺,想坐就坐,很有些舒服。文定雙目遊走在茶館內,四周的諸人都在天南地北的擺龍門陣,來時便聽楊括他們介紹,別看茶客相互間聊的十分投機,其實大多數人彼此間是不認識的,在這閒暇時間不期而遇的聚在這茶館裡,也不管對方是誰,一陣海侃,圖的就是沒有負擔,由外而內的透著一股安逸、舒適的自在。

茶館裡的生意真是好,本來文定那張桌子還只有他一個人,不一會的工夫,堂倌便引來兩人搭台子,這裡是沒有獨自一張台子的。問清楚其他二人的茶水後,果然沒讓他們等多久,堂倌便大步流星的走過來了,右手擎珵亮的紫銅大茶壺,左手卡住一大摞銀色錫茶船和白瓷碗,宛如蓮花在抱。

身未攏桌,左手一揚,「嘩」的一聲,一串茶船脫手而出,在小方桌上旋轉,仔細一看,正好一人面前一個,不多不少。

茶船尚未停穩,只聽一串「卡卡」聲響,每個茶船上已放好一個茶碗,動作神速輕捷,讓人目不暇給,如耍把戲一般,而各人面前,自己點的茶,絲毫也沒錯。接著堂倌走到兩步開外站定,手臂伸直,以紫銅壺遠遠注水,如蜻蜓點水。一圈茶碗,碗碗摻得冒尖,卻無半滴濺出碗外。而後堂倌上前一步,小拇指輕輕一挑,一個個蓋子如活了似的跳了起來,恰恰把茶碗蓋住,實在是令人眼花繚亂,又不得不為之嘆服。

其他兩人也是不認識的,卻一點也不拘束,拉著文定聊起來,從文定是哪地方人,聊到今年巴蜀茶葉的收成,由北方的蒙古人又在蠢蠢欲動,說到海邊一撥肆掠橫行的倭寇又被大軍肅清了,時而隔壁桌上的茶客,也會扭過頭來說上兩句。

文定覺得茶館裡的人是為了聊天而聊天,其實自己說的東西,事後能想起來的也是寥寥無幾,就像他們說的,四川身處盆地之內,原本便氣候宜人,富庶無比,自打始皇興鄭國渠後更是沃野千里,所以稱得天府之國。

巴蜀人顯然是得到上蒼萬分眷念的子民,無需過多的勞作,便能得到比其他地方更多的收穫。正是因為這富足,所以茶館悠閒、自得的景象,才能在這片土地上蓬勃的發展下來。

在漢口時,東家他們許多時候聚在酒肆、青樓,也是攙夾著談買賣的與人交際,很難想像讓他們漫無目的安然閒坐幾個時辰。文定實在是有些羨慕他們的悠閒,不必為生活而四處忙碌,不用為世間起伏的轉變而費心操勞。

文定也暫且將自己當作他們其中的一員,忘乎繁忙的生活步驟,融入他們悠閒的午間。

說書人正說的是三國關公戰長沙,說到和黃忠久戰不下使出拖刀計:「關公在前面敗,黃忠在後邊追,直追到兩匹馬嘴尾相連,黃忠舉起刀來往下就落。關公不用回頭,瞧著地上影兒就知道刀來了,在這時踹右邊的馬鐙,馬向右一跨,後邊的馬還直著向前跑,這刀就落空了,可是關公的馬就圈回來了,大刀一落整在黃忠的脖子上,故此這叫拖刀計。什麼事兒也是寸勁兒,就在這時,黃忠的馬打了個前失,黃忠從馬上掉下來了,大刀也撒手了,仰面朝天。」

下面的聽眾是一陣叫好,歡聲雷動。蜀漢虎踞巴蜀數十載,關二爺的威望是最響亮的,也是巴蜀百姓最為敬重的。這時門口傳來的一聲「好」,響徹整座茶館,引得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的望向門口處。

文定見到那人也是眼熟的很,便是船到重慶府那日,在朝天門自願為他講解重慶府十七座城門的那人,身後依舊是跟著三、四個跟班。

他似乎在這茶館裡有許多熟人,走進來時便引起一陣騷動,有人喊著:「坤哥的茶錢,我這裡會了。」

「我會,我會,難得坤哥回成都,這茶錢我會了。」

「哪個說的喲,都莫爭,我會了。」好幾個人為此還爭了起來,此起彼伏的,完全和剛才為評書的那陣叫好聲有的比。

喊茶錢的人越多,顯得來人的面子就越大。那個坤哥是面帶微笑,由堂倌牽引進來,一路走過都拱手答謝,口稱:「挨過,挨過。」而他身後的幾個跟班也是連帶著長了不少面子,神氣活現的向周圍的茶客見禮。

堂倌將他們引到文定附近的位子坐下,很是恭敬的詢問了他們幾位要的茶水。

坤哥還拉了拉他,讓他彎下身,在其耳邊低聲吩咐了幾句,堂倌則是連連點頭。

待堂倌離開後,坤哥才將注意力又投向說書台,這時那位五十多歲的說書人也站了起來,向這邊說道:「坤哥是我們成都闖出去的一條好漢,難得坤哥回成都,我陳老頭在此說場關二爺過五關,斬六將,為他接風。」下面的茶客們紛紛鼓動起來。

那坤哥也起身向四周拱手謝道:「多謝各位鄉親抬愛,北坤我打小就是在大家的幫襯下才活下來的,出去這幾年勞煩大家惦記了。」轉又向高台上說評書的陳老頭道:「陳況師傅的書我是打小愛聽,出去這幾年便是時常懷念,你們說,那重慶府怎麼就找不著像陳師傅這麼精湛的說書人呢?」

台下的聽眾也是深有同感,猛誇陳師傅的本領是雄踞成都,俯視巴蜀,倒弄的陳況老頭有些不好意思了,老臉上略帶點靦腆的回謝道:「見笑了,見笑了。」

這時門口傳來幾聲重重的咳嗽,堂倌則高聲喊道:「鄺大爺到。」

一時間方才還人聲鼎沸的茶館一下子就靜止了,一點聲響也沒有,剛才熱鬧非凡的場面,此時哪怕是一根針落在地上,也能聽見響了。

「白老么,你娃的生意硬是巴實喲,還冒到下午就坐的楞麼嚴實,呵呵。」鄺大爺的笑聲令人不寒而慄。

白老么這與他打慣交道的自然懂得應付,說道:「這還要靠兄弟們為我紮起,老 我才能如此,鄺大爺裡面請。」

文定順著聲音望過去,只見一個五大三粗,虎背熊腰,臉上的橫肉都是一塊塊的,走起路來更是橫衝直撞,一點也不顧及旁人。見著他走近,茶客們紛紛躲閃到一旁,而那個鄺大爺似乎還很是得意,鼻子裡還發出「哼,哼」的響動。

原本白老么是打算將他以及後面的幾名跟班,引到與那坤哥隔著幾張桌子的位子上的,可他絲毫不理會,徑直的走到那坤哥面前,怪裡怪氣的說道:「咦?這不是朱北坤嗎?你娃怎麼還沒死呀!怎麼?外面混的不如意,待不下去了,又回成都了?」

他身後的手下紛紛狂傲的大笑起來。

這邊朱北坤的跟班憤然起身罵道:「放你娘的狗臭屁,坤哥吉人自有天佑,還是小心你娃的狗頭,莫一覺睡起就弄丟咯。」

那鄺大爺身後手下馬上還口,朱北坤一同來的幾名跟班也還以顏色。兩撥人罵來罵去,越來越不堪。

朱北坤抬抬手,示意他們停止,向書台上的陳況歉意的說道:「陳師傅,實在是抱歉,今日還有些小麻煩要處理,掃了大家聽書的興,改日一定專程來聽您的過五關斬六將。」

陳況眼看著形勢不對,早就想撤了,聽到朱北坤的話立即回道:「無妨,無妨,老陳我一定隨時恭候。」說著就忙收拾扇子、醒木、手帕等評書的家什,立刻便退到了裡間。

朱北坤隱隱向白老么點點頭,剛才經過他一番面授機宜的白老么,自然知道下面要發生什麼事,能在成都的地界上經營茶館,本身就是因為他有黑道上的背景。他快走兩步來到書台上,朗聲說道:「對不住大家,坤哥和鄺鐵化鄺大爺今日要在小店擺香堂,論家事,還請各位見諒,見諒。」

眾人茶館坐久了的,也見慣了道上這些是非,立即「刷」的起身往外走去,有些有背景也屬道上兄弟的,則沒有離去,只是坐的比較遠些。這裡面唯一沒有挪動的恐怕就是柳文定了,他完全搞不清此時的狀況。

在朱北坤的授意下,他的跟班紛紛到後面的桌子,也就是文定坐的那張桌子那安坐下來。鄺大爺也向自己的手下擺擺手,他們也在緊挨著的一張桌子那坐下來,兩邊正好對峙著。此時按照規矩,主持香堂的必須是哪邊都不屬於的第三方,也就是茗香軒的白老么,很多時候,巴蜀的茶館就是給人處理道上紛爭的場所。

白老么將朱北坤原先的那杯茶水端走,又重新各在一邊上了一杯新茶,代表著兩不相幫,然後分別為他們身後的諸位上茶。做公證之人講究的就是不偏不倚,白老么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步按規矩設下各種花樣,一點都馬虎不得。

一群粗獷的大漢環繞在文定周圍,讓他大氣也不敢出,動也不敢妄動,只有往下瞧這事的發展。只見白老么明明是擺碗,卻要變著方的來回擺花式,幾個杯子做出好幾種形狀才摻水,就像是道觀裡的道士糊弄道符那樣故弄玄虛。待他將一切都安排妥當後,才攤開雙手將後面的事情交還給雙方。

那個鄺大爺率先發難:「朱北坤,我瞧你娃也是在這幾條街面上混出去的一條漢子,如今回來了,我姓鄺的也是客客氣氣的招呼,可你要想橫插上一槓,非將那姓趙小兒的事往身上攔,那就可別怪我鄺大爺不給面子了。」

朱北坤身後的兄弟憤然而起,罵道:「格老子,你娃算個啥子東西,就敢這麼和坤哥說話,找打呀!」

鄺鐵化的手下也不甘示弱的站起來,指著他們罵道:「放清白點,這是成都,不是重慶,再也不像以前了,你娃以為還是任你姓朱的丟句話,就想怎樣就怎樣了。」鄺鐵化滿面堆笑,對於手下的表現十分滿意。

朱北坤伸出手,往下作勢壓了壓,示意他們坐下,鄺鐵化馬上也照著樣子要自己人安靜。

朱北坤和顏悅色的說道:「姓鄺的,我原先還在成都的時候,你在西城開窯子,我在東城照粉子,大家相安無事,落得個河水不洗船。現如今你帶人過來踩我兄弟,這可就你娃先挑的事了。」

鄺鐵化沒想到一向在成都橫行的朱北坤,在外面闖蕩幾年後,竟然連說話的語氣都變了,放在以前,怎會和人講這麼多廢話,只怕早已動起手來了。原先鄺大爺顧忌他的名頭,還是硬著頭皮來談判的,見到他完全像變了個人後,心中的擔心反而放開了。

江湖越老,膽子越小。鄺鐵化心頭暗笑,想不到你名聲響亮的朱北坤坤哥,也有這麼一日,他滿不在乎的說道:「朱老弟呀朱老弟,不是鄺大爺我做前輩的要說你,你人都從這成都府走了好幾年了,這些買賣還不肯撒手,硬是把它丟給手下的兄弟打理。人在四五百里之外,還想著操控姓趙的,撈這邊的錢,做人不能這麼貪的,還給不給其他人活路了。」

「胡說。」文定身旁的一個人憤然怒斥道:「坤哥將買賣交給我趙小刀後,我們是緊守著原來的地盤,根本不曾干擾別人,與你姓鄺的有什麼妨礙。」

兩邊人又吵吵嚷嚷相互責罵起來。

文定現在身陷朱北坤兄弟之間,看著那邊鄺鐵化的手下望向自己的眼光都帶著不善,只怕是誤會自己是朱北坤一伙的了,心下暗道不妙呀!

朱北坤還是一團和氣,制止住手下又向對方說道:「我姓朱的雖然離開這成都好幾年了,可當時跟著我的一班兄弟卻未曾走呀!那麼些個兄弟拖家帶口的等著養活。再說了,這些也是當初他們和我一起拼下來的基業,現如今由他們經營,有什麼不對的嗎?」

文定感覺到他們彼此間的氣氛在升溫,隨時都有一觸即發的危險,可是當他想要起身的時候,對面立即有人起身叫罵,身旁的趙小刀忙又將他摁下來坐在椅子上,這下連走的機會都沒有了。

朱北坤的話倒是讓對方無言以對,可鄺大爺本就是打算吞併趙小刀這伙勢力,自然不會輕易就放棄了,在沉默了一會後,鄺鐵化又說道:「我姓鄺的也不是要趕盡殺絕,只是經納錦會錢環錢總把子,和成都府裡幾位老大商議,往後東城的一切青樓、窯子都歸我鄺某人統籌了,為這我將原本西城的一切買賣都交出來了。可東城的買賣你兄弟占了大頭,到了這邊他們又完全不理會我,坤哥你要我怎麼辦?我還不是有一群手下要養活,難不成給他們喝西北風?」

朱北坤心中暗罵錢環你個死胖子,老子都遠走他鄉好幾年了,你他媽的還不肯放過我,變著方的來整我。

還沒等他發話,趙小刀便憤然道:「他媽的,衙門的稅錢、納錦會的規費,哪一筆不是個大數目。你姓鄺的還要再收錢,姑娘們那點賣身錢全被你們拿去了,連口剩飯都不給我們留點,我們都不用活了。」

兩邊人這就談崩了,就看著雙方的嘍囉們都忍不住了,紛紛掀翻了各自的桌子,抽出自己帶來的傢伙幹起架來。朱北坤想來也確實是沒有談的必要了,一掌打翻他與鄺鐵化中間隔著的桌子,直直的對上了他。

那鄺鐵化也知道今日之事不得善終,自己與他又是雙方手底下最硬的,自然是不想其他,二人動起手來。領頭之人交手,手下們也不會含糊,刀光斧影,你來我往的,這茶館也遭了殃,桌子、椅子、茶壺、茶碗、盤子的都是四處亂飛,砸在地上都成了碎片。

白老么這時已躲到櫃台後面去了,只見時不時的還由櫃台旁伸出頭來,心底那個惱火呀!他媽的看來整套家什又得重新購置一番了。原本那些站在較遠處看熱鬧的看客,此時都躲到門外去了,誰也怕沾上火星,萬一挨著了,也不知是哪邊下得手,連說理的地都不著呀!

這裡面最無奈的還是要數柳文定,別人都躲的遠遠的,可他連這機會也沒有了。情急之下只好屈身藏在一方桌子底下,還要將頭埋在衣袖背後,以防從地上濺起的陶瓷碎片傷著自己。

鄺鐵化是一身的橫肉,虎背熊腰的一雙鐵拳特別的沉,一拳下去便看見一張上好的竹桌子中間落下個大洞。

朱北坤雖然有點武功,可畢竟還是凡胎濁骨,這要是硬接下一拳,怎麼著也要背過氣去好一陣子。

思量之下朱北坤自然不會與鄺鐵化硬碰硬,只見他時而跳時而閃,專挑對手防範不到的背後動手,而且一下比一下沉,氣的對方直跳腳。

此時門口又湧出兩幫嘍囉,紛紛叫嚷著加入戰局,鄺鐵化氣急敗壞的嚷道:「姓朱的,你不講信用,說好一人只帶四個隨從,可你竟預先埋伏這麼多的手下,真是卑鄙之極。枉費成都人還在說你原來如何如何英雄,竟是這麼個小人而已。」

側頭躲過對方的一拳,隨帶著將身後預備偷襲的小嘍囉打倒在地,朱北坤嘲笑的說道:「姓鄺的,我們明人不說暗話,若不是你埋伏的手下先衝出來,我這些兄弟會出現嗎?廢話少說,我們今日是勝者王敗者寇,輸贏手底下見真章吧!」一招連環腳踹到他身上,只見鄺鐵化那小山般的身板,頓時失去平衡翻倒在地。

文定本來戰戰兢兢的躲在桌子底下,可不巧倒地的鄺鐵化雙眼正好落在他身上。

文定也看見了哀號著的他,只見他滿頭冒著冷汗,雙手扶在腰眼,顯然是被對手踢中要害之處。

原本朱北坤以及手下的這伙混混,在成都這些地痞流氓中算是勢力較大的,和那鄺鐵化比,最差也能算是個旗鼓相當。只是這幾年朱北坤被迫遠走他鄉,原先的手下走的走,散的散,只剩下趙小刀這般鐵桿的兄弟了,倉促間能召集起來的也相當有限。

他早料到鄺鐵化必不會信守承諾,所以暗下早有一番準備。原本趙小刀打算將但凡還能動的全叫來了,可他卻只是挑了十幾個以前較為得力的手下,再加上從重慶府帶回來的那七、八個新進的兄弟,囑咐他們全部暗藏在一旁,除非別人先壞規矩,不然不准露面。

可這樣一來,他們在人數上卻吃了不小的虧,茶館內都是按約定好的雙方只帶四名隨從,一個對一個還算公平,然而門外的局面卻是一個對三個。

但在氣勢上卻又是另一番狀況,雖然他們人數上是劣勢,可從重慶府帶來的那八個兄弟,在幫派裡都是朱北坤的直屬手下,練武是每日必修的早課,打架殺人也不是頭一遭,個個都稱得上是把好手。

而他們的對手或是妓院裡的打手,或是欺壓小販,收保護費的地痞之流,再有就是小偷之類的了,使黑招,下暗手他們在行,真正刀槍相加的時候,個個都有了怯意。

朱北坤的手下沒過兩盞茶的工夫,就將這些烏合之眾打的東倒西歪,本來占優的四、五十人,除了地上呻吟的,就是乾脆逃跑的,再有四、五個還算講義氣的也是在那苟延殘喘強撐著。

茶館裡鄺鐵化幾次起身相鬥,幾次又受辱於對手之下,要不是朱北坤顧忌官府與納錦會的反應,怕給留在成都的兄弟們惹下後患,早就將他的小命給結果了。茶館內的戰鬥也接近尾聲,那四個跟從鄺鐵化而來的跟班早就倒下了,他們也沒有自己老大那不屈不撓的鬥志,能屢敗屢戰,早已倒在一旁,大口的喘著粗氣了。

鄺鐵化也終於停了下來,他知道再打下去,也只是給別人添加羞辱自己的機會。此時的情況已經非常明朗了,鄺鐵化明白自己是完全失敗了,原本寄予厚望的伏兵不但沒幫上忙,還引來對方的一幫好手,看著外面敵人的幫手將茶館圍了個密不透風,他連脫逃的機會也失去了。

鄺鐵化也不是一個全無主張的混人,在這種情況下他不但未低聲求饒,反而大聲喝斥道:「朱北坤,你口口聲聲說我鄺某人不講信用,到底是誰先違背的規矩,個人心裡頭清楚。」

朱北坤這邊的人倒是沒想到,都已是如此境地了,他還會說出這種話,趙小刀義憤填膺的斥道:「姓鄺的,你好歹也是這街面上叫得出名號的人物,想不到竟會如此的不要臉,都到這一步了,還好意思狡辯,將背信棄義的惡名強加在坤哥身上。如不是你埋伏的人先衝出來,憑坤哥的身手,還用的著我們的弟兄出來嗎?」茶館內外的兄弟也是紛紛叫罵他鄺某人卑劣。

身處在眾人聲討中的鄺鐵化,依舊是滿臉的不服,道:「哼,誰是誰非自有眾人明晃晃的眼睛,明明說好一邊只准帶四個手下進來商議,可除你朱北坤外,你們那邊卻還有五人,這是誰先壞的規矩,啊?」說著還冷笑了兩聲。

朱北坤這邊一干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怎麼數包括坤哥在內,也不超過五人呀!還是趙小刀反駁道:「姓鄺的睜開你的狗眼好好數數,我們這邊哪來的多出一人?」

鄺鐵化一指那張還在微微發抖的桌子,道:「那桌子底下那人呢!可別說是我姓鄺的帶來的呀!」

他所指的那人自然是那無辜的柳文定了,這次所見打鬥的場面,絕對比那回親眼目睹燕小姐殺那二十多人還要慘烈。那回雖然死了那麼多人,可燕小姐出手太快了,根本沒用一會工夫那群惡人們就都完了,可這次是真實的刀光斧影,鮮血四濺,那邊地上躺著的傷者之慘狀,全然落在文定眼裡。

文定藏在桌下,一直是心驚肉跳,擔驚害怕的,好不容易等到他們打完了,文定只盼他們早早離開,自己也好逃出這是非之地,未曾想此時又橫生枝節。文定賴以遮掩躲避的竹桌,竟被人一把掀翻,自己的兩隻臂膀也被人一把抓起,由二人架著自己來到打鬥雙方的面前。

鄺鐵化似乎抓著了對方的小辮子,很是得意的譏諷道:「怎麼樣,這下沒話說了吧!要不是你們破壞規矩在先,我也不會讓我那些弟兄出來的。」當然出來的結果也只是出醜而已。

「這人並不是我們帶來的,你瞧他一身正經的穿著,會是咱們這種人嗎?」朱北坤自然認得出文定不是自己帶來的。

鄺鐵化也難以相信,像文定這樣斯文的人,會是他們這種混混,再說他一直躲在桌子底下,就算是自己也不會將這種礙眼的手下帶出來,可此時的他只有死撐下去,不然今日自己就連這「理」字的邊都挨不上了:「這是你說的,我只見到自打剛才他就和你那些手下聚在一起。」

剛才自己等人確實是與這人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出來混的講究的就是個名聲,這要是傳出去了,還指不定別人怎麼說呢?

趙小刀在坤哥的一干兄弟中,功夫不算拔尖的,可腦筋卻是最靈活的,不然幾年前朱北坤走的時候,也不會將眾兄弟生計都交給他了。

只聽趙小刀說道:「他是不是我們的人,我們說了不算,你說了也不算,這裡只有公證說的才能服眾。白老么,白老么你人呢?」

眾人一想,對呀!這事就公證人能說明白,又開始在茶館裡搜尋白老么的身影。

第八章 化敵為友

茗香軒的老闆白老么聽聞他們呼喚自己,才敢由櫃台後小心的探出頭來。打鬥雖然停止了,可雙目向自己的大堂裡望去,這還是自己的茶館嗎?他不敢相信半個時辰前,自己這還是成都幾家頂尖茶館之一的茗香軒,會是眼前這比豬圈還亂的地方。

不過他倒也不擔心這筆修繕的銀子沒人出,照規矩在茶館裡開香堂,亂戰打鬥的雙方都是要賠償茶館,也就是公證人損失的,這是道上公認的規矩,誰要是破壞,誰就會名譽掃地了。

白老么心疼的踏過這滿目瘡痍的大堂,又來到雙方中間。這時鄺鐵化的手下也歪歪倒倒的爬起來站到他身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白老么身上,誰是誰非,就看他公證人的一句話了。

白老么心下嘀咕道,剛才怎麼沒人聽我一句話,如今都要揭開分曉了,才想起他這麼個公證人了。

鄺鐵化雖然是一敗塗地,可口頭上還是要緊抓對方的短處,「這次完全是他朱某人不講信用在先,我才出此下策,白老闆這事你是公證人,可得說句公道話。」

這還是白老么首次聽他鄺大爺如此恭敬的稱呼自己,心中暗樂道,你姓鄺的也會有給我說軟話的一日,不過臉面上卻還是不敢有所表示。

白老么打量了雙方問題的糾結處──柳文定後,解說道:「這位客官不是坤哥帶來的,先前您二位沒來時他就到了,聽口音也不大像我們這巴蜀附近的人,可能是不懂這些規矩,無妄給牽扯進來的吧!」

給嚇的夠嗆的柳文定也趕忙澄清道:「是呀!是呀!在下是來自漢口的一介商人,確實是和這件事沒有絲毫的牽連,還望二位能放過在下,我實在是無辜的。」

鄺鐵化此時就是想將責任從自己身上推脫掉,惡狠狠的望向文定,深惡痛絕的說道:「都是你這個瓜娃子在這攪事,要不是你冒冒失失的摻合進來,我們兩邊怎麼會打到如此田地。」說著掄起一隻鐵拳就向文定面門砸去。

他是突然動手,時間太短了,文定眼看躲不過去了,便縮著腦袋閉上雙眼,可半天也未曾有動靜,睜開眼正瞧著那隻碩大的鐵拳,就停在眼前半寸的地方,而朱北坤的一隻手則牢牢的將其鎖住。

鄺鐵化叫嚷道:「坤哥,你這是什麼意思?明明是這小子破壞了我們的談判,為何不讓我教訓他?」他的話讓文定著實嚇了一跳,自己還能有這本事,這真是從何說起呀!

朱北坤眼中閃爍著譏諷之色,鄺鐵化就這點本事還敢找自己的茬,淡淡的說道:「鄺大爺,此時再說這些你不覺得晚了點嗎?這事終究是要有個了結的,怎麼著你倒是說句話吧?」

「嗯,這事既然你坤哥開口了,我鄺某人自然也不能不給面子,這樣待我回去想想,改日給你回話。」說著就想帶著手下出去。

見局勢不妙便要開溜,可獲勝的一方自然不肯輕易的放過他,不然剛才那場架不是白打了嗎?

被鄺鐵化欺負過好幾次的趙小刀頭一個不答應,一手將其給攔了下來輕笑道:「鄺大爺,你就這麼簡單的走了?」

這經常被自己玩弄於股掌之間的趙小刀,也敢如此的打趣自己,鄺鐵化臉上是一陣青一陣白的,可人在屋簷下又能如何呢!他強拉著臉皮笑道:「那個……今日茶館裡的一切損失,全部由我鄺某人負責,過幾日白老闆自行去我那結算便是了。」又抬腳要往外走去。

「鄺老大,先等等。」這時朱北坤發話了,道:「我還有別的事,不能在成都久待下去,我們有什麼話,就今日一次定下來吧!」

老大都不答應放人,手下這些早就看他不順眼的兄弟們,如何會放任他自由離去呢!重重擋在他前面,不給他任何的機會。

忍氣吞聲了半天對方還是不肯答應,可在這種被動情況之下談出來的結果,哪還會有自己的好。鄺鐵化勃然怒道:「姓朱的別欺人太甚了,惹急了我,大家一起同歸於盡。」

頃刻間方才停戰的雙方又叫嚷起來,只不過鄺鐵化那邊的人都顯得有些底氣不足。

看情況今日不分出個你死我活來是都不會罷休的,白老么嚇的又躲回櫃台後去了,文定也想再藏起來,可被夾在兩個氣勢洶洶的大漢中間的他,如何也動彈不得。

此時雙方也不再叫罵了,彼此仇視著對方摩拳擦掌的,眼看就要再次陷入混戰了,情急之下文定大喊一聲:「都停下。」

這個突然而至的聲音將雙方積攢的情緒都打亂了,所有人都驚愕的望著他,連躲在櫃台後的白老么都不禁奇怪這文弱的商人是要幹嘛!

那架著文定的二人,楞了一陣後,將他往一旁一扒,吼道:「這有你什麼事,一個不相干的閒人跟著瞎摻合!」其他人也暗罵他多事。

可既然已經開頭了,文定也只好硬著頭皮繼續下去,他掙扎著站起來道:「在下是個不相干的閒人,不過卻是在為諸位擔心,為諸位的家人著急。你們在此拚個你死我活的,一時痛快了,可諸位的家人卻不知犯了哪條王法了,要承擔你們一時衝動的後果。」

他的話一下子勾起了兩邊混混的心事,是呀!每個人都有高堂兄弟、妻子兒女,自己若出個三長兩短的,他們該怎麼辦呀!

見他們中的許多人都有了些動搖,文定趁熱打鐵道:「柳某想諸位出來跑碼頭,討生活,無非是為了養家餬口,任何事都是可以坐下來慢慢談的,又不是什麼關乎性命的大事情,何必非要拚個九死一生的呢!」

文定的這番話對一般的嘍囉很有些觸動,可對於鄺鐵化這般見慣了大場面的混混頭,卻不是那麼容易之事。他見到自己的手下一個個都耷拉著腦袋,握著兵器的手也鬆動了,若再如此繼續下去,不用對方動手,他們便要投降了,私心之下忙向文定斥道:「你個小子別在那裡妖言惑眾,我們出來跑江湖的,早就將生死置之度外了,今日若不能讓我們得到個滿意的答覆,必將血濺五步。」此刻的鄺鐵化已經是殺紅了眼。

朱北坤這邊的兄弟開始時就不曾怕過他,此刻大局已定,自然更不會在乎了,紛紛怒斥道:「打就打,還怕你不成。」

雙方激鬥之勢再起,唯有朱北坤本人還是一副饒有興趣的望著文定,想聽聽這個看上去手無縛雞之力的商人,能有如何的建議。

本來已經被文定說鬆動了的局面又緊張起來,要嘛不做,做了便不能半途而廢,為了這些人家中的婦孺,文定暗自咬咬牙,無論如何也要撐下去,而表面還得裝作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道:「剛才小可聽聞諸位所說之事,也不過就是為了生意場上的爭奪,雖然小可與諸位的見識閱歷都有不小的差距,但總算是做過幾年買賣,生意上的事還是能稍微提點拙見,不知諸位能先聽在下一言否?」

他的話讓在場的混混大都有些懵懵懂懂的,可似乎聽起來也有些道理。朱北坤此次來也不是想將事情搞的無法收拾,畢竟他也不能長久的留在成都,打死了鄺大爺,日後其手下報復起來,遭罪的還不是自己兄弟及他們的家眷。

朱北坤欣然的問道:「這位相公但說無妨,這點耐性我想大家還是有的。」說著又望向鄺鐵化。

鄺大爺感覺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自己這班手下期盼的神情更是表露無遺,這時要是連這點機會都拒絕的話,必然讓自己的手下們心寒,只好點頭應道:「好吧!說來聽聽。」

還好又讓這兩幫人暫時冷靜下來,文定心中呼出一口鬱結之氣,一番話好歹是有了些短暫的成效,此時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了他,只聽他說道:「生意人和氣生財,當然諸位可能有自己做事的方式,然而就小可方才所見,諸位採取的手段只能是兩敗俱傷,先不說湯藥費,安頓家小的費用,就是於諸位的買賣怕也是弊多利少。」

「我們的一切都是靠雙手打下來的,不打架哪來的好日子過呀!」這個混混所言也正是大家所想的,以往的一切打碼頭、爭地盤,哪樣不是需要用性命去搏的。

「嗯,這個嘛,在下想諸位以前都是赤手空拳打天下,強橫的手段來的比較直接。可有了基礎以後,以財生財,再賺錢就該是容易之事了,而且再打打殺殺的,反而沒什麼益處,就在下所知,那些貴胄、巨賈便喜歡與有安全保障之人做生意。如若幾位就這麼長久的打殺下去,哪還有多少人敢與幾位做買賣呢?」

文定的話也讓鄺鐵化的心暗自觸動了一下,是呀!今日自己的手下們慘敗而歸,這筆湯藥費自然是要落在自己的身上。如若再打下去難免還會有傷亡,依照道上的規矩,兄弟死了,他的老小都得自己贍養著,那可就是一筆大數目了。以前自己就是想搶地盤賺錢,怎麼就沒算算這筆帳呢!

朱北坤雖然在外面另有一番天地,已不大管這邊的事了,可長久以來也在想著該如何為這幫舊日兄弟謀條出路。二人不謀而合的對視了幾眼,紛紛讓自己的手下退出茶館,在大門外守著別讓人進來。

這時茗香軒裡就剩下文定、朱北坤、鄺鐵化、趙小刀,再有就是老闆白老么了。朱北坤如今已然將這邊的買賣都交給了這趙小刀,以後的事主要是他與鄺鐵化接觸,所以多了一人對方也沒異議,這也就是因為他們此時的目光都集中到文定的身上,不然以他鄺某人的稟性,對於這種安排,肯定會藉故找茬的。

喚來白老么重新支起一張桌子,擺下數張椅子,到了此時,他們才算是真正的談判,不過主導者已經換成了文定。

文定知道這種局面來之不易,不敢有半點馬虎的詢問道:「不知二位的分歧到底是因為何事?」

「主要是因為整個東城官府批下來的妓院營業名額有限,再除掉那些有官府後台的妓院外,真正開放給我們手裡的只有不到五家,而我們在這一區就開有三家正式的,所以這鄺大爺想要重新分配。」趙小刀的言語比較有條理,幾句話便將事情的梗概給交代清楚了。

鄺鐵化也說道:「是呀!原本我聽納錦會的錢環與我說,將東城的娼門生意劃給我,還想著這邊繁華多了,比較能大賺一筆,誰曾想這邊全是他媽有後台的。能拿出來給我們這些江湖人做的只有區區五家,而你們要養活的兄弟還不到我的一半,卻又占了三家,這叫我拿什麼去養那班跟隨我的兄弟呀!」

「我與錢環那個死胖子有些隔閡,這次他明擺著就是要借你鄺大爺的手來打擊我朱某人,如若我們真的如他所願打下去,那個死胖子一定會在背後偷笑。」說起錢環這個老奸巨猾的大惡人,他們倆也是有著相同的厭惡。

原來這人是遭人算計了,鄺鐵化的樣子便讓文定感覺是個莽撞冒失的主兒,打架鬥毆還行,這種爾虞我詐的事還是稍遜一籌。既然應承下來了,文定自然還是要為他們出點主意,可是為這種娼門的生意謀劃,怎麼想都有些有違禮教。

「咳,咳!」文定乾咳了兩聲,只有微紅著臉道:「這種行院,我偶爾倒是去過兩次,不知道二位所開的規模是怎樣的?」既然數目固定死了,他也只能在別的方面出點主意。

「妓寨嘛還能怎麼樣,不過就是幾間房子,幾個粉子就是了。」鄺某人就是如此的單刀直入。

趙小刀說道:「有錢人很少會來我們這種地方,樓裡主要面向的不是道上的兄弟就是些販夫走卒,所以也沒什麼講究。」

這些混混開的妓院,想來也不會有什麼格調,再加上經常會有打鬥之事,有頭有臉的哪會去那種地方。文定回想在廟山的楚妝樓,漢口的思雨樓,那生意好的是日進斗金也不為過,道:「既然官府將數目限制了,那各位能不能在原來的基礎上把檔次提高點,比如說多招點能歌善舞的女子。」

「咳,進我們這些窯子的客人,哪會在乎粉子們會不會唱歌、跳舞呀!再說了,那得花多少錢呀?」

無本生意做慣了,就是捨不得花費過多的本錢,和這些江湖人談做買賣的事,文定還必須頗費一番周折:「在下是想各位能不能通過提高自身青樓的素質,吸引那些個有錢人。諸位去那些高等的行院一定會發現,那些有錢有勢之人,在那種地方都是不惜一擲千金的。」

他們都曾見過或聽過那些個大手筆的事跡,都眼紅別人的成功,只是覺得太遙不可及。

趙小刀沮喪的說道:「可那些有錢人也不會來我們開的青樓呀!」

這就是文定想對他們表達的地方了:「這就要看你們幾位了,要是還如此般三天兩頭的拚個你死我活,那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會去光顧。可要是你們幾位攜手起來,保證這一地區的安穩,那就大有可能。我想憑著幾位在那一地區深厚的實力,如若攜手,必然讓其他人不敢冒然生事,那不是最好的安全保障嗎?」

攜手?如此大膽的想法他們倒是首次聽說,以前不是你吞併我,就是我打垮你,能夠相安無事已是難得了。

「頭,我們幾時進去抓人呀!」就在離茗香軒不遠的小茶攤上,一名衙役向正在喝茶的范捕快詢問著。

范捕快不理會手下急切的心情,揭起茶蓋慢慢喝了口茶,還露出一臉陶醉的模樣,半天後才對手下道:「急個什麼,那兩幫人都不是好人,就讓他們狗咬狗打個夠,幾時打舒坦了,我們再去收拾殘局。」

那名衙役有些不懂的問道:「可我們不是收了那鄺大爺的銀子,幫他們將趙小刀那些人連根拔起,這時過去不正是時候嗎?」

范捕快輕笑道:「二力呀!要是真的將趙小刀那一方連根拔起了,以後在東城就都歸他鄺鐵化的了,到那時誰還聽我們的呀!」

二力不解的問道:「那您昨夜還滿口答應那姓鄺的?」

范捕快一手敲在二力的腦袋上,罵道:「你傻呀!他平白送銀子給咱們,幹嘛不要呀!」

「那您的意思是要把他們都抓起來?」

這二力還是個新丁,有些事范捕快正好趁這機會和他講個透徹,左右看看沒人注意,才將他的耳朵拎到自己近前說道:「記住了,這天下的強盜和官兵,本就是拴在繩上的兩螞蚱,要是都沒有壞人了,那朝廷還會花大筆的銀子,養著咱們吃糧當差的嗎?」

二力想來這話聽起來確實有幾分道理,恍然道:「對呀!真還就是這麼回事,那您這次打算是該怎麼打發他們呢?」

「這次不讓他們多出點銀子,我姓范的就白在這差事上幹這麼些年了。咱們收了人家錢,自然還是要擺擺姿態,可既不能將趙小刀那邊完全擺平,又不能把姓鄺的除掉,還是要留有餘地,讓他們兩幫人繼續鬥下去,那以後他們兩幫人才會始終巴結著咱們,才會始終保持著咱們的地位。」

二力望向范捕快的眼神充滿崇拜:「范頭,您真是不簡單呀!這麼高深的主意都想的出來,小的佩服的五體投地,要是能蒙您多指點些,必然受用無窮。」

范捕快神秘莫測的笑了笑,心想要是全教給你了,那我還混個屁呀!

這時奉命在茗香軒監視的衙役,慌慌張張的跑到他近前稟報道:「頭,這事……這事,出蹊蹺了。」

「怎麼了?別慌,慢慢說。」范捕快順手遞過去一碗茶水。

那衙役接過茶碗,三口兩口就將其喝盡,總算順過氣來,說道:「那茗香軒裡突然沒動靜了,本來在外面打鬥的兩幫人也忽然不打了,而是聚集在一起將茶館重重包圍,不讓外面的人進去。」

這倒是從未曾有過之事,憑著與他們這些混混多年打交道的經驗,不說鬧出人命,起碼也要來幾個缺胳膊斷腿的。范捕快強烈的感到這裡面透著不尋常,而對這種脫離自己掌控的感覺,卻是他十分不願見到的。

他陡然起身招呼左右的差役道:「走,隨我去瞅瞅這些人在玩什麼花樣?」

只聽見唰唰唰的聲音,從茶攤五六張椅子上站起二十來個衙役,手上分別操著鎖鍊、鐵尺、佩刀之類的兵刃,威風凌厲的似乎早已是迫不及待了。

茶攤的老闆心想,總算是把這些瘟神給送走了,二十多人早早的來這裡,不但連吃帶喝將自己這小茶攤橫掃一空不說,還一文錢不付,最可恨的是,他們一大幫子人拿刀動杖的在此,其他老百姓如何敢靠近,這日頭眼看就快要下落了,今日的買賣算是全完了。

儘管心裡不斷暗罵這群瘟神,可茶攤老闆嘴上還得恭送道:「范大人,您和兄弟們走好呀!有空再來。」

范捕快回贈他的,只是微微那麼一點頭,從鼻腔裡隨意的發出一個「嗯」。

當范捕快帶著這班差役來到茶館門口時見到的,確實如那個回報之人所說,數十個來自兩派不同勢力的混混,共同把守著入口,將那本來應該很寬敞的大門包圍的嚴嚴實實,根本看不見裡面的狀況。

范捕快心中泛起一陣不祥之兆,原本兩派間的相互爭鬥,他是樂於看見的,或者說這其中本身就有他們這些吃皇糧的衙役特意縱容的因素。在范捕快的預想中,最壞就是一方將對手剷除,而自己也元氣大傷,好的呢就是兩敗俱傷,這爭鬥在有侷限的程度內繼續下去。

可讓他吃驚的是,兩邊的人看上去雖然多少帶點傷,衣服上也留有打鬥的痕跡,可他們彼此間的態度卻相當的和睦,看見他們到來時,所採取的步調竟然都是統一的,這完全和他預想的背道而馳。當他們聯合在一起時,那受罪的可就是自己這些當差的了。

范捕快急切的想知道裡面的情景,疾步走到他們前面,見他們沒有讓開的意思,怒道:「幹什麼?想造反呀!誰再敢妨礙本官辦案,馬上就把他抓起來,送到官府法辦。」

那些混混們面面相覷,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眼看范捕快便要下令抓人,幸好由茶館裡傳出話來:「哎呀!范大人,哪陣風把您和兄弟們吹過來了,快快裡面請。你們這些人別盡擋在我門口妨礙我做生意。」

正是白老么趕著出來了,他扒開眾人,將范捕快等人引進來,還假意向他抱怨道:「咳,范大人您瞧這是什麼事呀!一大早的這群人就擋在我門前,也不進來喝茶,也不讓開道,害的我生意都少做好幾樁。」在他的暗示下,門口的諸人知趣的各自散開了。

范捕快知道白老么的底細,自然也不會將他的話當真,抬眼往茶館裡望去,只見這空曠的大堂裡,只有那一桌四個人,正是今日這場爭鬥的幾個領頭之人,他徑直的望那邊走去,手下的衙役們也分兩路將他們圍住。

「霍,這不是坤哥嗎?我們可是有段日子沒見了,回成都怎麼也不言語一聲,好讓兄弟我也擺桌酒席為你洗塵接風呀!」

朱北坤與范捕快打交道也不是一年兩年了,知道這傢伙的難纏,回道:「豈敢,豈敢,范捕快不介意,改日朱某做東,請范大人到陶然水榭好好的聚聚。」

「那怎麼好意思讓坤哥破費呢!呵呵。」轉而范捕快又望向趙小刀與鄺鐵化說道:「鄺大爺、趙爺,今日又是玩的哪齣戲呀!這門口一排排的,該不是聚眾鬧事吧!」

「范大人您說的是哪裡話,弟兄們今日就是來聊天的,哪來的聚眾鬧事一說喲!」趙小刀自然不會給他為自己等人安置罪名的機會。

鄺鐵化也辯說道:「是呀!范大人您看我們大家都是在和和氣氣的坐下喝茶、聊天,哪來的鬧事呀!」

這麼多的疑點,范捕快要想找出破綻自也是不難,他看著鄺鐵化冷笑道:「和和氣氣的喝茶?只怕未必吧!喝茶會叫人將外面堵的死死的?這地上會有這麼多的瓷碗碎片?」

他的冷眼讓鄺鐵化心中直發毛,也不敢回話,躲避著他望過來的眼神。

白老么趕忙搶著圓說道:「大人,是這樣的,小的店舖裡新進了一批瓷器,也不知道好壞,便請幾位大爺過來幫著瞅瞅。可不曾想盡全是次品,小的上了當也找不到那商人,便一氣之下都給摔了,正準備清理呢!趕巧您就來了。」

雖然這話錯漏百出,可人家在自己的鋪子裡砸東西也不犯王法呀!范捕快心想,好呀!你們都串通一氣了,說道:「橫豎都是你們幾個說的,有別人能證明嗎?」

「啊!還有個人的話,您一定會相信。」趙小刀將文定指出來,道:「這位朋友也在場,他是頭次來成都,起先和我們大家誰也不認識,他的話應該不假吧!」

范捕快這時才注意起這裡面的最後一個人,竟是昨日那群外地商人之一,還是知府大人點名要請到衙門的,他不禁奇怪道:「你不是昨日那些商人之一嗎?怎麼跟這幫人攪在一塊了?」

文定從容不迫的說道:「回稟大人,小可是閒暇之餘,遊逛至此的。」

「那剛才你都見到什麼特別的東西沒有?」

「回稟大人,這茶館韻味十足,老闆一手沏茶的手藝,更是讓小可大開眼界,茶水也是凝聚巴蜀特有的的精華,真是讓小可深感不虛此行。」

白老么還回謝道:「不敢,不敢,客官若是喜歡,可以時常來小店,我白老么一定好好招待。」

「哪裡,哪裡。」二人還客氣起來了。

氣的范捕快牙直癢癢,心道算了,錯過今日,以後有的是機會整治他們,過來對文定說道:「這位朋友還請再和我回衙門走走,知府大人還想要你協助調查羅府的命案。」

文定起身隨他往外走去,其他幾人以為范捕快是藉故生事,憂心的望著文定遠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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