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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賈人生1-15集(全書完)》第1章
第一章 曙光乍現

跟隨著范直夫等差役,文定在這兩日內再次來到成都知府衙門,一路上范直夫還是不死心的伺機查問剛才茶館裡所發生之事,文定自然是不會將真實的情況告知與他,不管他是軟磨還是硬泡,乾脆就來個裝聾作啞,弄的范直夫也是全無辦法。可他轉而一想,瞧茶館外的架勢,必然是十分機密之事,那伙人斷不會將這等密事告訴給這個外來的商人,也就沒再怎麼逼問了。

今日府衙裡依舊是繁忙不堪,來往進出之人也如昨日般頻繁,這回范直夫未將文定引往大堂之上,而是悄然的帶到後衙,林知府的書房之內。

稍候了片刻,知府林伯瞻便來到房中,范直夫忙恭敬的道:「啟稟大人,卑職依命將昨日的商人帶回。」

「嗯,范捕頭,這事你做的很好,本官還有些關於案情的機密之事要問詢於他,你先下去吧!」

「喳,隨時聽候您的調遣。」接著范直夫便小心翼翼的退出了書房。

待他走之後,林伯瞻又幾步行至書房門口,將腦袋微微伸出門外左右窺探了一下,見附近確實無人影後,將房門嚴實的關上才走回書案前。林知府如此詭異的舉動,不由得讓文定心中猜測這究竟是所為何事。

林伯瞻坐下後,不再是公堂上那副嚴厲的神情,眉宇間首次在文定面前舒展開來,輕聲道:「若我沒記錯的話,足下該是姓柳吧!」

「回稟大人,草民正是姓柳,煩勞大人惦記,實在慚愧。」文定誠惶誠恐的回話。與昨日冷傲的態度相比,他更為擔心林伯瞻此時的平易,也不知這知府肚子裡是何種心思。

林伯瞻呵呵的笑了兩聲,抬手示意他坐下道:「坐嘛!坐嘛!」

文定忙回道:「不敢,大人駕前何來草民之位,有何差遣您儘管吩咐便是。」

「呵呵,足下年紀輕輕便當上了當鋪的掌櫃,想來必是有過人之處,不必拘束。本官只是在案情上有件證物,彷彿是件珍品,可你知道這天下的贗品何其繁多,本官實在有些拿不準,便想著要煩勞柳掌櫃一趟,不知可否?」

文定心想,原來只是幫著鑒別物品,害的自己一路之上還在擔憂是何等大事,這麼急著召見呢!這識物辨品本就是自己的行當,有何為難的,拱手回道:「大人之命,草民自當遵行,只是草民入行尚淺,恐有負大人所託。」

這個商人倒是有些對自己的脾氣,林伯瞻笑道:「無妨,無妨,本官但求個明瞭便是了。」說著由書架上慢慢的抽出一卷畫軸交與文定。

接過畫軸後文定緩慢的打開,那枯黃的卷面,自然隨性的草書,剎時將文定驚呆了,他逐字逐字的辨別,絲毫不肯錯過這一筆一畫。過了大約頓飯的時候,林伯瞻實在是有些忍不住了,輕聲的詢問道:「柳掌櫃,這卷草書到底是如何,你倒是瞧出來了沒有?」

文定這才依依不捨的將這稿卷交還給他,言語間還略帶點激動道:「回稟大人,這卷書稿,草民想大人必然也不陌生。」

「當然。」自信布滿了林伯瞻的臉上,他讚賞道:「此帖本是稿本,原非作為書法所寫,但正因其無意作書,才使此幅字寫得神采飛動,筆勢雄奇,姿態橫生,甚得自然之妙。本官身為讀書人,如若不知道這幅字畫,豈不是貽笑大方了?然天下臨摹者何其多,故想探知是否為真本爾。」

文定的神思還遊歷在筆劃間,道:「那行筆若渴驥奔泉,如狂飆掃野,字形穿插而疏能走馬,密不透風則無暇雕琢,卻又法情俱在,以草民愚見,便是顏真卿的『祭侄文稿卷』。只是此天下第二行書,自唐以來臨摹者如過江之鯽,草民才疏學淺,實難敢斷言真假,還請大人恕罪。」

林伯瞻心知其真實的可信度已然不小了,即便不是真品,臨摹的如此像亦是價值斐然。他珍惜的將其原樣收好,轉而又嚴肅的對文定說道:「柳掌櫃,這件證物關係到一件案情重大的要案,我不想在外面聽到關於這幅字的流言蜚語。」

這衙門裡的事,文定多少懂得一點,主要還是多聽、多看、少說。聞言馬上回道:「回稟大人,我們押行的規矩就是不論究竟是在哪門哪戶,或見到何種貴重物品,也不能到外面散說去,要為主人家緊守秘密。」

林伯瞻欣然點頭,道:「那就好。」又閒扯了兩句後,便打發文定離去了。

待書房裡空無一人後,林伯瞻又急不可耐的拿出那幅行書欣賞,反覆的注視,任眼神遊走多次後,才無比珍視的將其鎖入書架的夾層中。

話說文定有機會見到了這天下第二行書,心情也是十分的愉悅,畢竟天下間讀書人的字,有好大一部分都是學自顏氏的筆墨,文定也曾經學過好一段時間,如今有這個機遇得見他最好的一幅字,自然是喜不自禁。

他邁著輕快的步伐走出知府衙門,整個心思都回想那字裡行間的一筆一劃,連周遭的一切都沒注意,什麼差役,什麼公堂,什麼石獅,這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他穿出了衙門,走過了民舍,路過了攤販,擦身過了店舖皆不曾停下,直到後面一直跟著的那人實在是忍不住了,疾走幾步一手拍上他肩膀,上氣不接下氣的喊道:「喂,你這是怎麼了?」

文定轉過頭望去,竟是朱北坤,不免驚奇的問道:「咦,朱兄,你何時跟在柳某身後的?」

朱北坤沒好氣的望著他,道:「何時?那姓范的將你給抓了去,我擔心有事,便一直在衙門口等你的消息,見到你安然無恙的出來了,便想著與你聊聊。誰知你出門後卻是箭步如飛,我差點還追不上你了,你真的是沒練過武功之人嗎?」他的眼裡充滿了懷疑。

文定也不知道自己剛才是發生了何事,不知不覺便已走的老遠,尷尬的笑道:「讓朱兄見笑了。對了,在下走後,幾位的事情談的怎樣了?」

說到這事,朱北坤倒是滿面的輕鬆,一直壓在心頭的這副擔子終於是卸下了,道:「一切都很順利,我們說好了以後都四六分帳,我的兄弟人少便讓了他點。」

能用緩和的方式促成此事,文定也是非常的高興,道:「這樣最好,大家不傷和氣嘛!」

正因為有了文定冒冒失失的介入,才使得冤家和解,使得一場干戈化為玉帛,朱北坤等人對文定都是非常的感激,謝道:「柳兄弟,真不知該如何報答你對我們做的一切,如有任何差遣,只管言語一聲,朱某雖然沒什麼本事,在這地面上還是很認識些朋友,跑跑腿還是可以的。」

這人確是挺仗義的,文定輕笑道:「哪裡,哪裡,柳某實在沒做什麼事,朱兄不必過於介意。」

「唉,我朱北坤有仇必究,有恩必報,圖的就是坦蕩,你柳老弟這麼說,便是不給我面子了。」

文定為難的說道:「不瞞朱兄,在下這次來只是湊巧,再過幾日便要返程了。」

「這麼快?」朱北坤有些沮喪的說道:「就不能多留幾日,讓我和兄弟們也盡盡地主之誼。」

「確實是不巧,在下本是隨人來此進批貨,可賣家卻不幸蒙遇巨變,實在是讓人惋惜。」想到羅府那滅門的慘案,文定便不由得感到冷氣從脖間直入。

「什麼買賣沒做成?給我說說看。」

反正羅府遭此巨變後,這買賣也不再是商業上的機密了,文定便將事情的梗概有所保留的說了一遍。朱北坤也難以想像是誰行事如此的滅絕人性,咬牙切齒的說道:「是哪來的王八蛋如此的心狠手辣?雖說那羅守財我知道也他媽不是個好東西,不過也不必連家人都不放過呀!這幾日一回來便忙著那地盤的事,竟不知道這成都還發生了這麼件大案子。」

文定也是憤慨不已,只要想到兇徒那慘絕人寰的手段,衙門好些日子也未曾查清,不由得有絲沮喪的說道:「可惜的是不能將這些歹徒繩之以法。」

朱北坤猶如自語的喃喃說道:「也不是完全沒有希望。」

「朱兄有辦法抓住那群歹人?」文定驚奇的望著他。

朱北坤望了望文定,知道他誤會自己方才的話了,有些羞愧的輕聲說道:「羅氏雙兄弟在江湖上也是叫的出名號的兩位俠士,我朱北坤只是一江湖混混而已,他們都被人給殺了,我哪夠瞧呀?」

「哦。」文定的語氣中難掩一絲失望。

朱北坤又說道:「不過柳掌櫃,你們與羅守財的那筆買賣還有機會做成的。」

若真是這樣也是值得慶幸的,自己一干人跋涉數月,為的就是這批古玉石,可文定轉而一想,那羅府都完了,這玉石上哪找去呀!於是灰心喪氣的說道:「朱兄,你不必安慰我了,羅府全家都不幸逝去了,還有誰能賣東西給我們呀?」

「你怎麼不想想,他羅某人沒指望了,不是還有向他提供貨源之人嗎?這玉石不是說年代有些久遠嗎?那就不會是出自現今的工匠之手,肯定是有人將這東西賣給羅守財,他才能轉賣給你們嘛!」

是呀!自己這些人怎麼沒想過在貨源上更進一步的探求,文定欣喜的說道:「是呀!找到那人,那貨不是就可以直接買到嗎?」

大海撈針,在這成都府想找個不知名的商人,那會是多難的事呀!特別是連一點頭緒都沒有。

見到文定又有些洩氣,朱北坤料想他必是有所顧慮,寬慰他道:「放心,這事看起來很難查,但真正做起來也不是沒希望,你且安心回客棧,給我一日的時間,必然為你查出人來。」說著便向文定告辭,大步流星的離去了。

文定回到客棧便見著楊括與譚管事二人,正撥弄著算盤合計著進貨的明細帳,看起來二人今日的收穫頗豐。老威與另一個車伕不停的往屋裡搬著貨物,大至數尺高的布匹,輕到隻手便可扛起來的茶葉都有,真是收穫纍纍呀!

這二位沉迷於其中的商人還在議論著有哪些東西是自己等遺忘的,見著文定回來了,他們僅僅打了聲招呼便又投入到那品種、數字、銀錢的世界裡去了。文定實在是驚奇於他們的敬業,有這樣的管事,燕老闆何愁不賺錢呀!

雖然文定在數字帳目方面也不是生手,可終歸是別人的生意,自是不好摻和進去,用完晚飯便回房歇息去了。

躺在床上,他不由得回想起今日白天的一切,覺得實在是太過離奇波折了。記得在上船之前正聲還反覆叮囑過自己,見到別人都跑自己也要跑,見人打架千萬別往前湊,可今日怎麼全然忘了?好在最後的結果還算是平穩收場。

又想到那幅祭侄文稿卷,未曾料到自己也會有親眼見到此帖的一日,整幅字帖悲愴感十足,哀筆急就而下,舉行抹重疊,筆墨狼籍而又遒逸沉穩。顏真卿將那股喪失侄兒的悲憤全然溶入筆中,與其說他是用筆所書,還不如說是意念才促成此帖,渾然而得自天成。

漢口喧鬧的江灘在黑夜裡也化為了寂靜,疲勞了一日的船工們不是早早的進去了夢鄉,就是上岸去那燈火通明的夜市裡遊逛。

奔流的江水卻未曾因夜晚的到來而沉默,在夜幕遮掩下,它兀自急速的流淌著,嘩嘩的水聲充斥著兩岸三鎮的碼頭。

三伏天裡,武昌與漢口相隔著的江面似乎顯得更寬更長,原本寬大的碼頭都被迫退讓至緊靠岸堤處,原本平緩的長江水,此刻也顯得不再順服,波濤洶湧的湧向堤岸,時而激起朵朵浪花。

「頂頭豎脊,舒肢緊趾;形合力順,動迅靜定;以眼傳神,以氣助勢;陽相依,相輔相襯。頂頭豎脊,舒肢緊趾。」一處空曠的江灘上響徹著中厚的聲音,銀白的月色下則有兩道身影。

一長一短正是正聲與道定。正聲道:「這便是靜止姿勢的基本技法,也是開架式。」

正聲藉著月光向道定望去,見他不但姿勢偏差,身形也緊繃的厲害,便走近而糾正他道:「長拳要求四肢放鬆舒展,手指足趾緊勁用力。其中舒肩表現為兩肩微下鬆而向後展開,增加胸廓的前挺度和左右徑,作用在於增加胸廓的容氣量;舒胯表現為兩胯向下鬆沉,無挺胯僵腿之態,兩腿分開形成步型的幅度,此姿勢較其他拳種闊長,從而構成架開式大的特點,兩手指和兩足足趾要緊勁用力。」

經過數次校正,正聲終於滿意的點點頭,道定讀書不成,可對於武功卻有種敏銳的領悟力,也讓正聲教出了興趣,道:「嗯,靜態已有點像模像樣,接下來是動態,注意我的身形。」

只見正聲舞起長拳的招式,一動即快,心快、眼快、手快、步快,整套動作快似迅雷;而至一到俱到,一靜皆靜。整套拳式突然在瞬間靜定似泰山,體現出疾動突停的要領。以眼傳神,以氣助勢,整套招式張弛有度又一氣呵成。

正聲舞的長拳讓道定看的是目瞪口呆,不禁歡呼雀躍的道:「正聲哥你真是厲害呀!何時我才能像你這麼威猛呀?!」

被這小子稱讚一番,正聲也是挺自得的,口裡卻說道:「別盡想著拍馬屁。這種拳法是一種以弓步、馬步、歇步、僕步、虛步為基礎步型,並有躥蹦跳躍、閃展騰挪、起伏轉折和跌撲滾翻等動作和技術組成的拳術。它的特點是姿勢舒展,動作靈活,快速有力,節奏鮮明。剛才瞧清楚了嗎?給我來一遍。」

說歸說,可真正耍起功夫來,道定也是一本正經的,舉手投足間也是威風凜凜的。

正聲對道定的態度十分的滿意,這小子和自己倒真是有幾分相像,平時嬉皮笑臉的,只要練起武來精神卻出奇的集中,除了中途正聲會糾正他的錯漏處,一般都只點撥一下,他便能通曉大概。在他突飛猛進的同時,也讓正聲有了危機感,要是自己這個教人功夫的,最後反倒敵不過這小子,那可實在是難堪呀!心念及此,正聲也打起精神,要將那已然有些鬆散的功夫重新撿起來。

告別了正聲,柳道定帶著一身的汗水,一臉的笑容向粵漢碼頭走去,只不過還沒到門口就被人叫住了:「道定,道定。」

道定順著聲音望過去,一駕烏棚馬車正停在路旁,車廂的掛簾被掀起,道定頓時認出雨煙那熟悉的面孔來。在文定不在漢口的日子裡,雨煙怕道定在陌生的環境裡會生疏不習慣,所以時常來探望他,還總是帶著他愛吃的美味佳餚,安慰他那食量驚人的肚子。

道定瞧見雨煙姐姐,比瞧見了什麼都高興,幾步便跑了過去,驚喜的道:「雨煙姐姐,妳怎麼來了?」言語間,滾圓的眼睛卻直往雨煙身旁的食盒裡瞅,猜測著姐姐又為他帶什麼來了。

雨煙望向他的眼神中卻有股疑惑。之前未曾注意過,可他方才行道的姿勢,卻說明這小孩子還有些不小的秘密,下盤穩重不似常人般輕浮,明顯是因為練有外功。雨煙心想,不曾聽文定說起過他 弟練武之事,必然是這孩子私下所為。

江湖險惡,稍有不慎便會遭人算計,何況道定年紀尚弱,也分不清好人壞人,未免他誤入歧途,雨煙緊繃了臉頰嚴肅的問道:「道定,姐姐問你件事,你可要老實回答。」

道定還不知道自己已經露餡了,滿不在乎的道:「姐姐有何事儘管問吧!只要道定知道一定告訴姐姐。」

雨煙不動聲色的問道:「你的功夫是何人傳授的?」此言一出,便看見道定渾身一抖,雨煙知道自己所料不差了。

道定還強做鎮定的回道:「哪呀!雨煙姐姐開什麼玩笑呀!我怎麼會功夫呢!」話雖如此,只是他的小眼開始閃爍著,迴避雨煙射過來的眼神。

「練沒練武不用說,只需從尋常的舉動便能分辨出來,姐姐我自小便從師習武,這些眼力還是有的。」

當然,如果習武之人練到韜光隱晦的程度,等閒人也是難以分辨的,不過那都已經是可以容身一流高手的行列了,少之又少。

這該如何是好呀?道定的舌頭已經有些打結了。雨煙故作生氣的說道:「要是你不說我也不勉強,只是這事怎麼也要和你大哥說一聲。對了,算算日子,他也該返程了吧!」

雨煙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卻讓道定嚇個不輕,脫口而出道:「雨煙姐姐,是正聲哥教我武功的,我答應他不和別人說起,妳可別和我哥講呀!」要是讓大哥知道了,指不定有什麼後果等著他呢!情急之下道定也只好坦白了。

那個武夫,不好好的陪著燕顏,竟背著文定暗地裡誘拐他弟弟,她暗暗埋怨文定不慎交上了這個作怪的朋友。可看到道定懇切的目光,又有些不忍,幾個月的相處,讓雨煙對文定這個弟弟也越發的疼愛起來,對於他的自作主張,也只能無奈的說道:「好了,看你的可憐勁,還練武呢,把這個都吃了。」順手將食盒遞給他。

道定臉上的愁雲也隨之散去,欣然的謝道:「多謝雨煙姐姐,我就知道雨煙姐姐是最疼我的了。」

他上竄下跳的舞動了許久,肚子裡早已是空空如也了。接過食盒他急忙揭開盒蓋,裡面裝盛的是一碟他最喜愛的雞腿,道定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手抓起一隻就往嘴裡塞。

雨煙忙道:「小心點,也沒人和你搶。」看著道定滿頭的汗水,她掏出隨身的手絹替他擦拭。

道定嘴裡塞滿了東西,口中說話也變的不清不楚:「沒事,我,我快餓死,死了……」果然話還沒說完便梗住了。

雨煙忙輕輕拍打他的後背為他順氣,口裡還埋怨道:「瞧你這孩子,剛說完你就噎住了吧!」道定「嘿嘿」的笑了兩聲。瞧著他的模樣,雨煙不由得想起遠在巴蜀的文定,也不知他此刻是如何了。

翌日,楊括他們依舊是天剛擦亮就忙著出去看貨,而文定則安坐在客棧中等消息。紫鵑聽說他昨日在茶館遇險,大罵了他一頓後,自己也開始緊跟在他左右,不准他離開自己的防範之外。當文定提出異議時,她便抬出小姐的指令,再甚者,就是武力相要挾。

午間小王嫻也跑來找紫鵑姐姐玩。打她自願當燕小姐的丫鬟後,與他們相處的時間便顯得寡少了許多,見到她來了,二人都非常的高興,只是紫鵑對她不與自己商議便做出那麼大的決定,還是有些耿耿於懷,嘴上還帶些酸意的說道:「今日怎麼得空來瞧我們呀!妳那位大小姐沒讓妳前前後後的做這做那嗎?」

小王嫻知道姐姐也是心疼她,說道:「小姐這兩日都是早出晚歸的不見蹤影。紫鵑姐姐,小姐她人很好呀,她沒讓我做什麼事,都是我自己要做的。姐姐妳不知道呀!小姐教了我許多東西呢!」

有時文定真是分不清,紫鵑與小王嫻比起來,誰更像個孩子。

紫鵑還是心疼王嫻,這麼小,原本什麼也不懂,可如今還要學著侍候人。趁著今日得閒,姐妹二人原本可以好好的聊一會天,這時又開始覺得文定礙眼,於是拉著王嫻的小手回自己屋裡去了。

對於她的離開,文定自然是慶幸不已,這丫頭在這裡,自己根本任何事也做不成,看書吧!她說你無聊;和她說話吧!又說他太無趣,懶得搭理他;就連想將昨日買的那對鷹爪杯翻出來看看,都會被她說是有病,這麼奇形怪狀的東西,也會花銀子去買。

於是這一早上,文定儘是在她的白眼與冷嘲熱諷中度過了。他剛靜下心來想看會書,便聽見紫鵑怒氣沖天的聲音自房外響起:「你這死性不改的惡賊,竟敢欺上門了,姑娘我劈了你。」

而另一個聲音聽來也不陌生:「姑娘呀!我,我,我確實是來找人的。唉,妳別動手呀!哎喲,妳下手好重呀!」

聽那聲音,竟是自己要等的朱北坤。文定想到他與紫鵑幾次碰面,都讓紫鵑下不了台,這股紫鵑積壓了好久的怒火,想必是一觸即發了。

朱北坤的求饒聲不時在外面響起,而客棧裡的東西倒地的撞擊聲與摔碎聲,也時而在文定耳邊湧動。文定正在徘徊是否該出去阻止這一切,可一想到紫鵑那可怕的任性,他還是決定暫且明哲保身。回想昨日連那虎背熊腰,一雙鐵臂的鄺鐵化也不能將朱北坤如何,對於紫鵑的攻擊,自也不會太難招架吧!

可片刻後,他的小算盤便告吹了,只見房門一下子打開,小王嫻焦急的跑進來,說道:「柳叔叔,快去看看吧!紫鵑姐姐在外面和人打起來了,你快去要他們停下來呀!」說著牽起文定的手就往外面跑去。

雖然心裡是極度不願,可當著小王嫻的面,文定也不好推搪,只好硬著頭皮來到客棧大廳。

若說是打架,實在是有些冤枉朱北坤了,整個的都是紫鵑在後追打,他在前面閃躲。而且最沮喪的是,跟那鄺鐵化比,他算是身手敏捷,步伐輕盈,可跟紫鵑比,就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了,不論他如何跑,紫鵑都能在數步內將其追上,並施以重擊,痛的他是哀天叫地的,讓人實在慘不忍睹。估計今日之事若是傳出去,他坤哥在成都的面子算是全毀了。

「紫鵑停手,這位兄台是我請來的客人。」文定高聲的阻止紫鵑再鬧下去。

果然這招收到了成效,紫鵑這丫頭停止追擊朱北坤,只不過轉向將凶狠的目光投向文定,文定心中一涼,暗道這下自己有的受了。

她走近文定,語氣中帶著威脅的問道:「他是你給叫來的?」

朱北坤也趕忙湊過來說道:「是呀!是柳掌櫃,不,文定讓我來的。」轉而又心情愉悅的向文定說道:「我說瞅著文定特別眼熟呢!原來我們早先碰見過呀!呵呵,就在重慶府的朝天門,對吧?」

文定心中不由得泛起一絲悲涼,自己竟然是沾紫鵑這丫頭的光才被人想起,不過對於眼前這位勇往直前的勇者,文定還是充滿了敬畏,瞧他剛才還被追的雞飛狗跳,可這一刻望向紫鵑那邊的眼神,依舊是無所忌憚。紫鵑的眼中都能冒出火光了,為轉移焦點,文定打哈哈道:「是呀!那日朱兄高唱的重慶歌,在下時常想起,感覺挺有意思的。」

說起唱歌,紫鵑更是難堪,一跺腳,從鼻腔內發出個「哼」,便拉著王嫻走回自己的房間了。

第二章 稍縱即逝

紫鵑與王嫻相偕離去後,朱北坤尷尬的朝文定笑了笑,道:「這位姑娘挺有趣的。」

「是呀!紫鵑姑娘做任何事都是率性而為。」而文定心裡想著的,卻是她粗暴的一面。

文定的一句話卻讓朱北坤欣喜不已,道:「原來這姑娘叫紫鵑,這名字真好聽。」文定心想,紫鵑如此強硬的脾氣、稟性也會使人迷戀?這男女之事,果真是讓外人不足以道也。

文定將他引進房來後,他還在回味適才的情景,文定只好狠心阻斷其白日夢境,問道:「朱兄,那件事查的如何了?」

朱北坤神遊的思緒這才回到現實中,頗為自得的說道:「我早就說過,這事看起來挺難,可真要做起來,卻也不是那麼全無希望!」

文定焦急的問道:「朱兄,那到底查到了什麼?」

「我也是由各處得來的小道消息,融合集中起來,裡面有用的大概就是,在三個月前有個行腳的貨郎曾到過成興玉器行,自那以後羅老闆就顯得特別的興奮,四處與人談生意。」

文定暗忖,那也正是羅守財派人送玉到重慶府燕記分號的日子左右,看來這個貨郎便是關鍵,文定問道:「那這個貨郎為何人,是不是錦城人呢?」

「那就不是了。這貨郎姓曾,好像專門穿梭於那些偏遠的小村莊,賣些鹽呀!賣些布的,還有一些零碎的生活用品,也經常到成都來販賣些由下面收上來的小東西。」

「那就難找了,走單幫賣山貨的商人,行蹤飄忽不定,誰也不知道他下一站會到哪兒賣東西。」文定心歎,剛捕捉到的線索轉眼又變的渺茫。

「那倒也不是全無規律。」朱北坤胸有成竹的淺笑道:「這姓曾的貨郎,雖然還沒成家,但在成都卻還有個相好,東城街面上開豆腐店的田寡婦一直與他暗渡陳倉,每次他來成都,二人都打的火熱。呵呵,只要我們找到那田寡婦,還怕不知道他的行蹤嗎?」

文定怪物般的望著他,疑惑道:「朱兄,你不是好幾年都不曾回到成都了嗎?這些閒言碎語,你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呀!」

朱北坤尷尬的笑了笑道:「嘿嘿,這都是我那班兄弟們告訴我的,那田寡婦是個耐不住寂寞的主,男人死了不到兩年便勾搭上了這姓曾的,可那姓曾的又是走南闖北的,老不在跟前。那田寡婦本就是個鮮活的少婦,人都說:要想俏三分孝,那幫小子可沒少到她那豆腐攤前吃豆腐,呵呵。」他笑的是前伏後仰的。

文定實在是後悔自己多此一問,引得他說出這麼多難登雅室的流言蜚語。文定羞的面紅耳赤,可朱北坤卻似乎還意猶未盡,繼續將由兄弟口中得知的,關於田寡婦瓜田李下的趣事,轉述給文定聽。

這時文定的房門猛的大開,原來紫鵑好奇二人到底有何要緊之事需要密談,便靠在門邊附耳探聽,誰知聽的大都又是這等淫辭穢語。她漲紅了臉,一腳將大門踹開,怒吼道:「柳文定,你這都是結交的什麼下流之人?滿口的穢言污語,簡直是不堪入耳,看我怎麼替小姐教訓你。」話還沒說完便衝進屋裡,連文定帶北坤一起打去。

「紫鵑,饒命呀!我們是有正經事要辦。」文定忙向她──這個自己的保鏢求饒。

紫鵑卻不肯放過他,怒斥道:「正經事就是在背後嘀咕別的婦人?柳文定呀柳文定,這一個多月的旅程,你倒是長能耐了呀!」

文定小心的走到她面前,輕聲的說道:「是關於那筆與羅守財買賣的事。妳想呀,我們耗費了數月的光陰,等來的卻是賣家突然的噩耗,兩手空空的回去,也不好向燕老闆和我們東家他們交代呀!」

紫鵑的眼中閃爍著懷疑,問道:「那羅府都成那樣了,這買賣還如何做下去?你可別糊弄我喲!」

「豈敢、豈敢?」文定適時的將北坤給推出來,道:「這位朱兄,已經為我們探知了羅守財進貨的渠道,我們與楊管事他們可以跳過羅守財這個中間的環節,直接與那人交易,豈不是更妙了嗎?」

紫鵑的小腦袋也明白了個八九分,喜道:「這便是像小姐說的『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對嗎?」

北坤也附和道:「對呀!對呀!姑娘真是聰明,文定這麼一說,便能明白過來。」

回敬他的,卻是紫鵑的一記白眼。剛才他那些粗俗不堪的言語,更加深了紫鵑對他的偏見。然而她那副發嗔的俏模樣,更是讓他癡迷。

他越是露出呆相,紫鵑也越是惱怨。為免紫鵑再次發怒,文定趕忙道:「那個,紫鵑妳在此等楊兄及燕小姐他們回來,我和朱兄先去探探對方的下落。」說著就要拉北坤往外走。

這紫鵑可不依,伸手攔下二人道:「那可不行,這買賣關我什麼事?小姐讓我來此,是隨身保護你的,可不是傳信的。你要出去也行,必須得帶上我。」

文定無奈之下,只好單留小王嫻在客棧裡等候,三人則結伴而去。

朱北坤雖然幾年不曾回成都,可熟人卻是不少,一路走過,不斷有三教九流,形形色色的人和他打招呼。能有此人緣,北坤很是得意,紛紛向他們回禮。然而紫鵑卻對此嗤之以鼻,在一旁陰陽怪氣的說道:「儘是些地痞無賴,真是物以類聚。」

紫鵑的話嗆的北坤半天說不出話來,連與人打招呼的神色也黯淡了許多,蔫著腦袋領在前面,走著走著,卻被幾名帶著兵刃的男子給攔了下來。見到他們一個個氣勢洶洶的,文定暗道不妙,自忖該不會又是他的仇家找上門了吧!

「袁少俠呀!真是巧了,我剛回成都便遇上了你,這一向可安好?」朱北坤熱情的向對方打招呼。

對方共有五人,個個臉上都是滿布愁雲,那攔住他之人,也就是他嘴裡的袁少俠見到他後,臉色略微有些好轉,道:「還過的去。朱香主這一向都在重慶府活動的,怎麼也跑來成都湊熱鬧呀?」

「哪呀!我原本便是土生土長的錦城人,這次是為了些兄弟們的私事回來幫著辦辦。」

「哦,我來為你們引見。」說著袁少俠將他引到自己這群人面前,介紹道:「這位是哥老會的朱北坤朱香主。這位是我大師哥『奪命寒星』曹刃,這位是浮巖山莊的少莊主崔寒,這兩位是浮巖山莊的護莊鐵衛喬氏兄弟。」

曹刃與袁解袁少俠都是青城派年輕一輩的高手,再加上羅府滅門案中慘遭不幸的羅頂、羅峰二兄弟,便是江湖人稱道的青城四子,在白道江湖的年輕一代中,都算是頗有威望。特別是奪命寒星曹刃,本是最有希望接下師父手中的權柄,成為下一代的青城派掌門,可江湖傳言,他生性少言寡語,對於日常俗事素來也不怎麼上心,所以在其師父丹方道人的眼中,反倒沒有其他幾個師弟討其歡心。

北坤知道這幾位在江湖上是聲名顯赫,忙抱拳恭敬的道:「久仰,久仰。」

可那幾人除了袁少俠外,顯然都瞧不上他,喬氏兄弟微微一抬手算是回過禮了,曹刃也只是稍稍點頭示意。最倨傲的可要數那崔寒了,他不但裝做沒見到,而且從鼻腔裡輕輕發出一聲「哼」,對朱北坤的不屑之色真是表露無遺。

北坤滿面笑容的招呼他們,卻無端遭此羞辱,自是氣憤不已,可當著袁少俠的面也不好發作,只好裝做未曾瞧見。

袁少俠心下也是頓感顏面大失,這一路上多次被此二世祖譏諷,若不是看在崔老莊主的面子上,早就對這紈褲子弟不客氣了。他走近北坤,低聲向他道歉:「朱香主,實在是不好意思,今日一切看兄弟我的。」

「沒事,沒事。袁少俠應該瞭解,我們這種靠自己活下去的人,和那種需要依靠家世的人不一樣,這點小事沒什麼好計較的。」北坤故意將語氣加重,話裡也透著玄機。

他不找崔寒計較,那二世祖反而要找他麻煩:「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少爺我收拾你這樣的腳色,再來兩個也不成問題,怎麼樣,要不要來試試?」

而北坤則望也不望他一眼,還是和袁解在打哈哈。見朱北坤壓根不曾理會他,崔寒立感被輕視了。

一般喜歡瞧不起他人之流的,卻也是最忌諱別人瞧不起自己,崔寒此時更是火冒三丈,怒罵道:「就連你們哥老會的呂老大,看見本少莊主也是客客氣氣的,你算個什麼東西?一個螢蟲般大小的香主,竟敢如此無禮?」

那崔寒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不依不饒的挑釁,讓北坤很是下不了台,泥人還有三分土性,何況初回成都的他,怎麼也不能在這大街上,當著這麼多熟人的面前窩囊裝熊,他勃然怒罵:「罵你個二世祖還不服氣,呂老大對你客氣,那是因為你嗎?要不是你老子崔游的面子,誰知道你娃是誰呀?」

袁解心中那叫一個痛快呀!北坤將自己積壓在胸腹中數日,要說而又沒說的話給一口氣倒了出來,表面上他雖然沒有絲毫動容,可暗下的那份解氣呀!真值得喝兩盅的。

崔寒舉拳便要上去相鬥,而喬氏兄弟也紛紛左右相隨。袁解眼見一邊是熟人,一邊是同行之人,自然不能插手。眼看著北坤便要遭殃,想不到原本一直看朱北坤不順眼的紫鵑卻未坐視,她撤出寶劍,跨出兩步,與北坤並排站齊,向對方喊道:「怎麼,想人多欺負人少?這可得先問問姑娘我手中的寶劍。」一時五人間的氣氛是劍拔弩張的,袁解也是束手無策。

「住手,夠了。」驀地,一個低沉的聲音從一邊響起,是那一直未開過口的曹刃。

崔寒面色難看之極,道:「姓曹的,少爺我又不是你青城派的師弟,憑什麼要聽你的話?安靜的在一旁等會,我馬上就能完事。」

一旁的袁解道:「崔寒,我們出來時崔莊主有過交代,這一路上的所有事都聽我師哥的,怎麼這才到成都你就忘了?」

想起這件事崔寒就不服,來查表姐一家的命案,為什麼父親要讓自己聽命於外人,他嘴裡不以為然的說道:「哼,聽他的?你們青城四子名頭雖是很響亮,卻皆是些無能之輩。那羅頂、羅峰原先看起來還不是滿像那麼回事似的,可連我表姐這樣的婦道人家都不能保護周全,還有什麼臉面在此對小爺我大呼小叫的?」

這話恰好戳到他們的痛處,袁解的臉色唰的一下變得煞白煞白的。而曹刃也不言語,只是一步步的逼近崔寒,喬氏兄弟慣走江湖,自然不會像他們少爺這般果於自信,瞧他外表是不聲不響的,可兩人皆感覺到一股凌人的氣勢壓迫過來,雙雙撤出兵刃護在少主面前,嘴裡還求饒道:「曹少俠,我們少莊主是無心之失,看著我們是一路來的,您可別認真呀!」

曹刃絲毫不理會他們二人,繼續逼近,眼看就要到跟前了,喬氏兄弟無奈之下,只好上前搶攻,只盼著將打鬥阻擋在少主之外。然而曹刃用平緩的力道便格開了兩人急速的攻勢,縱身錯過二人,一踏步便來到崔寒的近前。

崔寒情急之下拔劍相向,可一個照面還沒接下,便被對方赤手奪過兵刃,橫架在自己的頸脖間。

曹刃的動作似乎很緩慢,也較隨意,可這一切卻又都是發生在電光火石的剎那間。紫鵑與北坤他們還能看見個大概,文定便只覺著他是慢慢的抬手,等抬完了,那喬氏兄弟便交叉而過,還差些跌倒,而崔寒則已落入其掌控。

這幾人的差別,就連絲毫不懂武功的文定也能瞧出來,何況是當事人呢!此刻少莊主落入他手裡,喬氏兄弟更是投鼠忌器,忙將兵器收起,拜求道:「曹大俠,看在我們莊主與貴掌門兩家常年交好的情面上,您可別傷著我們少莊主了。」

曹刃也不去理會,只是逼視著手中的崔寒,淡淡的問道:「誰才是無能之輩?」

形勢比人強,起先崔少莊主還是咬住牙不肯回答,可曹刃手下稍稍用力後,他便痛的哇哇直叫,求饒道:「是我沒用,是我沒用。」

曹刃這才滿意的,將崔寒的佩劍丟置於一旁走開了。喬巨,喬壯兩兄弟趕忙跑過來扶起少莊主,也不與他們打招呼便急忙離去。

「走了倒好,淨跟著搗亂。」沒這浮巖山莊的幾人在一旁攪局,袁解頓感輕鬆,可回想剛才之事卻也不好收場,他憂心忡忡的對曹刃說道:「師哥,我們回去可怎麼跟師父他老人家交代呀?他可是要我們帶著他們一同查案的呀!」

「這事我自有主張。」說著曹刃也不招呼自己的師弟,便往浮巖山莊等人離去的相反方向走去。

言語不多,可辦起事來非常果斷,就連方才被曹刃輕視過的北坤也不禁為他叫好,這才是個人物。而紫鵑望向他背影的眼中,更是充滿了異彩。

袁解還要為他的不辭而別向北坤道歉,北坤這會是發自內心的道:「袁少俠無需多禮,像曹大俠這般的人物,自然不能視為常人來看待。」

袁解也是無奈的笑了笑,師兄的脾氣就是這般,哪怕是師父也無能為力,道:「朱香主能不見怪便好,在下還有件事想託付朱香主代為查訪查訪,不知可否?」

「袁少俠請儘管說,我們是朋友,朋友之事便是我朱某人之事,只要是能辦到的,一定不推辭。」

袁解神色激憤的說道:「說起來實在是讓人憤慨,這成都離我青城山不過百餘里地,可竟有人連殺我二師兄、四師弟一家十數條人命。師尊這次命我師兄弟二人,連同我二師嫂的表親,也就是方才浮巖山莊的人來徹查此案。」

這件案子北坤也是最近兩日才知道的,趕巧此時與文定他們要去查的,也是與這件懸案有牽扯。他也是痛心之極的說道:「羅府二位俠士的不幸遭遇,朱某也是在最近才聽說,那群歹徒的手法實在是……哎!袁少俠有何差遣請說,朱某一定竭盡全力也在所不惜。」

「朱香主能拔刀相助,在下不勝感激。差遣不敢當,袁某想朱香主便是這成都府人,在此地的關係一定是根深蒂固,能否代為查探兇案線索,不論成敗如何,青城派必當銘感五內。」

留下了聯絡方式,袁解便告辭離開了。

文定他們繼續向田寡婦的豆腐店行去。北坤對於方才那種緊迫的情況下,紫鵑能出手相助分外高興,一路上邊走邊道:「紫鵑姑娘果然還是護著我的,那幾個小子想對付我,也不問問紫鵑姑娘答不答應。」

紫鵑被他說的惱羞成怒,明明只是義憤之舉,經他這麼一狡辯,倒像是自己對他有那意思了。紫鵑一手擰住他耳朵,強調道:「給我記住了,姑娘我剛才只是看不慣那幾人狗仗人勢,以眾凌寡,和你朱北坤是一點關係也沒有,下次再亂說,小心姑娘我翻臉。」說著又狠狠的擰了兩下才鬆開手。

他的耳朵被抓住時還疼的哇哇直叫,鬆開後則輕撫痛處,臉上還露出陶醉之色,滿懷興奮的說道:「紫鵑妳終於也記住我的名字了,這可是件喜訊呀!」

他這話讓文定嚇了一大跳,實在有些欽佩他的毅力,又不禁對他的精神狀況產生疑慮。

紫鵑真是拿這個痞子沒有辦法,也懶得和他狡辯,只是舉著佩劍向他打去,又讓他躲開了,紫鵑追打了一陣,才在文定的安撫下停下來。

三人剛到城東的椒子街,便有幾人趕著上前,文定認出他們便是昨日在茶館見到的幾位,其中領頭的便是那趙小刀。

原來正是朱北坤打發他們事先在此守候的。小刀道:「坤哥,怎麼這麼晚才來呀?兄弟們都等了將近一個時辰了。」邊說還邊看著一同來的紫鵑。那幾個隨北坤一道由成都來的兄弟,更是認出了這個凶巴巴的女子,一個兩個的開始怪聲驚叫,氣得紫鵑是七竅生煙,惡狠狠的望向北坤。

「路上遇到點事給耽擱了,這田寡婦沒什麼事情吧?」對於紫鵑的怒視,北坤只能回報一個無奈的笑容。

小刀答道:「坤哥,說起來挺奇怪的,這田寡婦平日裡都是早早的開門,趕著大伙上工之前要先賣一輪豆漿,可今日到現在,門板還是嚴嚴實實的豎著呢。」

北坤望向文定,文定也瞧著他,這事看來又有了變數。北坤一咬牙,道:「先進去瞧瞧到底是怎麼個情況,再做下一步打算。」

若是在眾目睽睽下由前門進入,如此驚擾四鄰自然是不大妥當,在趙小刀等人的帶領下,文定他們來到後門。小刀先上前敲了兩下門,可沒人應,他回望著北坤問道:「坤哥,再來怎麼辦?」

接下來怎麼辦,北坤有些顧慮的望向文定,而文定則將頭偏向一旁裝作沒看見。北坤即刻領會到他的意思,微微一笑,向小刀暗暗一打眼色,小刀立馬也知道該如何行事了。

這門雖是由內插上的,可這一點也難不住這伙幹慣下作營生的混混。小刀從懷裡掏出一根銅絲,折彎了,將上端由門閂下部插進去,再由上部勾出來,就這麼一帶,門便打開了。

紫鵑在一旁譏諷道:「哼,全都是些偷雞摸狗的鼠輩,瞧這駕輕就熟的模樣也,不知幹了多少缺德事。」

「好了紫鵑姑娘,進去再說吧!這也是沒辦法吧!」這事是明擺著的,北坤也懶得去狡辯。

紫鵑還要說點什麼,文定也勸道:「好了紫鵑,這也是朱兄的情急之策嘛!妳難道不想我們有所收穫,也免得數月的奔波就此白費嘛!」說著,便在北坤的指引下,先一步進去了。

紫鵑暗咬銀牙,心下也找不出更好的辦法,跺跺腳,也跟著進去了。

裡面的情景可謂是一片狼藉,一路走進去,便看著過道處、屋子裡遍地都是衣物、家什,活像是抄過家的模樣。小刀不由的說道:「怎麼,有強盜來過了嗎?」

看來是有人先他們一步拜訪過了,北坤吩咐手下的兄弟道:「在四處看看,有什麼發現沒有?」這屋內亂七八糟的,可沒有打鬥的痕跡,顯然是有人事先來搜過一遍了。

這事怎麼看都透著邪氣,文定對北坤說道:「朱兄,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我們先退出去,再從長計議。」

朱北坤也贊同文定的觀點,向一班手下揮手道:「撤。」眾人便魚貫的退出田寡婦的屋院。

第三章 哀兵之師

田寡婦這已是唯一的線索,自然不能輕易放棄。退出後文定他們也未曾走遠,而是來到街對面的福茂酒樓,在二樓窗口處安坐下來。

從這往下望去,正好可以看著田寡婦的豆腐店門口,而且北坤還安排了幾名手下在後門處暗暗監視。北坤特意叫了幾壺小酒,幾道小菜,今日他們是跟這耗上了。

文定預料的沒錯,沒過一會,官府的大隊差役便在田寡婦鄰居的稟報下,來到豆腐店門口。這種緊張的時候,衙門裡是不容半點差池,在敲了兩聲無人應門後便一腳下去,門板應聲而倒,那群衙役們一窩蜂的闖進豆腐店。

當即有人嬉笑道:「這班衙役怎麼看來都比我們更像是綠林中人?我們剛才還是小心翼翼的開門,他們可好,一腳下去,看來那田寡婦得換新門了。」

田寡婦還不知道下落,不過即便是她在眼前,碰上這事也只能自認倒霉。不但是尋常百姓家,就算是北坤他們這些跑江湖的,遇到衙門中人的欺壓也唯有忍氣吞聲。

文定的神機妙算讓北坤不由得欽佩道:「文定你實在是高呀!要不是你預先料到要出事,我們這會可要被人當替罪羊給下大獄了。」

文定慚愧道:「朱兄謬讚了。倘若柳某能事先知道有危險,也不會讓朱兄帶著兄弟們陪在下去犯險了。」

「唉,文定你這話就見外了,你幫了我和兄弟們那麼大一個忙,就是兄弟們的恩人。我既然答應要幫你查這件事,自然不會半途而廢,來來,多的話就不說了,我們先來乾一杯。」北坤舉杯便向文定敬來。

在其盛情之下,文定也是舉起滿盅的老酒一飲而盡,入口後只覺腹內一陣火辣,這川酒的勁可真是不小呀!

這時趙小刀也趕上樓來,來到近前輕聲回稟道:「坤哥,事情已經打聽到了。」

「嗯,好呀,坐下說,我們今日邊吃邊等。」北坤說著,還為他座前斟滿了一杯酒。

小刀入座後道:「聽田寡婦的四鄰說,昨日夜裡一陣響動,好像有一大幫子人在她屋裡鬧騰,可沒人瞧見了到底是何人。」

紫鵑奇怪的問道:「既然聲響很大,難道就沒人去瞧瞧發生了什麼事嗎?」

小刀嘆了口氣,說道:「姑娘妳想呀!羅府那件滅門慘案的兇手還沒音信,這大半夜的街面上還要宵禁,這個時候所有人都是人人自危,誰還敢上門管閒事呀!就剛才,還是他們怕知情不報要受官府追究,才大著膽子報官的。」

羅府的滅門慘案已經變成積壓在成都百姓心中的一塊大石,如若不早日查清真相,將其從百姓心中搬除,所造成的影響只怕還會更久遠。

文定問道:「那,那些鄰居知道曾貨郎的行蹤嗎?」

「那倒都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幾個月前來過,住了幾日後便離開了。」小刀又神秘的笑道:「呵呵,柳掌櫃你們想呀!寡婦找漢子,終歸不是什麼光彩的事,遮掩還來不及,哪還會弄的人盡皆知呀!」

小刀的言語與北坤是如出一轍,紫鵑將頭向旁邊一偏,暗罵這些個臭男人真是無可救藥。

紫鵑對他們不屑一顧,三人卻談的十分愉快。文定被他們二人詼諧隨性,無絲毫顧忌的性格所吸引。

而文定說出的那些淺顯易懂的東西,又很迎逢他們的口味,不像那些個老儒生般,常使人昏昏欲睡的。

文定對北坤上回吟唱的那首「重慶歌」非常的感興趣,又好奇問起這成都的地名又有哪些講究,這些街頭巷聞的東西,正是他們平常擺龍門陣聽人說起的,對於這些事自是難不住北坤,他滿不在乎的道:「要說這地名的講究,這條街就有。」說著指了指下面道:「這條街就叫做椒子街,這個『椒』是辣椒的椒。聽老人們說,好久以前也叫做交子街,不過這個『交』是交易的交,好像是說和一件叫『交子』的東西有關。」

「交子?」文定輕輕的念了兩遍:「哦,對了,交子最初便是由成都開始出現的。」

北坤不由奇怪道:「那東西你知道呀?我老是沒弄明白到底是個什麼玩意,那些個老人們也說不清楚,只知道是當時挺賺錢的一樁買賣,可後來又不知怎的,讓許多人傾家蕩產。」

「交子這東西是挺久遠的。大約在北宋那段時期,是用紙張代替銀錢,其實就如同我們現在使用的銀票,卻又比銀票更有保障些。」

比銀票更好?連同紫鵑在內,眾人注意力瞬時集中了起來。

「我們如今使用的銀票,都是各地的大商號發行的。而交子最初也是如此,由蜀中的一些商人發行,到了天聖元年,交子被收歸官辦,禁民私造,設置專門機構──益州交子務。這東西易攜帶,方便貨物流通,再來北宋朝廷上也看到了其好處,也開始制辦,不過改稱為錢引。」

紫鵑也不禁發問道:「可如今為何又變成了由商號辦了?怎麼不是朝廷經手的呢?」明明對上下都有好處,為何要停止?她實在是有些弄不懂,這些人是如何想的。

說起這事,文定神情黯淡,有些無奈的道:「後來遼人、金人、蒙古人數度入侵我疆土,引發局勢動盪,國勢漸弱,朝廷又不得不募兵購糧,所以大肆印發錢引,遂致錢引貶值。後來蒙古人也曾印發類似物件,可惜造工粗略,以致極易偽作,雖法有重典,亦不能阻斷偽造之人鋌而走險,最後只好慘淡收場。我朝雖有發行,不過尋常百姓還是喜歡真金實銀交易來的實在。」

其實大明初始是以「大明寶鈔」為主要流通,可惜發行太多,又沒有採取有力措施,加強舊鈔回收銷毀,以致貶值,百姓遂多重錢輕鈔。商人們更相信有信譽之商號所發行的銀票,到弘治年間,鈔法實際上已廢止不行了。

小刀興奮的說道:「這麼說來,交子這種東西,一開始就是從我們這條街上傳出去的了,真是沒想到呀!」

北坤則自信滿滿的笑罵道:「大驚小怪的。我們東城一代,常年都是商賈雲集,是成都的富人區。商舖、會館、酒樓、妓院不計其數,這交子在這裡出現不足為怪,只能說我們的這些個祖先就是比別人聰明,要不別人沒想到的,他們怎麼就想的到,而且還做到了。」

「臭美,就一定是你們祖先想到的,別人就不行?」紫鵑就不想讓他得意。

「怎麼不是了?」北坤有些急,道:「要不怎麼別人就沒做呢?」

瞧著他倆大眼瞪小眼的,文定不覺有點好笑。他倆都不肯讓步,非要文定繼續道:「這交子起源可以追溯到漢武帝時候的白鹿皮幣和唐代作為異地兌換票券的『飛錢』,不過這些卻從沒像交子般如此的大行其道。」

「聽見沒有,那是別人先想出來的,淨在那臭顯擺。」紫鵑還發出兩聲輕笑,壓倒對方的感覺就是舒心。

北坤一時語頓,忙轉移話題向文定道:「文定呀!你懂的東西可真多呀!連我們這些個當地人也是一知半解的,你卻能講的頭頭是道。」

「哪裡,哪裡,朱兄謬讚了。只是剛巧小弟所做的當鋪買賣,也是有關這些錢財的往來,是故對這些門道略微知道一點,算不上什麼,只是略知皮毛罷了。」

小刀也稱讚道:「哪呀!柳相公真是上知天文,下曉地理,這份本事可是我們怎麼也學不來的。我看乾脆你也別在當鋪裡幹了,和我們坤哥合伙做些大買賣,那豈不是更加稱心如意?」

小刀的話也正好說到北坤的心坎裡去了,他連聲稱道:「嗯,對,對,我也正有此意。憑著文定你的手段與腹中的那些計量,再加上我們兄弟在這地面上還算有點基礎、人脈,我們可以大展一番拳腳的。你看我平日又不在成都,只要你答應了,生意場上的事都歸你做主,小刀在外面約束兄弟,還可以給你打下手,要不了兩年,準保發大財,到時我們五五分帳怎麼樣?」

小刀與旁邊一桌的兄弟紛紛鼓動著文定,文定不覺有些啞然失笑道:「朱兄說的是挺好,可做生意是件擔風險之事,誰能保證一定可以賺錢呀?何況在下只是初涉商場,一切還只是陌生。再說鄙東家委派在下來此做生意,雙親、弱弟又皆在老家,豈能說留下就留下。」

紫鵑這丫頭也慌忙道:「不成,不成,我們家小姐還在漢口等著你呢!怎麼可以留下來?」她氣鼓鼓的望著北坤,這人盡出餿主意,就是想和自己作對。

家人自然是各人心中最重要的。北坤這幾年離鄉背井的,也是時常牽掛著爹娘,別看他一回成都這幾日白天都在外面跑,可一到晚上,便回家陪伴爹娘。他知道那股滋味不好受,也不再強求文定:「呵呵,這是我真心的願望,讓文定你為難,我們也不勉強,什麼時候想來便只管來,兄弟們等你。」

北坤的那些手下也紛紛響應。

朱北坤這些江湖人雖算不上什麼有身分的人,可卻都有著一副肝膽相照的脾氣。文定深深的體會到他們的笑容中透著真誠,是一種平日裡極難獲得的友誼。他舉起酒杯道:「各位,這趟旅途下來,巴山蜀水深深讓我沉醉,可最吸引我的,還是諸位巴蜀漢子的直爽與真誠。」

語畢,文定一口便將那杯中老酒飲盡,這酒雖火辣,卻又透著舒爽,便像這些巴蜀漢子般。

兩桌之人都歡呼起來,各自飲盡自己的老酒以回禮。

這一幕讓紫鵑心中也不由得有絲觸動,這些人確實都是性情中人,沒有掩飾,沒有隱藏,一切都是這麼的直來直往。

「這酒樓怎麼回事呀?一點規矩也沒有,什麼身分的人都可以在此大聲喧嘩。」一個討厭的聲音從樓梯處傳來,真是冤家路窄,此討厭之人,正是那浮巖山莊的少莊主崔寒。

明擺著他是針對他們而說的,他身邊的喬巨、喬壯兩兄弟也發現北坤他們了,忙小聲的勸道:「少主子,這裡又不是什麼大酒樓,人又這麼雜,我們還是換家酒樓吃飯吧!」

「換?」崔寒冷笑道:「換什麼換?這些個下三濫都能來這種地方,本少爺反倒是要避開?笑話。」

「罵誰呢!」朱北坤那群手下豈是能容人之輩,雖不知道有什麼過節,可聽到崔寒污蔑的話便紛紛起身叫罵。

講到罵人,這浮巖山莊的主僕三人顯然不是這伙混混的對手。

不到一會兒,三人的家人、祖宗、下輩的女人、平輩的女人以及長輩的女人便都被他們問候到了。

紫鵑坐在這群爛人中間,兩頰羞的都開始發燙了,暗道這伙人就算帶到尋常的樓子裡與那些姐妹對罵,也決計是吃不了虧的。其實她是不知道,這群人本就是開窯子的,還是最簡陋的那種。

那主僕三人的臉都氣綠了。福茂酒樓的掌櫃聽到上面的響動,急忙趕上來,勸道:「各位爺,輕點輕點,驚動了官府,小的可擔待不起呀!」

崔寒彷彿看見了希望,對掌櫃說道:「你是這酒樓的掌櫃吧!」

「是呀!您有什麼吩咐嗎?」

崔寒傲然的望了文定他們一眼,才說道:「少爺我今日要把這酒樓給包下來,你將這些人馬上給我全部趕走。」

掌櫃有些為難的說道:「這個恐怕不好辦吧!」

崔寒暗忖,你一個破酒樓的掌櫃還敢駁我的面子,從懷裡掏出幾個大銀錠拍在桌子上,大聲的道:「少爺我有的是錢,你只管照著辦就是了。」

掌櫃一皺眉一咬牙,道:「那您先稍等,我得去問問東家。」

崔寒點點頭,冷笑的望著文定那邊。哼,這會還不給少爺我滾蛋。

只見那掌櫃徑直走到文定他們那桌,小心的對北坤說道:「東家,您看這事怎麼辦呢?那客人非要將酒樓包下來。」

原來朱北坤早年在成都東城很有些基業,這小酒樓也正巧是其中之一,由一些娘家表親打理著。只是和小刀他們經營的範圍不同,所以來往也不是很慇勤,就連正經的成都當地人,也不一定知道他們的淵源,何況這初來乍到的崔寒等人呢!

文定事先也未曾想到還有這層關係,暗笑道,這會樂子可大了。果不其然,朱北坤高聲喝道:「放他娘的屁,老子我像差那點銀子的人嗎?今日我招呼客人,見著他就倒胃口,不做他買賣,給我趁早滾蛋。」

小刀那班手下憋了半天,終於還是忍不住狂笑了起來,紫鵑也是笑的上氣不接下氣的。

崔寒氣的是七竅生煙,今日是什麼面子都丟盡了,看著他們一個個笑的是人仰馬翻,他由心底感到羞辱和一股從未有過的怒火。一向睚眥必報的他自然不會罷休,他盱衡厲色的領著喬巨、喬壯二兄弟幾步逼近他們的酒桌。

情況不對,北坤的手下自也不會坐視,一個個跳離座位擋在面前。朱北坤、趙小刀一干人也離席而起。就連紫鵑也再次握緊了寶劍,打算將剛才在街上未完成的打鬥繼續下去。

和方才街上比起來,朱北坤這邊不再是人數較少的一邊,雖然這群兄弟們的武功不高,可怎麼著也不是那任人宰割的羔羊,加上武功不弱的紫鵑,真正打起來還不知道鹿死誰手呢!

不過這場打鬥注定還是要歷經波折,就在雙方衝突將至之時,樓梯處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隊衙門的差役衝了上來,由兩邊魚貫的將他們圍在中間,兩邊的人都被這莫名的突變給震住了,那緊握著兵刃的手也暗暗的鬆開。

衙役們個個面色凝重,雙手都放在腰間,監視著諸人的一舉一動,也不言語,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緩緩的,樓梯處又傳來幾下短促的腳步聲,來人與文定他們也算熟人,正是那范直夫。

他一上樓來便大大咧咧的喊叫道:「梁掌櫃,你這裡挺熱鬧呀!」一指對峙的雙方,道:「這是在幹什麼?是要聚眾鬧事呀!還是打架鬥毆呀?」

「呵呵,瞧您,又在說笑了不是?」福茂酒樓的梁掌櫃解釋道:「這幾位客人只是在聊天罷了,哪有什麼鬧事呀?小的是小本經營,膽子小,您可別嚇著我了。」

「梁掌櫃,別跟我打哈哈,這一個個大眼瞪小眼的,還都帶著兵器,這是守法之徒嗎?該不會是和昨夜田寡婦的案子有關吧!」范直夫帶著這班兄弟在田寡婦那豆腐店裡忙活了老半天,也沒查出個子丑寅卯來,此刻來就是詢問案情,順帶再打打秋風。

梁掌櫃趕緊搖頭道:「您想哪去了呀!這可都是咱安分守己的老百姓,可沒那膽大妄為的惡徒呀!」

范直夫從人群中瞧出了北坤,驚訝的道:「喲,坤哥你也在這呀!」接著轉過頭對梁掌櫃怪責道:「梁掌櫃你瞧你,這話說的虧心不?要是這成都府裡的坤哥都成老實巴交的守法百姓了,那這日子可就太平了。」

他再環顧左右,又從人縫裡瞧著了文定,語氣大壞的道:「喂,姓柳的小子,怎麼哪裡出事,都可以發現你的身影呀?你說你是個買賣人,做完了買賣就快走,淨跟著這群市井混混裡面摻和個什麼呀?」

文定拜禮道:「范大人,我想您恐怕是誤會了,我們都是朋友,只是來吃個便飯聚聚而已,並沒有其他不軌的所為,還請大人明查。」喝酒吃飯也犯不上王法,文定的話是滴水不漏,范直夫也抓不到把柄。

這狗官沒少拿自己的好處,還要當面編派自己,北坤不由得在心底將他祖宗亂罵一通,可面子上還是要略帶玩笑的道:「哪裡,哪裡,范大人就是喜歡和我們這些百姓說笑話,今日您是怎麼得閒,來福茂這種小酒樓巡查呀!」

「哎!」范直夫嘆了口氣,道:「我們這些天生跑腿的苦差役,哪有您坤哥命好呀!這不是有人報案,說對面街面上田寡婦的豆腐店,昨夜遭歹人入室行竊,連戶主田氏也不知所蹤,到現在人還是下落不明。這酒樓正好對著豆腐店門口,想來也會有些聲響,范某只是想與梁掌櫃瞭解一下案情。」

「衙門裡有差遣,梁某自當效命,只是梁某一向不曾在店舖裡度夜,這事還得問那幾個守夜的伙計。」只是那些伙計所說的,也不過和鄰居們大同小異,沒多少出入。

「兄弟們辛苦了。梁掌櫃,擺上幾桌好酒好菜,記在我帳上,算是慰勞兄弟們的辛苦。」知道這冤大頭是逃不過,北坤也只好做個人情。

范直夫面上還要假意推搪道:「那怎麼好意思呢!坤哥才回來幾日,便勞您破費。」

「應該的,這麼大熱的天,范大人還要領著兄弟們操勞,我朱某人怎麼著也得讓大伙養足了精神不是?呵呵。」

范直夫像是被他說服了般,笑道:「那兄弟我也不好推辭了。呵呵,弟兄們,快謝謝坤哥的盛情。」

那十幾個衙役紛紛向北坤道謝。

而一直在旁未吱聲的崔寒卻見不慣二人你來我往的相互恭維,壓根便將自己這大活人不當作一回事,對此他很是不滿。而此刻寡不敵眾,強自打下去準沒自己的好,忿忿不平的道:「哼,蛇鼠一窩。」之後便領著喬氏二兄弟,轉身便要下樓去。

范直夫卻不答應,高聲喝道:「慢著,先給我站住。」那衙役立馬逼近他們。范直夫上下左右仔細的將三人打量了一番,道:「你們是幹什麼的?不是本地人,又攜帶著兵刃,一看就是意圖不軌之輩。老實交代姓名,來歷,來成都所為何事,稍有差池,我們就回衙門裡問話。」范直夫在心裡暗道,小毛孩子就敢如此猖狂,范爺今日要替你老子管教管教。

崔寒從小便是驕縱慣了的,何時受的這種氣,正要發火,還是喬巨、喬壯二人死死的拽住了他。閻王好惹,小鬼難纏,兄弟二人走慣了江湖自然知道這道理,喬壯忙上前輕聲說道:「大人,在下三人是來自浮巖山莊,這位便是鄙公子。」率先將自家名號打出來,對方怎麼著也得掂量掂量這後果。

浮巖山莊在巴蜀白道武林也不是泛泛之輩,果然單這個名號,就讓范直夫震住了,馬上換了一副恭敬的面目道:「啊!原來是崔公子駕到,先前不知,有所冒犯,實在是失禮了。」

畢竟范直夫只是一小小捕快,那崔游又是素來交友廣泛,真要認真起來,可是吃不了兜著走呀!

喬壯心想,憑你個小捕快,何時能讓我瞧上眼,這次算是給足你面子了,又說道:「這回我們少莊主是奉莊主之命,來詢查表小姐一家的兇案,還望大人能不吝相告。」

范直夫想起那羅府老二羅峰的夫人,彷彿就是浮巖山莊的姻親,心頭暗道不好,這案情還沒有絲毫線索,苦主便到了,以後肯定陸續還得來上幾人,而且一個比一個名頭響,自己是哪個也得罪不起。想到這,他不由的罵那凶人幹嘛非去殺這家子,又罵那羅氏兄弟幹嘛沒事娶這麼兩位背景深厚的媳婦,惹出多少的事呀!

掛著滿面的感傷,范某人道:「這噩耗實在是太突然,太震驚了,還請幾位節哀順變。老莊主那也請寬心,衙門裡所有人與那些殘暴的兇手都是不共戴天,早晚一定揪出兇徒繩之以法的。」

早晚,就是說現在是沒法了,喬壯暗罵一群飯桶,嘴裡則說道:「那在下等就敬候佳音了,若有所發現還望大人能儘快知會我們一聲。」說著便抱拳告辭了。

「一定,一定。」范直夫禮送他們下樓後,又與北坤客套了兩句,便搖頭晃腦,唉聲嘆氣的帶著自己的兄弟,到梁掌櫃為他們準備的桌子上自行作樂了。

先是氣焰熏天,轉眼又能裝作卑諂足恭,最為讓人欽佩的,還是他范直夫當著這麼多手下與外人之面,有兩副截然不同,反差極大的表情後,最後還能在一旁若無其事的猜枚行令,這份功底豈是常人所能比擬的?

文定他們將他陡然的轉變看在眼裡,不禁都露出莞爾一笑,也懶得去理會二人誰是誰非,反正都不是什麼善主,樂得自己等人在一旁平白觀看了一場好戲。

北坤的心情舒順,舉起杯對同桌饒有深意的一笑,低聲道:「來呀!我們也別乾坐著,瞧瞧人家范大人那心胸,霍海了去了。這也難怪,別人是官咱們是民,不服不行呀!呵呵。」

這些個平日裡盡受范直夫欺負的混混們也不由大樂。

他們也學著老大那樣用暗語,用臉上古怪的表情來嘲笑著范某人。

「我敢打賭,再沉的門板,也沒那人的面皮厚。」他們中的一人嬉皮笑臉的對身邊的小刀說著。

「錯,」小刀則煞有其事的道:「門板算什麼,真要是論起來,我們這成都府的城牆都得屈居第二。」

頓時引發了一片笑聲。

這時由樓下上來一人,正是先前安排在樓下盯梢中的一個,他不緊不慢的來到酒桌前,附在趙小刀的耳邊嘀咕了幾句,小刀微微點頭示意他退下,自己則輕聲向北坤說道:「坤哥,兄弟們在田寡婦的後門發現一點事。」接著便在他耳邊蚊絲般的嘀咕了一會。

隨著小刀的語畢,北坤的神色也為之一震,一邊輕聲吩咐手下的兄弟們趕緊下樓,一邊回頭與文定輕聲說道:「快,下面有信了。」

自己則先抓起桌上的酒杯一乾而盡,再鬆閒的走到范直夫等人那兩桌,打了個酒嗝笑道:「范大人,您和兄弟們慢慢用,我們就先告辭了。」

范直夫臉上有些怪責的道:「唉,我們才來,怎麼坤哥你就要走了,我還想著等下過去和你喝個兩杯的。」

「呵呵。」北坤臉上的醉態十足,笑道:「不坐了,不坐了,各位來之前已經用的差不多了。」說著又打個酒嗝,然後懷有深意的笑了笑道:「吃飽喝足了,自然要挪動挪動。范大人,您說是不是呀?」

在座的衙役們果然如北坤所料,都不懷好意的笑了起來,范直夫還教導手下道:「瞧見沒,坤哥才是真正通曉安樂的主。賺錢是為什麼呀?那就是用來玩的。再瞧那些摳門的財主,一個個把錢看的跟什麼似的,不是揣在懷裡就是藏在被窩裡,是捨不得吃捨不得玩,整天不是防這個就是怕那個,那日子過的多膩味呀!」

身旁跟著他的二力忙接道:「范頭,前幾天死的那個羅守財就是這種貨色吧!」

「可不是嘛!那老摳門連自己的家人都跟防狼似的,臨了攢了一輩子的積蓄都便宜那些個強盜了,你們說說,這多不值呀!」衙役們口上紛紛為羅守財懊惱,其實心裡都想著,為何這種好事自己沒插上一份呢!

北坤客氣了兩句便退出酒樓,此時文定他們早已在樓下等候了,他立時恢復了常態,急忙說道:「他們發現那曾貨郎了,走,走,我們快去瞧瞧。」

一群人急忙在領路之人的指引下向街道深處走去,邊走紫鵑還邊有怨言:「現在知道急了,剛才怎麼還和人有說有笑的?」

北坤回頭委屈的辯解道:「我的小姑奶奶,剛才如果我們是急急忙忙的下樓,那群如狼似虎的差役還不得心生懷疑,寸步不離的把我們給看的死死的。」

紫鵑小臉通紅,狠狠的啐道:「去,誰是你小姑奶奶呀!你想的美。」

小刀他們則一個個起鬨:「坤哥這下掉面子了。」

「剃頭擔子一頭熱,哈哈哈哈。」這些個手下是一點面子也不給他們坤哥留住,逮著機會便大肆拿他開涮。北坤不敢說紫鵑什麼,只好向自己的這群兄弟威嚇過去。這些人彷彿都是天生的樂天派,不管事態如何嚴重總是會找出樂子來。

一幫人打打鬧鬧的來到了約定的地點,可那兩個看守的兄弟卻不見蹤影,北坤向報信的人問道:「小轆,人呢?」

小轆也是摸不清頭腦,道:「咦?剛才明明說好了,讓我帶坤哥來此地的呀!怎麼現在一個都不在呀?」

眾人向四周望去,可還是沒發現那兩人,文定憂心道:「會不會是你們分手時太急了,地點給弄混了?」

對於手下這幫人,小刀也是有些擔心,道:「是呀!平時你們幾個就毛毛躁躁的,說不定是你和他們約的地方有偏差。」

小□轆忙回道:「哪能呀!要說別的地方也許還會有錯,可這東城是我們的地盤,從小就是在這裡的街街巷巷玩耍長大的,怎麼會弄錯呢?」

這話也是實情,眾人睜大眼睛在四處搜尋,終於有人驚呼道:「那,你們看那。」

眾人放眼望去,一道血印延伸到一條幽深的巷子裡。

懷著強烈的不安,北坤帶領著眾人走進巷子裡。在重重凌亂的雜物、垃圾背後,他們發現了同伴之一樂呵呵,可惜眼前的他再也不能像平常那般逗人發笑了,只見他整隻手臂被人給砍了下來,傷口處的筋都給爆了出來,口裡還在不斷的向外流淌著鮮血。

所有人都懵了,剛才還和自己一般開著玩笑的樂呵呵,怎麼轉眼就成這般模樣了?北坤立即蹲下身將他抱在自己的懷裡,驚道:「這是怎麼了,到底怎麼回事呀?」

樂呵呵的口裡發出斷斷續續的聲音:「坤……坤哥,老六,老六死了,我好……好冷……好冷。」

朱北坤兩下脫下自己的外衣,搭在樂呵呵的身上,嘴裡還強打笑容道:「沒事的,你一定沒事的。記得坤哥那次被人連捅了五六刀,不是也活過來了嗎?你一定會沒事的。」帶著笑容的臉上卻流下兩行滾燙的淚水,身旁的兄弟們個個都是淚流滿面,文定與紫鵑也不例外。這一切實在是太突然,太不可思議了。

樂呵呵拼盡餘力,往東面指了指,口裡道:「牛王廟……他們往……牛王廟去,去了。」說完口裡又冒出一股鮮紅的血液,頭向北坤的肩膀上一靠,再也醒不來了。

「小樂!」北坤鬼哭神嚎的聲音響徹了整條巷子,一時間這條狹小的巷子裡是行號巷哭,悲聲一片。連一向堅強的紫鵑也被他們這股手足間真摯的友情所觸動,小眼不停的垂淚。

未幾,朱北坤猛的抬頭,將樂呵呵的遺體交給身邊的兄弟,厲聲喊道:「要為呵呵,為老六報仇的跟我走。」

悲憤中的小刀他們爭相道:「為呵呵報仇,為老六報仇。」

只是為了一樁買賣,卻已惹出了兩條人命,滿心愧疚的文定忙攔住他們道:「這群人手段太凶狠了,北坤你們可不能這麼貿然而去呀!還是速去報案,讓衙門派人來吧!」

朱北坤的眼中充滿了仇恨,堅定的說道:「文定,這已經不再是生意這麼簡單的事了,我兩名兄弟死了,無論如何,我也得為他們報這個仇。」

「走。」一旁的紫鵑站了出來,抖擻著手中的青鋒劍道;「讓他們血債血償。」

一幫人氣勢洶洶的就穿過小路向牛王廟方向急速行去。看著眾人義無反顧而去,文定也唯有捨命相隨。

第四章 街頭巷戰

北坤等人打小便是在這塊土地長大,對於那些小街小巷的熟悉就如同自己家的過道般,走小路穿暗道省下不少路程,而悲憤之下更是一個個健步如飛。

紫鵑還好,畢竟是身懷武功,文定則終究比不過小刀他們這些個整日走街串巷討生活之人,跟在後面一會工夫,便是氣喘吁吁。

可文定絲毫不肯放慢腳步和他們拉開距離,為了自己的私事,連累的他們連連失去了兩位兄弟,他滿心愧疚,絕不容許自己在此刻退縮。

這千年古城不愧是經過了千年的積累,連街道也是曲折平直各有所異,時而大氣磅礡、時而小巧溫柔;時而內涵深蘊、時而淺白直露。

文定無暇頓足欣賞,也不知過了多少小道多少暗巷後,一條寬敞的大道展開在眾人面前。

這牛王廟是成都府的一處市集,街面上布滿了一個個的攤位,賣布的、賣鞋的、賣耙子的、賣書的、賣畫的應有盡有,更多的是茶攤和小食攤。人更是多的數不勝數,要想從這裡面找出兇手,還實在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好在小刀他們認得田寡婦,大都還見過曾貨郎,北坤將兄弟們分散開來,在人群中搜尋賊人的蹤影。

小刀他們猶如獵人撒出去的牧犬般,一個個剎時撲入人群之中,轉眼再瞧去,已不見了蹤跡。

朱北坤鼓圓了雙眼,凝視著市集,偌大個市集有數不清的來往之人,小刀他們十數號人也只能是大海撈針,可這也是他們唯一的方法了。

他們扒開擁擠的人群,掀起一頂頂的草帽,惹的許多的路人對他們不滿,可當那些不滿的路人見到他們通紅的雙眼,臉上密布的煞氣,又一個個自覺化為了沉默。

可這群殺氣騰騰的虎狼之師在市集搜查了幾個來回,整個牛王廟都快被他們翻過來了,也不曾發現蛛絲馬跡。反倒是讓那些百姓嚇了個夠嗆,這陣勢可不是什麼好徵兆,好些人已經開始撤離這是非之地,有些做買賣的也開始收攤,暫避一時。

朱北坤滿面的殺氣,握緊的雙拳發出咯咯的響聲,雙眼就在人群之中遊走,不肯放過任何一個可疑之人。

紫鵑提著佩劍,也是一臉嚴肅的打量著過路人。文定略有憂心的道:「會不會他們已經早我們一步過去了?」

「不會的。」北坤的神色十分的堅定,道:「我們走的小路就連成都人也沒有多少是知曉的,若由平常的路過來,肯定比我們遲。」這是他們所熟悉的城市,他們通曉的街道,一草一木自然要比自己等人清楚,文定也不再有疑慮,只是將注意力投向人群中。

可賊人的蹤跡卻遲遲未來,反而引來了爭吵聲,文定他們順著聲音望過去,只見北坤的手下,與一輛馬車上的人爭執不下,就聽見對方狂妄的喊道:「操你媽,春香樓算他媽個什麼東西?一群龜公也敢如此,大白天的攔車搜查,都他媽活膩味了。」

春香樓正是朱北坤所開的青樓。

那名叫做阿雄的手下立刻還罵,小刀他們也紛紛聚集到那裡,今日大家的脾氣都不怎麼平和。

北坤氣色不善的走到近前,沉聲道:「怎麼回事?」

那馬車上的人倒也認得朱北坤,一見是他來了,知道自己得罪不起,忙賠笑道:「坤哥,原來您回來了呀!這不,我是為我們會裡辦點事,不想兄弟們不知怎麼回事,非要將我的馬車攔下來。」

這人是納錦會的一名小頭目張少元,與北坤以前也是碰過幾面。

納錦會自己是輕易得罪不起的,北坤不想橫生枝節,揮揮手道:「走吧!」

張少元忙帶著笑臉抱拳道:「坤哥,那您和弟兄們慢忙,兄弟我還有事,就先走一步了。」忙又急著向身旁的車把勢催促道:「快走呀!」

「駕。」車把勢手中馬鞭一揚,車輪便急速轉動了起來。

「呸!」阿雄不平的向地上吐了一口吐沫,憤然道:「狗仗人勢的東西,有什麼了不起的。」

文定也問道:「這是什麼人呀?」

北坤無奈的搖搖頭,輕輕拍打阿雄的肩膀,安慰道:「算了,不去理他,找兇手要緊,大家加把勁,不能讓兇手就這麼如若無事的跑了。」

小刀他們點頭答「是」,便要重新分散開去。

可這時紫鵑卻叫道:「不對。」

眾人將目光集中到她那,只見她指向剛才的那輛馬車道:「那車上有人在呼救。」見眾人都是茫然的望著她,心下急得直跺腳,運起輕功往馬車消失處攆去。

朱北坤也料感事情蹊蹺,一聲「追!」,便領著他們沿路追了下去。

剛才與北坤對話的張少元已回到車廂,車廂的一隅靠著兩個布袋,那嗚嗚的聲音正是由這布袋裡發出的。

車廂裡還坐著四五人,一人向布袋揮了一拳厲聲道:「再吵,爺爺現在就結果了妳。」

剛進來的張少元笑道:「嘿嘿,盧爺,她好歹是個娘們,您怎麼一點也不憐香惜玉呀?」

那姓盧之人則不以為然道:「娘們哪裡沒有呀!這陸上的娘們我還瞧不上眼呢!一個個嬌貴的跟什麼似的,一點事就大吵大叫,鬧的我頭都大了。」想起抓人之時,這女人的叫聲只怕驚動了半條街,就有些頭疼。

張少元討好的道:「您下次有機會再來成都,我給您找幾個稱心如意的,保管您滿意。」

盧某人為之一笑,問道:「剛才是何人在外尋釁滋事呀?張兄弟似乎還認得他們。」

「咳。」當著這群有來頭的外人,張少元自不肯弱了自己的勢頭,滿不在乎的說道:「就是幾個痞子混混而已,我是看著諸位有大事要辦,為免多出些枝節,懶得和他們計較。要是放在平常,必然要他們吃不完兜著走。」

混混?盧某人心中泛起疑慮,問道:「是不是與方才那兩個不長眼的傢伙是一伙的呀?」

張少元與北坤等人接觸也不是很多,對樂呵呵、小六子二人印象自也不深,可經他提醒,隱約記起春香樓似乎有他們二人,答道:「那二人好像就是與他們一伙的,想不到他們竟然這麼快就趕在我們前面去了。」

盧某人雙眼裡直泛凶光,道:「看來是衝著我們來的。這些個小混混實在是纏人,下次碰上了,必讓他們有來無回。」

張少元則笑道:「盧爺不必在意,此刻我們已遠走高飛,就讓他們在那裡像無頭蒼蠅一樣亂找,諒也找不出什麼來。您幾位是做大買賣的,何必在他們身上浪費時間呢!」

盧某人似乎很是受用,輕笑道:「嗯,張兄弟,這次成都之行你可是立了大功,回去我自會與頭領回稟,事成後你的那份自然是少不了的。」

張少元則是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道:「哪裡,哪裡,大頭領看得起我,張少元自當粉身相報。盧爺如此說便是折殺我張少元了,還請盧爺及各位兄弟回稟大頭領,下次再有差遣,我張某人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他的話讓車上的數人紛紛笑了起來。

馬車突然煞住,張少元一個沒坐穩,向前匍匐倒地,車廂內其他人也是有些晃動。張少元向外面罵道:「你他媽怎麼趕的車呀!看把我給摔的,小心老子抽你的皮。」

可外面的車把勢並未回答,張少元掀開車簾已不見了車把勢的蹤影,再向前望去,卻發現一女子舉著一柄出鞘的利劍,正指著這邊。

「小姑娘這是要幹什麼呀?舞刀弄劍的,也不怕傷著自己了?」見著是個小丫頭,張少元懸著的心也稍稍的放鬆了。

這女子自然是先行追上他們的紫鵑,只聽她不去理會張少元的調侃,而是一本正經的道:「你這車上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趕快下車,姑娘我要搜查搜查。」

也不知是撞上什麼邪了,今日之事對自己如此重要卻老是出些變故,要知道這事張少元是私下所為,要是傳到錢環耳裡,他就是個私通外幫,最輕者也得斷臂逐幫。

別看他與車上幾位有說有笑的,其實心裡卻是焦急萬分,眼看再過幾條街道便要到城門口,馬上就能功成身退了,可連這看似柔弱的小丫頭也要來插上一腳。

張少元大為光火的罵道:「哪來的野丫頭?拿塊鐵片就出來充人,快滾!小心大爺對妳不客氣。」

依樂呵呵身上的傷勢,紫鵑便知曉對方必不是易與之輩,在大隊人馬未來之前,她要儘量的拖延,回敬張少元道:「嘴巴放乾淨點,姑娘眼裡還沒你這號人物。」

瞧著她雙眼露出輕視之意,張少元給氣的七竅生煙,不耐煩的說道:「走開,走開,大爺今日有正事要辦,沒工夫跟妳這小丫頭片子磨牙,等空閒了必讓妳好看。再不讓開,別怪大爺我手下無情。」

紫鵑自然不會放他們走,聽了他的話,就如同聽了個笑話般,銀鈴般的笑出聲來:「真是樂死我了,還想讓姑娘好看?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幾斤幾兩。別說後話,有本事現在就來試試呀?」拖延了這一會後,紫鵑的眼角處也見到了北坤他們的身影。

北坤以及小刀等兄弟急急的將馬車包圍住,張少元心裡一陣抽搐,面上還是還是平靜的問道:「坤哥,你這是什麼意思,不會是想打我們納錦會的主意吧?」

「錢總舵主那我自會去解釋,可現在我要看看你這車裡都是裝著些什麼東西?」到眼下的局面,北坤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就算撕破臉面也在所不惜。

自己車廂內的東西自是經不起查驗,張少元臉上是一陣陰一陣晴的,好言對朱北坤說道:「坤哥,都是道上混的朋友,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這點面子都不給兄弟嗎?」

北坤毫無迴旋餘地的道:「實在抱歉,今日我姓朱的失去了兩名生死相交的兄弟,若不查個水落石出,我對不住他們的妻兒老小。」

張少元還想說些什麼,可車裡的那幫人早已忍不住了,五人中有四人由馬車的前後殺出來,一人則留在車上看守那兩個麻袋。

這幾人凶狠的異常,也不發話,舉刀便砍,所幸北坤他們見過了樂呵呵的慘狀,早已心存戒備,對車上的一舉一動也有所留心,所以當車廂發出異動之時,便已做好了準備,未被他們搶得先機。

可是這幾人顯然與小刀他們不是一個等級的,人數雖只有四人而已,可一個個勇往直前,一刀下去既毒辣又無情,彷彿和他們有血海深仇般。

儘管小刀他們人數占優,可氣勢卻絲毫沒有優勢,這還是紫鵑奮力接下一名對手後,對方是三人對十數人,北坤則和張少元來個一對一。

哪怕是一對一,紫鵑也頓感吃力,這對手只怕比那日在王嫻家碰上的魚三還要難對付。

魚三等兇徒對對手是十分凶殘,可對自身還是愛惜的很,出手間皆是先求自保再論傷人,可眼前的這位,跟自身都彷彿有仇般,根本不計較自己是不是有空門露出來了,只是一個勁的揮刀攻擊。

若不是這些日子來紫鵑感知自己的不足,早晚勤練武功,只怕此刻已敗下陣來。

紫鵑尚且如此,小刀他們就更不濟了,這些人中只有北坤還算好些。張少元雖不是莽夫一名,好在也是所學有限,與北坤也是一時半回分不出高低來。

小刀他們初試幾次後,便知道硬接不得,個個發揮混混的特長與三人游鬥,他們熟知這街頭巷尾的一磚一瓦,應變之策也是千奇百怪。

面對對手這種長刀,他們遠遠的避開,利用對手地勢上的弱勢與之周旋。這幫小子往日裡打慣了這種街頭巷戰,知道哪些看似平常的器物,也能給對手造成極大的傷害,什麼木板、瓷瓶,甚至食攤上滾燙的鍋油,只要是能用上,都毫不吝嗇的向對手身上招呼。

那三個身懷武功的對手就慘了,他們顯然不適應這類打法,明明自己等人要高出他們不止一截,反而被他們十幾個人整的極其狼狽。那個滿臉刀疤的大漢最是如此,他正在追打小刀,這小子卻左躲右閃,滑溜的如同一尾泥鰍。

刀疤臉好不容易才將他逼到死角,眼看就要讓他躺下了。可未曾料到,小□轆卻由背後突施暗手,也不知他從哪個食攤上端來的一鍋滾油,就這樣從天而降,不但痛的那個大漢哇哇直叫,滿地打滾,還在他的背後和臉上冒起一股白煙,這下只怕要留下一生的痕跡了。

緊趕慢趕跑的喘不過氣來的文定正好看見了這一幕,如此誇張的畫面讓他寒毛直豎。小刀他們可真是下的去手呀!不過回想方才樂呵呵臨死前渾身血淋淋的慘狀,他又不能怨說他們的不是,在這種你死我活的爭鬥中不耍些手段,豈不是束手待斃?

那盧某人在車上也正好看見了手下的慘狀,只是他並未在意手下的傷勢,反而滿口責罵道:「你們這幾個是吃白食的呀!幾個小混混也擺不平?」

這雖沒有牛王廟那熱鬧,可也不是悄無聲息的野外,過不了一會,必然便會有官兵前來。盧某人也顧不得看管車上的兩個麻袋,投身加入戰局,要儘快解決眼前的這幫混混。

他替換張少元接下北坤,先拿這領頭之人開刀。張少元則知趣的去幫助其他人對付小刀他們。

剎時,北坤便感覺到強大的壓力。以他哥老會香主的身分,這幾年下來,倒也經歷幾十場大小戰役,也不是沒有遇到過高手,可眼前這人一點花式也沒有,上來便是凶狠毒辣而又直接的招式,那淋漓的攻勢讓人看著心寒,必然是經過了無數次實戰的磨練,才能如此熟練,這般老辣。這麼一來,剛才還應付自如的北坤,瞬時便只剩招架之力了。

而小刀他們那邊也是不容樂觀,那二人在見到自己同伴的慘狀後,也收起初時的輕視之心,認真對付這群混混。而張少元加入後,也多少有些幫助,畢竟他也是成都人,又在成都的道上打拼了這麼些年,對付這類潑皮無賴的打法自然是不會陌生,也很有些應對之策。

面對小刀他們來回的亂竄,對方乾脆來個視若無睹,反正他們除去地上躺著的那個要死不活的之外,自己還有三人,而小刀他們則有十數人,跑掉了這個還有那個。於是他們就這麼一個一個的對付,不跟著他們上竄下跳的反而收到了效果,一會便砍傷了兩個。

那兩人也意識到方法,改變了一貫的作風,不去緊盯著一人打,而是抓著最靠近自己的砍。小刀他們的巷戰手法不但立時變的收效甚微,而且幾名受傷的兄弟已經退到一旁休息,形勢變的十分的不妙。

而北坤那邊也是險象環生,苦苦的支撐,身上還掛了彩。紫鵑與他靠的最近,眼見他力不從心,一劍擋開自己的對手後,便向盧某人的背後攻去,誰知那姓盧的背後似乎也長著眼睛,側身一閃,躲過了紫鵑的青鋒劍,隨手一帶,將她推向北坤那邊。

紫鵑往前之勢煞止不住,腳下沒站穩,踉蹌幾步,竟跌在北坤懷裡。

北坤是香氣滿懷,還伸手將其抱穩。可紫鵑卻是氣鼓鼓的,趕緊站好,還順帶的踢了北坤一腳。北坤則滿腹委屈的低聲說道:「又不是我使的壞,是妳自己跌到我懷裡的呀!」

紫鵑一跺腳,滿臉通紅的嗔道:「你還說。」北坤只有乖乖的閉上嘴巴。

方才與紫鵑對打之人緩過勁來又要上前,那盧某人卻一擺手攔住他,臉上淨是桀驁之色道:「我一人就夠了,你去那邊吧!讓他們快著點,我們沒這麼多空閒的時間。」

那人恭敬的說道:「是,總管。」便又向小刀他們那邊殺去了。

北坤與紫鵑二人深知此人不易對付,雙雙撤出兵刃,兩雙眼睛凝視著他的一舉一動。盧某人則撤出雙拳,只見這雙手臂變的粗長無比,都要接近他的膝蓋部位。

北坤忽的想起一人,驚呼道:「你是猿臂手盧丘?」

紫鵑聽來心頭一顫,這洞庭湖的水寇怎麼跑到巴蜀來殺人了?

盧丘咧著嘴笑道:「想不到你這混混武功不怎麼樣,倒是有些見識呀!沒錯,我就是猿臂手盧丘,不過既然你認出了我,那你們就一個也別想活著離開了。」盧丘是洞庭湖十三水寨總頭領鐘一止手下的總管,這些水寇是打家劫舍無所不為,盧丘為人更是心狠手辣,北坤他們暗道,這會是難以善終了。

俗話說人的名樹的影,盧丘的姓名便讓他二人感到沉重的壓力。盧丘不容他們遲疑,上前搶攻,一對猿臂使的是出神入化,讓人防不勝防,二人被逼的手忙腳亂,已是招架乏力。

小刀他們那邊的情況也是難以為繼,就算是過來幫忙,他們那徒有虛表的架勢也只是負擔,自然是指望不上。北坤自然不能讓紫鵑去承受盧丘那打山震虎的重拳,每次危機之時,都是自己挺身而上代紫鵑承受,中了兩拳後,他已是大口的喘著粗氣,紫鵑看著直著急,可是自己耀眼的攻擊對方壓根沒當作回事,輕輕一撥就給化解了。

而一旁的文定也是焦慮不已,小刀他們有越來越多的人退下陣來,原本是三個對一個,慢慢變成兩個對一個,漸漸的都快成一個對一個了。他不禁暗自埋怨道,官兵怎麼還沒來呀!范直夫那班衙役,就是你不想他來吧!次次都少不了他;你想他來吧!又千呼萬喚也不出來。

也不知道紫鵑他們能撐多久,文定不由得怪責自己應先去報官,哪怕是時候稍晚些,也不至於像現在束手待斃呀!

正在文定焦頭爛額,束手無策之時,一道身影悄無聲息的來到他身旁,正是此刻文定最想見到之人──燕大小姐,她隔著白巾,輕啟貝齒道:「這是如何?」

而燕大小姐竟還不是一人,只見她身後跟著四五個女尼。文定碰上了救星,也來不及詳細解釋,只是說道:「燕小姐,快去幫忙呀!他們都快不行了。」

燕大小姐略有些怨言的暗想著,這商人整個將自己當作他的保鏢看待了,每次出事都好像是自己有求必應般。燕大小姐問道:「這是何情況你尚未說明,如何能出手?」

知道她不會草率行事,文定長話短說道:「那幾人綁人逃竄還連殺了數人,燕小姐妳再不出手,便又要有無辜的死傷了。」

燕大小姐微微點頭,轉而向後面的幾位女尼說道:「還請幾位大師助我一臂之力。」

盧丘這些水寇雖然實力不俗,然而終究是局限於江湖二、三流水平而已,其實以她燕小姐的實力,無需再請外援,只是出於禮貌,不想讓人覺得自己過分托大。那幾名女尼忙答道:「豈敢,豈敢,貧尼等願聽燕施主差遣。」

燕小姐拱手謝道:「多謝幾位大師。」說著便飛身到紫鵑、北坤二人身前接下了盧丘。那幾名女尼也加入小刀他們那邊的戰局,與那幾名水寇對打開來。

紫鵑雖未曾有大礙,但也是累的夠嗆,渾身彷彿散架般,見著燕小姐出現,自己也算是鬆了口氣。料想這猿臂手功力就是再如何高強,也不會是她的對手,便放心的與北坤二人相挾到一旁的牆角處喘息休息。

偏偏盧丘可不這麼想,他自負武功了得,初見一女子替下了剛才那二人,自己還滿不在乎,瞧這女子的年紀也不會比剛才那位大個一二歲,又能強到何處去呢!

反倒是那邊幾名女尼讓他心有忌憚,這巴蜀境內乃至天下最出名的尼姑,都要算是峨嵋山上的,這裡距離峨嵋也不過三百來里路程,保不濟便是那裡下來的。盧丘自忖真要是不幸說中,那可就難以應付了。

然而對於眼前的燕小姐,他可是完全沒放在眼裡,就像是戲弄方才二人般,隨意的使些尋常招式,便準備打發了。可不曾想剛一上手一接招便大呼不妙,腳下更是不穩,差點踉蹌倒地,還是他緊咬著牙根,硬生生的給壓了下來。

盧丘收拾起輕視之心,拱手道:「敢問姑娘如何稱呼?又是為何插手盧某之事?」

燕小姐向來是不喜歡留名,只是淡淡的說道:「方才那姑娘與我是舊識,閣下予以加害,自是不能坐視。」

「這麼說來姑娘是非要插手此事咯?那可就別怪我盧某手下無情了。」說著便上前搶攻,只是這次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領──通臂拳。

只見他兩隻手忽長忽短,時左時右的讓人眼花繚亂,更難得的是他的拳法中虛實相接,虎虎生威中有時又兵行詭道,讓人防不勝防。

可惜他的對手是燕小姐。道家所學講究靜如止水,從小便習其精髓的燕小姐豈是那麼容易被外象所迷惑。無論對手如何的變化,她都是直搗其要害之處,幾次下來,盧丘是汗如雨下,如此難以對付的角色他生平還是鮮有遇到。最讓他難以平復的是自己心中隱隱生出一股絕望無力的念頭,似乎永遠也不能戰勝這個年輕的女子,這屈服的陰影讓他很不舒服。

半世的英名便要毀於此刻了嗎?他搖搖頭,強壓住心中這股念頭,提起十成的功力揮舞著自己看家的雙拳,勁道拳速都提升到極至,更是使出自己壓箱底的招式。然而盧丘注定了今日得以失敗收場,燕大小姐並未因為他的改變而有所改動,依舊是從容不迫的化解了他的攻勢。

實力上的巨大差距讓盧丘是一點轍也沒有,加上事先的大意,初時對掌後便已是傷的不輕,雖然強壓下傷勢,表面上未顯敗跡,其實暗裡已嚥下幾口湧出的鮮血。那邊幾名手下也是被幾名尼姑打的節節敗退,好在是女尼們皆不願殺生,才糾纏至今。

大勢已去的盧丘撂下一句:「山水有相逢,我們後會有期。」一縱身便失去了蹤影,四名手下也慌忙奪路而逃,連馬車帶上面的東西也顧不得了。

張少元見機也打算溜走,可小刀他們卻死死的看住他,在幾名師太的幫助下,硬是將他生擒。

經過了稍些喘息,北坤也恢復了點氣力,躍上馬車,發現空空如也的車廂裡只有兩個普通的大布袋,而布袋裡發出的嗚嗚的聲音,想必便是方才紫鵑所聽到的呼救聲了。

北坤將兩個麻袋解開,裡面竟真的是兩名活生生之人,而且是一男一女,急忙趕來的小刀則驚叫道:「這不是田寡婦嗎?」

旁邊的小□轆也叫道:「是呀!正是田寡婦與那個曾貨郎。」他們二人口裡塞著布團,望向眾人的眼裡布滿了驚慌。

歷經波折,總算是救下了二人,文定心中稍安,樂呵呵與小六子的犧牲並未白費。

燕大小姐靜悄悄的來到他身邊,淡淡的詢問道:「柳掌櫃,這是怎麼回事,能說給我聽聽嗎?」

這具體的細節一時半會也說不清楚,文定長話短說道:「簡單而言,我們找到了賣給羅老闆貨物的上家,我們與羅府的那筆買賣又有了一線曙光。」

他們耗費了如此長的時間才來到此處,文定心想,聽到這個消息後,燕小姐一定也會高興的。

可誰曾想燕小姐聽聞是關於買賣之事,卻意興索然,只是淡淡的說道:「哦,這事柳掌櫃與楊管事他們商量著辦吧!這幾日我還要與這幾位師太辦點事,就全權委託給你們了。」說著便攜同幾位師太離去了。

北坤吩咐小刀將受傷的兄弟安頓妥善,將張少元先秘密的看押起來。自己則與文定、紫鵑乘著馬車,帶著鬆綁後的田寡婦與曾貨郎,回到了客棧。

第五章 劫後的領悟

客棧的房間裡,聽過了王嫻描述後的楊管事與譚管事,已焦急的等候了多時。看見文定他們進來,忙問道:「事情如何了?」

文定對他們微微的點點頭,先將北坤他們引到椅子上安坐下來,為他們介紹道:「這位曾忱曾老闆,便是將那批玉石賣給羅老闆之人,聽他言道,那批玉石還有大量在所出之處,不曾被轉賣出來。」

楊括他們一聽,頓時來了精神,這就表明自己等人並未真的白跑一趟。

紫鵑與北坤的傷勢經過簡單的處理後,神色也恢復了四五分。彼此間歷經了生死的考驗後,這宗買賣之事自也不必對他們再有所避諱,所有人都集中在楊括的房間,等待著謎底的揭開。

而那曾忱經過這段休息後也從驚嚇中回轉過來,敬聲道:「這次多虧各位拔刀相助,曾某與阿芬才逃脫險境,真不知該如何感謝你們。」

文定卻滿懷自責的說道:「這次多虧了朱兄與手下兄弟們仗義相助,才得以救出二位。為此,不但使得眾位兄弟受傷不輕,還連累了樂兄弟他們二位,文定我實在是羞愧難當。」

此事對北坤來說是痛心入骨,不過他卻還在安慰文定:「這事也不能怪文定你,血債血償,有了那姓張的狗賊在我們手裡,一定能找出真兇,不會讓他們的血白流的。」

曾忱與田寡婦則雙雙向北坤下拜道:「坤哥的大恩大德,我們二人定會永記於心。」

北坤連忙將他們扶起,道:「使不得,使不得,誰還不會有個落難的時候,都是在這街面上討生活的,鄉里鄉親,怎麼也不能袖手旁觀不是嗎?」

曾忱二人又再三的感謝,朱北坤這才問起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說到這事,曾忱先是一陣長吁短嘆,雙眼滿懷情誼的望著田寡婦道:「都怨我太貪心,一天到晚的就想著賺錢賺錢,不但讓阿芬獨自一人支撐著家業,這次更是連累的她平白遭難。」

經他這麼一說,田寡婦的眼中也是熱淚盈眶,哽咽的說道:「不怨你,你也是想著如何多賺錢,能讓我們早日過上平安的日子。」

「不。」曾忱搖搖頭,自責的對她說道:「是我貪心不足,老是想著要如何多賺錢,多賺錢,誰知道差點失去了最在乎的妳。」說到此,他的眼裡已隱有淚光在滾動,方才痛苦的經歷,恐懼的畫面,給了他永難平復的深切回憶。也讓這個終日與銀銅打交道的山客,對自己的從前有了新認識。

「阿芬妳知道嗎?一直到今早,聽別人說妳被人強抓了去,我即感到頭上的整片天空都掉下來了,這才知道我真的不能沒有妳。」

田寡婦與他抱頭痛哭。彼此經歷過波折才能體會,這份平安是多麼的來之不易。後來的情形文定他們也猜出了個大概,曾忱不顧危險回豆腐店找她,卻被在那守株待兔的歹人抓了個正著。

曾忱的真情表露,讓在座的諸人心中都不由的泛起了漣漪,自己等人又何嘗不是在外漂泊,卻失去了許多值得珍視的東西,雨煙幽怨的神情也浮現在文定的腦海中。

連一向不習慣這些柔情蜜意的紫鵑,也偷偷的抹了兩下眼淚。可當她發現北坤在打量她時,又恢復了本性,嗔怒道:「看什麼看?」

嚇的北坤忙將頭扭到一邊。

稍稍宣洩後,曾忱二人激動的情緒也得到了舒緩,田寡婦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羞人答答的埋著頭,擦拭著臉上殘留的淚珠。

曾忱則向文定他們講述事情的詳細經過:「這事要從五個月前說起……」

剛過完年,離立春還有那麼幾日,閒居在豆腐店裡的曾忱便歇不住了。馬上就要到農忙時節,各地的田農都要為四月的播種作好事前準備,也正是山客們走村串寨,販賣農具、農種,還有各色物品的良機。

再加上剛過完年,大多數人手裡閒錢都不是很多,所以也會有許多農民將東西折賣出去。

曾忱挑著擔子告別了依依不捨的阿芬,興致勃勃的踏上了一個人的旅途。

貨郎的家什十分簡易,挑著一副擔子,戴著一頂草帽,手裡還搖著一只長長的撥浪鼓,這日他便挑著扁擔來到了雒縣旁一個不知名的小山村。

「咚,咚咚,咚咚咚……」那撥浪鼓聲音清脆悅耳悠長,當它有節奏的聲音在田岸邊響起,村子裡便頓時就熱鬧了起來。

各家各戶都有人遠遠地從村巷裡走出來,老人、頑童、婦女們重重的將他包圍住。這裡面手腳最快的,便要數那些大姑娘、小嫂子了,但凡是山裡一般女人們所需要的,曾忱這裡幾乎全囊括了,雪花膏、蛤蜊油、梳子、扎頭的繩子,還有襪帶鬆緊帶等等。

山裡的婦女們一般沒什麼大錢,但聰明的女子總會由那些不知名的地方摳出幾個私房錢來,這些錢往日裡都藏在一些頂要緊的地方,每到此時便派上用場了。婦女們總是樂於從貨郎那裡買些小東西,哪怕那東西不一定很重要也不要緊,因為這是她們貧乏的日子中少有的購物挑選機會。

倘若將這些針頭線腦的零碎挪到城裡,恐怕不但是那些夫人小姐會不屑一顧,就連那些丫鬟老媽子也瞧不上眼。她們穿的是綾羅綢緞,戴的是翡翠瑪瑙,又豈會在意這些不值一文的東西呢!

可在山裡的女子而言,這已是她們僅有的奢侈了,別看這些東西一文幾文的,卻能讓她們在心理上得到一絲絲的滿足。山裡的女子也沒有外面女子那麼多的忌諱,時常還與曾忱說些風言風語的葷話,引得周圍的同伴嬌笑不已。

而曾忱呢!則早已是見怪不怪,時而還會主動的接上兩句與她們開些玩笑,買的多了也會讓個一文兩文。山客在山裡人眼裡可是很重要的人物呢。

孩子們也插在人群裡,這時候他們會目不轉睛的盯著他的木箱,每當發現有他們中意的玩具,便會一個個驚呼:「有哨子。」

「看,盲公鏡。」

「還有金羅漢。」

可是這時還不是他們糾纏大人的最好時機,他們在等大人們將自家的雞蛋呀、鴨毛呀、麻線等反賣給曾忱後才會出擊。那時父母手裡攥著剛拿到的錢,總要被他們死求白賴的纏下幾文,去買那些他們早已打探的清清楚楚的玩意。

曾忱也樂於收購這些個自家產的農產品,轉賣到城裡又是一擔生意,不然空擔回去,不是也要耗費腳程嗎?

別看他的買賣都是一針一線的,可心裡卻和那些做大生意的老闆一樣,都有著一把算盤。

「曾老闆,你這東西怎麼收的這麼便宜呀?這一筐的雞蛋要到縣城裡,怎麼著也得二十來文,可你這就少了三文錢。」一位大嫂對他的收價很是不滿。

曾忱忙笑臉迎道:「大嫂,您想呀,要是一文不掙,我不是白跑一趟嗎?」他掙的就是這腳力錢,為這一文二文的,誰還真肯爬十幾里來回的山路呀!

他又打趣道:「再說,就是我人有把子力氣,閒著也是閒著吧!走那十來里山路,鞋那也得廢不是。要不您給我納雙鞋底,這蛋錢呀,我就給您添上三文。」

大嫂漲紅了臉嗔怒道:「去,要穿鞋找你媳婦去,跟老娘我有什麼干係?」旁邊的姐妹紛紛起鬨的笑了起來。

慣做這買賣的曾忱,也不會真的將人給得罪了,他起先便看出大嫂身邊的兒子,一雙眼睛直直的望著扁擔裡的竹哨,就等著母親拿了錢好撒嬌買了。看著母親和自己爭執不下,小傢伙別提有多急躁了,就怕親娘翻臉,這雞蛋不賣了,自己的竹哨也黃了。

曾忱先從扁擔裡把竹哨拿出來,再將十八枚銅錢交到大嫂手裡道:「大嫂這錢您先收好,這個小玩意就送給妳們家大小子玩了。」

那小子一聽,頓時喜上眉梢,既然有白送的,也就不用向娘懇求了,連忙接過竹哨,捧在手心裡,寶貝的不得了。

「這?」大嫂還要說些什麼,可身旁的大小子不幹了,吵鬧道:「娘,賣了吧!妳不是說家裡的雞蛋太多了,也吃不了,才拿出來賣的嗎?就賣了吧!」

大嫂經不住自己兒子的糾纏,拿了錢,轉身就拉著小子回去了,嘴裡還不停的數落道:「你個傻小子,這破玩意一文能買兩個,就這樣害我丟了幾文錢。」

她兒子壓根就沒聽到她的話,邊走邊將口裡的竹哨吹的聲聲作響,歡快的哨聲彷彿是在向小伙伴宣告自己的勝利,果然引得好多沒達成願望的小伙伴羨慕的眼光。

當曾忱將滿滿一扁擔的小東西換來大筐的雞蛋等農作物後,也到了日落西山的時候了,圍著他四周的那些人也隨之散去。

背著沉沉的雞蛋在黑夜裡走山路,自然是不行,曾忱扛著扁擔,來到相熟的農人家裡借宿一晚。

這個陸老頭在村子裡是個怪老頭,年過半百了可從來沒娶過媳婦,脾氣很是古怪,也不愛和村裡人打交道,孤孤單單的守著兩間破泥房,每日也就是種種地,養養花。

最令村裡人奇怪的就是,這陸老頭不愛與人聊天,反倒是時常與他種的那些花談心,讓村裡人不可理喻,紛紛與他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曾忱與陸老頭的關係卻不錯,他時常來這個小山村,陸老頭家裡也沒有別人,借住時也方便些,一來二去的,兩人也成了忘年交。

「陸大爹,你還在花圃呀!」

陸老頭未曾回頭,也不答話,只是依舊在查看那些花草。

曾忱自顧的卸下了肩膀上的擔子,用衣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漬,又從一旁的大水缸裡舀了一瓢水一飲而盡,嘴裡直呼痛快:「哎喲,這一路上可把我給渴死了,剛進村還來不及喝口水就忙著做買賣,看這舌頭乾的。」

陸老頭心痛的怨道:「那邊不是明明有口井,幹嘛總是藉故喝我這缸天水?」

天水就是陸老頭在下雨天裡用這口大缸接來的雨水,而這些雨水便是他平日裡用來澆灌花草的,連陸老頭自己都不肯飲用。

曾忱與他多有交往也摸清了他的脾氣稟性,見他嘴上雖然是十分嚴肅,臉上也是挺嚴厲的,可心裡卻沒真的認真。這老頭就是喜歡擺弄他那些花草,其他的事都不大上心。

曾忱笑了笑,挑起扁擔便往屋裡去了。

陸大爹的房子一共兩間,是用泥胚做成的。這種泥胚是用大量的泥在中間摻雜些草料,做成一大塊一大塊的,再經過長時間的蔭曬。

這種房子經久耐用,而且貴在冬暖夏涼,原本住起來是挺舒服的,可陸老爹這麼些年來從來不曾修繕過,結果父母留下的房子變成漏風漏雨的,就別提有多敗落了。

有時曾忱覺得陸老爹住的還沒那些花草好,只看他為那些嬌嫩的花草專門製作的雨遮,便能略見一斑,那紮實而精細的做工,只怕和他身上所穿的衣物相比,也差不到哪去。

有次借宿的夜裡,曾忱就親眼見識過陸老爹的癡迷。那夜是突來的一夜滂沱大雨,陸老爹的兩間泥房地勢較低,雨水都漫進了屋裡,膝蓋以下將近淹過了一半。

曾忱從夢中驚醒,大叫道:「不好了,進水了。」手忙腳亂的將自己的扁擔以及裡面的貨物往高處挪,這要是淹了,可得他跑兩個來回才補的回來呀!

而被他的叫聲喚起的陸大爹,來不及在漂浮的水面上找尋自己的鞋子,蹚著水便衝到了花圃。不但撐起張張雨遮蓋在一缽缽的花草上,還將頂重要的幾缽搬進屋裡。

別人都是保那些家什衣物,他可倒好,將大木箱上的瓶瓶罐罐都丟棄到水裡,反而將那些花草擺在了上面。

看著那些剛被自己好心幫他挪到上面的家當,又被他如此輕易的丟棄,曾忱實在無話可說,只是死命的護著自己的扁擔,免得這倔老頭又瞧上這塊地方。

雖然陸老頭在風雨中守護了一夜,可那些花圃裡的花草還是有些給淹死了,望著那些蔫了的花蕾,落敗的芳草,花瘋子還痛哭了好一陣。

撫摸著那弱小而脆弱的生命,他不斷的埋怨自己,彷彿那逝去的就是自己的子女般。就此起,曾忱也發自內心的嘆服這花瘋子的癡迷勁。

「瞧你這滿臉的詭笑,只怕又賺了不少吧!」陸老頭對於他平常這個貪財的小性十分看不慣,經常愛奚落調侃於他。

曾忱口裡說著:「哪呀!你又在胡說,我怎麼會有你說的那模樣?」摸了摸臉頰,難道自己又不自覺的在發笑。每次賺到錢,他都會從內心裡笑出來,他自己卻沒什麼感覺。

陸老頭搖搖頭,無奈的道:「你呀沒救了,這才過年,多長時間呀!就丟下成都的那位到處跑,也不怕再回去的時候,人家不認你了。」

「怎麼會呢!」對於這個曾忱是十分的自信,阿芬與自己從小就兩小無猜的,要不是她父母作梗,早就成為登對的一雙了。自打她男人沒了後,曾忱也不計較她的寡婦身分,阿芬也不嫌棄他只是賣腳力的山客,二人便得以再續前緣,真是說多要好就有多要好。

陸老頭從鼻腔裡發出一聲低沉的「哼」,說道:「怎麼就不會了?你這麼整日裡在外面到處跑,她一個人守在那成都等你,一等就是好幾年,你以為女人是什麼做的呀!經的起你這麼折騰個幾年呀!」

成為了忘年交後,曾忱時常愛和他談點自己的私事,可每次說到他與阿芬之間的事情,陸老頭就來了一股無明火,說的他是一楞一楞的。

「我那不是想著多掙點錢,以後開個好點的店面,好讓阿芬下半輩子也跟著我享享福嗎?」曾忱喃喃的回答著。

可陸老頭卻對他的言論深惡痛疾,道:「又是錢,張嘴閉嘴全是錢,你小子完全是鑽進錢眼裡拔不出來了。」氣的他是背過身去,懶得再去和他枉費言語。

曾忱努努嘴,輕輕的自語道:「你是沒吃過被錢難倒的苦。」

想當初阿芬的父母,就是瞧不上自己這個一文不名的窮小子,才將她硬嫁給田水旺那個病鬼的。自那以後,他是痛定思痛,發誓要掙到大把的錢,不再讓別人瞧不起自己。

起先或許是因為受到了打擊才去做生意,後來卻漸漸變成了習慣,只要一段日子不去做買賣他心裡就覺得空的慌,吃不香睡不著的,只有揣著那些賺來的銅板,他才覺的踏實。

看著他不搭理自己,曾忱也不和這倔老頭爭辯,只是從扁擔裡捧出一株小苗,輕輕的擺弄著枝葉,嘴裡則輕快的說道:「哎呀!這是個什麼東西?」眼角處望見陸老頭偷偷的瞄了過來,又調侃道:「陸老頭,等下用來生火,你看怎麼樣?」

陸老頭一個健步,由他手裡將那株小苗給生生的奪了下來,喝斥道:「就是把你拿來生火,也不許傷了一絲枝葉。」說著將小苗捧在手心裡,仔細的打量了半天,試探的問道:「這是西府海棠吧!小子你這是從哪找來的呀?」

曾忱笑在心裡,嘴上卻拿起了腔調:「哎!來了半天,連杯茶水都沒有,喝你口雨水,還被埋怨了半天,實在是讓人心寒呀!」

陸老頭為求得此苗,馬上忙的四處給他找茶杯沏茶,可在屋子裡搜尋了半天也沒見著茶杯的蹤影,只有尷尬的朝他笑了笑。

這老頭除了花,對別的事都毫不上心,曾忱也不由得為之氣結,說道:「好了,好了,你這屋裡除了花,還有什麼呀?」

陸老頭對此是毫不在意,反而追問道:「小曾,你還沒說這株花苗是從何處而來的呢!這西府海棠可是貴種,平日裡都是藏在高門大戶裡,你是如何能弄到手的呀?」

「是阿芬交給我的。她以前的男人就和你一樣愛養些花呀草的。這西府海棠原來是富貴人家丟棄的病苗,他撿回家擺弄了幾年,竟被他玩活了。你手上拿的,便是由他們家院中的那棵樹上嫁接下來的。」

陸老頭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呀!我還以為是你……」後面的話卻不好意思說出口了。

「你以為是怎麼樣呀?我還能去那些高門裡不成?你也不想想我們這種人,哪怕是在人家門口多站了一會,便有家丁護院來趕人了,哪還能入內宅見到這東西呀!」說著還朝他丟了個白眼,這一心全在花上的老頭,又豈會明白這道理。他頓了頓又說道:「阿芬還讓我提醒你,這西府海棠雖珍貴,卻不好養,你可別養死了。」

陸老頭輕蔑的望了他一眼,很是自信的說道:「這西府海棠喜向陽、濕潤,好肥沃而排水好的沙壤土,耐寒,耐旱,對嚴寒的氣候有著較強的抵抗力,忌水澇,萌櫱力強。別看我以前沒見過這花,可就算將那病苗拿到我手裡,也必能養好了。」說著還略有些自責道:「我以前怎麼就沒想過,從那些大戶人家丟棄的花苗裡尋好種呀?」

曾忱叫道:「好了,累了一日了,你也給口飯吃吧!」

陸老頭拍了拍腦袋,小心的將花苗放好,就要去淘米下鍋,突然又說道:「對了,小曾,前幾日我在後面的水溝裡挖出了一筐怪東西,你看值不值錢,拿去換了吧!」說著便將曾忱引到裡屋,由床鋪底下拉出滿滿一籮筐的小東西。有鳥呀、蟾蜍呀、魚呀形態各異的石頭,還有珠子呀!細管之類的。

曾忱彎下腰,將這些小玩意放到手裡仔細的擦拭,竟能看見它本來的面目,如珠玉般的翠綠色。這些希奇的東西將他這麼個小貨郎難住了。

「這到底是些什麼玩意來著?」曾忱不由得好奇的望向陸老頭。

「不知道。」對此,陸老頭也是毫無頭緒,拿著一只兵器般模樣大小的器物道:「你都拿去賣著試試看,多少也不重要,只當我答謝你那個阿芬的花苗了。」

曾忱嬉笑道:「還不知道這東西能不能賣錢呢!要是扛著這整筐的石頭,那這次收上來的東西還不得全扔了呀!」

二人也未在意,一同去淘米做飯,飯後更是在花圃裡促膝而談。談的也是生活呀!外面的見聞呀!花呀什麼的,彷彿這筐小玩意壓根就不曾存在般。

而翌日走的時候,曾忱也只肯捎帶上二十五、六件塊小的,按他的話是不占地方,還可以拿回去哄哄阿芬。

可當曾忱將這二十五、六件小東西拿到羅守財的成興玉器行時,才知道這不起眼的小玩意,卻遠比自己那一筐的雞蛋,一筐的麻繩值錢。

當時玉器行的掌櫃也只能分辨出質地是玉,可來歷卻是不得而知,便請來了羅守財。

羅某雖也不知其為何物,但卻知道必是不凡。老奸巨猾的他不露絲毫的聲色,只是淡淡的說了聲「勉強還過得去」,便只給了曾忱五十兩銀子。

可這五十兩銀子在曾忱眼裡卻已算是一筆很大的數目了,他驚喜的詢問還有一大筐要不要?

經不住羅守財三兩句的誘導,便將玉器的得處交代了個透徹,對羅守財而言自然是多多益善,曾忱便馬不停蹄的又往陸老頭家再次跑去。

聽完曾忱的敘述,文定他們也對此瞭解了個大概。在他滿以為自己賺了一大筆時,卻不知天大的財富就被他這麼輕易的以二兩銀子一塊的價格給賣了,文定實在為那些玉戚叫屈。後來便是那狡詐的羅守財將其中的一塊輾轉交到燕行舟的手裡,才引發了眾人的此次巴蜀之行。

楊括又問道:「那後來呢?陸大爹將剩餘的玉器交與你了沒呢?」原來還有滿滿一籮筐的玉器在那等著他們,楊括的心中早已是心癢難耐。

「沒有。」曾忱神情失落的道:「等我再回到那小山村,陸大爹早已不知去向。」

北坤也被這件事深深的吸引了,不自禁的問道:「那雒縣能有多遠?不到七、八十里的路程,你一個來回也不過三四天的工夫,那陸老頭就不知所蹤了?」

曾忱也一直在納悶,說道:「是呀!您諸位想想,這二十幾塊小玩意就是五十兩呀!那一筐連大帶小,只怕不下有上百塊,那就是幾百兩的收入呀!這可是我這個賣腳力的山客多少年才能積攢下來的呀!那幾日我是寸步不停,除了睡覺就是趕路,吃喝都是邊走邊解決,可好不容易筋疲力盡的趕到那,就只剩下空蕩蕩的花圃以及那兩間破泥房,那一整筐的玉器也跟著不見了。」

這事從頭到尾都透著蹊蹺,讓人完全匪夷所思。思量了一會,文定問道:「那曾老闆可曾等候幾日,又或是四處尋訪過呢?」

「怎麼沒有呀!你們想,這大筆買賣我能輕易放手嗎?我在那裡是左等右等,敲張家問李家的,可就是沒那陸老頭的蹤跡,一個多月下來,反倒是等來羅老闆的伙計,催我何時將那些玉器送過去。」

文定心想道,那羅守財能不急嘛!這天大的買賣就攥在這曾貨郎手裡。

譚管事也問道:「這麼說來,這陸大爹一直就沒找到咯?」

「是呀!我和那羅老闆的伙計在山裡轉了將近三個月,可就是沒那陸老頭的蹤影。那伙計怕羅老闆著急,先我一步回成都。可當我回來時,卻得知羅老闆一家連同羅府上下的管家僕人,還有那曾與我一同在山裡待過三個月的伙計全被殺了。」說到這事,曾忱不由得渾身顫動,田寡婦更是嚇的縮進他的懷裡。

看來這事確實是對成都府的人驚嚇很大,曾忱的嘴裡都不由得有了些慌張:「我一回來,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又怕連累阿芬,所以連她那都不敢回,趕緊藏到一處隱蔽的地方。不想今早卻聽說有人將毒手伸向了她,一下子整個人都懵了。等我趕去時卻又被那幾人給抓住了,本想著這次是把命給搭上了,多虧有各位仗義相助,才脫離險境,不然,只怕此刻我二人已是生死未卜了。」

田寡婦則接著泣述道:「昨夜我原本已歇下了,可一伙來路不明的強人卻闖進了小婦人的家宅,還沒等我將事情弄清便已被他們擒下。不但家裡被他們翻的一團糟,就連忱哥送我的那串玉珠也被他們強奪了去,嗚嗚嗚嗚。」

曾忱輕輕拍打著她的肩膀安慰道:「算了,錢財不過是身外物,今日起我已經想通了,在我心裡沒有什麼比妳更重要的。」

阿芬在感動之餘,喃喃的說道:「那可是你送給我的呀!」

「妳還有我,我也還有妳,這已是上蒼最大的恩惠了。」

曾忱的話,一時讓房間的所有人感佩不已,紫鵑更是流下了激動的淚水。

文定等人識趣的乖乖退出房間,這個時刻是屬於他們二人的,他們不忍心去打擾他們。

就連對於這畫面樂在其中的紫鵑,也被文定生生的拉出房間,所有人來到了文定的房間。

第六章 再踏征途

被強行拉出的紫鵑極為不樂意,滿臉怨氣的質問文定:「為什麼要拉我出來?這麼感人的場面能見著幾回呀!你這個不知情為何物的楞頭書生,真是掃興的很。」

竟反說自己掃興,也不想想這種時候,她這麼個大活人站在那,也不知道自己多礙眼。

對她,文定只有無可奈何的笑了笑,這少根筋又不太自覺的女子,是任你耗費再多解釋也是枉然的。

紫鵑將頭一扭,也不再理他,一時之間房間裡陷入了靜謐。眾人在為曾忱二人劫後喜慶的祝福之餘,也對這次買賣的前景充滿了焦慮,好不容易得到的喜訊一下子又蒙上了一層陰影,這次成都之行果真是布滿未知,眾人想到這,不由得又是一陣唏噓。

還是北坤看他們一個個愁眉不展,滿不在乎的開導道:「這有什麼好急的?好歹知道了來源不是嗎?比起今早來說,可是進了一大步呀!」

是呀!確實是如他說的這般,文定也一掃沉悶之色還略帶點笑容的道:「楊兄、譚兄,我們原本可以準備近日便返程,如今知道如此多的下情,可不是就進了一大步呀!」

楊括與譚管事二人也領會了他們的好意,只要有機會便不能放棄,怎麼說這也是東家交代下來的差事,還有大小姐親自壓陣,就算是失敗,他們也要拼盡最後一分努力。

恢復鬥志後,幾人便從新開始計算著下面的行程。進了這麼多的貨,自然不能丟棄,短期內想在這原產地脫手而又不折損銀錢,自然是不太實際。

權衡之下,楊括決定兵分兩路,自己和小姐、文定、紫鵑他們搭乘老威的馬車去雒縣收玉,譚管事則帶著另一名車伕押送那些茶葉、美酒、蜀繡的先行返回重慶府。

這個決定也是經過再三對比過的。文定是專程過來識別真偽的,自然是不可或缺,其他人又不能主事,燕大小姐能做主,可他們又不敢有此以下犯上的提議,讓她去押貨。橫豎只有楊括與譚管事二人中分出一人來。

經過曾忱方才的敘述,那陸老頭也只是鄉間一普通老叟,以楊括老辣的經驗出馬,只要是遇上了他,豈有不得之理?

商量妥當後,時間也過的差不多了,文定等人又回到楊括的房間。二人已由方才的激動中恢復過來,只是田寡婦仍有些害臊,臉上還泛起了微紅。

楊括是開門見山的說道:「曾兄弟,我也不和你繞圈子,直截了當的說吧!我們此次便正是為了那筐玉器而來的。原本該是與羅老闆交易,可誰曾想他竟遭此不幸,現在乾脆我們繞過他這個中間人直接交易,你看帶我們前去找尋那陸大爹並收購那筐玉器,我們付給你一千兩銀子如何?」

一千兩銀子呀!這可是曾忱以前連想都不敢想的一大筆銀子呀!要是沒這幾日來的經歷,他只怕是一百個願意一千個願意,可此時他卻只是微微的搖搖頭,有些愧疚的說道:「我和阿芬的性命也是多虧各位的仗義相助救下的,照說我曾忱便是一文不收也定當要為各位達成心願。只是方才我已經答應了阿芬,我們即刻便離開成都找個僻靜的農舍,安穩的過下半輩子。」

身旁的阿芬也是歉意的說道:「實在是有些對不住你們。這段日子的遭遇讓我們倆實在是有些經受不住,還是儘早離開為好。經過這事,小婦人與他也看開了,什麼錢不錢的沒什麼大不了的,關鍵時還是我與他的性命才是最重要。」

二人的手自文定等人進來之後便未曾分開過,那股堅定的決心已由臉上的神情表現出來,不再會因為別人的目光而去閃躲,去隱藏。

對他們二人的決定,文定他們誰也提不出異議,這是他們經過多少的磨難才換來的領悟,誰也不能出於自私的原因去強行勉強他們,只是在心裡難免還是有些失落。

不過沒讓他們等一會,曾忱便寬慰他們道:「我給你們一件東西,若是看見了陸老頭,拿給他看,他便會知道是我介紹你們去的了,你們直接向他買便是了。」接著又將那小山村具體的方位,如何的走法,以及陸老爹家在村裡的位置仔仔細細的描述了好幾遍。

對成都這座繁華、熱鬧的城市,曾忱與阿芬似乎已有了深切的畏懼,解說完了後,又將一塊很是普通的木製護身符交給他們,二人便相攜離開了,臨走又再三的感謝他們的搭救。

「楊管事,我還是一同前去吧!對這一帶我還算熟悉,說不定還能幫上點忙的。」譚管事怕他們應付不來,待曾忱他們走後便主動請纓。

哪知北坤這時卻搶道:「唉,不是還有我嘛!譚管事你就是再熟悉,也大多是在重慶府一帶轉悠,怎麼也沒有我這土生土長的成都人瞭解這一代的民風、民情吧!你只管放心押車回重慶,這裡有我陪同,定能馬到功成。」言語間也不顧身上的傷勢,擺出一副威風凜凜的模樣。

一旁的紫鵑就是見不得他得意,用力的一拍他後背,果然便聽到北坤一聲高亢的慘叫,她譏笑道:「就你還能保證馬到功成,你先將身上那點傷養好了再說吧!」

「我這點傷不礙事的。」北坤可不能放過這絕佳的機會。

這幾年北坤一直便在重慶闖蕩,譚管事對他自然也不會陌生,知道坤哥為人仗義又很是熱心,特別又是本地人。有他在,自然要比自己合適,忙幫腔道:「那是最好了,坤哥人面廣,兄弟多,縱使出點事也不在話下。」

文定也幫著說道:「是呀!朱兄為此事,這幾日一直是來回奔波,早已是輕車熟路了,怎麼能不一同去呢?」

紫鵑不以為然的道:「這事和他有什麼干係呀!不是說買賣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嗎?現在怎麼又完全不是了呢?」

北坤垂著腦袋,喃喃的說道:「我要將這事的來龍去脈調查個清楚,不然如何對得起兩位兄弟在天之靈?」

這事已成了文定他們心中的一塊心病,一提到此,神情不免為之黯淡。紫鵑也為之語塞,只好勉強答應下來。

幾人退下略微歇息了一番,只等燕大小姐回來便可以出發了。

傍晚,等待了幾個時辰後卻依舊未曾等回燕大小姐,文定將白日裡遇到燕小姐的情景向楊括等人描述了一番,還特意將她臨走時的特別交代轉述了幾遍。眾人也不知這燕小姐心裡是何種打算,好不容易有了買賣的消息,她卻來個撒手不管。

又枯等了一夜後,事不容緩,楊括決定與文定、紫鵑他們往雒縣尋去;譚管事則先行押貨回重慶。

可小王嫻卻硬是不肯隨他們任何一邊走,非要留下來等她家小姐,數次勸解亦是無效,無奈之下文定他們也只好依從於她。

雖然這事十分的急切,可在成都城裡他們還是保持著低調,按轡徐行,儘量不引起別人的懷疑。

通過重重的城門檢查後,又緩行了一段,直到已經看不見城門的蹤影,老威才在楊括的囑咐下快馬加鞭一路往雒縣風馳而去。

紫鵑還是對小王嫻不放心,自打上馬車後便一直嘟著嘴埋怨文定:「她一個小小的孩子懂得什麼呀!獨自一人在那人生地不熟的客棧裡待著,誰能保證不出事呀?你這麼大的人,怎麼就由著她胡來呢?」一雙眼睛更是布滿了對他的怪責。

文定無奈的答道:「妳也看見了,她是打定了主意,我能怎麼辦呀?不過我轉頭思量了一番,也好,我們此次前去,還不知道前途究竟凶險還是坦途,讓小王嫻留在成都,不是也安全些嗎?」

「還敢強詞奪理?為她安全著想的話,就不能讓她與譚管事回重慶呀!那邊還有老黃他們,不是更好嗎?」紫鵑一副緊追不捨的架勢,讓文定有些招架不住。

還好有北坤為他解圍,道:「成都經過羅府那件事後,本就跟銅牆鐵壁似的,又經過昨日那麼一鬧騰,只怕現在就是隻蒼蠅也難以做亂了。再說我還特意交代過小刀,調派些人手在客棧裡暗中保護那小妹妹,應該出不了什麼事的。」

紫鵑見說不過他們,氣惱的將頭扭到一邊,不再理會他們。

文定與北坤二人相視而笑,轉而關心的問道:「昨日那人招供了沒?究竟那伙人為何要害二位兄弟?」

「這事說起來,還是羅守財那死鬼惹的禍事,那幫洞庭湖的水寇不知從何處得知這名不經傳的羅守財竟有一批價值連城的寶貝。可是那羅守財一家卻均遭不幸,盧丘他們並未就此罷手,而是透過張少元這個地頭蛇和我們一樣查到那曾忱之事。昨日他們是設局引他出來,抓人時正好被呵呵他們撞見了,結果被他們殺人滅口,小六子昨日也被小刀他們在一隱蔽的巷子裡找到了。」回想昨日還與自己吃喝玩笑的兄弟,北坤的心中猶如針刺般疼痛。

那批玉戚的事竟然連洞庭湖的水寇也知道了?文定望向楊括,詢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而楊括也是一臉的沉思,說道:「我一開始便覺得這事似乎和我們這次的買賣有些干係,不然怎麼會如此巧?前不出事後不出事,偏偏在那羅守財要脫手那些玉戚時出事了。恐怕是羅守財那老狐狸貨許數家,想從其中挑出價最高的買家脫手,賺最多的錢,不想錢沒到手,自己一家子反倒毀在賊人手裡,這又是何必呢!唉……」

做買賣就是要避諱那些黑道人物,免得惹上是非。可惜羅守財仗著自己一雙兒子,以及一對兒媳的武功、白道背景,心想不敢有人膽敢在成都將他如何的,誰知結果卻是一家人無一倖免。

「會是昨日那些水寇幹的嗎?」文定想起樂呵呵臨死前淒慘的景象,與范直夫他們所說羅府滅門案倒是有些相似。

北坤卻搖搖頭說道:「不會。羅頂、羅峰我見過,兄弟倆的武功就算不如大師兄曹刃,也皆與袁解袁少俠在伯仲之間。二人聯手,只怕盧丘也討不了好去。再說還有那出身峨嵋的二位夫人在,只怕那些水寇還不能如此輕易的做了他們。」

文定與楊括皆不懂他們之間孰強孰弱,自然是沒有異議。可一直在旁不言語的紫鵑卻熟知江湖典故,對於北坤的分析譏諷道:「笑話,那洞庭湖的水寇雖然算不上什麼大門大派,可八百里洞庭湖水域,光水寨就有十多處,水賊更是上千,你就準知道人家就只是派來一個盧丘而已?說不定我們昨天遇到的只是小股探路的,別的地方還隱藏著一大幫子呢!」這丫頭就是喜歡和人較真。

好在北坤也不是無的放矢,只聽他慢條斯理的說道:「他們來了多少人,這個張少元並不知曉,可據他交代,那盧丘等人是羅府滅門案之後數日才到成都的,時間上也就是比你們早那麼一兩日,想來時間上也不對呀!」

那麼,羅府滅門案的兇徒是另有其人了,這裡面的事真是越來越複雜了。

雒縣距離成都不過六、七十里路程,在老威賣力的驅趕下,馬車奮力急馳,不到一個多時辰便到了。可曾忱交代的山村可就有點麻煩了,連起碼的名字也不曾有,只是根據曾忱描述周遭景象、地勢詢問當地居民。北坤耗費了好大一番氣力,才由一名採藥之人那得知了小村子的具體走法。

這還不算完,因為那村子山勢陡峭,人行尚能勉強,車載便萬萬不成了。無奈之下,文定他們來到山腳後唯有棄車從步,留老威一人照看馬車,四人則踏著崎嶇的山路往山間的小村行去。

四人中紫鵑到底是女孩子,從小跟著雨煙,又待慣了亭台樓院,行走在布滿蛇蟲鼠蟻的地方,難免有些微詞:「這是什麼鬼地方呀!連條路都沒有,真不知裡面的人如何活下去的?」

正是在這種較為封閉的地方,曾忱那些針頭線腦的才能暢銷,如若皆是那平緩通暢之地,那就難免會有競爭了。這獨家的買賣雖然是有些艱辛,但念頭也是挺獨到的。

在楊括看來,曾忱也是把做生意的好手,既不怕苦累又能想到別人沒想到的,好商人應具備的基本條件,他基本上也有了。只不過到底還是一直從事些小本買賣,見識難免有些局限,白白將一大筆橫財從眼前放過。在他針頭線腦、一文二文的世界裡,五十多兩便已是一筆了不得的財富,所以平白有這筆錢擺在他面前時,他便想也未想就出手了。

如若換個身分,換種經歷,這件看似荒唐的事便絕不會發生在他身上。做生意有時便如同做人般,看似遙不可及的事情,只是因為那個環境是你所陌生的,當你真正溶入其中時,一切便是那麼順其自然了。

紫鵑雖然自喻為身懷武功的江湖人,可終究是個女子,雖然她嘴上不曾有所表示,可自打進了林子後她便異常的緊張。那些地上爬的、樹上纏的、空中飛的,個個都讓她從心底感到害怕。可在這群無用的男人面前,她又不容許自己露出絲毫的懼色來,一直就在那強撐著。

只見她嘴上還略帶嘲弄的向前面的文定說道:「姓柳的你可得小心點呀!這荒山遍野的,若是被這些東西咬了,可連施救的機會都沒有了。」說的彷彿是很輕鬆,可手裡的青鋒劍卻是捏的緊緊的,片刻不肯放鬆。

然而她卻不知道,看上去比她文弱許多的文定,與她不同之處是從小便生於農家,一生下來便是在農田裡嬉戲、與山林為伍。對於這山林裡種類繁多、千奇百怪的大小動物,雖說不上盡數其名,但哪些是不好惹應該避開,而哪些又是能夠視而不見,則是絲毫問題也沒有。

時至夏日,樹林裡正是萬物繁茂的季節,文定走在這綠蔭環繞的林間,不自禁的將目光投入這些個或靈巧,或笨拙,或在枝頭鳴唱,或在地上爬行的林間動物。在這毫無人跡的林間,牠們才是真正的主人,可以自由的嬉鬧,隨意的停留,不必因為人們的干涉而舉步維艱。

紫鵑見文定未曾回應她的嘲弄,滿以為正是被自己所料中才啞然了,心底對這個沒用的商人的輕視不由得又添上一筆。

正得意時,一條懸掛在樹梢上的盤蛇,突然在她面前滑下,一對眼睛又圓又亮,犀利有神,細扁的嘴裡還露出長長又血紅的蛇信子。

這突然的一下將紫鵑嚇的夠嗆,也未細想,便下意識的倒退一大步,轉過身正好跌入北坤的懷裡,渾身還在不停的發抖,驚慌的嬌呼道:「蛇,娘呀!」

對於這突如其來的美事,北坤暗地裡可是心花怒放,然而表面上還要如若無事的安慰道:「沒事的,沒事的,有我在這裡,牠不能把妳怎麼樣的。」

可紫鵑依舊是緊閉著雙眼,一個勁的喊著:「蛇,蛇。」不但是俠女的英氣全無,只怕連尋常人也比她表現的鎮定。

前面的文定與楊括被她的叫聲驚的一楞,回過頭來看,才發現後面發生的事。只見此蛇體色以灰白色為底色,軀幹部分有大型黑色菱形斑紋,前後相連接,菱形斑的中間為黃色圓斑或橫紋,黑色菱形斑至尾部逐漸縮小,形成一條黑帶,黃塊斑雜於其上。

眩目的色彩似乎更讓人覺得詭異。那一直被紫鵑瞧不起的文定,此時反倒是隨意的由路邊拾起一根長長的樹枝,向那盤蛇近前揮了揮,牠便急速的由一旁的灌木叢遊走開去。

丟掉樹枝拍了拍手,文定若無其事的說道:「好了,可以繼續趕路了。」

起先紫鵑還不敢睜開眼,等他們叫了幾聲後偷偷的由眼角瞇開一條縫,在確定那條面目可憎的蛇真的是爬走了之後,紫鵑才敢離開北坤的懷抱,轉過身來。

可當她從北坤的臉上捕捉到那陶醉的神情時,立即惱羞成怒拍打著他,口裡則嗔怒道:「要死呀!你那是什麼表情呀!又有什麼不乾淨的念頭?還不把你的髒手拿開。」

被抓個正著的朱北坤,自然是打死不肯承認自己方才的念頭,喃喃的辯道:「是妳自己抱著我的,這會兒又來埋怨我,哎!」深深的嘆了口氣,橫看豎看都是一副委屈無奈的模樣。

最讓紫鵑不能接受的便是正如他所說的,是自己主動撞入他懷裡的,可紫鵑自然不會承認,惱羞成怒的威脅道:「朱北坤,你有膽再給我說一遍,看我怎麼收拾你?」

朱北坤這個叱吒錦渝兩地的大哥,卻在這個小丫頭的威嚇後變的束手無策,不停的在那向她賠著小心。看他那縮手縮腳的樣子,文定他們這兩個局外人不免莞爾一笑。

可那笑臉在紫鵑眼裡卻變成他柳文定笑話她的罪證,羞愧交加的紫鵑怒道:「笑什麼笑?難道你這個手不能舉,肩不能扛,丁點用都沒有的男人,還能不懼怕那條蛇不成?嘿嘿。」輕笑兩聲以表達自己對他的輕視。

適才她一直不敢睜眼,所以也不知道那條面目猙獰的蛇,正是被她口中沒用的文定所掠起樹枝揮散的。文定也懶得去與她計較那些,只是解說道:「這蛇就是美女蛇呀,在我們鄉間經常見到,牠是沒毒的,不用擔心。」

「怎麼會沒毒呢?」想起牠那青黃交接,色彩斑斕的紋路,特別是頭背部具大塊黑色斑紋,蛇體背部中央有一行黑色菱形斑,紫鵑渾身就覺得不舒服。要說牠沒毒怎麼可能呢!想著不免又譏諷道:「你又知道牠和你見過的蛇一樣?別忘了,這裡可是巴蜀深山裡,又不是漢陽的窮鄉僻壤,別不懂裝懂,還美女蛇呢!你怎麼不抓回去供起來呀?說不定還可以真的變出個蛇美女給你呢!」

這丫頭又開始胡攪蠻纏了,文定緊閉著雙唇不去招惹她。楊括不愧是走南闖北見多市面的,幫襯文定說道:「這蛇正規叫來該是玉斑錦蛇,花案色彩艷麗,所以又可以叫美女蛇。這種蛇許多地方都有,不但是這裡,漢陽、漢口、京城,就連金陵、蘇杭一帶也時常見到。聽那些常年走海船的爺們說,有的島嶼居民還管牠叫高砂蛇。」

楊管事豐富的見聞,確實讓文定他們大開眼界。古人云: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便是提點出世間萬物俱無常,人生百相亦無定,身處四海,總能在不經意間覺察到書卷上所沒有的事物。縱使是李白絕頂之材,亦是五嶽尋仙,四海為家,足跡及於大半個山河;杜甫之資,也有一段壯游時期,黃河上下、長江南北都留下他的足跡;蘇大家家學豐厚,腹中文章更乃中華之冠,亦是在遭貶之時,方能驚嘆政敵安石之博識。

文定也不由得羨慕楊括的幸運,身為燕記船行的巡查管事,可以遍走長江兩岸,遊歷山河各地。而文定自己一連幾年,都只是枯待在即定的範圍內,在他的博識面前,自己猶如頑童般稚嫩,彷彿只是剛出來做學徒而已。

有的人習慣於待在自己熟悉的地方,期盼著生活趨於穩定。而有的人則是不甘於平靜無奇的日子,身體裡流淌著的血液都涵蓋著漂泊的印記,浪跡天涯就是他們的生活,顧正聲似乎就是此類人。

文定一直嚮往的都是平淡的生活,而經過這次旅途,他卻領略了許多以前未曾想像過的美景,再有身旁的楊括時不時繪聲繪色的描述,更是讓他對那些未知山水充滿了憧憬,在心底莫名的產生了一陣漣漪,盼望著有朝一日能親眼去辨識那些動人的景色,傳說的源泉。

楊括的話讓文定陷入了夢境。然而對身旁的紫鵑來說卻又是另外一回事,原本強硬的叱責,結果在他們三個男人的協同下變成了無理取鬧,但是她不會自認理屈,而是鼓起了兩腮,撇過頭去不理睬他們。

看著她生起氣來的俏模樣,北坤更是神迷,那雙在旁人眼中很有幾分銳利的鷹目,此時裝的全然是滿懷的柔情,要是給他那些對手看見了不知會做何感想。

文定二人也只好無奈收拾起話題,繼續前行。

第七章 深谷幽蘭

這枝繁葉茂的樹林還真不是一般的深,文定他們乘馬車由成都過來,也不過花去一個多時辰,而他們走出這片樹林則花去了整整兩個時辰。

踏出森林後,紫鵑心裡是長舒了一口氣,雖然對這三個男人她是一點好氣也沒有,可在那未知的樹林裡,誰知道下一刻會不會又有那些怪模怪樣的東西爬出來,這兩個時辰裡她是提心吊膽的,生怕讓自己遇上了那有毒的小東西,一直不敢和他們拉開距離。

可現在不一樣了,走出山林後,擺在眼前的是一塊廣闊的平原之地,放眼向遠處望去,皆是田埂、麥苗之類,開闊的四周盡收眼底,就算是有何變故,也有應對的時間,再也不用靠這幾個無用的男人給自己安全感了。

脫離了險境的紫鵑,立時便恢復了本性,小瑤鼻裡開始發出不善的輕哼。文定不禁好奇的將此時的她與方才樹林中的她拿來比較,結果是他的腦袋被攪拌糊塗了。實在是反差太大了些,方才的謹小慎微和此時略帶點蠻橫,哪個才是她的真面目呀?至此文定又不自主的想起正聲的金玉良言,別去琢磨女人,因為那只會是徒勞的。

這大熱的天,方才在樹林子裡不覺得,可在日頭下走了一會,文定與楊括就有些吃不消了,汗水已經將後背浸濕了一大片。當他們看見不遠處的小山丘上有棵大槐樹聳立著,便迫不及待的快走幾步,在樹下的草地上促膝而坐了。這棵老槐樹看起來很有些年頭了,碩大的樹冠所撐起一大片的樹蔭,正好為他們遮擋陽光。

紫鵑先前便憋了好長時間的怨氣終於有了發洩的機會,她走到兩人跟前譏笑道:「真沒用,才走這麼點路就喊累了,剛才不是還很勇猛,隨便拾根棍子就把蛇趕走了呢!」這件事最是讓她耿耿於懷,面對讓自己怕的要死的東西,這個一直被自己瞧不起的傢伙竟然能夠若無其事,想到這,就讓她咬牙切齒。

「紫鵑呀!我們都走了有兩個多時辰了,也該停下來歇息歇息了。」楊括到底也是快奔四十的人了,怎麼也不能為和這些年輕人較勁,把老命丟了不是。

文定也拜託道:「這日頭實在是有些太毒,在此先乘乘涼,喝口水再走吧!」一氣下來走了這麼久,尋常人自然是撐不住,就連一旁的朱北坤心下也是叫苦連天,只是剛剛惹的紫鵑不高興後,不敢再違背她的意志,只好眼巴巴的望著她。

紫鵑也不是真的不近情理,只是想將先前失去的面子找回來,看見他們一個個都是耷拉著腦袋,對自己更滿是乞求之色,小小的虛榮心也得到了撫平,得意洋洋地譏笑道:「瞧你們這幾個大男人,真是沒用。算了,就通融一下吧,誰讓紫鵑我就是心軟呢!」

求她歇息一會便如同大赦般艱難,好在是終於讓三人如願以償。文定與楊括背靠著老槐樹,輕輕的喘氣,自打當上掌櫃後,他們便好久沒在一日之內走過這麼多路了,沒想到會這麼累。

紫鵑額頭上也微微有汗漬滲出,可她不肯讓這幾個可惡的男人發現。好在老槐樹出奇的巨大,光是樹幹只怕都得七八個人合臂才能圍上一圈,她獨自一人走到樹幹的另一面席地而坐,懶得與他們搭腔。

北坤雖也有些疲憊,可卻不想放過這個天賜的機會。他解下掛在身邊的兩個小竹筒,裡面裝著的都是清水。北坤將一個遞給文定與楊括,另一個拿著,卻不是自己解渴用,而是捧在手心繞著樹走了一大圈遞到紫鵑面前道:「妳也口渴了吧!快喝吧!要是中暑可就難受了。」

紫鵑警惕的望著眼前這個男人,由自己背後的包袱裡拿出一個精緻的銅鑄水壺,道:「不勞你費心,我自己帶著。」

北坤漸漸已開始習慣她的拒絕,大略瞭解她的性情後並不急於一蹴而就,而是自顧的彎下身,坐在離她有些距離的樹幹下,說著諸如今日的天氣怎麼樣呀!往昔自己的一些有趣的經歷。還會饒有興趣的詢問紫鵑一些瑣碎的事,當然紫鵑這丫頭根本不會回答,所以往往都是北坤自問自答。

「今日的日頭可真是熱呀!聽說妳們漢口那,每到夏日也是非常的熱,是吧?」過了一會,也不去期盼紫鵑能回答,北坤便自語道:「人們都說,漢口鎮、重慶府、金陵城是天下最熱的三個地方。我待在重慶幾年倒是深有體會,赫,只要是三伏天,那人不動便是一身汗,一動身更是不得了,就好像整個泡了個澡般,恨不得立即下水游個痛快──長江好像也經過漢口是吧?」

北坤不奢望紫鵑開啟那緊閉的雙唇,又自語道:「要說長江,可真是我們沿岸人家的福氣。紫鵑妳知道嗎?我初次到重慶的時候,簡直被自己眼裡看到的江水給迷住了,寬敞的江面,滿載而歸的漁民。對了,還有那各色的大小魚,吃在嘴裡更是美滋滋的,什麼時候我帶妳,當然還有文定他們去吃重慶的火鍋,哎喲!別提有多美了。對了,妳們那也有火鍋吃吧?」

暗示,婉拒,明言,紫鵑這個丫頭用到了她所能想到的各種方法,可就是熄滅不了北坤眼中那炙熱的火焰。紫鵑有股挫敗的無力感湧上心頭,他一個人自說自唱,竟然還能如此的自得其樂,這麼半天下來儼然就是一台大戲,只不過戲台上就是他一人在扮演著各種角色。

慢慢的,他那些有聲有色的言語,還真的將紫鵑的注意力給吸引進去了。這看似粗魯的混混倒是有些對上了紫鵑的脾氣,沒有那些高詞雅調,卻有著爽直詼諧的江湖口味;沒有風花雪月,卻有著景象萬千的市井民俗,讓紫鵑聽著倍加親切,而最初的那股子抗拒心理也隨之淡化了。

而且在紫鵑的心裡,對他隱隱還含有一絲感激,昨日二人面對盧丘之時,正是北坤奮不顧身的擋下了盧丘大多數的重拳,才使的她不至於受重創,不然以紫鵑身為女性天生較為柔弱的身軀,只怕當時便已是不支。雖然她口上沒有絲毫的表示,可心裡對他的感覺卻已不是早先那般不堪了,起碼要比柳文定那個無用之人強。

女子天生便是矛盾的集合,就在紫鵑對北坤有了些許好感的同時,又對自己這些念頭的轉變感到畏懼,暗自驚嘆自己在潛移默化中的轉變,竟然對此放蕩不羈的混混有了改觀,這實在是太不像往日的自己了。

她陡然直立起身,奮力的搖搖頭,將北坤那些離奇動人的言語拋出腦外,又恨恨的跺了跺腳,揚起腳下乾燥的泥土,無聲的向北坤表達著自己的怨氣。朱北坤一時沒料到她會有此舉動,措手不及之下,被捉弄的灰頭土臉,不知道自己是哪一句得罪了眼前的佳人,雙眼又是驚愕又是不解。

看著他身上沾滿了四濺的泥土,紫鵑反倒是開懷一樂,這般吃憋的楞模樣和那呆頭商人絕對有的比,也不與他解釋,便樂滋滋的繞著樹幹,朝文定他們那歇身處走去。而北坤原本不知所措的目光,在看見那桃花般的笑容後,竟變的癡迷了,暗暗對自己說道:陪伴這個敢作敢為俏女子今生的,一定是自己。

休息了大概一刻鐘左右,文定他們也緩過勁,在紫鵑過來催促上路時又能繼續前行了。前方始於腳下,長途歸於跬步。

走過了層層的麥田,一行四人終於看見了遠方零星的屋舍。性急的紫鵑不耐的望了望身旁的數人說道:「你們這些人實在是太慢了,和你們這些人一起真是要將人急死。不行,我先到那村子等你們了。」說著也不等他們反駁便提身而去了。

她的性子便是我行我素,眾人也都拿她沒辦法。北坤本想追去,卻又顧慮著身旁的楊括與文定,只好緩緩走去。

這個村子正如曾忱所說,是個極其短小的村落,總共也不過十來間茅舍。文定他們剛踏入村頭便可以看見村尾,整個村落是盡收眼底。這彷彿和文定從小生長的土庫灣非常相似,那裡加起來也不過十幾戶人家,不過土庫灣附近卻布有大大小小許多個村寨,而據曾忱所敘述,這村子便是這幽谷處唯一的村落了,相較下來,還是這村子偏僻多了。

自文定他們進村以後,便感到這小村莊裡,瀰漫著一股詭異的氣氛。除了他們外竟然一個人也沒有,一切都是悄然無聲的,這與曾忱所說的又有了些差別。據他說,這裡雖然人煙稀少,然而畢竟還有十數戶人家,老老少少三、四十的人口,可此刻卻連一個影子也沒有。

照理說這個時候,村民們應該待在農田裡翻土,然而方才在村外的田野裡也不曾看到一個勞作之人,大人、小孩、老人都不見了,就像是上演空城計般。

「這是怎麼回事呀!難道所有人都出門趕集去了不成?」朱北坤試圖找到合理的解釋。

楊括卻搖頭道:「就算是趕廟會,也不會一個人都不剩呀!走的如此乾淨,一定有什麼大事發生。」

文定也贊同楊管事的想法,現實往往比人們料想的要來的殘酷,特別是在經歷了一路的波折以後,文定寧可將事情事先做壞的打算,也好過盲目的樂觀。他向這十幾座舊房子望去,外表看上去又老又舊,簡單牢固,門窗安好,稍有幾扇破損也大都是歲月所致,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門窗,文定的心中泛起一絲疑問,向楊括他們說道:「楊兄、朱兄,請來一下。」

他們二人馬上問道:「怎麼了?」

「不知你們注意了沒有,這裡家家戶戶都沒有鎖上大門。」

經過文定的提醒,北坤與楊括二人也注意到了這看似不起眼的地方。十幾戶人家的屋舍或土建、或木製,有的乾脆便是由茅草搭建而成,形態建造各有不同,可相似之處,便是都不曾鎖上大門,有的是半掩著,有的甚至是房門大開,這怪異的巧合,彷彿是在向文定他們透示著什麼似的。

看著他們因為自己的話而陷入沉思,文定又開解道:「或許是這個山村民風純樸,大家都沒有鎖門的習慣,只是我在大驚小怪罷了。」

「不會。」這裡只有北坤最能回答此問題,生活在成都府十幾年,對周邊的民風多少有些瞭解,道:「雖說山民們要比城裡人樸實,可是民風也大都比外面剽悍些,也沒有夜不閉戶的事情。還有山林裡時常會有野獸出沒,村民們一到晚上便要將門窗、雞舍、豬圈關的嚴嚴實實,絕對不會是有意如此的。」

是呀!此近靠山林之地,難保沒有野獸侵擾,連家禽的棚舍都得看牢了,何況是自己的居所呢!三人又放眼向這小小的村落,期盼能再找到蛛絲馬跡。這寂靜的四周,讓原本狹小的村落顯得空蕩的很,即使是在這高高的日頭下,也讓人感到有一絲涼意。

「匡啷」一聲,不遠處的一扇門突然開了,三人心中頓時一驚,直到看清楚那由門內走出之人時,心裡才稍稍安定。

「每間屋子都是一樣,亂七八糟的,鍋碗瓢盆全在地上,一個人影也沒有。」從門內走出來的人,自然是心急的紫鵑了。

自己等人被她嚇了一跳,文定略有些怨言的說道:「大家走的好好的,就妳一人撇下我們獨行,非得惹出事來不可。再說妳怎麼能未經他人允許,便自行闖入私宅呢?」

紫鵑則絲毫不理會他的說教,滿不在乎的道:「那大門是打開的,怎麼說的上是私闖呢?而且我事先還敲了門的。」

這丫頭就是喜歡強詞奪理,文定還要說些什麼,楊括忙打圓場道:「好了,好了,這非常情形下採取些非常的手段也是無可厚非的。對了,紫鵑丫頭,方才妳進村子時,這裡便是如此嗎?」

感覺占了上風的紫鵑先是滿臉得色的朝文定露出勝利的笑容,鼻腔裡還微微發出個「哼」,才說道:「剛才我一進這村子,便是這般模樣了。屋子裡面好像是抄家一樣,被翻了個底朝天,這裡的人好像走的都挺匆忙,家什、器具、細軟,什麼都沒來得及收拾,米缸裡的米還堆的高高的。不過奇怪的是,連家禽好像都帶走了。」

又來晚了一步,每次等他們急沖沖趕到時,卻只能目睹一片狼籍。經過一個多月的跋涉才到達成都,不但買賣沒消息,眾人還進了衙門;剛知道有曾忱此人,卻連其落腳地也被人所毀;好不容易從盧丘等人手裡救出曾忱,得知陸老叟的住處,此刻倒好,整村人都不知所終。這次生意似乎從頭到尾,總是有隻黑手一直在他們前面,早他們一步將事情破壞。

連遭打擊,讓文定等人的心情是異常的沮喪,來回的奔波,卻得不到任何的結果。

「接下來怎麼辦,你們倒是拿個主意呀?」對這個空空蕩蕩的村落,紫鵑可沒什麼興趣,只想著早點離開。

北坤提醒道:「那個陸老頭屋子的方位,曾貨郎好像有提到過,你們看還要不要去那裡轉轉?」

文定與楊括相互望了望,道:「反正也在附近,要不我們過去瞧瞧,看能不能找到什麼線索?」

楊括點點頭道:「我記得那曾忱說過,那陸某人的屋子外面有個花圃,就在村口拐彎不遠處,那該是往這邊走吧!」說著便與文定一起往村子那頭走去。

不想在此地多待的紫鵑,立時將矛頭指向北坤,怒斥道:「都是你,本來他們倆都打算往回走了,這下可好,不知道又要拖到什麼時候去了?」一扭頭就跟著前面二人而去。

北坤已經漸漸有些摸清她的脾氣,雖然莫名其妙遭到斥責,卻懶得去細想其因由,只是無奈的笑了笑,也追了上去。

剛從村口出來,便有一股濃烈的花香撲鼻而來,不必再去過多的搜尋,只要沿著香氣,眾人便找到了這個獨立的院落。簡易而結實的護欄,擋不住裡面艷麗的花色,絢麗多姿,香氣宜人,讓人難以抑制的嚮往其間。

「只看這裡一株株花草被調養的如此奼紫嫣紅,便知道那陸老頭是深得養花之道了。」長年在外奔波的楊括多少也懂得些觀花的訣竅,這花圃內不論是茶花、蘭花、牡丹花、杜鵑花,還有許多叫不出來的奇葩異卉等不下數十來種的花色,株株都大小得體,鬱鬱蔥蔥。能將這麼多種類的花草都料理妥當的,實在乃一能人也。

文定以往見到的也不過多是些野花雜草,也不知道該如何評價眼前花草的品質是否珍貴,只是憑著自己的感覺覺得開的好看,特別是那幾株看起來並不起眼的蘭花,散發出宜人的香氣,讓人忍不住就想靠上前去深深的嗅上幾下。

「就是這了吧!咦?這些花開的真好看。」剛跟上來的紫鵑也發現了這奇妙的所在,她推開院門走了進去,徑直的站在一株蘭花前。那蘭花有著翠綠的枝葉,鵝黃的花蕊,輕巧典雅的模樣便如同出塵的仙子。紫鵑的眸子裡充滿了喜悅,美妙的花草似乎能讓所有人都沉醉其間。

身處在這花圃之中,確實能讓人心情愉悅舒暢,一掃方才的鬱悶。而紫鵑接著的一個動作,卻讓正在欣賞花草的文定驚呼起來:「住手。」

只見她伸出雙手,正要去採摘那株蘭花,聽聞文定的驚叫後,那探出的雙手還楞在半空中,帶著一臉的詫異問道:「你又叫個什麼呀?」

文定則反問道:「妳這是要做甚?」

紫鵑有些莫名其妙的答道:「我看這花開的漂亮想摘下來而已,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文定先是走到紫鵑近前,隱隱將她與那株蘭花隔開,才說道:「它開的這般好看,不知要凝聚了那陸大爹多少的心血,我們能在此近處觀看已是福分難得,妳又何必非要將它據為己有?離開了那栽培它的泥土,失去了賴以生存的根莖,它的美麗又能存在多少的時日呢?」

紫鵑被他教訓的無話可說,雖然自知理虧,可以她的性格,自然不會承認。她氣鼓鼓的也不再去瞧那些花草,而是向花圃旁簡陋的兩間屋舍走去。正事要緊,文定他們放下心頭的不捨,緊隨其後。

和花圃裡的井然有序不同,這兩間泥屋可以說是家徒四壁,放眼望去除一張木板床、一把籐椅外,就什麼傢俱也沒有了。和村子裡滿是狼籍的景象不同,這裡倒是沒有什麼異常,唯一略顯雜亂的,就是那把破舊的籐椅斜倒在地上。

或許是因為這屋子太過簡單了,只需站在門口即可一目瞭然,實在是沒什麼可搜的,才沒有像村落裡其他的人家般被砸的一塌糊塗。文定猜想那些惡人走進此屋時,表情一定十分精彩,還沒等他們破壞,這屋子已經空空如也了,除了拆房子外,他們所剩下的宣洩方式,也就是拿這個籐椅出出氣了。

原本聽曾忱說過,他前些日子便在此苦苦守候了數月,依舊是沒有陸老頭的消息,所以這次文定他們來時便未曾抱有太大的期望。然而此時空蕩蕩的景象展現在他們面前,幾人也失去了主張,不清楚下步到底該如何繼續了。

這裡最清閒的就是紫鵑了,她本就是受小姐之命陪文定而來,身上的使命只是保護他的安全,至於他們如何去應付,就非她所關心的了。她從第一間走到下一間,再由下一間走回來,進而得出一個結論,這兩間泥屋肯定有很長的歲月沒住過人了,一點過日子的跡象都沒有。

看著文定他們面面相覷,相視無語,紫鵑不耐煩的催促道:「好了,既然這裡連一個人都沒有,還不快走,等下天色暗下來,山裡的路可就更難行了。」

這麼快就要打道回府,楊括露出不捨之色,道:「不忙不忙,先在此等幾日看看再說吧!或許還有下文也說不定呀!」

「楊兄說的極是,此事還未曾有定論,哪有中途便放棄之理?」文定是堅決的站在楊括這邊。

紫鵑沒好氣的望著他們道:「這裡連條狗都沒有,你們等誰呀?再說這裡離成都也不過半天的路程,我們還可以再來,不必在這裡枯等呀!實在不行,就在那個小縣城住下,來一次也不過兩個時辰而已。」對於這個連人影都沒有的村落,她實在是興致索然,只想早點離開。

文定卻不太認同的道:「那怎麼成?不知你們發現了沒有,不論是羅府、曾貨郎還是這座村子,這一路上總有人早我們一步將線索截斷。」

這個怪象早已纏繞在眾人心頭,再加上每次的認知總是伴隨著噩耗的到來,已成為眾人揮之不去的陰影。

紫鵑想起羅府那些婦孺、北坤那兩個手下,還有這整個村子不知下落的無辜之人,不由的泛起一陣心酸,喃喃的說道:「那你倒是說說看,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呀?!」

「雖然不知道對方是何人,但是既然那曾忱說過,那陸老翁數月都不見蹤影,想來也不會輕易就讓他們找到,不然他們也不會遷怒於整條村子。本來我們已是落後於人,這個時候便越發不能放鬆,就要在此和他們耗下去,看誰能挺住。」文定深知那些玉戚的價值,在經過這麼多的波折後,更加不肯輕言放棄。

一旁的楊括則有些沮喪的說道:「可惜我們到如今連對方究竟是何方神聖都是一無所知,會是昨日你們提到的洞庭湖那幫人嗎?」

對於這種假設,北坤有自己的看法,否定的答道:「照理來說應該不會。據曾貨郎說,盧丘他們剛剛將他捉到,還來不及審問已經被我們截下了。從這裡的跡象看來,也有好幾日的光景了,倘若是他們,又何需多此一舉呢?多半還是和羅府那件滅門案有干係。」

暗中的對手占盡先機,一切又不留餘地,令他們是迷離恍惚,一籌莫展。為振奮同伴的信心,堅定決心,北坤忙又說道:「不過我們也不是一點主動都沒有。」

一直以來便是處於下風,讓眾人的心中都憋著一股沉悶之氣,聽聞北坤的話,紫鵑驚訝的望著他,問道:「難道我們還占有任何主動不成?」

朱北坤神秘的笑了笑,一副很有信心的說道:「看起來對方似乎一直在暗處,不論是官府還是我那班兄弟,對他們都是不得而知,不過對他們而言,我們何時在明處過呢?以他們行事的手段,倘若要是得知我們一行的存在,恐怕那羅府眾人便是我們的榜樣了。所以說嘛,和他們相比,是他們在明我們在暗。哼哼,有心算無心,有他們好果子吃。」

他胸有成竹的表情讓眾人緊張的心情得到一絲緩解,紫鵑更是用鼻子哼了哼,一副瞧不起他的模樣道:「你是比的上羅頂、羅峰二人中的誰呀?就你還想讓別人好看,別把自己搭進去就算不錯了。」

對於這北坤還是有自知之明的,他面色有些微紅,尷尬的笑了笑,低聲說道:「別說那兩位青城派的少俠了,就是他們二位的夫人──那二位峨嵋的女俠,也不知比我強了多少。」

此話一出立時引來了笑聲一片,連同適才奚落他的紫鵑在內,皆被他詼諧的表情引的眉開眼笑。與喜歡插科打諢的正聲不同,這個面帶三分威嚴的混混頭子,因受困而流露出的生澀舉動,也能讓眾人會心一笑。

雖然從他面部的表情上看來,這番話更多是戲言,然而仔細品來,卻也有幾分道理,如若將這村子裡的變故與羅府滅門案聯繫起來,這幫人真可謂是滅絕人寰,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要是得知還有他們這幫勢單力薄的商人在與他們爭奪,只怕早就掩殺過來了。

執意要走的紫鵑在三人的堅持下,最後也只能妥協,然更令她不滿的是,在四人之中,獨有她一人是女子,這下廚的活自然是沒有第二人選。忿忿不平的她在三人期待的眼神中挽起了衣袖,下廚為這幾個該死的男人煮飯。

文定他們自然也不能閒著,這陸老叟的房子可以說是乾淨的徹底,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奈何,他們只好重返那小小的村落,在遍地狼籍中搜尋可用之材。

一想到能吃到紫鵑親自下廚燒製的菜餚,北坤的心裡很是激動了一番,毅然決定去林子裡為他們狩獵野味,臨走前還自信滿滿的問他們,是愛吃野雞還是愛吃鹿肉,大有一副預備滿載而歸的氣魄。

也不知道這村子到底經歷何種劫難,整條村子裡就沒一家的廚房是完好無損的,在遍地慘不忍睹的碎片中,實在是難以找到令人滿意的器物。文定與楊括走了好幾家,才大致將所需的柴米油鹽搜羅齊全,在紫鵑嫌棄的目光中,總算是交了差。

第八章 賊寇聯盟

天色已近黃昏,林中異常的寂靜,只有頭頂處傳來陣陣尖銳短促的蟬鳴。

遠處的樹上又懸掛著一條肥肥的青蛇,北坤暗想,要是能將這些蛇抓回去燒來吃那該多好呀!可他猜想得到,當他將青蛇交給紫鵑時,她的臉色會是何等的難看,只好將這個誘人的念頭作罷。

北坤進林子已經將近半個時辰了,可就連一隻野獸的影子也沒看見,除了這一條條的蛇外,便只剩頭頂的蟬蟲了。剛才他誇下海口之時,還計較著要打一大隻白唇鹿或幾隻山雞回去,也好博紫鵑一笑,可誰曾想到,這林子裡的飛禽走獸,似乎都有意識的在與他為難,不論是飛的走的,全都不見蹤影。

提落著自己的屈刀,北坤茫然的在林子裡搜尋,此時的他已不再是想博佳人一笑,只想著趕快捕到獵物好回去交差。

這柄屈刀可是北坤防身的寶貝,刃前是異常的銳利,刀後則是斜闊,把手突長,柄末端還有鐏。那位為他鑄劍的師傅,正是根據宋「武經總要」上標注的屈刀所打鑄,此刀列為宋「刀八色」之一,如今的市面上已鮮有所見,再加上又是精鐵所鑄,北坤對它真可謂是視如珍寶,輕易都不會拿出來,想不到如今欲殺兩隻野獸也辦不到。

正在為自己防身利器惋惜之時,草叢間已經有了動靜。北坤不敢聲張,緊握屈刀,埋伏在樹後靜觀其變,果然不出一會,便有一隻倒霉的灰兔子竄出了草叢,一蹦一跳的牠還沒弄清楚此時的狀況,便被守候多時的屈刀由腹中橫穿。

北坤還沒來得及將其取下,便看見方才那灰兔子跳出的草叢又是一陣晃動,一隻比刀口上這隻還要肥大的兔子落荒而逃。北坤自是緊追不捨,結果那隻六神無主的兔子慌不擇路,一頭撞在一棵參天大樹的樹幹上,就這麼抱恨黃泉了。

還沒跑上兩步的北坤,就這麼輕鬆的白撿了一隻,這種狩獵的經歷他還是首次碰上,想起來都有些好笑,自語:「不知是你太笨,還是我好運,下次投胎記住了,別再這麼慌裡慌張了。」

白唇鹿、野雞卻變成了兩隻灰兔,回去後北坤自然是免不了被紫鵑好好的奚落了一番,還指使他扒皮去內臟,北坤也任勞任怨,前前後後的給她打下手。

夏季的天色實在是有些讓人摸不清頭腦,剛才還是烈陽高照,曬的人暈暈沉沉的,轉眼間就有雨點落下來了。

夏季的雨水也總是顯得特別的多,先是一滴,兩滴,瞬刻間便匯成了傾盆大雨,林間的松鼠也回洞了,小鳥也回巢,只剩急切的雨滴拍打著林間的枝葉,潤濕樹下的泥土。

就在這百獸迴避,草木沐浴上天的滋潤之時,卻還有櫛風沐雨的二人顧不得滂沱的大雨,在林間穿梭。

一老一少渾身被淋的透濕,歲數略顯年輕之人突然停了下來,有些怨氣的說道:「盧總管,到底還有多遠呀?這麼大的雨,還是找個地方歇息一下吧!」

倘若北坤在場,必然能認出那個被稱為盧總管之人,正是昨日交過手的猿臂手盧丘。對於眼前的年輕人,盧丘看來有些忌憚,好言勸道:「少主子,好不容易和對方搭上線,此時就是要儘快趕到,和對方將條件談下來。我早就和你稟報過這事有些棘手,最好你還是別露面,若萬一有個閃失,老盧我可怎麼向頭領交代呀!」

這有些桀驁的青年,便是洞庭湖十三水寨總頭領鐘一止的獨子鐘俊傑。盧丘對於此事的那份積極,他是由始至終不敢苟同,傲然的說道:「怕什麼?他們膽敢把我如何不成?盧總管,這事即是雙方互惠互利之事,你大可不必如此的有失我們八百里洞庭的威風,憑什麼就得我們來見他們呀!難道就不能他們去見我們嗎?」

初出江湖就如此的不可一世,盧丘暗下是大搖其頭,又不得不解說道:「少主子,這事雖然是兩邊都要出力,可除了我們外,還有好些人有實力連人帶貨將他們帶出去,對方大可以去找別人合作。可錯過了他們,我們這次就是白跑一趟了。」

「笑話,蜀盟佈下了天羅地網,青城與峨嵋也在大肆搜查,就連那個原先幫助他們的小幫派也被長功給拔除了,此刻的他們可謂是孤立無援,別說東西運出去了,只怕連性命也堪憂,除了我們,誰還能有實力幫他們出去?」

盧丘輕笑道:「少主子,畢竟這裡是巴蜀之地,蜀盟占盡了地利,以范子嗣之能,再加上長功善謀之才,如若蜀盟真是鐵板一塊,別說他們的孤軍了,就是我們也不一定能討到好。倘若讓蜀盟中與范子嗣面合心離之輩和他們搭上線,那我們只好打道回府了。」

堅固的城池往往都是被人從裡面攻破,鐘俊傑到底是鐘一止之子,除了年輕人特有的那些躁狂外也不是一無是處,經過盧丘一番解說,總算是明白了他的用心。出行前鐘一止私下就曾對他說過,但凡遇到大事,在做決定之前一定要慎重,多聽聽盧總管這個老江湖的意見。

看著鐘俊傑連連點頭,盧丘總算是鬆了口氣。一路上他都在擔心,以少主的脾氣,會不會在等下與對方會面時得罪人。要知道就這個機會還是他通過幾層關係才搭通的,如若只是因為言語上的衝突就見財化水,未免可惜了。

在盧丘心中還有一層深意未曾與鐘俊傑點明,他如此熱心的促成此事,圖的並不真的只是那有數的分成,只是少主年歲尚輕,講的太明又恐其露出馬腳,只好隱忍下來待日後再行賠罪。統一了意見後二人不再拖延,急速的向約定地點找去。

在雨中急行了一陣,忽然有一道銀白的刀光迎面而來,鐘俊傑腳步一頓,遲疑了一下,還是盧丘反應靈敏,順手一帶將他拉出了刀鋒的範圍。只見適才鐘俊傑身後的一棵大樹頓時傾倒,他們腳下的泥土也被震的晃動了一下。

驚魂方定的鐘俊傑向那道白光處望去,只見一人雙手持刀,刀尖下垂,正指著他們,那人一言不發,眸子裡更是泛著陣陣的寒光。鐘俊傑勃然大怒,立時便要拔劍相向,卻被一旁的盧丘給攔了下來。

盧丘不去回應鐘俊傑投來的質疑眼神,反而神色自如的向對方喊道:「請回報牧野頭領,洞庭湖的盧某人應邀而來。」

可對方卻是無動於衷,依舊保持著那副戰鬥的架勢,更讓盧丘為難的是對方並不只是做做樣子而已,他感覺那道銳利的目光始終鎖定在他們身上,此刻的靜默,只是因為那人在找尋自己的破綻,好給予致命一擊。

盧丘自然不會束手待斃,他一方面暗自將功力佈滿全身,防備對方的攻擊,一方面又制止住激動的鐘俊傑,真是份難為的苦差。好在剛才大樹傾倒那刻,強烈的聲響震動了林子裡歇息之人,不消片刻,便有數道人影由林子深處跳躍而出。

「住手。」有一人高聲喊了起來,飛快的來到近前,先是對那個持刀之人一陣強烈的訓斥,不過話裡的內容,盧丘等人是一句也不曾聽懂,只是從對方激烈的聲調,以及那人低垂著腦袋,唯唯諾諾的模樣裡猜想是在挨訓。

那人又連連說了兩句「八噶」之後,這才轉身過來,用一口生硬的漢語說道:「兩位好,實在是抱歉,都是我們照顧不周,讓您二位受驚了。在下小澤敬吾,我們牧野頭領,已在裡面恭候多時,請。」一點頭一彎腰,十分恭敬的在前方引路。

對方態度的陡變,讓鐘俊傑很是受用,走過剛才向他揮刀之人的身旁時,還由鼻子裡發出一個重重的「哼」。而那個接連受辱之人則始終低垂著腦袋,只是那右手死死的將刀柄握住。

在小澤敬吾的帶領下,他們走過了好幾處明暗哨卡,連身經百戰的盧丘也不免被這些個倭寇身上散發出來的殺氣所觸動。一路過來,那些人皆是悄無聲息的隱身在雨裡,任由急驟的雨滴由上往下傾倒。

盧丘在洞庭水寨幾十年,對於自己兄弟們的凶狠一向是頗為自信的,可與眼前這些倭寇比起來,卻還是顯的人性了許多。自己的手下兄弟,對別人可以說沒有絲毫的同情,只要是需要,不論認識與否,都可以相當的殘忍。可這些人對自己都是極其刻薄,那對待起別人來,豈不是毫無人性可談。

盧丘的心中不由得泛起一絲涼意,如若和他們對敵,看來不是自己原本想像的那般容易,沒有十足的把握,一定不能草率行事。

左串右轉,在漆黑的林子裡走了好些地方終於見到了光亮,那火光是來自一個山洞。小澤敬吾面帶歉意的道:「盧君,李君,請在此稍等一下,容我進去回稟我們牧野頭領,馬上出來為你們引見。」

小澤敬吾一路上周到的禮數,讓鐘俊傑大有好感,還不等盧丘回話,他便難得客氣的說道:「不礙事,不礙事,盡請自便好了。」

小澤敬吾又再次告罪,才入洞稟報。鐘俊傑環顧了周圍,輕聲向盧丘道:「盧總管,你說怪不怪,外面是重重防備,怎麼到這緊要的地方了,反而連個把守之人都沒有了?」

若是那麼簡單,這些人哪能如此橫行呀!盧丘靠近他耳邊,壓低了聲調說道:「那邊的草叢裡有暗藏之人,大約有四五人以上。」

鐘俊傑聞之色變。他的武功得自其父親親傳,一向也是極為自負,想不到連有人在附近都察覺不出來。他豎起雙耳賣力去聽,可是依舊是毫無頭緒。對於盧丘他是非常相信的,不但是父親依賴的左右手,也從不向他危言聳聽,頓時在他心目中,這班東瀛人的形象又有了不小的爬升。

過了大概一盞茶的工夫,小澤敬吾邁著步子小跑到近前,還沒說話,先就是一彎腰,道:「實在是抱歉,讓二位久等了。」

不但是鐘俊傑,就連盧丘這個老江湖也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二人面面相覷,一臉的茫然。

可小澤敬吾緊接著又是一彎腰,頭埋的更低,滿懷歉意的說道:「給二位帶來不便之處,敬請原諒。」

他的這套言辭,讓盧丘他們都不好意思起來,急忙撐起他道:「您太見外了,用不著如此多禮。」

小澤敬吾恭敬的將二人引進洞內。比起外面漆黑的夜色,這洞裡在火堆的映照下,確實是明亮多了。這時山洞裡除了他們外只有兩人,一個身著錦袍端坐中間,身下是一張威武的黑熊皮,那漆黑透亮的毛色怎麼看都是新近方才製成,右手還握著一柄修長的武士刀,一臉的威嚴,只從他大馬金刀的模樣,便不難猜出他的身分。

而站在他左手邊之人,倒是讓盧丘也摸不清頭腦,想不到在這群東瀛人之間竟然還有位身著漢人儒服之人?盧丘的腦中立時開始猜測他的身分,難不成有人捷足先登,已經和他們談妥了?

小澤敬吾指著上座之人介紹道:「二位尊敬的客人,這位就是我們尊貴的牧野頭領。」

盧丘拱手見禮道:「牧野頭領久聞大名,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牧野依舊是不苟言笑,一臉的嚴肅,身旁之人則在其耳邊輕輕嘀咕了幾句,牧野才微微的朝他們點點頭。

小澤又指到旁邊身著儒裝之人介紹道:「這位博識的先生,叫做原田辰史,對於中土的文化是大大的精通。」

搞了半天也是個倭寇,盧丘心裡暗罵道裝模作樣,嘴上卻彷彿很是驚奇的說道:「哦,小澤的漢語就已經讓我們驚奇了,這位原田先生想必更是了不得。」

小澤敬吾連忙的搖搖頭回道:「不敢,不敢。嗯,在下的漢語都是跟原田桑學來的,讓二位見笑了。」

原田辰史似乎真的將漢族的文化琢磨的很深,外表上絲毫看不出倭人的痕跡,舉手抬頭間整個一副漢族文人做派,道:「豈敢,豈敢。某只是早年隨琉球國中山王的朝貢使團到過京城,有幸作為留學生,在京城之中求學數載,略通些文墨罷了。」

那字正腔圓、很是地道的京片子,語氣中竟還有些讀書人的酸氣,如若不是他自己說出來,盧丘絕對不會認出他是個倭寇。

太祖洪武年間,琉球既成為明朝屬國,我朝更是派出大批航海人員遷到琉球,使琉球的對外交通有了改進。琉球國中山王經常派遣學生來京城國子監求學,如洪武二十五年三瓜留學生到南京留學。

客套了幾句,盧丘便言歸正傳道:「眼前的情況想必牧野頭領也很清楚,從路上到水裡,蜀盟把守著所有的關口,要想將東西完好無缺的帶出去,恐怕也不是十分容易。」

牧野不通漢語,只能由身旁的原田譯給他聽,只見原田在他耳邊娓娓將盧丘的意思轉達了後,他竟顯得異常的惱怒,面上升起一股嚴殺之氣,口裡不停的大聲說著什麼,盧丘他們耳中只是重複的聽著「八噶,塞忒」之類。

無需旁人指點,從他的表情中,任誰都猜測的出他是漫罵。過了好一會,他終於停止了叫罵聲,恢復原本的氣勢,難得的是,他由始至終皆是保持著他們進來時所見到的姿勢,一個手勢一次挪動都不曾有,盧丘對這群倭人瘋狂程度的認識再次攀升。

原田辰史直起腰,向他們轉敘道:「盧管家,實在是抱歉,牧野頭領對於蜀盟橫加干涉我們的事十分的不滿,是故有些許激憤,還望盧總管不要見怪。」

鐘俊傑聽從了盧丘的安排,並未表明是鐘一止之子,只是詐作一名李姓從人,伴隨盧丘而來,是故在言語上,對方也未曾將他列入。

突然跑到別人的勢力範圍內殺人掠貨還怪責他人的不是,這些倭寇倒真會裝模作樣,確實將強盜的理論發揮到極致。貨在他們手上,盧丘也不好得罪他們,唯有順著他們說道:「是呀!我們鐘頭領也是為范某人的蠻橫感到不平,所以才委派我來此與牧野頭領商量此事,共同讓范某人的詭計失敗。」

聽完了原田的轉敘後,牧野微微的點點頭,又向原田交代了兩句,原田這才說道:「我們牧野頭領很感激鐘頭領能在我們受困之即,對我們施以援手,還請盧總管代為向鐘頭領轉達我們誠摯的謝意。」

「哪裡,哪裡,那麼接下來,我們來談談細節上的步驟吧!」

「此時的巴蜀儼然一副銅牆鐵壁般的防備,還請問盧總管,預備是用何種方法送我們出去?」

對於這個,盧丘還是胸有成竹的:「各位請放心,只要到了長江之上,我們就能攜同各位順流而下回到洞庭水域,再由陸路送各位返程。關於從此地到江上這一段也不必憂心,雖然此地向來由蜀盟把持,可在我們洞庭湖長期的經營下,也不是看上去那麼寸步難行,有好幾個幫派與我們的關係都是非同一般,就好像那個曾幫助過你們的段幫主一樣,他們對范子嗣的反感由來已久。」

提到那個段幫主,原田似乎有些惋惜的道:「段幫主是我們的好朋友,這次多虧了他的幫助,可惜卻不幸遭此厄運。」轉而神色一喜,道:「好在還有鐘頭領、盧總管這等仗義之輩。我們牧野頭領交代了,只要此次圓滿撤離,便將那批珍寶的二成相送,用以表達我們由衷的謝意。」

二成,盧丘的心中一跳,又懷有歉意的道:「二成確實已是不少,不過還請原田先生轉達牧野頭領,這次因為牽涉的人面太廣,再加上對手是統領巴蜀的蜀盟,所以給那些關係的好處也需要不小的數字,上下都得打點一番,這筆花消實在是太大了,能否請牧野頭領再調高一成?」

原田沉思了一陣,才轉而向牧野轉敘,牧野則是眉頭一皺,頓時洞內的溫度陡然下降,鐘俊傑暗自咬牙,怪責盧丘貪心不足,這下不知該如何收場了。在閉目冥想了一會後,牧野才緩緩的點頭。

原田驚喜的說道:「牧野頭領應允下來了,這次大家通力合作,有了良好的基礎,日後有的是機會再合作。」

盧丘也很是高興,笑道:「那是自然,這件事我們鐘頭領是有過吩咐的,對於諸位這等難能可貴的朋友,是不能有絲毫怠慢的。」

原田、小澤敬吾皆友善的笑了起來,連一直板著臉的牧野看見他們滿面春風,大概也猜到結果是皆大歡喜,臉上首次有了一絲笑意。

相互間寒暄了幾句,盧丘藉以早日回去準備為由便要告退。當問到具體的時間時,對方卻閃爍其詞,只是讓盧丘早做安排,隨時便會撤離。

直到盧丘等人走遠後,一直未曾挪動的牧野才站起身來,而這時原田辰史卻一反方才恭敬的神態,而是很自然的坐在牧野空出來的熊皮座位上。牧野反而是和小澤敬吾一樣雙膝著地,雙雙跪坐在原田的座前,敬聲道:「原田桑,此地是重重危機,雖然牧野隨時準備為大人獻身,可若不能完成大人付與的使命,牧野哪怕是粉身碎骨也不能饒恕自己,還請原田桑儘早擇日返程。」

小澤敬吾也恭敬的道:「原田桑,這裡早已無人煙,那陸老頭也不知去向,還望您早日斟酌起程的日期。」

原田辰史並未立即回答他們,隨手拾起座下一柄不起眼的黑鏟子,也不瞧他們一眼,淡淡的說道:「你們以為我只是在此賞花弄月嗎?若不是有確切的消息,也不會讓大隊人馬在此守候。」

「可是這裡實在是一絲人影也沒發現,幾日下來,不但將那幫村民圈養的雞鴨給吃完了,就連林中的獸類也快被我們捕殺光了,再這樣下去,就得出去補充糧食了。」

補充糧食就意味著得派人出去大肆採購,在形勢如此緊迫之時,是很容易被有心人覺察出來的。

對於二人的顧慮,原田並不是不知道,他將手中還沾有泥土的鏟子舉起道:「你們看這把東西是什麼?」

牧野一臉的茫然道:「這不是原田桑從那個花園裡帶出來的花鏟嗎?難道有什麼來歷不成?」

原田淺淺一笑,連當今的許多漢人也未可知之事,要他這麼個東瀛的粗人一下子明白也不實際,解說道:「這看上去只是把平平無奇的花鏟,可實際上卻是把青銅製成的戰刀,與那幾十塊玉器都是一個時期的珍品,價值只怕比那批玉器還要貴重。」

小澤敬吾領悟道:「原來如此,怪不得原田桑不讓我們去毀壞那座花園。」

那些風月之事原田不想費神再去解釋,就算說了也不過是對牛彈琴。他點點頭道:「既然證實了這裡便是出處,我們當然不能就這麼輕易離開,怎麼也要等那批更大的珍寶到手後才能返程。」

既然原田已經做了決定,牧野他們也就不再討論。東瀛人有一個特別之處,就是絕對的服從,下屬對上司的決定很少有疑慮或反對的,命令下達後,他們所想的只是如何將事情圓滿的辦成,這讓本來愚鈍的他們有了愚鈍的優勢。

牧野轉而說道:「原田桑,這幫漢人實在是狡詐貪婪,給他們二成還不滿足。」

「對呀!這幫人太不知足了,原田桑,您為何要答應他們無禮的要求呢?」盧丘他們不通日語,自然是一無所知,方才原田辰史當著眾人吩咐牧野顧作姿態,然後點頭的話,小澤敬吾是全都聽在耳裡,不過對於原田的態度,他同樣是茫無頭緒。

原田依舊是一臉的恬然,淡淡的說道:「和漢人打交道,不能只圖眼前的利益,此時看來我們是略有些吃虧,可日後我們得到的,將是付出的好幾倍。」

毫無疑問,原田辰史才正是他們中的頭領,粗略說了兩句後,二人便不再妄言,一聲整齊的「咳」,雙雙向其俯下了頭顱。

又是在雨夜中奔波,離開扶桑人暗卡的範圍後,鐘俊傑便向盧丘抱怨道:「盧總管既然已經談妥了,又何需急著在雨夜中趕回去呢?剛才那些扶桑人盛情相留,你也不答應。」

盧丘面對少爺的責怪,有些無奈的笑答道:「少主子,老盧我這不是擔心你的安全嗎?要是讓他們得知你的身分,那我們倆就有些被動了。」

鐘俊傑卻不以為意的說道:「以我看來,這幫扶桑人也挺懂禮數的,對我們也一直是恭恭敬敬。那個牧野頭領人雖冷淡了些,可是無形中卻有種幹大事的氣概,又何必對他們如此的防範呢?還有盧總管,你出門前不是和我說能拿下一成五就算幸運了嗎?怎麼他們開出二成的時候你還坐地起價呀?當時惹的牧野明顯不高興,我差點以為這筆生意就這麼砸了。」

盧丘輕笑道:「少主子,我們和這些倭寇做交易,圖的就是錢,只不過是相互利用罷了,沒什麼交情可談的。要不是昨日那群人橫加搗亂,截走了那個貨郎,我們又豈會有閒工夫和他們談這個呢?」想到這,盧丘就是滿腹不甘,當時離城門就只差那麼一點點。

「少主子,老盧還有句話想向你嘮叨一下,人的外表是不能證明一切的,不管你此時聽不聽的進去,一定記得,還是要和他們維持一段距離。」

對於盧丘的苦口婆心,鐘俊傑只是不情願的輕輕應了一聲。盧丘也沒再言語,二人相攜消失在黑夜裡。

第一章 古怪老叟

操勞了將近一個時辰,紫鵑終於將那幾道菜收拾完畢。

早就守候在桌邊的文定、楊括已是蟬腹龜腸,就連閒談都成了有氣無力,好不容易聽到北坤的聲音由廚下傳來:「菜來咯!」

只見他一手托著一隻盤子,儼然一副小二的模樣,滿是笑容的將菜端上桌,不曾停歇又忙著回到廚下再度端出一道菜才算完畢,末了還要唱一遍菜名,「紅燒兔肉,黃燜兔肉,還有辣子兔肉,請二位慢慢享用。」

兩隻兔子做出三種菜色,想不到一直給人莽撞感覺的紫鵑丫頭也有這手絕活,讓原本沒抱什麼太大希望的文定吃驚不小,暗嘆還是自己眼光狹窄,小瞧了她。

這時紫鵑也由廚下慢慢的走了出來,緩緩解下腰間的圍裙,發現幾人皆是目瞪口呆的望著她,奇道:「都看我幹嘛?動筷子呀!好久沒下廚,手都有些生疏了。」

「哪裡,哪裡,紫鵑的手藝絕對是沒的說,就連那「陶然樓」的大師傅也不過如此。」北坤自然是抓住機會拚命的巴結。

饒是一向自我感覺不錯的紫鵑也被他說的微微羞紅了臉,故做微怒狀以掩飾,道:「他們自己不會吃嗎?要你多嘴多舌,還不快入座,菜都涼了,稍後這些碗盤都歸你洗了。」壓搾了北坤一番後,紫鵑則率先入座。涮碗這等小事,北坤自然是滿口的答應,還不忘叮囑文定他們多多吃菜。

看著他一副食指大動的模樣,文定與楊括確實也感到胃口大開,紛紛夾起盤子中的兔肉遞進自己的嘴裡。咀嚼了一陣後,文定悶不做聲偷偷向桌上的其他人望去,楊括一臉的鎮定,看不出一絲問題,北坤則是滿面的陶醉拚命往口裡塞,難道問題是出在自己?他又向其他兩道還沒試過的菜色夾去。

嘴上說是絲毫不在乎,可紫鵑的眼光卻在暗自打量著他們,但見一會兒工夫後,北坤一人猛吃紅燒兔肉、黃燜兔肉兩道菜;而文定與楊括二人雖被辣的眼淚直流,卻還是單吃那辣子兔肉,不時還要連扒幾口飯來抵禦辣味。她有些怨氣的對北坤斥道:「你看你這副狼吞虎嚥的吃相,讓大家都沒法吃飯了。」

先使勁將滿口的飯菜嚥下去後,北坤露出了神迷的微笑,道:「都怪紫鵑妳做的菜太好吃了,讓我怎麼也停不下來。」

紫鵑將信將疑的抬起筷子向他所佔據的紅燒兔肉夾去,方一入口便有股苦澀之味襲來,紫鵑馬上將口裡的兔肉吐了出來。再回到桌上時,那張略帶春色的小臉已泛起了青色。不願承認失敗的她,又再次拾起筷子向黃燜兔肉夾去,一入口即有濃烈的酸味。

紫鵑的火氣迅速爬升,朝著北坤怒道:「如此難以下嚥的東西,你為何還要裝作一副很愛吃的模樣,是在取笑我嗎?」

北坤有些無辜的說道:「我不覺得難吃呀!相反的,我只覺得真是頭次吃到這麼好吃的東西,越吃越好吃,不信妳瞧呀!」說著又由那兩隻盤子裡夾起兔肉淨往口裡送,紫鵑卻大為光火的出手奪下那兩盤菜。

感到屋裡的氣氛開始不妙,文定忙出來打圓場,道:「好了,好了,紫鵑,不就是兩盤菜,值得妳如此大動干戈嗎?就算一時失手將那兩盤做壞了也不打緊嘛!不是還有這盤辣子兔肉嗎?這道菜就做的很有川菜的味道,楊兄你說是吧?」雖然他直往楊括那使眼色,可楊括卻是埋著頭不做任何評價。

正當文定對楊括的異常大為疑惑時,紫鵑已猛的起身,將桌子一拍,桌上的盤呀碗呀,一時間發出激烈的碰撞,自己則更是憤然推門而去。

北坤忙起身相隨,卻聽見屋外傳來一聲嬌吼:「不准跟來,否則別怪我出手無情。」

一會兒北坤耷拉著腦袋回轉屋裡,滿臉沮喪的坐下。

文定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紫鵑這丫頭為何發這般大的脾氣?」此刻的他有著一腦門的疑問。

北坤指著自己一直猛吃的菜,有氣無力的說道:「這兩道菜都是紫鵑的手藝,文定你說的那道辣子兔肉,恰恰是我做的。」

這下文定終於明白了方才眾人怪異的舉動,他懊惱的道:「該死,該死,這下紫鵑恐怕又得在心裡怨死我了。朱兄,為何你不事先知會一聲呢?」

楊括輕笑道:「文定,這可是你自己遲鈍的下場呀!怨不得旁人喲!」

「楊兄也知道了!」文定一直與楊括待在一起,並未見到他有何特別之舉,弄不明白他是由何處得知此內情的。

楊括拾起筷子指著那盤由北坤做出的菜,笑道:「這兩種菜有著截然不同的味道,文定你不是也親身體會過了嗎?做菜這事嘛,是一理通百理通,能做出這味道的人,一定不會做出紫鵑丫頭方才那等奇特的菜來,呵呵。」

「哎呀!」文定一拍腦門,道:「我怎麼沒想到這岔?只覺得菜好吃了,沒想過這同一下廚之人的手藝不可能差這麼多的。」

楊括善意的笑道:「你呀!不但是遲鈍,還要拉著我一齊往坑裡跳,還好我挺住了,呵呵。」

就在二人嬉笑時,北坤卻獨自一人坐在桌邊重拾起竹筷,吃起紫鵑那難以下嚥的兩盤菜。

明知道難吃還要勉強自己,楊括不解的問道:「朱兄弟,紫鵑人都走了,你又何需再強迫自己吃這些呢?」

北坤卻只是淡淡的笑了笑,道:「我並沒強迫自己,只是覺得這些是我吃過最好的菜。」特別是他一直待在廚下,親眼看見紫鵑為了燒這兩道並不十分出色的菜,費的工夫要比那些大師傅燒一桌上好的菜還要多。

想起她手忙腳亂的忙碌,時而急的滿頭大汗,時而又自得其樂的傻笑,她那副天真的神情實在讓北坤看的入迷,如此燒出來的兩道菜又怎會是難吃的呢!

就這樣,在文定與楊括的瞠目結舌中,北坤將那兩道菜吃的乾乾淨淨。

不知過了多久,紫鵑依舊是坐在那棵村口的大槐樹下,茁壯的老槐樹伸開它繁茂的枝葉,在這漫天的夜雨裡,為紫鵑遮擋住大部分侵襲的水滴。

紫鵑那丁點的悶氣其實早已消除,只是她不知道自己如若回去,該要如何去面對他們?

面對他們的歉意,面對他們著意的迴避,只會讓她想起自己方才的尷尬。這些年跟隨小姐,也多是指揮下面的門人丫頭,就連小姐的膳食也是采蘩那丫頭操持的,她早已知道自己沒這方面的天賦。可當著他們這幫平素裡她瞧不起的臭男人面前出醜,她還是久久不能原諒自己。

許久後,紫鵑方才將頭部從雙膝間抬起,卻見著朱北坤站在不遠處。不知他站了多久,只是在那默默的望著自己,一言不發,任狂妄的雨水拍打在身上,渾身雖淋的透濕,手邊卻有一件不知從何處翻出來的蓑衣。

紫鵑想要衝著他喊些什麼,可喉嚨裡久久發不出聲響。

看著她嬌弱的身子在微微顫抖,北坤馬上打破沉默迎上前去,將蓑衣完好的披在她身上,輕輕道:「今晚雨太大了,先回去吧!」

紫鵑呆楞了一會兒後,猛的起身,掙脫他的關懷,掀開身上的蓑衣,狂奔至空地之中,任雨水在她身上肆虐,她帶著哭腔大喊道:「不要對我那麼好,求求你。」

今夜的暴雨注定要洗刷些什麼,又注定洗刷不了些什麼。

再強橫的事物也有終止的那一刻,這場漫天的滂沱大雨也終於是停息了。空氣中瀰漫著雨後的濕氣,這炎熱的酷暑也因為這場雨而得到了緩解。

在這個時節裡,對於林間的動物們而言,天龍的眷顧便是牠們莫大的福祉,蟬蟲、黃鶯、麻雀紛紛歡快的叫著,慶祝這份清涼的節日。

奔波了一日的楊括,早已伴著方才屋外滴答的雨水,美美的進入了夢鄉。紫鵑與北坤相繼出門,直至此刻還不見蹤影,這些變故又都是因為自己失言所引起,充滿懊惱自責的文定自然不能如若無事的上床入眠。在屋中氣悶的徘徊了很長一段時間後,他終於忍不住步入花圃,呼吸一下清新的空氣。

涼爽的感覺也帶來了清逸的心情,文定站在花圃中,踏著濕潤鬆軟的泥土,與這些花草一同領略濕氣的涼潤。因為是雨後,是以沒有月光的熠耀,屋裡的燈光也早已熄滅。在黑暗的花圃中,文定摸索著遊走,沒有絲毫的目的,只是憑著那夾雜在濕氣中傳來的陣陣香味所牽引。

黑暗裡沒有了光線,自然也不能瞧見花兒艷麗的模樣,可嗅覺卻出奇的靈敏。這裡有茉莉優雅、馥郁的花香;淡雅而芬芳的茶花香氣;幽幽的牡丹花香氣,以及那些無從辨識的、更為繁多的花香。文定緩緩的步入其間,這雨夜的花圃便猶如傳說中的仙境般使他沉醉。

而這仙境的締造者,則是別人眼中乖僻邪謬的古怪老頭陸仲簡,洗盡了凡塵的他,執著於自己的世界,懶得去與人交道,讓他成為煢煢孑立,形影相弔的孤老,同時也讓他更常的將自己立身在自己所中意、所喜愛、所營造的世界裡。

此時此刻,文定覺得陸仲簡不再是曾忱口中詭譎怪誕的老頭,而是一位看破世間浮沉,縱情花草的智者。這等高人與素隱行怪的好名之輩不同,是真正的淡泊世間幻象,不為世間的凡塵俗物而勉強自己,只行自己愛做之事,只依自己本性為人。

正在文定揣測著陸仲簡是如何之人時,一絲淡淡的幽香從群芳中暗自渡來,那股香氣幽暗中帶著芳香,一種沁人心肺的清涼。文定不再遲疑,順著香氣傳來的方向潛去,只覺撲鼻的香味越發強烈,似乎就在文定立身處之下。

這濃烈的香味透著一股熟悉,文定憶起,這正是白日那株讓他們佇足凝視的蘭花,這正是它宜人的花香,在群芳中滲透著自己的獨特。無需艷壓眾生,不必香蓋群芳,它只是在角落處奉行著自己的一生。

文定再次為這蘭花所傾慕,不是因為它的素淡,不是因為它的典雅,只是因為那股香氣將他的嗅覺深深的征服,就在這無際的黑暗中。

雖然雨水早已停歇,然而懸浮在枝葉上的雨露卻在延續著,滴打在文定的頸脖間,傳來陣陣冰涼的觸感。就在這麼個旁然無聲而又無繁雜之念的牽掛時,文定思如鏡台,只覺得此情此景,彷彿就如同雨煙指下的蕉窗夜雨般洗滌著自己疲憊的身心。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清晨的光線已從四周照射過來,一夜的等候並沒等回那失去蹤跡的二人。

而正在文定回屋補眠後不久,他們卻回來了,還沒走到門口,就發覺了一個略顯猥瑣的老頭趴在暗處。

他伸頭探腦的由花圃外的護欄縫隙窺視著裡面的情景,瘦小的個頭彷彿只和柵欄一般高,瞧了好一會卻又不敢走進去,只是在外探頭探腦的觀望。

這個景象正巧被從村口回來的紫鵑與朱北坤碰上了,終於在這村落裡見到其他人了,不過怎麼看此人都有些鬼祟。紫鵑先是暗暗向北坤打了個眼色,然後不動聲色的站在那老頭的身後。

那老頭倒還真是後知後覺,紫鵑站了半天,他就是不曾有所察覺,最後還是紫鵑忍不住了一拍他的肩膀,那老頭猛的一驚,轉身驚恐的看著他們,道:「放了我,放了我吧!我知道錯了。」

他如此強烈的反應倒是讓紫鵑有些茫然無措,說道:「老伯,你盡可以放心,我們不是壞人,也不會抓你的。」

借著已漸漸明亮的光線,那老頭看清楚了紫鵑的臉蛋,是個模樣可人的女子,心中的驚嚇隨之減少了幾分。

北坤看著他神色已然安定下來,方問道:「請問老伯,剛才你到底是在往院裡看什麼,為何不正大光明的進去呢?難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成?」

老頭沉吟了一下,聽出了北坤質疑的口氣,勃然怒道:「你才是不可告人呢!這就是我家,我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倒是你這小伙子,你幹嘛在我家門口徘徊呀?有什麼見不得光的企圖不成?」恢復鎮定後,他一掃怛然之色,轉眼口氣即變的生硬起來。

這房子的主人?那不就是陸仲簡嗎?紫鵑與北坤相顧對望了兩眼,依舊是有些懷疑的問道:「你說你是誰,是這屋子的主人?」

陸仲簡不耐煩的回答道:「當然了,不是我難道是你嗎?」對於北坤的多此一問,他有些不屑一顧。

北坤卻興奮的衝進院內大叫道:「文定、楊管事快出來呀!陸大爹回來了。」陸仲簡一臉詫異,自己的屋子裡竟然還有不下一人。

未幾,文定與楊括果然在北坤的呼喚下奔出門來,雙雙望著那張陌生的面孔,文定有些不敢相信的問道:「您就是陸大爹嗎?」

陸仲簡沒好氣的說道:「我不是,誰是的呀?你們這些人是幹什麼的?又從何而來?為何不經過我同意便擅自做主住進我屋裡?」

果然這陸老頭就如曾忱介紹的那般,不是那種慈眉善目,和氣迎人的老者,剛一見面就是語氣不善的來了一串衝話,嗆的文定一時語塞。知道是方才自己一時心急,在言語上得罪於他,文定忙歉意的說道:「陸老伯,是在下愚鈍,若有得罪,還請您見諒。」

陸仲簡稍事停頓後,生硬的擺擺手,一副不勝其煩的模樣。

楊括則趕緊圓場,「陸居士一介超脫紅塵之隱士,自不會與我們這些俗人計較。鄙人姓楊單名一個括字,此次來是經人介紹陸居士有一批玉質器具要出售,我等特來洽談的。」一邊還做了自我介紹。

陸仲簡並未即時回應他的話,而是警惕的觀察著他們一行人,四人中除了北坤身上有些懶散、粗野之氣外,大多還是尋常百姓的神色,知道不是自己憂心的那群人後,他口氣很衝的道:「沒有,沒有,什麼隱士什麼玉器,小老兒只是一尋常的花農,沒你們說的那些玩意。」說著便氣沖沖的走進自己的院子。

四人面面相覷,心想這老頭還不是一般的怪。文定與楊括不容機會錯失,連忙追進去。

只見陸老頭正安身在花圃內,蹲在花草旁查看。花圃裡各色花草在夜雨的滋潤下,顯得更為艷麗,幸好昨夜的暴雨並沒有持續很長的時間,不然難保沒有幾株不能存活下來。

陸老頭整個人彷彿是鬆了一口氣,一邊撫摩著這些嬌嫩的枝葉,一邊喃喃自語道:「好在有小光照看,不然就差點看不到你們了。」

看著他對待花草與對待自己等人迥然不同的態度,文定心中頓生難言的滋味,也不敢拂他的意打擾他與花草的相聚,只好與楊括二人雙雙站在其身後,一言不發的等候。

紫鵑他們也進的院來,望見這情景,正要說話提醒這陸老頭,卻被楊括悄悄的示意禁聲。

就這樣,在四人等了好些時候之後,陸老頭終於回轉了身子,開始注視這一行人的存在。「哎」一聲無奈的嘆息後,他直起了身,不曾理會文定等人徑直往自己的屋子走去,文定等人忙跟著進去。

屋內那張飯桌上還擺滿了昨夜未曾收撿的碗盤,陸仲簡初進來便看見這景象,冷言冷語的道:「你們倒是一點都不客氣呀!拿這當自己的家了。」

文定他們連忙挽起衣袖收拾起來,陸老頭坐在那張老籐椅上,冷眼看著他們來回的忙碌,也不吱聲,不到一會工夫,這家徒四壁的屋內又恢復了原本的面貌。

收拾妥當後,眾人又束手站在陸仲簡周圍,好一會陸仲簡才慢慢的張嘴道:「是誰告訴你們,我手上有玉器的,竟讓你們如此興師動眾的前來?」

「是曾忱曾老闆囑咐我們來此地找您的。」好不容易等到這個倔老頭開口了,文定立即回答。

陸仲簡嘲弄的說道:「曾忱一個山客竟成老闆了,你們該不是壓根就不認識他,只是在蒙我這個糟老頭子吧?」

文定由懷裡掏出那個曾忱臨走時留下的木質護身符,遞上前去,道:「不敢欺瞞老伯,確實是曾老闆指引我等前來的,還特意囑咐憑此護身符為證。」

看著文定手中的護身符,陸仲簡心中的疑慮終於盡去了,口氣也不再那麼生硬,淡淡的說道:「那小子呢?為何他自己不來,反而讓你們前來?」

「曾兄弟曾在此地守候陸居士數月,可後來有些突發的變故,所以不得不離開了,如今他與夫人田氏相攜在別處安家,有些不大方便前來,所以囑咐我等當面與陸居士洽談。」楊括不想將事情攪的複雜,所以未將具體的細節向陸仲簡交代,以免他憂心自己的處境而躲避此事。

「不要叫我什麼居士,我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花農而已。」陸仲簡不勝其煩的強調,不過聽到曾忱與田寡婦終於走到了一起,也是件值得慶幸之事,他撫摩著灰白的鬍子輕笑道:「這小子終於開竅了,也不枉那阿芬等他一場。」

他二人確實是歷經波折方才頓悟,文定也深有感觸道:「他們好像下定決心不再徘徊了,只是想找個偏僻的所在,安穩的過下半輩子,兩人相互間那炙熱的真情實在是羨煞旁人。」

陸仲簡聽的是喜笑顏開,暗暗有些感懷的道:「世間的癡情男女本就該終成眷屬,若都成了癡男怨女,這污濁的紅塵便再沒絲毫可留戀的了。」

這一席感傷的話語牽動了屋子裡數人的心扉。雖然未曾回頭,但剛剛經歷抉擇的紫鵑,依舊能感到身後傳來的炙熱眼神,只是她不敢轉過頭,不敢去面對那真誠的目光,去面對那溫情的包圍。

沉吟了好久,陸仲簡從追思中拔身而出,略有些遺憾的道:「這次恐怕要讓你們白跑一趟了,那批東西的主人在數月前已經找上了小老兒,家裡的那些早已被他們收回,我也因為不肯說出先前交給小曾的那部分石頭的下落,而被他們一直關押著。」

紫鵑忍不住驚奇道:「將近三個月的時間就一直被囚禁著,他們究竟是何人,敢如此行事?」

陸仲簡似乎不願談起他們的身分,只是說道:「說不上囚禁,只是不讓我隨意離開,在那個地方還是允許我隨意走動的,不然這次我也不能瞅準機會逃脫了。說起來,那個所在比起旁的地方來也算是不錯了,要不是記掛著我這些寶貝,興許我就不回來了。」

楊括急忙問道:「陸居士,請問那些東西的主人是否有意出售那些玩意?能否請您為在下等引薦一番,價錢方面都是好商量的。」

「錢,並不是什麼時候都一定能行的通的。」這些個商人不論買賣大小與否,脾氣稟性什麼都是一個樣,陸仲簡有些厭煩的說道:「他們軟禁老兒我這幾個月,就是要套出遺失的那二十多塊玉器的下落,錢在他們而言,並沒有絲毫作用。」

文定他們自然是一股失落浮上心頭,這事終究還是卡住了。對於商人來說,手上的貨物、懷裡的銀錢便是買賣的基礎,可碰上這種視錢財如糞土之人,他們也只能束手無策。有行無市,空有滿懷的銀票也只是往返徒勞。

陸老頭對他們的失意視而不見,反倒是對屋子裡那些多出來的東西倍感厭煩,指著那堆桌椅碟碗道:「那些東西都是你們擅自做主借來的吧!等會必須先還回去才能走,我可不想挨家挨戶的給你們送回去。」

自打向那老頭說出自己等人的身分後,他不但沒說上一句好話,態度更是極其的惡劣,紫鵑早已憋了一肚子氣,此刻再也忍不住了,道:「還什麼還,整條村子就剩下你一個人了,你讓我們還誰去?」

方才陸仲簡擔心自己的那些花草,是直接回到花圃,並未在村子中停頓,因此對於村子的變故也未曾察覺,此刻聽紫鵑所言是一臉的茫然,懷疑的說道:「不會呀!我這些花草還是繁茂如故,必是有小光在我離家的日子裡一直精心的調養,又怎麼會有全村人一同失蹤之事呢?」

分手之時,曾忱也未曾說過村子的變故,想來也是發生不久的,文定說道:「從跡象上看來,該是最近幾日才發生之事,而且走的還挺匆忙,陸老伯若是不信,可以前去查看,整條村子都是一副劫後的景象。」

陸仲簡依舊是半信半疑,便健步緩行向他熟悉的村子裡走去。

望著這些熟識而又略帶點生疏的屋舍,陸仲簡心中泛起一股難言的滋味。

雖然在以往平靜的日子裡,他與鄰舍之間並無太多往來,雖然他知道,在背後這些人都將自己當作是古怪的老頭,時常還會在一起議論他的私事,但在他漫長的幾十年光陰裡,早已經習慣於這些人的存在,習慣於他們的面孔,習慣於他們的態度,習慣於他們隱約的距離感。

此刻,當這些人沒有出現在他們本該待著的地方時,陸仲簡的心中不由得泛起一股悲涼之氣。特別是那小光,雖然他的父母向來嚴禁他與自己接觸,不過這小孩子卻總是不顧家人的反對找自己玩耍,與自己一同養花種草,可以說陪伴了自己許多的時光。

陸仲簡憤然的向身邊的文定問道:「那,你們知道這裡的一切是何許人所為嗎?」

北坤很是無奈的說道:「要是知道是何人所為,我們早就採取行動了,如今就是連要知道對方是誰也一籌莫展。」

楊括適時的說道:「經我等多方分析,恐怕還是與陸居士偶得的那份珍寶有干係,不知陸居士有何線索否?」

陸仲簡的腦中想起那軟禁自己之人,不過又很快予以否定,那些人怎麼看也不像是會遷怒於旁人的蠻橫之徒,於是他緩緩的搖搖頭道:「沒印象,那些玩意交給小曾後,我就被人帶走了,這數月以來我一直都是待在那個地方並沒有外出。」

看來還是羅守財那出的問題。

第二章 敵跡始現

正當眾人沉吟於思索中時,有兩個穿著古怪,面帶凶橫之人扛著長長的鋼刀出現在村口,緩步向文定他們走來。

二人狂妄的打量著文定他們,雖然衣著古怪,可口裡說的話還是能讓人聽懂,二人相互間驚喜的說道:「郝老三,我就說今兒的天氣這麼好,運氣也不會差到哪去的吧!你看,硬是讓我們找到幾個活人,這可是大功一件呀!」

郝老三亦是興奮的說道:「哈哈,丁大海你瞧,這裡面還有個花姑娘,等你我兄弟先享受享受,再交上去如何?」答覆他的是一陣不懷好意的笑聲。

被人當面如此羞辱,紫鵑一時氣的是七竅生煙。

不過還沒等她有所動靜,一旁的北坤已經上前數步,向對方罵去:「兩個狗賊,閉上你們這兩張鳥嘴,再敢如此不乾淨,大爺讓你們好看。」

那郝老三與丁大海,卻彷彿是聽到何等了得的笑話般,雙雙捧腹而笑,笑的連眼淚都出來了。

丁大海嘴裡還譏諷道:「笑死你家大爺了,你還以為能就此罷休嗎?今日全都別想跑,一塊乖乖跟大爺回去,要是你們這位姑娘把大爺們伺候舒坦了,興許還有活命的機會。」

一再當著自己的面羞辱佳人,北坤惱羞成怒,一聲大吼道:「該死。」舉起雙拳就向丁大海打去。

那二人卻是一點江湖規矩也不講,見到北坤一人赤手空拳的攻來,也不肯獨自上前招架,雙雙從手裡握著的黑色刀鞘中撤出刀身,向北坤迎去。

二人那修長的刀身立即引發了北坤的警覺,好漢不吃眼前虧,北坤自然不會托大到空手應對。他撤出自己的屈刀與二人對攻,可刀鋒接觸了兩下,便感到手臂傳來震麻的感覺。只見那二人俱是雙手執刀,一刀揮下,力道出奇的大,刀勢就如同是一往無前般,著實讓人倍感吃力。

對砍了幾刀後,北坤立即覺察出自己的方法不明智,於是他跳出圈外,調整浮動的氣息,重新注視起這兩個狂妄之徒。

文定、楊括還有陸仲簡早在開打之時,便已退到安全地帶。而早已按捺不住的紫鵑撤出青鋒劍,一個跨步便攻上前去,北坤不敢讓她獨自涉險,急忙接下一名惡徒。

初交鋒,紫鵑也切身體會到北坤方才的感覺,這二人功底雖不怎麼樣,卻有著一股極端的狠辣;那柄古怪的長刀只有幾式簡易的招式,卻又讓人難以破解,加之修長的刀身讓人很難接近。

好在紫鵑、北坤二人也不是那不愛動腦的莽夫,強攻不行立時轉而游鬥,避其鋒而攻其不備。這一路來經過好些次實戰的歷練,紫鵑也不再是初出茅廬的她了,經過一番施為,與她對打的郝老三立感不敵,一個措手不及便被她手中的青鋒劍刺中,傷口正在腰眼處,一時血如泉湧,撲倒在地上。

同行的丁大海眼見他不支,急忙想上前協助,可幾次強攻都躲不過北坤的阻攔。他不禁奇怪這是哪裡竄出來的硬手,自己二人只是頭領座下不起眼的雜役,今日也不過是那些大爺們懶得跑一趟,囑咐自己二人在進糧食之餘來此轉轉,不想就遇到這倒霉事。

先前什麼花姑娘的邪惡想法,此刻是早已拋到九霄雲外了,對手如此棘手,丁大海也顧不得郝老三的死活了,雙手力劈北坤將其格開後,自己則撒ㄚ子飛跑而去。

北坤一時不慎,被這小子跑了,可不肯罷休,正追了兩步,便聽見紫鵑的聲音道:「窮寇莫追,算了,這還有個活口。」

北坤心有不甘的道:「這個混蛋嘴巴太臭了,怎麼能就這麼放了他?」

紫鵑的心中泛起一絲甘甜之味,臉上卻依舊是冰霜如故的說道:「現在是辦正事要緊,至於那個畜生嘛,下次碰上了,姑娘自會讓他好看,你又何需假裝討好呢!」

為了彼此都好,紫鵑硬著心腸說出這種絕情之話。

自昨晚起,北坤的心中便一直窩著一團火,此刻的心又一次被絕情的割開一道血痕。他急走幾步,「唰」的來到紫鵑面前,彼此間的距離只有半步不到,可感覺上卻如同有十萬八千里那麼長。

看著他陡然的舉動,紫鵑的心「怦」的一下強烈跳動,呼吸也急促起來。難道一直對自己包容有加的他,會在無望之下對自己採取報復不成?不過冥冥中卻有另一個聲音在耳畔響起,動手吧!讓他拿自己出出氣,或許就能減輕自己的愧疚。

打定主意的紫鵑已經閉上了雙眼,準備將自己欠他的一起還給他,可等了好一陣,身上也未曾有疼痛的感覺,反而是耳邊傳來求饒的呼聲:「饒命呀大爺,哎喲,饒命呀!我只是個做飯的雜役呀!」

當她睜開眼,卻看見身旁橫躺在地上的郝老三,不幸淪為北坤發洩火氣的倒霉鬼。

只見北坤視這個受傷之人儼然為殺父仇人般,手足並用攻勢更是凌厲,地上的郝老三就如同一葉無助的小舟,在北坤洶湧澎湃的怒海中苦苦掙扎。

還是文定實在是看不下去了,過來攔阻他的暴行,道:「好了,朱兄,行了,別再打了,再打下去他就沒命了。」他想不到北坤還有如此殘暴的一面,心中頓時有些給嚇著了。

紫鵑隱約看到北坤輕輕的呼出一口氣,那是積壓好久後忽又通暢的舒爽,如此頑童般的一番舉措,讓紫鵑心裡也不禁嫣然一笑。

未免北坤再做出驚人之舉,文定與楊括二人搶先逼問郝老三道:「快說,你們究竟是何人,為何要來此興風作浪?」

見他咬牙不語,文定又加上一句:「你要是老實交代,我們興許還能幫你求情,要是你硬抗著不說,我們也只好將你交給這位仁兄了。」說著還煞有其事的指了指北坤。

身上傳來的疼痛強烈的提醒著自己,郝老三心有餘悸的望向北坤,見到他正虎視眈眈的凝視著自己時,郝老三徹底的服軟了,「你們可別為難我呀!我只是個被他們抓來買菜做飯的燒火工,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壞蛋呀!對他們幹的壞事,我是什麼也不知道呀!」

「方才那氣勢兇猛的刀法,可不是隨便哪個燒火工都能做到的呀!給我老實交代,不然有你好果子吃。」紫鵑不由得揭穿他的謊話。

郝老三舔了舔帶著血絲的嘴唇,嘶啞的說道:「我要是說了,他們會殺了我的,你們是不知道他們的手段呀!完全沒什麼人性可談。」要不是親眼經歷了幾年,自己可能也不會相信還有這種人存在。

北坤輕蔑的笑道:「你以為不說就能安然無恙嗎?別忘了,你此刻就在我手上,要是不說,我馬上就可以結果了你,別以為只有你們才會下手毒辣。」

郝老三還在思索,可一旁紫鵑也等不及了,她向來就不覺得自己是個沉的住氣之人,走上前去就是一腳,訓道:「說不說呀你?姑娘可沒那麼好的耐性。」踢的那好不容易爬起來的郝老三再次踉蹌倒地。

站在一旁的陸仲簡驚訝的望著這一對男女,實在是有些太過暴力了吧!

郝老三終於放棄了頑固,哭訴道:「我招,我招,我全招了還不行嗎?」

原來他與那丁大海是倭寇中的一員。

倭寇,對我大明而言,便一直是個絕對沉重的話題,其形成最早要追溯到前朝。元軍長征東瀛之後,北條時宗兩度發佈異國征伐令,企圖入侵朝鮮。此征伐令日後雖未執行,但被動員的武士卻未曾罷手,其中的一部分便開始經常騷擾朝鮮南部沿海,此時的倭寇已逐漸形成。

後來,倭寇的劫掠範圍逐漸波及元朝沿海一帶,同時,倭寇又與當時的奸商、海盜、流氓、土豪劣紳乃至貪官污吏相互勾結,共同危害沿海地區百姓的性命與財產。倭寇的實質,就是武裝劫掠朝鮮半島以及我沿海各地的東瀛武士、浪人、漁民、商人、農民等。其手段極其凶殘,惡貫滿盈,殺人放火、姦淫擄掠是無所不為。

我朝初始之時,由於國力強盛,重視海防,倭寇並未釀成大患。正統後,則因為海防鬆弛,倭寇便日益猖獗起來,而且越來越有規模,越來越壯大,後發展成由各個大名在幕後操縱,有步驟有計劃的搶戮。

而最讓人難以接受的,便是有許多我朝的奸佞之徒與之勾結,為他們提供補給,提供銷贓的渠道,提供情報來躲避追剿。更有甚者,一些失意的亡命之徒、走私商人,更是公然加入到倭寇的行列,聯手禍害我朝商民。

這郝老三與丁大海便是諸如此類,不堪從事別的營生所付出的辛勞,投靠倭寇以牟暴利。而可嘆者,那死鬼羅守財也與倭寇有著勾結,成興玉器行所用的些許珠寶,便是經由中間人向倭寇所購置的贓物,此次羅守財秘密向四方有關聯、有財力的客戶散發邀函,約於成都出售那批價值連城的玉器,也沒忘了向息息相關的中間人那發了份。

碰巧倭寇中的多識之士竟也能辨認出那玉器的來歷,見獵心喜的他們自不會錯過,然而相對於那高額的價格,這群倭人採用了更為直接的手段,趁著黑夜潛入羅府,製造了令人震驚的滅門慘案。

丁大海與郝老三則是東瀛倭寇帶來的從人,一路上除了出面採購補給,和當地的中間人,也就是那個被長功所剿滅的段幫主接頭,還得負責一行人的伙食。總的來說,二人就如同是雜役般,真正到動手之時,二人又得靠邊站。

聽完郝老三半是絮叨半是訴苦的一番描述後,文定他們心中也總算是將整件事瞭解了個大概,在迷團解開之後,眾人的心中更是茫然。對於倭寇,他們向來都是道聽塗說,只知道在沿海及江浙一帶甚是猖獗,沒想到竟會跑到巴蜀此內陸之地來興風作浪。

這群人對倭寇的認識,除了跪在地上求饒的郝老三之外,就數閱歷豐富的楊括了,只見其神色凝重,恨恨的說道:「那個該死的羅守財,什麼守財嘛,完全是個壽材貨,不知死活竟連那幫畜生都敢招惹。」要知道,商人在倭寇之患中所蒙受的損失可謂巨大,燕記船行的貨船便時有遭遇,碰上了,不但是貨物被掠奪,船工們若想留得性命也是枉然。頃刻間,楊括對羅守財那無德商人的怨恨達到了頂點。

然而眼前他們可以說已是涉足過深了,不但打傷他們的從人,身邊還有他們必得之人,要想全身而退只怕也是難為。

對於那些倭寇的消息,向來在內陸活動的紫鵑並未知曉許多,見到楊括異常神色激憤的表現,反而是一片茫然,好奇道:「楊大叔,你先前不是一直都在苦惱不知是何人炮製了羅府滅門案嗎?既然知道是何人所為了,我們大可以立即稟報衙門,讓官府懲治這些惡徒。」

一旁的郝老三則提醒眾人道:「諸位不必再折騰了,那些東瀛鬼子都在林中安身,方才你們又不小心將丁大海那廝給放了回去,只怕要不了一會,他們大隊人馬就要殺到了。」他同時心中暗罵那廝一點義氣也不講,竟將自己扔下不顧獨自逃生,不過彼此間若換個位子,他也會如此的。

楊括頓時後悔未將那丁大海攔下,這下可好,一干老弱之人,如何敵的過那些比禽獸還要凶殘的倭寇,因而有些無望的道:「這該如何是好呀?這些人手下是極難有生還之人的,我們還是趕快逃吧!讓官府來對付他們。」

好漢不吃眼前虧,此刻不是逞匹夫之勇的時候,打算離去之時,北坤與紫鵑的眼光卻雙雙望向地上的郝老三,將此人留下難免是個禍害,帶走又不太實際。

感覺到兩邊傳來的不善眼神,郝老三的心中頓生警覺,這個時候也惟有自救了。趁著眾人焦頭爛額之際,郝老三討好的說道:「倘若諸位想相安無事也不是全無方法,只看諸位願不願意信我郝老三了。」

對這個幫著外人欺凌我同胞的賊寇,紫鵑是怎麼看怎麼不順眼,聽得此話,杏目一收,出聲問道:「那依你來說,有什麼辦法可以避過此禍呀?」

看著眾人關注的目光,郝老三頓時有一絲得意,道:「那些東瀛人也不是全無商量,說穿了,他們要的只不過是錢呀珍寶的罷了,諸位只需將那位陸老頭交與兄弟我帶過去,頂多再賠點小錢,那還不是相安無事?常言說的好『蝕財免災』,諸位是聰明人,自然不用我多說,是吧!」

看見他眉開眼笑的卑賤之色,紫鵑就是一肚子惱火,幾腳上去又是讓他滿地打滾,口裡還怒斥道:「瞧你這副奴顏婢膝的賤模樣,實在是讓人不打不行。」

陸仲簡卻有些擔憂的望著其他人,輕聲試探道:「你們該不會如他所言,將小老兒當做脫身的籌碼給犧牲了吧?」

「陸老伯瞧您說的,這出賣別人而保全自己的事,我們是斷斷不做的。更何況對手是那些窮凶極惡的倭寇,倘若與他們談條件,我們有何面目再立身為人?」

文定的安慰讓陸仲簡暫且鬆了口氣,可迫在眉睫的禍事又讓人輕鬆不起來。正在眾人愁眉不展之時,幾道人影由遠處急馳而來,還不等北坤與紫鵑擺好架勢,那些人影已立身在眾人眼前,卻是燕小姐以及前兩日的那幾位女尼。

強援到來,眾人心中一片光明,文定更是一時忘乎所以的走上前去,歡聲說道:「好了,好了,有燕小姐在,我們大可高枕無憂了。」在他眼中,燕小姐的功夫便如同神人般奧妙。

燕小姐藏在白紗的臉蛋,因為這商人的唐突之舉而緋紅,暗自怨道,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竟然如此的放肆。

不過此刻連紫鵑也沒斥責文定,雖然對燕小姐的殺戮有所餘悸,不過此時此地見到她,紫鵑的心中頓時如同放下一塊大石般輕鬆。

能及時趕來,文定他們確是有些時運,原來燕小姐幾日下來,一直是與峨嵋的師太們在成都的裡裡外外明查暗訪,然而卻和衙門裡的差役一般,沒有絲毫的線索,幾日以來,也都是陪同著師太們在成都府附近的庵堂中歇息,未曾返回客棧,是故,並沒從小王嫻口中得知眾人留下的口訊。

碰巧的是在今日晨間,燕小姐帶著師太們正要出城,臨走前回客棧收拾幾件行裝,卻從王嫻口中知道了自己所錯過的隱情,便立即偕同隨行的峨嵋師太急馳而來。

聽完了楊括等人的敘述後,終於讓燕小姐一干人明白了整件事的因由,燕小姐的臉上因為那道白紗,所以不能讓人輕易辨出表情,可那幾位隨行大師瞋目切齒的神色,文定他們卻感覺到了。

要知道那羅頂、羅鋒的二位夫人,可是與她們同室而居,同灶而食的師姐妹,竟遭遇此慘絕人寰的悲事。這班悲憤交加的師太下山之始便誓要將兇手繩之以法,以他們卑賤的首級祭奠那百般受辱的亡靈。

這些個往日裡慈悲心腸的師太們不會輕易動怒,可真要是下定了決心,卻也是等閒不肯鬆口的。聽聞兇徒的真正身分,她們卻完全沒有絲毫的顧慮,便要在此處靜等倭寇自投羅網。

與這些裹挾著怨氣的女尼不同,楊括在江面上打滾了幾十年,熟知倭寇手段的殘忍,實力的強橫,自然沒有師太們這般樂觀,看著她們一個個自信滿滿的模樣,彷彿那些倭寇已是砧板上的魚肉,任她們左右似的,便忍不住提醒自家的小姐道:「小姐,還請您慎加斟酌,那幫畜生可是凶殘暴烈的緊,您是千金之軀,若是出點意外,屬下可難以向東家交代啊!」

楊括作為燕家的下人,此關心之話自是無可厚非,不過在外人聽來卻不是那麼回事,一旁的四名女尼中,有一位年紀稍輕的則冷言冷語的斥道:「哼,倭賊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倘若這天下之人皆只是如此你推我避的,豈不是惟有坐等倭賊勢大,再一個個的殺上門來,到那個時候,天下間還有你我的存身之處嗎?」

年輕人遇事就是有一股衝動,連一向清心寡慾的女尼也不能免俗,一番話說的楊括是羞容滿面,可又難有絲毫反駁之言。

身邊年長的女尼則訓斥道:「靜思,不可胡言,這位施主乃是平常之人,自然對兇徒之殘暴懷有畏懼。我等佛門之人自當謹守佛祖的教誨,鋤強扶弱、保護黎民,亦不辜負師尊往日的一番教導。」

這位師太一番訓斥之言更是讓楊括無地自容,文定急忙幫其辯解道:「楊兄的意思並非這位師太所想的那般,只是倭賊勢大,還請燕小姐與諸位俠士做好萬全的準備,以免一會匆忙中被歹人所乘,楊兄是吧?」

楊括連連點頭道:「確是如此,倉促應戰難免有所閃失,還請小姐稍做安排,也好有備無患。」

北坤身旁的紫鵑卻小聲嘀咕道:「狡辯。」惹的文定直瞪眼。

靜思女尼對那些形跡卑劣的倭寇是視如敝屣,毫不在乎的道:「這幫鼠輩盡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只要他們敢在光天化日之下露面,還不是手到擒來。」

「靜思師太言之有理,不過稍事準備亦不是壞事。」終於,燕小姐開口了。

顯然對於燕小姐,一干女尼是心悅誠服的,眾口答曰:「敬聽女檀越吩咐。」

那位年長的女尼更是埋怨的望了靜思一眼後,歉意的道:「靜思初涉江湖,若有得罪之處,還望女檀越海涵。」

「哪裡,靜憶師太無須見外。靜思師太直言不諱實乃性情所至,讚之尚且不及,何來怪責焉?所言者亦是我輩義不容辭之事,過後還請諸位師太倍加小心,謹記對手之殘暴,對敵時萬不可以慈悲心視之。」若是這四位師太還是以往常出手的分寸為準,那今日怕真是難以應對了。

這一點她們也通曉,紛紛答:「是。」

躍躍欲試的紫鵑早已耐不住性子,道:「對付這等禽獸之輩,紫鵑自然不能坐視,也請燕小姐捎帶上我共同對敵。」

身旁的北坤可說是其間唯一會些功夫的男子了,這下豈容後退呢?忙接道:「還有我,這幫龜孫子往日的所作所為實在是無恥之極,我早就憋足了一肚子火,這次也讓他們看看我大明子民不是那麼好欺負的。」

眾志成城下,連文定他們三個無丁點武功的普通人也是心潮澎湃,誓要力挫東瀛倭寇的氣焰。燕小姐囑咐紫鵑與北坤後,帶著文定等不通武功的三人步入民宅暫避,靜憶女尼則隱身屋頂提防倭寇暗施偷襲,自己與靜思等三名女尼則在村落中間靜等他們的到來。

紫鵑原打算革奸鏟暴、仗劍除惡,誰知竟落得無所事事,只是在一旁看守這些無用之人,她小嘴翹的老高,不平之色露於言表。

看著她煩心,北坤惟有在一旁安慰道:「好了,這保護眾人的擔子也不是等閒人能擔當的呀!再說等下倭賊來了,我們也是可以當作一支奇兵不是嗎?」

是呀!等下在倭寇們注意力集中到燕小姐她們那時,自己再出其不意殺他們個措手不及,想到這裡,紫鵑的心中略有寬慰,轉而又計較著如何下手。

一場殺戮即將到來,然而之前的寂靜卻讓所有人的心都久懸著。陸仲簡此刻早已沒了往日的恬然,這一切的變故都是因為自己挖出的那筐小玩意嗎?世間之人為何有時總是如此的不可理喻?

所有人都在等待著倭寇的到來,文定感到大家的呼吸顯然比往常渾濁了許多,而自己的心彷彿一下子都要從胸膛中蹦出來似的。他們早一點出現,便意味著危險早一步臨近,然而這種沉重的氛圍、焦慮的等待,讓人都快要窒息,他甚至私心下盼望著敵人快些出現,早些揭破這沉悶。

或許是因為他們的聚集地離此有段距離,或許是他們被旁事所阻,過了大約半個時辰,依舊不見他們的蹤影。在烈日的曝曬下,靜思等師太的額頭上已微微有汗漬冒出。

第三章 初會倭賊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就在眾人的精力已不復初始的全盛時,那幫姍姍來遲的賊人才慢悠悠的出現在村口。走在前頭的正是適才逃走的丁大海,後面陸陸續續的卻是貨真價實的東瀛浪人,個個扛著柄東瀛武士刀,敞開了胸膛,狂傲的大步走來。

武人的裝束並沒有硬性規範,可只看眼前這些人狂妄無忌的衣著舉動,也難以讓人覺察出高手的味道來。就算是霸刀之類的狂妄之士,那份狂勁也只是表達在讓人緊迫的氣勢上,而這群人整個一副海盜打手的模樣。靜思等女尼實在是有些納悶,自己那修為不凡的師姐妹,以及她們出類拔萃的夫婿是如何慘遭毒手的。

看見他們的到來,讓原本已是奄奄一息的郝老三煥發了勃然的生機,大聲的張口呼救道:「救我,救我,丁大海快來救我呀!」

順著聲音,丁大海也瞧見了斜倒在一旁的他,趕忙恭敬的向身邊的倭寇說道:「秋山副頭領,郝老三就在那邊地上,不過站在中間的幾人卻不是剛才攻擊我們的那一男一女。」

那個秋山副頭領是這幾十人中最為正常的了,一臉的嚴肅,自從進村後便一直在打量燕小姐她們。

其餘隨行的幾十人雖然也是目不轉睛的望著她們,可卻是衝著她們幾人皆是芳齡少女,咳,一個芳齡少女加三個芳齡女尼。滿臉的淫笑,眸子裡泛出貪婪的神色,有兩個嘴裡已開始不自覺的落下了口水。

靜思一干女尼極度厭惡的望著這伙歹人,雖然江湖上淫賊、採花大盜還有下流之輩比比皆是,可任誰也不敢將主意想到她們峨嵋女尼身上,被人如此肆無忌憚的打量,還是她們有生以來頭一遭。

聯想起師姐妹、她們的小姑以及府裡的丫鬟、僕婦所慘遭的毒手,她們心中的憤怒更是變本加厲,雙目中射出的怒火早已瀕臨爆發,若不是事先說好要聽從燕小姐的安排,此時恐怕早就殺入敵陣。

這裡面暗藏著玄機,雖然說不出到底問題在哪,可以眼前這班人的實力,羅頂、羅峰沒理由會不敵呀!沒將這些事弄明白前,燕小姐是不會貿然出手的。

她不出手,對方卻似等的不耐煩了,叫嚷道:「喂,女和尚,膽敢打傷我們的人,還擅自扣押了起來,八噶,不知道死活。立即賠禮道歉,還要過來賠償我們的怒氣,也許能放妳們一馬,不然有妳們好看。」說罷,幾十人狂妄的笑聲四處響起。

靜思耐不住性子,厲聲回道:「混帳,害了我師姐全家,還想就此罷休?佛祖也不會饒恕你們這幫豺狼成性的兇徒。」

一直未曾發話的秋山,此時卻大聲喝斥道:「八噶,我們來此不過數日,妳們是我唯一見過的女和尚,何時殺了妳師姐全家了?」

這幫奸佞的小人,說到二位師姐,靜思的雙眼中已然隱有淚光浮現,咬牙切齒的道:「無恥之徒還想狡辯,你們這個同夥都已交代了,正是你們趁夜潛進羅府,殺了我師姐全家一十三口,鐵證如山,還由得你不承認嗎?」

秋山瞪圓了雙眼,橫向地上的郝老三,大發雷霆道:「郝老三,你的良心壞了,竟敢出賣我們!哼,八噶,我要將你大卸八塊,五馬分屍,抵償你的背叛。」

先前一直期盼他們出現的郝老三,這下可沒指望了,這幫倭寇說到做到,他蜷曲著身子躲在燕小姐她們背後,此時反倒需要她們給自己保護了。

此時一切皆已挑明,自然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了。秋山拔出武士刀,一聲怒吼,身後的浪人們便開始如潮水般衝殺向前。

而靜思等峨嵋女尼也拔劍出鞘,正當要迎上之時,燕小姐心中暗生警覺,手中鳳鳴劍隨之深入泥土之中,未幾,便有一道人影從泥土之中被掀出。

靜思眾女尼,未曾想到這泥地裡竟藏有敵人,還未反應過來,又直覺腳下鬆動,竟竄出四五條人影來。好在有燕小姐先前的預警,她們方才知道有此一變而閃至一側,不然此時的她們恐已難保周全。

燕小姐冷眼望向這剛由泥裡竄出來的六人,通身全是一襲黑衣,連面部也是黑巾纏面,從泥中竄出來後,便始終保持著攻擊的架勢,此時六人圍成一個小圈,恰恰將她包圍在中心,相互間的配合天衣無縫,讓燕小姐一時也是投鼠忌器難以施展。

靜憶師太倉促的由屋頂飄身而下,慚愧已極的說道:「沒想到他們會從地底鑽出來,多虧女檀越警覺。」

「眾位大師不必在意,請先去應對餘下之人,此數人交給我應付即可。」

靜思、靜憶等不再多言,舉劍殺向敵陣。而預先暗藏的殺招不曾收到效果,秋山也不再取巧,雙手緊握著自己的武士刀迎上前去。

敵人眾多,單打獨鬥難免陷入被動的苦戰,是故一上來,靜憶等便是結成四象陣應對,不管對手如何包圍,她們四人始終牢牢站定四個方位,寸步不讓的為師姐妹們守住背後的空門,所以每個人皆只用面對眼前之敵。

此陣法也確實收到了奇效,雖然秋山他們人數眾多,可也只能有八九人上去圍攻,餘者則無多餘的空間,皆只能在外圍將她們重重包圍。此陣法深得四象生八卦的奧妙,看似最少一人要對上對方的兩人,實則卻因為陣形隨時在移動,對方的每個人皆會對上己方的四人。

對手雖凶狠,但吃虧在打法單一,只知道使蠻力,全身勁道便一揮而下,經常是刀勢已出,可對手的人影卻已不知在何處,而招式用老以後,反被新近補上的對手所乘。幾下之後,反是人多的倭賊倍感到自己的孤立,被靜憶她們殺的狼狽不堪。

而燕小姐處,則依舊是一絲動靜也沒有,那渾身透著古怪的六個黑衣人似乎在與燕小姐比試耐心,一點也不急於進攻。

而在燕小姐眼裡,此六人也皆是難與之輩,這看似稀鬆的站位卻又非常有效,只要自己稍有動作便會牽一髮而動全身,留給其他人眾多的空門。看似平靜,其實是暗潮湧動,這怪異的比試就這麼一直維持著。

靜思等人對這幫倭寇可謂是不留半點慈悲,一時間倭賊們斷手斷腳甚至丟命,而這四個身著佛衣,一向以慈悲為懷的女尼,也成了倭賊眼中的索命使者。在被撂倒了七八個人後,秋山惱怒的大吼了幾聲,踢開擋在前面的倭賊,親自提刀殺去。

身為倭寇的副頭領,自當有些出眾的本領,其氣勢無比的一刀,直直劈向面前的靜憶,陡然間,靜憶面前的對手一退,還沒弄明白是何因由,便遇上這鋒不可當的一下迎上來。硬接必是招架不住,惟有避其銳氣,而旁邊的師妹們也來不及接應,完好的四象陣法便被生生的由當中一分為二。

不給她們機會重新佈陣,周圍的倭賊已將當中的縫隙堵上,漸漸圍成兩個小圈。無奈之下,四名女尼也只有背靠著背,兩兩一組拚殺眼前之敵,這種應急之舉必然是不能與方才變化多端的陣勢相比擬,原本從容不迫的四人立時便顯得顧此失彼。

而秋山的加入也大大加重了靜憶的壓力,橫劈直砍這些簡單不過的招式,力道卻是一刀勝似一刀。

身後的靜思感到了師姐身上傳來的顫抖,不忍師姐苦苦支撐,她一招橫掃千軍格開身邊圍攻之人,轉身即由一側攻向秋山。

她隻身犯進自是凶險萬分,而被她替下的師姐也難有半刻喘息,即刻有倭賊圍攻上來。

這邊局勢的急轉直下也影響了燕小姐這邊,看著她們一個個深陷險境,燕小姐焦急的想上去協助,可當務之急是先解決身邊的六個障礙。

她的身軀作勢向前,六人也隨之改變久立的站位阻止她向前,可始料未及的是,燕小姐僅僅只是身軀微微前傾,即隨手攻向身後的敵人。倉皇間,身後之人由攻轉守,然而依舊是慢了半拍,鳳鳴劍穿胸而過又瞬間抽出,牽出一條鮮紅的血帶。

隨手間的小小花招便解決了一名敵人,那一直圍攻的數人以為燕小姐心急那邊的險情,必當心頭大亂,急著過去拯救,所以想趁著她急亂之際渾水摸魚,誰想卻反是燕小姐利用他們的心防失守,打破了僵局。

僵局已釋,剩下的五人絲毫不受同伴身故的影響,開始對燕小姐搶攻,而燕小姐也毫不手軟,以鳳鳴劍回報。

場中是龍爭虎鬥,金鼓齊鳴,在屋裡暫避的紫鵑再也按捺不住了,不顧燕小姐先前的安排,抽出自己的青鋒劍衝出屋外。

燕小姐這邊雖是以一敵眾,但還是游刃有餘。紫鵑挑劍殺入峨嵋眾人那邊,雖然其武功與峨嵋諸人論起來還要略遜一籌,可充沛的體力卻又如同生力軍般,殺的眾賊寇陣腳為之一亂,稍事緩解了眾尼身上的壓力。

然而好景終究不長,在試出紫鵑的深淺後,眾人又重新將注意力投向眾女尼,只是留下二三人,便夠紫鵑疲於奔命了。

好一場昏天黑地的廝殺,秋山等浪人雖人數在陸續減少,可氣勢卻絲毫不曾減弱;而靜憶等女尼則早已不復先前之勇,連半途加入的紫鵑也是氣喘吁吁。

最險的則莫過於靜思了,她一直在苦鬥敵首秋山,本身實力即有差距,又不得不隨時留意週遭突至的冷箭,瘦弱的身軀已承受了不下十數處傷。

同伴的傷亡似乎激發了倭賊身體裡的凶性,一個個變的越發的難纏,靜憶數人皆已是渾身乏力。危急之下,連最後的北坤也惟有殺出屋來,對方一時不慎,便有一道亡靈銷魂在屈刀之下。

「八噶」一聲怒吼由村口傳來,又是四五道倭寇的身影出現,喊話之人正是牧野勝仁,同來的還有小澤敬吾。看著地上躺著的十幾道身影,牧野勃然大怒道:「秋山,你這頭豬怎麼搞的?幾十人對付幾個女人還拿不下來嗎?」

秋山聞言立即加緊了手中的攻勢,可牧野卻對他失去了耐性,叫道:「蠢貨,帶著你的人退下,全是些沒用的東西。」

雖然是忿忿不平,可秋山也只好帶著那十幾個殘留的手下退下了,自己則羞愧的來到牧野勝仁的身旁,埋頭道:「屬下辦事不力,請頭領處罰。」

牧野望向對方,雖然多少都有些傷勢,可不曾有一人伏屍,而秋山帶來之人已損傷大半,最令他詫異的是燕小姐身旁那五具屍首,不,第六具也隨著「啊」的一聲躺下了。

只見燕小姐恍若無事的走向那幾名受傷不淺的男女,牧野心頭大壞的向秋山斥責道:「那六人可是名主隨身的武士,秋山你這個蠢貨,竟將他們都折損了。帶著你的人回去吧!誰也救不了你了。」秋山神色凝重,雙眼直直的望向燕小姐,這女子不但毀了那六人,也毀了自己的名譽。

正殺到最後見真章之時,卻突然冒出幾人,說了些亂七八糟的話後,那些人竟然自行離開了。雖然因為言語不通,沒弄明白到底是何因由,可總歸是讓幾人又重新匯聚在一起了。

靜思師太受傷最重,只是方才一直硬挺著和秋山拚鬥,在對手離開之後,她反而是體力不支,昏倒在師姐靜憶的懷裡。

這時那幫人帶走了二十幾人的屍首,只留下後來的四五人與自己等對峙著,燕小姐她們也開始打量著對方。

一會後,其中的一人用漢語發話道:「竟然殺了我們二十多人,你們通通要給他們償命。」

聞及此言,紫鵑她們又重新握緊手中的寶刃,準備再一輪大戰。

然而代言的小澤敬吾話鋒一轉,道:「不過我們頭領說了,只要你們交出那個姓陸的老人家,這件事還可以有商量。」

親眼見過方才那一段觸目驚心的搏殺後,屋裡的三人早已是哆哆嗦嗦的藏在桌子之下。

陸仲簡又聽聞對方點名要自己的人,就試圖從窗口爬出去,文定與楊括則死死的將他拽回來,道:「陸老伯,您這是幹嘛呀!這會出去不是被他們抓個正著嗎?」

陸仲簡辯說道:「我去給他們說清楚,東西不在我手上。這般殺來殺去的又是何必呢?」

要是如此簡單就好了,楊括沮喪的道:「陸老哥,不是我潑你冷水,這些人是不講這些的,他們認準你手上有那東西,就會不擇手段的逼出來,就算是你還給原來的主人了,他們也會想方設法的要你供出那主人的信息再找過去。除非陸老哥肯說出那些玉器的主人以及下落,不然今日他們是不會罷休的。」

說到那玉器的原主人,陸仲簡的心中便是一震,這數月以來的經歷實在是讓他印象太深刻了,現在著意的避開尚且不及,豈會再想與那些人牽扯上關係?他心灰意懶的蹲回原處,繼續關注著屋外的局勢。

本就是尋跡而來的燕小姐她們,自不會因為對方的幾句話而退縮,更何況這些人還開出了苛刻的條件,靜憶師太第一個回應道:「不用癡心妄想了,你們這幫倭寇殺我兩位師妹全家,還辱沒了她們的清白,是整個峨嵋派的仇人,現下便要讓你們血債血償。」說罷,她不顧心力交瘁又滿身是傷的身軀,便要上前拚殺。

這舉動卻被燕小姐輕輕的給攔下了,玉齒輕啟道:「還請靜憶大師及諸位師太且在一旁為我掠陣,待我不支之時再施以援手。」

靜憶明白燕小姐這是在保護自己等人,可任她一人去對付這些如狼似虎的賊寇,自己等人則在一旁坐等,情理上說來怎過意的去?而且方才燕小姐也不是束手旁觀,還剿滅了那麼難纏的六人。靜憶方要申辯卻被她生生的攔下,而後燕小姐獨自一人緩緩數步走上前去。

聽過了小澤的轉述,牧野已知道了這幫人是誓難罷休的,對於這些他看來不識抬舉的愚蠢之輩,牧野已失去了耐性。他撤出手中那柄祖傳的武士刀,喝退了身邊的諸人,雙手將刀高舉過頂,陽光照在刀身上,更是發出耀眼的光芒。

此人不是一般的高手,燕小姐心中頓生警覺,他渾身上下散發一種駭人的氣魄,與方才自己除去的六人完全不是同一種路數。方才那些人可謂是黑夜裡的幽靈,即使是在如此炎熱的烈日之下,依然給人陰森刺骨的感覺;而眼前這人,則是如同這三伏天裡的日頭般霸道。

正如同蝙蝠與獵豹,一個生存在陰暗潮濕的洞穴,一個則馳騁在光芒四射的白日之下。

燕小姐有些茫然了,同路之人怎會差別有如此之巨?此時也不是計較這些細節的時候,因為對面的牧野已大喊一聲殺過來了。這種看似離奇的武士刀卻生來有著衝鋒陷陣的優勢,修長的刀身籠罩了燕小姐大半個週身,鋒利的光芒更是如影隨形,片刻不讓她鬆懈下來。

好在燕小姐手中這柄鳳鳴劍也不是凡品,不然早已在其砍劈下一分為二了。再退讓了好幾步,試過了十數招後,燕小姐也漸漸試出了此君招式的路數。

簡單直接又霸勁十足,非是中土武林這般博大,卻又除去了多餘的浮華,所有的招式處處透露著殺氣,似乎便是一股殺意貫穿其間,這與中土武學的修身養性大相逕庭。

在中土,哪怕是那些傳聞中的邪教魔派,其修練的方式千奇百怪,被正道所不齒,稱之為旁門左道。可追根溯源,正邪的分歧也不過是在修煉的技法手段上,至高的目標都是尋求達到自身修為的極限,便是道家所言妙道如一,佛門所論萬法歸宗。

然而眼前的這種伎倆,已將追尋上乘修為所採取的手段,當作了追求的終點。武技已不再是實現自身突破的橋界,而是淪為一柄鋒利的兵刃,吞噬生命的凶器。

雖說對於此種武學燕小姐是不屑一顧,然而對敵時又不得不多加重視,因為放棄了高深的奧理後,它更為重視招式上的效用,舉手間皆是要將對方致於死地。

面對襲來的強大壓力,燕小姐放開手腳,手中鳳鳴劍更是輕聲吟和,一人一劍在行雲流水間融合為一物。

牧野只覺得眼前有一道道霞光在天空中劃過,自己是方寸大亂,難以分辨對方究竟是何處出手。他的步代漸漸開始凌亂,手中的武士刀盲目的揮向四周,可接觸到的盡只是些空氣,慢慢的,凌厲的攻勢變成了苦守。

就在這形勢一片大好之時,幾道人影由地下及身旁的屋舍處閃出,攻向進攻中的燕小姐,後更有無數的飛鏢襲來。猝不及防的燕小姐回身格開四周的攻擊,可終是百密一疏,手臂間中了一只圓形帶齒的暗器。所幸燕小姐技藝精深,倉促間打退那幾道人影,安全跳出戰圈。

紫鵑、北坤以及靜憶等峨嵋女尼勃然大怒,怒斥道:「卑賤小人,竟施出如此下流無恥的伎倆來!」說著紛紛圍成小圈,將燕小姐保護在圈內。

小澤敬吾則不以為然的回道:「兵不厭詐,怎麼,漢人的道理,還用我們來教你們嗎?」如此的寡廉鮮恥,氣的眾人咬牙切齒卻又被他駁的說不出話來。

「八噶。」牧野勝仁一臉的憤怒,對小澤上去就是一腳,道:「你這個無能的懦夫,毀掉了我武士的榮耀。」

小澤則急忙恭敬的解說道:「牧野頭領請聽我解釋,這次事關名主的大事,容不得半點差池,小澤也是為了向名主盡忠。」

牧野勝仁則是瞋目切齒的言道:「你們這些永遠只會躲在黑暗中的小人,是不會明白身為武士的尊嚴的。今日這事我不能再管了,你自行解決吧!」說著不顧小澤的勸阻,在向燕小姐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後拂袖而去。

失去了牧野的強大支持,小澤敬吾也是奈何不了燕小姐她們。要知道羅府一役,正是牧野勝仁拖住了羅頂、羅峰二兄弟才讓其他人有機可乘,拔除那幾名好手的,現下惟有收拾起不甘的心情,忿忿不平的暫且退下了。

第四章 逃亡之路

這幫人怪異的行為讓紫鵑她們大是不解,不過危機暫且緩解總不會是壞事。紫鵑等人攙扶著燕小姐以及還處在昏迷中的靜思回到了陸仲簡的泥屋。

楊括看見自家小姐受傷是慌張不已,可在這偏僻的小村落又不能妥善的料理,與文定二人便開始在這房中走來踱去,猶如熱鍋上的螞蟻。

「夠了,你們幾個給我安靜下來,淨跟著在一旁搗亂。」紫鵑暴躁的聲音由裡屋傳來,文定他們才怯生生的穩坐下來。

這麼些學武之人中,惟有紫鵑與北坤算是安然無恙的了,偏生如此多的傷患又皆是女子,這療傷敷藥的差事,自然獨落在她身上,將這群女人攙扶進裡屋後,紫鵑便嚴詞將男人們盡皆趕到外屋。

眾女尼身上的傷口都不下七八處,好在峨嵋的刀傷藥也是久聞名於江湖的,紫鵑挨個的給她們塗藥。

方才對敵之時,都如同煞神般一個比一個的不在乎,有文定等男子在場時,她們也是咬牙硬挺著,可一旦進了這間只有女子棲身的獨室,個個又放開禁忌,嬌聲呼痛,痛的是齜牙咧嘴,那兩個年輕的女尼更是偷偷的抽啼起來。

靜憶雖然也是痛的周身不聽使喚,可好歹是帶她們出來的師姐,看見兩位師妹如此失態,這個時候也只好忍著疼痛,擺出師姐的架子道:「靜懷、靜光,好了,一點小傷而已,當著二位施主的面,妳們卻如此失態,也不怕惹人笑話。」

靜懷暗自擦拭著眼淚,幽幽的回道:「那確實是很疼嘛!」

一旁正幫她擦藥的紫鵑也幫著說道:「是呀,靜憶師太,這靜懷師太身上有幾道特別深的傷口,覺得疼痛也是情理之中。再說這裡又沒有臭男人在一旁礙眼,我們誰也不會笑話她的。」

此番話說完,靜懷、靜光雙雙對紫鵑露出感激的神態。

幾位師妹初次下山,便遇上如斯凶險之事,些許的兒女之態也是難免的,靜憶也不是位不通情理的師姐,喃喃的道:「妳們呀,還是做師姐之人,也不怕靜思等會醒來笑話妳們。」

靜光撇撇嘴道:「什麼呀?她若是清醒的,早就號啕大哭了。在山上,誰不知道靜思是最愛擤鼻子的呀!」說的眾人皆輕笑了起來,霎時間室內的悲傷之氣掃去了許多。

靜懷也適時的揭靜思的老底,「是呀!每次一點小事就哭的淅瀝嘩啦,再稍稍逗她一下又馬上破涕為笑,真是個多愁善感的妮子。」無辜的靜思,就在昏迷中被她這兩位師姐給出賣了。

連靜憶臉上也不自禁的掛上了春意。笑的起勁時,兩名女尼更是扯動了傷口,只見她們二人的臉上時而開懷時而擠成了一團,邊笑著邊落下了眼淚。

靜憶馬上又擺出嚴肅的面容,道:「妳們兩個好了,下山後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看回山以後,我怎麼稟報師父她老人家。」

靜懷、靜光頓時閉上了嘴巴。

紫鵑暗想,這些看似超脫人間俗物的師太們,私下卻也有非常人性化的一面,特別是在這般花樣的芳齡。

料理完三名師太的傷口後,紫鵑來到一直未曾開口的燕小姐身旁,原來以為她只是手臂間的輕傷,可誰曾想燕小姐竟是神色凝重。紫鵑憂心的問道:「燕小姐,有何不妥嗎?」

燕小姐翻開手掌,露出那致使自己受傷的暗器,道:「沒什麼,只是這幫人的暗器上浸過毒物罷了。」

燕小姐中毒了?雖然她說的是輕描淡寫,可旁人卻被嚇的不輕,紛紛掙扎起來望向她手中的暗器。這是個十字型的飛鏢,黝黑的鏢身只在鋒刃處有懾人的白光,只是此時白光之上卻隱有淡淡的綠色,那綠色令她們心中直發毛。

「這群卑賤的小人,實在是丁點廉恥都不講,不但是車輪戰,還使出如此下流的招數,我定然和他們沒完。」紫鵑憤憤然的傾洩著自己的怨恨。

靜憶則微紅了雙眼,帶著顫聲的自責道:「女檀越,本來不關妳的事,皆是貧尼等拖累於妳,倘若妳有個閃失,貧尼如何向江湖上的人交代呀?」

燕小姐依舊是從容的道:「靜憶大師,並沒有那般嚴重,我已用內力將其壓制住,只待尋一僻靜之地,再運功將其逼出體外即可。」

紫鵑茫然不解的問道:「既然能去除掉,何不就在此處驅毒呢?再拖些時辰,毒素豈不是更加深入了嗎?」

燕小姐淡然的說道:「雖然敵人暫且退走了,然而我們的底細也終究是暴露了,此刻敵眾我寡,我等又多少帶些傷勢,還是暫避一時為好。」

「可總要將毒除盡了才好上路呀?」

燕小姐依然固執的說道:「不,此凶險之地不可久留,這毒暫時還不能奈何於我,待我們退到安全之地,再靜心調理吧!」

燕小姐說動就動,剛巧靜思此時也醒轉過來,稍事處理傷口後,眾女子便會合門外守候的文定等人,逃離這詭異的村落。

陸仲簡是極度不想離開自己這些鍾愛的花草,可終是敵不過文定他們的勸說。

而那郝老三則是腆著臉跟在他們後面。方才被同來的倭賊獲知他出賣了他們,這群倭賊的狠勁,郝老三可是目擊耳聞了好幾年,知道被他們逮到就必然沒有自己的活路,此刻的他只能寄託希望於眼前這幫人,尋求安身之所。

在陸仲簡的指引下,眾人開始倉促的逃亡,一旁的郝老三也主動提醒眾人避開倭寇駐紮的營地,一行人相互扶持著穿梭這茂盛的樹林。好在陸仲簡對這片生活了大半輩子的幽谷十分熟悉,帶領著他們由相反的方向離開。

據陸仲簡所說,翻過一片佈滿了青竹的竹山,再越過一座小山,便可以到達一個幽靜安全的避難之處。只是他的神情沮喪,對那個避難之地似乎不怎麼嚮往。

有著眾多的傷號,行速也不會快到哪去,心急如焚的郝老三不滿眾人拖拉的速度,常常一個人衝到最前方,卻又因為必需得到陸仲簡的指點,所以常常又得自動的折返回來。

走了有半個時辰後,他再也按捺不住急性,道:「你們這些人怎麼能這樣慢慢吞吞的走呀!不知道那些人正要追過來了嗎?」

紫鵑早就看這個出賣自己族人,又出賣同夥的小子不順眼了,冷笑道:「你不是說那個叫做牧野什麼的人下令撤退嗎?急個什麼?」

郝老三沒好氣的向這些人說道:「牧野頭領是牧野頭領,其他人是其他人,你們不會明白他們這些人之間的區別的。」

紫鵑一記爆栗子狠狠的敲向他,滿臉鄙視的斥責道:「你這個走狗做上癮了不成?開口閉口頭領、頭領,別忘了,現在別人是恨不得一刀結果了你。」

頭頂傳來的疼痛讓郝老三憶起這碼子事來,連聲求饒道:「姑娘息怒,息怒呀!平日裡叫順口了,一時之間改不過來,姑娘息怒呀!」

紫鵑冷冷的望著他,威脅道:「再讓我從你口裡聽到什麼頭領、頭領的,小心你的狗腿。」

「遵命,遵命,多謝女俠饒恕,小的一定不會再犯了,一定不會了。」他卑躬屈膝的面孔實在是讓人厭煩,北坤等人心中皆是大為不齒。

文定則道:「那,究竟那些人有何不同呢?」對於這些行事詭秘的倭寇,文定心中實在有太多的疑問了。

郝老三先是忌憚的望了紫鵑一眼,見到她並未質疑文定的話,才敢娓娓說道:「根據我數年來的親身經歷,這些倭寇大致可以分為三類。一種是和牧野一樣特別注重自身舉止,講究那些什麼武士道之類的武士;再一種,便是最先開始和你們搏殺的秋山鬼子似的,大多數和我們這些漢人雜居,也沒什麼忌諱,就是燒殺搶掠無所不為,稱之為浪人,在倭寇中人數是最多的一類;最後一種便是這位女俠……」

他偷偷瞄著燕小姐道:「便是死在這位女俠手下的那六名詭異武士,還有後來偷襲的也是,他們大多是在黑夜裡行動,好像不受倭寇的首領統治,一般也很少出現,只有在買賣特別大、特別難時才出手,而且從沒失敗過。」

紫鵑嘲笑道:「剛才他們不是失敗於燕小姐手裡了嗎?你還要為他們標榜不成?」

郝老三舔了舔嘴唇道:「不敢,不敢,是小的忘記了。這位女俠神功蓋世,那幫見不得光的鼠輩當然不是對手。」

那幫傢伙在郝老三眼中,已是近乎於地府的勾魂使者,燕小姐卻能以一敵六還將他們通通解決掉了,從剛才那刻起,他便將燕小姐當作是天人般的看待。

「忍者,他們是東瀛忍者。」燕小姐難得張嘴,但一開口便道出他們真正的身分。

「對,對,這位女俠說的和那些倭寇說的是一個樣,就是忍者,聽說來自東瀛本土一個叫伊賀什麼的小地方。」

忍術,東瀛忍術的理論是由我漢族傳到彼處的孫子兵法演化而來,之後再加上修練道和山中的伏擊戰技巧發展而成的,就是所謂的「風、林、火、山」四字真言。在平安時代時,武士階級興起之後,大力吸取了山伏擊戰的兵法加以發展。到了源平時代,源義經成功的使用了山中伏擊的技巧,完成了攻擊面戰法的理論。在南北朝時代,楠木正成發展出防禦面的兵法,到此為止,忍術跟武術才分開成不同的系統,正式獨立出來。

郝老三想了想繼續道:「話說這次的情形也是十分古怪。往日裡,牧野等武士,秋山等浪人,還有那些忍者都是相互看不順眼的,碰上面不打起來便算是慶幸了,像這般通力合作倒是極難得的事。」

武士是各名主長期供養的部下,謹守身為武士的尊嚴;浪人則一般都是在爭鬥中失敗的一方流亡海外,淪為海盜搶匪,在絕望之下,也就放棄了原本武士的身分及尊嚴;忍者則是名主飼養的殺手,專門去完成那些隱秘、危險的使命。而三者之間更是時時有利害衝突,是故彼此間碰上了,常常是拼的你死我活。

「誰比較厲害呢?」北坤也耐不住問起這異域的新鮮事。

「要說厲害,我也不太清楚,只是覺得武士很固執,無所畏懼;浪人呢,最無忌諱,什麼惡事都做的出來;忍者嘛,最讓人害怕,他們常常在你最意料不到的時候、地點出現,而且還是不死不休,為了完成任務,可以一直伴隨目標好幾年。」

眾人身上開始有些發寒,若是有人耗費幾年的時間一直跟著自己,還想方設法的殺掉自己,別說拚鬥,就是防備也會將人的精神折磨殆盡。

靜思沉吟了一陣後,問道:「那,我師姐一家是怎麼遇難的?又是誰派他們來的呢?」

郝老三乾咳了幾下,道:「這個小的就不清楚了,請女俠們明鑒。小的只是混在浪人堆裡,一個不起眼的小混混,哪能知道那麼許多呀?剛才說的那些,還是那些浪人們喝醉酒後,趁著酒勁說出來的。羅府之事他們沒讓我們參加,所以實在是不知呀!」

「你已經說的夠多了。」一個聲音由林間響起,還不等眾人反應過來,就見郝老三的身體隨著一道灰影閃過便應聲而倒,霎時間,那道身影又隱入林間不見蹤跡。

這時方才醒悟的眾人慌忙抽出兵刃,警戒著四方的異動,燕小姐卻嘆息道:「已經走了。」想不到這種傳聞中的忍術確實有獨到之處,也是自己大意了,讓他們跟隨左右也渾然不知。

紫鵑俯下身,伸手在郝老三鼻間微微探試後,沮喪的一擺頭,道:「已經沒氣了。」雖然此人十足是個數典忘祖的小人,可就這麼輕易的死去,還是不免讓人有些感懷。

他的死,更多的是給人帶來震撼,文定等人皆是倒吸一口冷氣,就在這電光火石間,還是在眾人的眼皮子底下,就這麼輕易的被人狙殺了一人,這些影子似的忍者也未免太過不可思議了吧!

「這便是所謂隱身術,只是些障眼法罷了。大家不必憂心,只要往後多加警惕,別再大意被他們趁虛而入,就不會有事了。」在眾人皆被忍者離奇的忍術所震住時,燕小姐的鎮定頓時給他們注入強大的信心,只要有燕小姐在,他們這些旁門左道就難以得逞。

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眾人向竹林深處走去。雖然燕小姐的話讓他們重拾信心,可方才懾人的經歷還是在眾人的心中打下了印記,但凡絲毫的風吹草動都會引起他們的警覺。

偏偏這又是一片蔥鬱的竹林,各式的翠竹枝繁葉茂,各呈丰姿而又同明相照,它們或相依相扶,翠接雲天;或互抱成叢,如綠竹墜地;或縱橫交錯,形成翠玉般的迷宮;或密集路邊,交織成翠玉。穿過曲折幽徑,進入竹蔭深處,更見綠煙靄靄、清氣浮浮,清風徐來,只見群竹忽然婆娑起舞,搖曳萬里。

若在往日,必是眾人休閒避暑的上佳之處,只是眼前密集的老竹新篁拱列,已成遮天蔽日之勢,在為眾人帶來了涼爽的同時,也帶來了隱患,數步之內,目光必被翠竹所阻。有了方才郝老三的教訓,所有人皆變的臨深履薄,紛紛憂心那神出鬼沒的忍者究竟會在何時何地現身,或是在入夜之後,或是下一刻;或是在山頭之上,或是在下個拐角處。

這更似一種心力的比拚,而糟糕的就是一切的主動皆是由對方掌控,文定等人只能是被動的承受。一段風景宜人的山路卻成了眾人心中的魔障,真是步步凶險,步步驚心,只想著儘快走完這一程。

可時間往往也是喜歡與人作對,當身處快樂之事時,時間便如白駒過隙般;而當痛苦哀傷之事降臨時,又如同鵝行鴨步,每時每刻都拼盡全力糾纏著,讓人難以擺脫。

不知因何緣由,那些忍者始終未曾再次露面。天色卻已漸入黃昏,而文定等人依舊處身於這汪洋般的竹林內。

偌大的林子,真不知何時方能見到盡頭,當文定向陸仲簡問起時,他也不能回答此疑問,思索了片刻後,只是倍感疲憊的說道:「這竹林在我有生以來,也只不過穿過一、兩次而已,最近的那次,也用了足有兩日那麼久。」

眾人聞言,頓時感到一股乏力迎面襲來,如此前行才不過半日,已讓所有人是心力交瘁,還要一日有餘方能穿越此竹林,早知如此,還不如讓他們掉頭與倭賊拚個你死我活。

燕小姐也感到身上被強摁下的毒素有些不聽使喚了,檀口輕啟道:「天色已晚,還是暫且找處隱蔽的所在歇息一晚,待明日休整一番後,再尋那避難之所吧!」

靜憶道:「女檀越所言甚是,只是這林中除了青竹便還是青竹,何處才是妥當的歇身之地呢?」

「這倒是不難找,以前我便曾在附近的一間山神廟歇息過一夜,離此不過半里之遙,只是那破廟太過簡陋,又無人打理,以致常年失修,不知諸位是否會嫌棄?」

楊括隨即歡喜的道:「那確實是太好了,出門在外,能有片瓦遮頂便算是不錯了,還請陸居士您引我等前去。」

好在有陸仲簡為他們指引了去處,不然眾人今夜便只能露宿野外了,雖然破廟也並不一定比樹林強到何處去,可有了那遮頭的一片瓦頂,總是能讓人安心許多,更何況此時他們還處在被人追殺的窘迫困地,不消再行辯說,那間山神廟便成了眾人的一致選擇。

在陸仲簡的指引下,文定等又急行了一會,總算見到其口中的破廟了。看來陸大爹確實不是個愛說笑之人,說是座破廟,便的的確確是座破落不堪的小廟宇。整間廟宇都是就地取材,用青竹搭建而成,不過看來年代已是無從考證,那原本青翠的綠竹早已褪色,變的有些蒼白無力,廟門上高懸的匾額則乾脆掉落到台階之上。步入廟門裡面,更是破磚敗瓦,殘缺不全,一副破落的面貌,就連供台上的神牌都倒了下來。

眾人心中雖早有準備,可誰也未曾預料到會是眼前這般光景,連廟頂都破裂了一個大洞,落下一小半的頂棚。

四名女尼進來之後,先是一宣佛號:「阿彌陀佛。」這落敗的廟宇讓四位出家人動了惻隱之心,忙將手中寶劍放置於一旁,便挽起袖子收拾起來。

楊管事也急忙清掃出一處乾淨的所在給自家小姐歇息,燕小姐有傷在身也不再多說,剛坐實,便閉上眼運氣調息。

這眾人裡面還算完好的,便是紫鵑與北坤二人了,紫鵑見她們一個個都不曾清閒,便說道:「你們暫且稍等,我去摘點野果,找些可食用的東西來。」說著便邁出了廟門。

身後的北坤也趕忙對文定他們說道:「嗯,那個我去幫忙。」便追了出去。

峨嵋女尼到底是佛門弟子,對於清潔廟宇這般差事是駕輕就熟,不消一會工夫,便見這山神廟除去多餘礙眼的雜物,顯出一派整潔的模樣。

閒來無事,文定便開始打量這間山神廟。雖然經歷時間的流逝已是落魄不堪,難以辨別它之前的原貌,不過經過了四位峨嵋女尼扯除蜘蛛網,掃除塵土,還灑上了清水後,依稀還能見到丁點它往日的痕跡。

不想原來這牆壁之上還有幾筆模糊的壁畫,不是一般的彩漆,只是些印記較深的浮雕,也不是文定時常見的那種技藝精湛的浮雕,只是匆匆的數筆。畫中有一人手舉著棒子之類的武器,面前有一頭野獸在與人對峙,彷彿是刻著某人在捕獵的情景。

只是這匆匆的幾筆卻讓文定對這間廟宇來了興致。他由浮雕轉而望向那已被女尼扶正的神牌,神牌上不是佛也不是仙,卻是一隻張牙舞爪的猛獸,走上前去仔細看,是一頭威武的猛虎。

文定不由得奇怪的向陸仲簡問道:「陸老伯,你們這一帶膜拜的山神是老虎嗎?」

「那怎麼會呢?」陸仲簡忿忿的說道:「我們這深處山林之中,常年都有老虎出沒,也不知在那些畜生口下傷了多少性命。若是村民見著了老虎,馬上就會通知各家各戶看好老人小孩,還要組織人手追捕,哪裡還會去朝拜牠呢?」

文定指著那塊神牌不解的道:「可這山神牌位上畫著的不是一頭猛虎嗎?」

陸仲簡走到近前,方才將神牌看了個清楚明白,尷尬的說道:「哦,嘿嘿,前次我來的時候,並沒注意那麼許多,只是既沒見著佛像又沒見著諸位神仙的,所以便以為是山神土地廟了,原來不是的呀!」

原來如此,文定又問道:「那陸老伯,請問這猛虎牌位,尊的又是哪路神仙呢?」

「那我就不清楚了。要說這廟也不知道是何人於何年修的,我也是在昨日才發現此處的。」

楊括從陸仲簡的話中聽出了端倪,問道:「昨日?陸居士,您昨日便曾來到此處不成?」

不小心被他抓住了嘴漏,陸仲簡無奈的解說道:「是呀!被他們關了那麼久,我硬是給關怕了,當然不會立即往家跑了,怎麼樣也得等個幾日,等到風平浪靜方可安心回去。這幾日我都在林子裡面打轉,昨日正好發現此處,便歇息了一陣。」

有家不能回的滋味確實是非常的難受,看來這些日子,倒真是讓這個倔老頭很是吃了一番苦頭,可要人命的是,就在他放下心回家當日,便又發生了一連串匪夷所思的劫難。

看著他驚魂未定的老臉,楊括頗有些同情的道:「陸居士不必太過感傷,這一切終有捱過去的一日,到時風平浪靜,您不是又能與那些花草為伴了嗎?」

提到花草,也正好說到了陸仲簡的心坎裡,他唏噓道:「最可憐的就是我那些個寶貝了,這麼多天不見,好不容易回來了,早上卻只是匆匆的看了一眼,還來不及施肥澆水便又離開了,也不知道何日方能回來,真是想煞我也。」

這陸老頭不記掛著自己的屋子,不牽掛著自己的村子,卻獨獨對那些花草難以割捨,實在是不負他花瘋子之名,他臉上那份惋惜之情,倒也確實讓在場之人動容。楊括免不了安慰一番,又讚許陸仲簡的花養的深得其精髓,聊起自己往日在各地所見的名貴花種,這關於花草的話題,正是陸老頭平生摯愛,聊起來自然也是特別的起勁。

浮塵已除,靜憶、靜思等峨嵋女尼也不再言語,靜靜的安坐在破廟的角落,也如同燕小姐般調息打坐。這時只有文定的目光還遊歷在小廟四處,依舊在猜測著這座小廟的來歷。

不多時,紫鵑與北坤二人便前後不一的回來了。雖然是在逃難,不過今日的晚飯倒是比昨夜要來的豐富。北坤終於如願的獵到了一隻雄健的白唇鹿,當他將其碩大的身軀扛進廟裡時,文定等都是驚奇不已。

而那四名女尼則是雙手一合,沉聲宣著佛號:「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靜憶更是說道:「施主不該只為個人的口欲,而枉殺一條生靈。」

朱北坤平素便最煩這些和尚尼姑了,這也罪過那也是罪過,彷彿除了燒香拜佛,人生就只剩下青菜豆腐為伴了,這種空虛無趣的日子自己過也就罷了,還巴不得天下人都效法其行,成天就是走家串戶,騙的那些老人小孩癡不癡呆不呆的。

若是對平日那些僧尼,北坤便少不了一陣奚落,可眼前的這群尼姑,算的上天下間最橫的一群了,他還得謙卑小心的道:「還請諸位師太見諒,這倉促之間,實在是難尋果腹之物,在下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心頭卻想著,這幫禿驢方才殺了那麼多人都不在話下,為了一隻白唇鹿需要如此嗎?

楊括也過來解圍道:「是呀,諸位大師,這山野之地,能以為食之物實在是不多,還請諸位大師不要見怪。」

紫鵑卻捧著滿懷的野果遞給靜思,滿臉不屑的道:「各位師太,別理這些臭男人,一個比一個的愛講歪理,說白了,就是貪嘴不想吃素罷了。我摘了好多果子,我們吃我們的,不要理睬他們,讓他們自己去鬧騰吧!」

接下來用晚餐時,便明顯分成了兩邊,一邊是女子們啃著手裡的野果,一邊則是一幫大男人圍著一整隻鹿。

第五章 夜宿殘廟

為了吃這隻鹿,四個男人是群策群力,紛紛出謀劃策。作為幾人中略通廚藝的北坤,說要架上火堆烤來吃,多餘的鹿血也別浪費,就這麼生著飲用,還說是大補的良藥。

此番話的結果換來的是紫鵑的冷嘲熱諷:「吃便吃吧,還要喝生血,真是噁心之極。」

北坤只好閉上嘴,將這個誘人的主意攔在心裡。

「不行。」一直在旁未曾評述的陸仲簡終於打破平靜,道:「這麼大隻鹿就只是火烤,未免也可惜了。」又沉吟了一陣道:「這樣吧,一半依你的意思火烤,一半則由我老頭子給你們露一手。」

原本聽到他一聲大吼,紫鵑等女子還以為他要斥責這幫野蠻的臭男人,誰知竟是打算同流合污,真是人不可貌相。本以為超凡脫俗,一心只在種花養草的陸仲簡,也只不過是個野蠻的臭男人,實在是讓她們大為灰心。

北坤則喜笑顏開的說道:「陸老伯原來也愛來下廚這一手,那是最好了。我們分別收拾,一會讓文定與楊管事品評,如何?」

「說到下廚倒沒什麼偏愛,只不過小老兒大半輩子都是一個人這樣過來的,下廚當然是每日免不了的。比試這個我可不含糊你,只不過嘛……」他語氣一頓,繼續道:「我還要你隨我去採集一些材料,才算是萬事具備。」

在陸仲簡的囑咐下,北坤提著他那把屈刀隨他出門而去,不消一會工夫,便聽見外面是劈里啪啦一陣響動,再等他們進來時,就看見陸仲簡手上提著兩根方才出土的新鮮竹筍。

原來陸仲簡就是讓北坤為他劈開青竹,挖出其下的竹筍。這怪老頭還有更讓人吃驚的,他還由神台後面硬是變出一口鐵鍋來,在眾人驚異的目光下,他幽幽的解說道:「這口鍋乃是前幾日我在林子裡拾到的,也是在昨日藏在這裡了。」

北坤大呼上當,想不到他老人家竟埋伏有此機關,在器具上自己便先失一籌,逗的一臉嚴肅的陸仲簡也是呵呵一樂。二位大廚就在這眾目睽睽之下施展自己的手藝。

這幾個膽大妄為的男人,在她們這幫出家人近前大事葷腥,還自鳴得意的叫嚷著比試。眾女尼是看在眼裡,卻又奈何他們不得,只有忿忿不平的閉上自己的眼睛,眼不見心不煩。

這些峨嵋女尼都是修為過人的方外人士,這份修養自然是有的。然而紫鵑卻完全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聞著時而由那邊飄過來的陣陣香味,咬著自己親手採摘的青澀野果,份外不是個滋味,她大口咬下去,臉上則是咬牙切齒的,就像是在咬這幫男人般。

透過那懸在頭頂的破洞,已能見到浩瀚的星空,可破廟裡的比試卻還在如火如荼的繼續著。北坤與陸仲簡似乎較上了勁,雙雙施展著自己平生的廚藝,將那半隻白唇鹿來回的擺弄,誰都不肯輕言放棄。

北坤將架在火上的鹿肉翻來覆去的滾動,讓各個部位都顯得金黃油亮,整間小廟也瀰漫著陣陣的烤肉香味;而陸仲簡煮的這鍋竹筍燒鹿肉則要含蓄了許多,沒有旺盛的火光,沒有成雲的白氣,只有一塊一塊的鹿肉,搭配上乳白的竹筍,鍋內淺淺的湯水時而會鼓動起小小的氣泡,不過只是那竹筍散發的清逸香味便可以讓眾人為之一醉了。

立在一旁的文定、楊括二人此刻早已是饞涎欲滴了,可這兩位大廚哪一個都不肯湊合收尾,非要等到味道達到最妙處方肯罷休。

一早便未曾進食的文定此時期盼的心情,只怕要比上次在醉仙樓等紀師叔與丁三刀比試還要來的急切。

北坤的大火燒製終究是要來的快些,豎起那半隻羊身,先劃出幾塊,放置在預先砍好的半截竹桶內,遞給楊括與文定,滿臉得色的道:「試試吧,雖然只有白鹽,不過經過我密不外傳的手法,味道應該是不差的。」忙又將鹿腿處的精肉切割下去,必恭必敬的給紫鵑送去。

可紫鵑胸腹之中的那股子怨氣並未消除,再說自己方才才煞有其事的斥責他們獵殺這隻白唇鹿,轉過頭便吃上了,豈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耳光嗎?

她冷眼看著北坤走到近前,還未等他開口,便再次怒斥道:「拿開,本姑娘會是你們這種野蠻之人嗎?你這便就是在羞辱我,若不是見你今日與倭賊有過打鬥,體力難免不支,我此刻便叫你好看。」

一番大道理下來說的是滴水不漏,在不屑之餘還表明了對倭賊的憤怒,讓靜思等年輕的峨嵋女尼不由得肅然起敬。

滿心歡喜的給她送去,換來的卻是自討沒趣,朱北坤怏怏的坐回自己的位子,捧起被退回來的竹桶,自己大口大口的吃著。要知道,他並不全為了和陸大爹比試才如此盡心的烤製這鹿肉的,面子上是說比試,可私心下卻想著紫鵑也能嘗到自己親手做出的菜,所以做起來才格外的帶勁,結果好不容易做出來了,得到的卻只是空歡喜一場。

文定、楊括二人則是全然不顧,他們一手抬著半截竹桶,一手拿著北坤特意用竹子削成的筷子品嚐起來。要說身陷這竹林之內,也不是全無益處,起碼這筷子呀碗呀的不用擔心,處處都是可用之材,這看似簡易粗略的用具,還帶著幾分幽暗的清香,吃起來也是別有一番滋味。

文定與楊括起先還把持著分寸,不敢在眾人面前太過,以免有失身分,可小口的咀嚼實在是滿足不了那飢腸轆轆的肚皮,再加上北坤這手密製烤鹿確實不是在自吹自擂,幾口下嚥後就變的難以收口,拋卻那些平日場面上的矜持,一個賽一個的狼吞虎嚥。

隨著眾位師太坐在角落的紫鵑,食慾早已本能的被他們的吃相所勾起,可剛才已斷然拒絕了北坤,這時如何能恬著臉再去吃呢!心中的憤然便化作了嘴上的譏諷,「吃吧!吃吧!吃死你們。瞧那一個個饞樣,就像是上輩子都沒見過葷腥似的。」

這丫頭說話可真是毒呀!在火光的映射下,文定那張臉臊的直發紅,慌忙擦去嘴邊的油漬,可方才吃的太急,這鹿肉又是剛剛烤好,淤積在嘴裡的熱氣還來不及散去,不得不猛灌兩口水,為了掩飾羞態,口裡還在狡稱道:「哎呀!這天可真是熱呀!都入暮了,熱氣還不曾下去。」

惹的惱怒中的紫鵑也不免噗哧一笑。定力過人的女尼們雖然未做表示,可心下卻也有些忍俊不住,連一直聲色未動的燕小姐,此刻隱於暗中的臉上也隱隱露出一絲春意。

精於世故的楊括採取的應對招數便要比文定強上許多,他並未如文定般急忙撇清干係,只是不著痕跡的放緩速度,一邊吃還一邊讚道:「怪只怪這北坤密製的烤鹿著實是不俗,不但色澤紅艷,肉質鮮嫩,而且味道醇香保有鹿肉的本質肉味,難得的是肥而不膩,這便很是考驗掌握火候的功夫,手法的純熟,就算我吃多大江南北無數的酒肆菜館,這也稱的上是佳品。」

他的一席話將北坤說成是和那些大廚名勺都有的一拼了,果然將眾人的注意力都轉移到北坤的身上,特別是剛剛譏笑他們的紫鵑,此時的臉上是陰雲密佈。也難怪,昨夜兩隻兔子都讓她出盡洋相,而北坤這個看似鹵莽的大男人,其收拾的東西卻屢屢受到好評,這讓她的臉往哪擱呢?

氣憤之餘她下定決心,回去之後就算被采蘩那丫頭笑話,也要向她學兩手,再也不能這麼被人看扁了。

「咳,咳。」陸仲簡咳嗽了兩聲,怨責的說道:「你們現下都吃的撐住了,如何再來嘗我這道菜?說好做品評中人的,可不能如此偏私喲!」

文定則道:「不礙事的陸老伯,在下的肚子尚且有四五分的空餘,定當不會錯過您這道好菜的。」

陸仲簡也不答話,取過半截竹桶,盛上幾塊竹筍幾塊鹿肉遞給文定,道:「我的這道竹筍燒肉也好了,你們嘗嘗看,不過嘗過之後要公道的品評優勝,可不能徇私舞弊喲!」

未想到陸老頭在這件事上還真較上勁了,二位公證人面面相覷,暗忖此事若不出個結果,看來還難以收場了。在陸老頭的督促下,二人只好勉力為之,雙雙下筷品嚐,立時感到口中一陣的芳香,竹筍的清香與白唇鹿肉適時的補充,感覺是不清不淡,味道正好。

這道菜陸仲簡也未用任何作料,少許的白鹽並未掩蓋住竹筍與鹿肉原本的滋味,吃到二人直誇:「好,好,好。」

連一旁的北坤也禁不住湊過來,伸出筷子往鍋裡直探,吃進嘴裡後也是一陣的叫好:「嗯,陸老爹這菜確實是清香十足,既不油膩又不是淡而無味,北坤我是甘拜下風。」

陸仲簡呵呵直樂道:「山野之人嘛!那些名菜貴品是無以得知,只會做這些擺不上席面的清淡菜色,倒叫你們見笑了。」心情大好的他,難得還說出這些謙遜之言,吃過北坤遞給過來的烤肉後,也是大加讚賞了一番。

這小廟頓時是歡笑聲一片,找到了共同話題的男人們,有時甚至會比許多女子還要愛聊天。不論真假與否,女尼們已是紛紛閉目入定,而心煩意亂的紫鵑氣惱的背過身去,摀住自己的雙耳,對這幫男人來個無視無聞。

幾人是大江南北的暢談自己的所見所聞,這些新奇怪異的見聞,也讓一直閒居在山中的陸仲簡聽的是興致勃勃,他時而也會講講他們山村裡流傳的精怪之事,這大山之中人跡罕見,多的是嚇人的飛禽猛獸,多的是詭秘莫測的怪異之事,當然也少不了那些聳人聽聞的鬼魅、妖精。

而且特別是在這麼個荒郊野地的夜晚,說的那些鬼故事讓人不自禁的寒毛直立。

「聽那些老人們說很久以前,也說不清到底是哪個朝代的時候,離這幾十里之外,曾發生過一次大規模的兩國交戰,打的是昏天暗地,鬼哭神嚎,死傷之人不下萬千之眾。而失敗的一方不甘就此罷休,便率領著殘退的部下躲進這方圓數百里的深山之內,但是勝利一方的統帥卻不想留下後患之憂,便率領著新勝之師入山追殺。」

北坤有些不平的道:「那勝的一方未免也太過不講理了吧!別人都退進這深山裡苟延殘喘了,為何還要趕盡殺絕呢?」

眾人也是皆有此想。

而文定從小翻閱的那些正史野傳卻讓他有不同的想法,淡淡道:「朱兄有所不知呀!為將為君之道,有許多便是我們這般蝌蚪小民無以理解的,今日的敗退並不意味著他日不會捲土重來。自吳王夫差被昔日的手下敗將所破後,當權之人莫不引以為戒,這追殺入林之事亦是屢見不鮮。」

北坤聽的似懂非懂,不過就像文定說的,朝廷上的紛爭自有朝廷上的人去操心,自己這等無權無勢的小民管它做甚。

只聽陸仲簡接著往下說道:「後來在這山林裡又發生了激戰,不過和之前的兩兵對壘、真刀真槍的廝殺不同,失敗的一方運用林子天然的庇護,神出鬼沒,和對方日以繼夜、隨時隨地、不停不休的纏鬥,雖然最後還是以失敗者無一倖免而告終,可這林子的每一寸土地上,每一根樹木上,都灑滿兩方士兵的鮮血。」

紫鵑此時早已轉過身來,滾圓了兩隻眼珠子,聚精會神的聽著陸大爹的故事,聽到這鮮血淋漓的血腥一刻,就算是在炎熱的酷暑,也不禁渾身直冒寒氣。

而陸仲簡接著往下說道:「這還不算,自那以後好多年,我們村子的先輩為了避免戰禍,才拖兒帶女的搬進來,可在夜裡,總是時不時的能聽到那些士兵痛苦哀號之聲。還聽說有些夜裡,還會有成隊成隊的人馬移動,可是只能聽到丁點的響動,一個人影都找不著。」

「我們村子裡的那些先人中,有幾個大膽的結伴去一探究竟,可沒一個能回來的。隔了幾日後,村民們才由林子裡將他們的屍首找到,全身上下都只在頸脖處有一個微小的傷口,卻是極其的深,可以看見裡面的碎骨,尤為可怕的是找到他們時,他們身上的血都不翼而飛,連一丁點都不剩了。」

文定不由得摸向自己的頸脖處,彷彿那裡也有了一道小口子似的。

「啊!別說了。」

一個尖銳的叫聲響徹整間破廟,措手不及的眾人頓時被嚇的三魂不見二魄,特別是正沉浸在陸大爹營造的詭秘世界裡的文定,心中猛然咯登一跳,一個不穩跌臥在地上。

文定並沒有即刻爬起來,而是橫臥在地,頓了好一會,才將那顆凌亂的心撫平。其他人也是如臨大敵,已然入定中的四位師太猛的起身,順手還拔出了隨身的兵器。一直在閉目養神的燕小姐也睜開了她那久違的眼睛。

眾人好容易才明白過來,這不過是個瘋丫頭的驚叫,而那肇禍者此時還不知收斂自己的行為,兀自捂著臉頰繼續大叫道:「又是死人,又是鬼怪的,你們煩不煩呀!」

文定又臥在地上好一會,才漲紅了臉起身拍打身上的灰塵。他這一摔原本就是又羞又氣,可耳邊還聽到她絮絮叨叨的道:「你們這些個臭男人,就是喜歡這些噁心的事情,姐妹們果然說的不錯,臭男人裡就沒一個好東西。」

「妳鬧夠了沒有?」文定實在是忍無可忍,大聲的喝斥道:「就知道怨這個怪那個,在座的這麼些人裡面就數妳最是煩人。數數妳這一路跟來惹了多少的大是小非,讓妳跟來真是件蠢事,早知如此,我當時便該將妳交還給雨煙。」

這次實在是將文定氣的夠嗆,平生第一回對人說了一串如此強硬之話後,胸中的那股子怒氣還是難以消除。

紫鵑先是一愣,轉即清醒過來後,跳起身子反駁道:「你凶什麼凶呀!若不是你們窮極無聊,非要說什麼鬼呀怪的髒東西,我會如此嗎?這一切都是你們的錯,還敢嫌我的不是?要不是小姐的吩咐,你以為我會跟著你來這個鬼地方呀!你想的美,別在這兒做夢了。」

說到鬥嘴,文定哪會是紫鵑的對手,三言兩語就將他逼的啞口無言,連聲怒道:「不可理喻,不可理喻。」說罷,便退到一旁,面朝向神位,目視著神牌閉而不語。

佔了上風的紫鵑輕蔑的笑了笑,這隻呆頭鵝還妄想與她作對,簡直是異想天開。一時間,破廟裡變的異常安靜,誰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好各自管住自己的嘴巴,彼此間的氣氛也因此變的十分尷尬。

還好過了一會後,楊括注意到燕小姐已從入定中醒來,趕忙取來兩隻竹桶,將北坤與陸大爹的兩道佳餚各盛上一份,恭敬的送至小姐眼前,道:「小姐,您終於醒來了,一日未進食了,您定然也餓壞了吧!這是朱兄弟與陸居士下廚做的兩道菜,味道一點也不輸府裡的師傅,您也趁熱嘗嘗吧!」

燕小姐淡淡的點點頭,用竹筷揀了幾根看上去較為白淨的竹筍吃了後,便不再動筷子了。

燕小姐醒來後,靜憶、靜思等四位師太便一直圍坐在她身邊,未敢出聲打攪,直待她膳食已畢之後,方才輕聲問道:「女檀越,您覺得如何,體內的殘毒消除了沒有?」

燕小姐淡淡一笑,道:「勞煩諸位師太費心了,我體內之毒也驅除了大半,餘者亦無大礙,還待出山之後再配以兩副湯藥即可。」

靜憶聽聞燕小姐已無大礙,那顆久懸之心這才安穩下來,若是燕小姐為了她們有個三長兩短的,她真不知道該如何向江湖上的人交代,於是欣慰的道:「阿彌陀佛,佛祖保佑,好在女檀越已無大礙。方才見檀越受傷之後,貧尼真的是有些不知所措了。」

「是呀!是呀!看見燕女俠中毒後,靜思的心中也一陣一陣的難受,現在好了,終於安然無恙了。」靜思看上去也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言語中經常顯出小孩般的性情。

燕小姐也不張嘴,淡淡的笑望著她。幾日相處下來,她從靜思的身上找到妹妹小時候的影子,率直而大方,心裡的話片刻都藏不住。所以除了對峨嵋女尼的敬重外,對她也多了分寵愛。

不但是短暫相處的燕小姐,靜憶等師姐向來對她這個時常玩性不減的師妹也是如此,即使是此時她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莽撞的說出此般孩童之言,也不忍用清規來責備,只是柔聲道:「好了,女檀越還未痊癒,誰知那些藏頭露尾的賊寇幾時還會殺上門來,還是讓女檀越靜心調養吧!」

說到那幫死纏爛打的賊寇,又讓眾人鬆懈的神經為之一緊。

這黑夜實在是再好不過的屏障,難保賊寇們不會選擇在這漆黑的夜裡對他們發起攻擊。

靜懷不由得憂心的道:「女檀越、靜憶師姐,那該怎麼辦呀?」

一旁的紫鵑獻計道:「那不如我們誰都別睡了,就在這破廟之內設下重重埋伏,直待他們來了後,給他們個措手不及。」

這個誘人的提議馬上得到了靜思的大力贊同:「紫鵑說的太對了,就在今夜,這個破廟就是他們的安息之地,不但要為兩位師姐報仇,也要讓那些賊寇知道我中土百姓不是可以任由他們欺凌的。」

一幫女子在此大談抗擊倭寇之事,同樣身為練武之人的朱北坤自然不能坐視,只不過對於紫鵑的建議,他還有絲顧慮,道:「紫鵑說的是非常好,可誰知道那些詭秘的忍者會在哪一刻出現呢!」

紫鵑還在為剛才的事生氣,對北坤依舊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對他的疑問更是不以為然,「管他們什麼時辰現身呢!反正我們就設好陷阱等著他們,誓要將他們一網打盡便是了。」

紫鵑強硬的語氣讓北坤只好悶不作聲,靜光、靜懷也和靜思是一般想法,急不可待的要為師姐妹報仇。此漏洞百出的提議,眼看就要在她們群情激憤的哄鬧下通過了。

好在靜憶見多識廣,不像她的那些師妹們般,只憑著意氣施為,她嚴厲的望向自己的幾位師妹,正聲斥責道:「女施主是抱有一腔為民除害的激憤,靜思也可以說是年少無知,可靜光、靜懷,妳們倆年歲已是不輕了,為何卻不知輕重的胡鬧呢?」

靜光委屈的申辯道:「師姐,這怎麼是胡鬧呢!白日裡那個勾結倭賊的海盜死時的情形,妳也是見到的,他們下手之快,手段之毒辣,根本讓人防不勝防。如若那幫嗜血成性的惡魔今夜對我們採取夜襲,而我們又不加防備的話,在座之人豈不危矣?」

靜光的一番侃侃而談,也正是代表了紫鵑她們的心聲,可靜憶卻淡淡的反問道:「說的是不假。只不過方才天黑,此刻不過是戌時左右,離天明尚且有四個時辰,妳能替對方決定是此時下手?亥時下手?子時下手?又或是寅時下手嗎?」

這時候的把握當然得是由別人說了算,靜光有些弄不明白,輕聲的問道:「師姐,妳的意思是如何呀?」

「哎!」靜憶輕嘆一口氣,暗道,這些師妹還是在江湖上歷練的太少了,若不多加敲打,日後還不知要遭受多大的磨難呢!她解說道:「正是因為黑夜裡敵人的行動我們不得而知,是以我們現下是受制於人,時辰上自也由不得我們。如若敵人選擇在黎明前夕襲擊,本就奔波一日的我們又苦苦的守候了一夜,困乏不堪又如何去與之對搏呢?」

眾女子這才明瞭過來,怪不得長輩常常教訓行事不容絲毫的大意,江湖上一些微小的疏忽,時常便會葬送自己及同伴。三名女尼加紫鵑一個個低垂著腦袋,羞愧的不敢望向眾人。

給她們提醒教訓的目的已達到,靜憶也不去計較別的,轉而向燕小姐問道:「女檀越,您認為此時該如何行事呢?」

「大師不必自謙,適才大師一番敘述在情在理,一切皆有大師主持,定能不負眾望。」

燕小姐的話讓靜憶面有羞色,不過考慮到她身上未除盡的餘毒,又由不得自己推委,只好一力承擔下來。在靜憶的安排下,在座懷有功夫之人總共分成四班人值夜,靜光與靜懷一組,紫鵑與靜思一組,自己與北坤則各自自成一組,分別在四個時辰內戒備,餘者便抓緊時間歇息,以備明日的路途。

原本燕小姐也要守夜的,可眾尼硬是不肯答應只好作罷。經這麼一鬧,餘者也沒心情閒聊了,紛紛倒頭便睡。

這時夜深人靜,山林間有蟬鳴聲一陣陣的響動,而遠處更是時有幾聲狼嚎傳來,靜光、靜懷相互依持著在廟門外守護。

破廟裡眾人睡意正濃,惟有文定還在神牌前佇立。雖然方才紫鵑的蠻不講理真的是讓他氣惱,不過以文定的性情實在是很難為些許小事便去記恨某人,恨來仇去的,最終消磨的不過是自己少有的光陰,那損人不利己的無聊之事又何必呢!

氣消之後,他的目光又再次鎖定那塊虎神牌,跳動的火光之下,那老虎的威猛絲毫不減,那張牙舞爪的模樣彷彿是要將人撕碎般。隱約中,那姿勢好像讓文定記起了些什麼,可細想起來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文定環顧了一下左右,四下是一片寂靜,除了細微的鼻鼾聲外再沒絲毫動靜,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他慢慢的將手伸向那神牌。要是在家鄉的廟裡做出如此舉動,不被那些老人說成褻瀆神靈,也起碼算的上不敬了。是以文定拿的時候,既有些急切又有些擔心,擔心此時有人醒轉過來會見到這一幕,或許私心之下還有一絲興奮,一種對神秘事物嚮往的興奮。

兩隻手觸到的是一塊堅硬的楠木,巴蜀也恰是盛產楠木之地,可一路行來,文定並未在附近見到有楠木樹的蹤影呀!這代表著用來製神牌的樹木只會是由別處帶來的,可這整間廟宇裡,其餘地方所用的材料都是取自附近,為何獨獨這塊重要的神牌要大費周折的由別處取來呢?

對這間破廟,文定心中是積壓了越來越多的疑問,可越是如此,興趣也越發的濃厚,神牌上那雕刻紋路在近處看來清晰了許多,再次肯定這是隻猛虎,文定決不會看錯,雖然牠和大多雕刻老虎的手法不同,可他依然可以由氣勢和姿態上看出這是一頭威猛的老虎。

突然,文定記起了從何處見過這老虎的模樣了,他輕手輕腳移動幾步到殘壁處,淡淡的火光恰好將牆壁上的那幅狩獵圖照射出來。怪不得自己會覺得神牌上的老虎眼熟,原來就是白日裡見到的這幅狩獵圖上所刻的獵物,雖然牆上的筆畫很淺,經過時間的流逝更是變的難以辨認,可威猛的姿勢卻是一般無二,顯然是出自同一人之手,這壁畫上的猛獸也就是神牌上的老虎。

一個謎團的解開往往都會讓當局者感到欣喜,可欣喜之餘,又有件匪夷所思之事將文定難住了,既然是座虎神廟,為何那締造之人又要作幅狩獵老虎的壁畫上去呢?

據文定所知,在許多偏遠的種族,或隱蔽的山林裡,百姓們會崇拜各式各樣的猛獸,有的地方敬蛇,有的地方敬狐仙,聽聞草原上有的部落還崇拜天上的老鷹,稱之為鵰神。可碰上自己族人崇拜的猛獸,往往都是膜拜還來不及了,又怎麼會獵殺呢!時常聽說異地之人進入他們的領地,就算是在不知情的狀況下傷害了他們的神靈,他們也會群起而攻,而這幅壁畫實在將他攪糊塗了。

思來想去了半天也不得其要領,而手持神牌到底還是犯忌諱之舉,若是被那幾位峨嵋女尼見到自己等人細心恭敬擺放的神物,被文定拿在手裡走來走去,那情形可就尷尬了。雖然不至於拿他如何,可面子上總是有些掛不住的,文定只好趁著眾人中還未有人醒來,先將神牌放回原位。

文定捧著神牌走回神龕前,本欲隨手置於其上,轉而一想又怕讓眾人看出端倪來,只好慎而又慎的回想靜憶師太原先是何種擺法,看來做這等出格之事,確實也需要相當的天分。手掌摸索間,文定觸碰到原本神龕上擺放神牌的位子上,有一些刀刻的痕跡,紋路排列的相當整齊,整整兩條就如同兩排字般。

竟然還有字留下?文定暗道,有了字面解說,這破廟的來歷也就迎刃而解了,只是光線太暗看不到那些字,正當他想拿火把過來照看時,一回頭卻猛然看見燕小姐正立在自己身後。

驚嚇之餘的他,猶如做壞事被抓個正著一般,目光游動,雙手亦不知該放置在何處。而近在咫尺的距離,也讓他彷彿已透過那道白紗看見了燕小姐的蛾眉皓齒,見到了那空靈般的雙目。

如此比肩而立的距離也讓文定有些喘不過氣來,這時的他又不敢大聲說話,那樣會吵醒疲憊不堪的眾人,只有微聲的試探道:「燕,燕小姐,您,您有何事嗎?」

燕小姐直直的望著他,細微的聲音卻讓他聽的無比清晰,「奔波了一日,柳掌櫃還不肯入睡,是有事嗎?」

文定的腦中一片混亂,道:「我,我,我發,發現那神牌之下有幾句文字,只是光線太暗看不太清楚,正想著取來火把看個明白。」結結巴巴了半天,終於將自己的意思表達了個明白。

燕小姐錯過他身旁,走到神龕前抬眼望去,那張向來不帶情緒波動的小嘴輕聲吟道:「仙樂飄飄催人魄,金戈逆耳衛家國。」

「仙樂飄飄催人魄,金戈逆耳衛家國。」文定緩緩的念了兩遍,喃喃自語道:「這兩句文字又是在預示些什麼呢?」

燕小姐自方才療傷之後便一直未再入定,看著這個商人走來走去,時不時的又頓足半晌,轉而還發出幾聲輕微的驚嘆。她原本是打算裝作未看見的,可最終還是擰不過心下那份難挨的好奇上前問話。

「那就得靠你去想明白了,明日還要上路,柳掌櫃還是早些歇息吧!」燕小姐想知道的只是文定為何做那離奇的舉動,至於這小廟的奧秘就不是她所關心的了,此時想知道的已經明瞭,燕小姐也就告辭了。

走著走著,燕小姐腳下的步伐為之一頓,在側耳傾聽了半晌後,又再度緩步走回自己的位子坐下。

文定將神牌安放妥當後,也在心裡反覆咀嚼著那兩句話當中進入了夢鄉。

第六章 竹林遇襲

一夜無事,那幫倭賊直到天邊翻起白色還未現身,眾人在詫異之餘也慶幸總算熬過這艱難的一夜。

輪番的休息後,所有人也差不多恢復了七八分的體力,只是渾身還有酸痛感。雖然那幫人昨夜未來偷襲,可文定他們也不敢樂觀的以為他們已經放棄追殺自己等人了。清晨匆匆用過一點早飯後,文定他們便又開始上路了,前面還不知有多少凶險在等著他們。

茂盛的竹海早在昨日就向文定他們展示了它的詭秘,那郝老三死時的情形,即使在事隔一日之後還彷彿在他們眼前晃動,這竹林中的每一步,他們都得加倍小心,時刻警惕著兩旁的風吹草動。

林子裡點滴輕微的響動都會讓他們如臨大敵,然而一次次的答案都只是林間大小不等的松鼠、灰兔、狐狸之類。而那幫賊寇卻遲遲不見蹤影,連一向謹慎的楊括也開始有些懷疑他們是否真的放棄追殺自己等人了,又或是在林子裡迷了路,找不著方向。

第二種猜測的可能性或許還要多些,畢竟這片竹海一望無際,處處看來都差別不大,若不是有陸仲簡這個有經驗的本地人帶領,自己等人此時準保也在林裡漫無方向的轉圈圈。想歸想,可只要未到達目的地,便一絲鬆懈也不能有。

在長時間的高度注意力之下,不但要消耗相當的體力,眼睛也容易疲勞,而和這些周身的勞累比起來,最難受的恐怕還要算是心力。

好不容易讓文定他們看到了竹海的盡頭,所有人的心中彷彿都鬆了口氣,光是這一路來壓抑的氣氛都要將人逼瘋。連一向毛躁的紫鵑也是一語未發,憋在心裡都要將她悶死了,此刻出路就在前方,她實在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悅,高聲喊叫起來:「啊!」悠長高亢的聲音只是要發洩出胸腹間那股濁氣。

她毫無預兆的發洩,不但驚的林間的飛禽走獸競相奔走,頓時也將文定嚇的不輕,連聲斥道:「妳這丫頭又瘋了不成,鬼哭狼嚎的也不怕將那些人引過來。」

紫鵑則嬌吼道:「再這樣靜下去我都快要發瘋了,只是喊個兩聲,怎麼,你還有意見不成?」

反正她做什麼都有一套歪理,文定懶得與她辯解,轉而向陸仲簡問道:「陸老伯,穿過竹林,翻過前面那座山頭,是不是就到了安全的避難之地了呀?」

「嗯,翻過這座小山,就可以見到另一座大山,那安全之地便在那山腰處。」陸仲簡不由在心底一陣唏噓,若不是被倭賊追的這般緊,他是不會帶他們來此避難的。

靜思忍不住道:「好了,好了,各位師姐,諸位施主,腳下都放快些,等到那以後就可以安心歇息了。」她也跟紫鵑一樣壓抑了半天,可當著師姐之面又不能像她一樣開懷大叫,此刻惟有加快腳步走出這片詭秘的竹林。

眾人也皆是此意,急沖沖的走向最後一段竹間小路。待走了好一段後,文定卻發現燕小姐並未隨大隊前行,正要喚她時便感到氣氛不對,只見燕小姐臉色凝重,一隻手暗暗搭在劍柄之上。在文定的提示下眾人也感到不尋常,又不能打攪於她,只好靜靜的在一旁作壁上觀。

果然未幾,便見著燕小姐寶刃出鞘,鋒芒揮向幾株翠竹處,未曾聽到寶刃劈竹的脆響聲,而是一聲輕微的悶響,當燕小姐拔劍而出之時,更是帶起一片血雨。頓時,警覺後的四位女尼與紫鵑、北坤則火速圍成小圈,將不懂武功的文定三人保護在其間。

未幾,小路兩旁的翠竹忽然向眾人發難,數不清的竹子開始快速的飛向眾人,左擋右閃下,眾人的迂迴之地是越來越小,這些竹子還被人特意的削尖,插在人身上,不死也得落個重傷。北坤扔下手中的屈刀,拔起一根插入泥地裡的竹子,便在一邊舞動起來,牢牢的為眾人鎮守住一面。

受他的啟示,靜憶也立即效仿,在二人的通力合作下,未再有利竹侵襲。

等到燕小姐趕過來後,那些響動又戛然而止,這時一干人立身之地已是遍地狼籍,大大小小,整根半截的斷竹插滿他們四周。

心懷方定,紫鵑便大喊一聲:「賊寇休走。」同時持劍追入林中。

北坤恐其落單也急忙跟入林中,楊括則在後面喊道:「回來,逢林莫入。」可那二人早已不見蹤影。

文定悔恨的埋怨道:「這個紫鵑淨惹事呀!要不是她方才胡亂的大叫,怎會引來敵人?此刻又不知要闖出什麼禍事來?」

燕小姐幽然的說道:「忍術確實有些獨到之處,不但是隱身術,還有機關之學。若不是紫鵑姑娘的叫聲使林間鳥獸驚起而暴露了他們的隱身處,我還尚未覺察出他們的動向。」

文定聞言一愣,紫鵑莽撞的舉動反而解救了眾人的危難。

紫鵑拚命的往下追去,她已經受夠了這幫藏頭露尾的傢伙,與其再這麼坐等他們來偷襲,還不如現在就和他們拚個你死我活的。

北坤的聲音就在耳邊響起,可她已經經歷了那種等待死亡的感覺,並且感到極度的厭惡。在林子裡盲目的橫衝直撞一陣,終究還是沒找到他們的蹤跡,身後的北坤也氣喘吁吁的趕上了她。

「別,別找了,文定他們還在那邊等著呢!」

「別理我。」紫鵑氣呼呼的道:「今日不將這些見不得光的傢伙找出來,姑娘我誓不罷休。」

看著她煞有其事的怒氣,北坤一陣心痛,安撫道:「好了,為了這些見不得人的東西,讓大家置身危險之中,紫鵑妳又於心何忍呢!要不了多久,就能讓他們連本帶利一起償還我們的。」

經北坤這麼一說,紫鵑方才想起文定等人還在林外,自己如此任性的追過來,他們該如何是好呢?她喃喃的說道:「好吧!這次就放過他們,下次再讓姑娘碰上了,有他們好果子吃。」

「知道,知道,紫鵑在我眼裡是頂厲害的,妳說不讓他們好過,他們就一定沒有好下場。這次就暫時先放他們一馬,我們先和其他人會合,再找機會收拾他們。」

雖然心裡很受用,可紫鵑的臉上還是有種無奈的表情,答道:「就暫且聽你一次,待以後再慢慢收拾他們。」

「好了,好了,他們該等急了。」北坤趕忙拉著她往回走。

「方才真是危險,若不是燕小姐發現了敵蹤,我們又被算計了。」

對於燕小姐的武功,紫鵑早已是心悅誠服,「是呀!我們這一干人不是受傷,就是柳文定那種手無縛雞之力的累贅,要不是有她幾次三番的洞察先機,我們早就被人暗算了,難得的是她身上還帶著毒呢!」

說到此她突然一頓,似乎想起了些什麼,急切的向北坤說道:「誰讓你跟來的呀!他們現在是傷的傷,弱的弱,要是那些忍者再去偷襲,要他們如何應對呀?」

朱北坤委屈的說道:「還不是見妳獨自犯險,我放心不下嘛!」

紫鵑則敲打自己的小腦袋,自責道:「我怎麼就這麼蠢呀!若是他們有個好歹,我,我,我也不想活了。」

北坤一把將她那妄動的雙手給鉗制住,對於這個時常不知愛惜自己身體的丫頭,他便是忍不住要為她操心,為她牽掛,直到她不再做傻事後,才輕輕的寬慰她道:「沒事的,有那位燕小姐在,那幫倭賊是不敢輕舉妄動的,我們早些過去與他們會合便是了。」

紫鵑掙扎的抽回雙手,喃喃的道:「聽你的吧!快回去與他們會合。」可剛才只知道在林中沒頭沒腦的穿梭,也不曾記下來時的路,在這片竹海之中,處處都好像是一個模樣,紫鵑雙眼發直只覺得頭昏。

見到她一臉的茫然,北坤便猜到了她的煩惱,沒好氣的說道:「妳呀,真是一個小迷糊,還是跟著我走吧!」拉過她的小手便開始往回走。

紫鵑暗自想再次抽回小手,可北坤卻絲毫也不鬆懈,硬是將其牢牢的鉗在手掌之內。在這充滿危機的竹林中已耽擱了不少時間,此刻北坤不容她再興他念。

嘗試了半天也未見成效,紫鵑徹底的放棄了。其實在心底,她已隱隱有些習慣於他的寵溺,此時被這個男人決定自己的行程,讓她在心底感到一絲暖意。

只是憶起自己身上所背負的責任,又不能接受這份情誼,然而不管她如何的躲避,如何的拒絕,北坤卻始終不肯放棄。即使在前日夜裡對他說了那番絕情之言後,他依舊是熱情不減,無微不至的關懷,隨處可見的細心,讓她更加覺得愧疚於他。

不能涉足太深,紫鵑時常這麼提醒自己,如若落入這個看不見、摸不著的網中,不論是自己還是他都會非常的辛苦,自己不是小姐,不可能有那麼大的決心與毅力。然而情之一物便是如此的無理性可談,縱有那百般防備也難以抵禦柔情似水,她只覺得自己正一步步深入這個柔情陷阱,終有一日會再也爬不上來。

不曾感到身後的她內心的掙扎,北坤將注意力投向這望不著邊際的竹海,不敢想像自己二人竟深入了這麼許多,憑著方才的記憶,只需再走上一會便能看見那條小路了。

北坤轉過頭向紫鵑言道:「馬上就到了,我們再走快些。」就在轉頭的那一瞬間,他卻猛的將紫鵑推向一側。

猝不及防的紫鵑立時摔了一跤,還不及起身便怒斥道:「幹什麼呀你?」不過當目光看清楚他時,卻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這時的北坤單手持刀,另外一隻手卻捂著腹部,一枚十字鏢正插在上面,鮮紅的血液由他的手指間滲透出來。這陡然的巨變讓紫鵑傻了眼,可對方的攻勢還不曾停止,霎時又有數道飛鏢飛向紫鵑,北坤邊捂著傷口邊用手中屈刀攔在紫鵑身前為她抵擋。

醒悟過來的紫鵑也慌忙起身,與北坤並排抵擋,對方欺他們人單力薄又帶傷在身,三名忍者更是現身殺來。悲憤交加的紫鵑卻一反常態,並未上前迎鬥,而是緊緊的守護在北坤身旁,他已經為她犧牲太多了,此刻她再也容不得他有半點閃失了。

忍者不講任何仁慈,不擇手段務求將對方致於死地,如此良機當然不會放過,他們分出一人纏鬥紫鵑,另外二人則圍攻北坤。

心急火燎的紫鵑不惜自身的安全,奮力攻向對手,全然一派以命搏命的架勢,可與她交手的忍者知道她急於過去拯救陷入危機的北坤,一味的纏鬥就是不與她短兵相接,趁著她心神不定時而還以飛鏢偷襲。

越是心急越是手忙腳亂,那時而突現的十字鏢屢屢讓紫鵑陷入凶險。正當對手滿以為奸計得逞,片刻便要了結她時,一個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那名忍者緊捂著肚子一頭栽倒。

正是紫鵑忽然用隨身的袖箭向對方暗施冷箭,那忍者臨死的臉上掛滿了不信之色,紫鵑還不忘說了句:「不過是暗器罷了,以為只有你們會用嗎?」

袖箭為長三寸的小箭,裝於圓筒之內,內有彈簧易於操作,近距離交戰時更是威力迅猛,讓人防不勝防。原本紫鵑不屑於暗箭傷人,是故即使數度歷經血光也未曾用此一招。可這些倭人實在是可氣,也不想想暗器始出於何邦,竟如此大肆在中土用此下流手段,所以從村落出來時,她已暗暗將此防身利器藏於袖中,想不到還真派上了用途。

未做停歇,紫鵑立即加入那邊的戰局,硬是接過一人。這時的北坤早已是疲態盡露,而紫鵑的袖箭曝光之後,能起到的作用也變的微乎其微。

就在忍者們的優勢越來越明顯時,傳來一聲嬌吼:「倭賊休要逞強。」靜思、靜懷的身影出現在近前。

這面對面的打鬥終究不是忍者所專長,二人不敢戀戰,手中翻出一物往地上一扔,一道閃光一陣煙霧過後,便已失去他們的蹤影。

不知是否又是他們的毒物,紫鵑慌忙將北坤拉出煙霧,焦急的問道:「朱北坤你沒事吧!別嚇我呀!你不能有事呀!」

北坤虛弱的應道:「此處太危險了,速速與他們會合。」他腳下已是搖搖欲墜。

「嗚嗚……」紫鵑哭泣之聲漸起,費力的將他的身子扶正。

北坤緩緩的說道:「答應我,不論將來如何,都不要為我落淚,那只會讓我心痛。」

聞聽此言,紫鵑是更加的悲難自禁,原本還只是小聲的抽泣,竟變的一發不可收拾,聲淚俱下的道:「你太傻了,我一次次的傷你的心,你卻總是如此的待我,實在是蠢的不可救藥。」

北坤自嘲的笑道:「這下可好了,若是我一命嗚呼了,妳也不必再如此煩惱了,全當是死了一個路人就好了。」

他越是這般開解她,紫鵑越是覺得難過,要不是自己一味的任性,豈會有眼下的局面?是他不顧凶險毅然尾隨著自己闖入這個該死的林子;在最危急的時刻,正是他為自己擋下了那該死的飛鏢;還是他即使帶傷,也要為自己擋下那些最最該死的忍者凶殘的攻擊。

二位女尼來到之時,她已是泣不成聲,靜思緊張的詢問道:「究竟是發生了何事?朱施主怎麼了?」

一個是哭的不成人樣,一個則是斷斷續續的說著隻言片語,一副交代後事的模樣,讓她們也著實是嚇了一跳。

可待她們見到那中鏢的傷口處時,沒好氣的斥道:「你們這是在幹嘛?若不儘快療傷,再這樣拖下去就真是大羅神仙來了也束手無策了。」

方才情緒太過激動了,身在局中的紫鵑未曾想起療傷這事,不過是只十字鏢罷了,又不是生命垂危,竟然哭的是死去活來還被這兩個女尼撞見了,真是丟死人了。

靜思從瓶子裡倒出幾粒解毒丸,遞給紫鵑,「這些不要臉的賊人什麼事都做的出來,保不準又在暗器上餵過毒,還是先吃兩顆我們峨嵋的解毒丸,等下與燕施主會合後再仔細的治療吧!」

紫鵑紅著雙頰,慌張的將藥丸塞進北坤嘴裡,感覺靜思她們瞧著自己的眼神都帶著深意。然而以北坤此時的身子,實在是難以自行走動,可這裡除了自己外就剩兩名女尼,總不能拜託兩位清心寡慾的師太去攙扶這個大男人吧!最後依舊還是紫鵑扛下此項差事。

靜思她們正是受燕小姐的委託,入林尋找他們的。

自打他們相繼入林之後,眾人便是憂心如搗,看著天色都已接近晌午時分,再拖下去,眾人的境況只怕會越發的不堪。可過了半晌依舊不見他們的蹤影,燕小姐要看守其他人,自然不能離身,惟有拜託靜思她們入林搜尋。

又過了一陣後,終於見到他們出現在眼前,讓大伙皆輕舒了口氣。然而當他們見到一向威武的北坤,尚需要紫鵑扶持才能行走時,任誰都能猜到,雙方必是經過了一番艱苦的惡鬥。

文定積壓了半晌的怨氣實在是憋不住了,向紫鵑怪責道:「妳這個任性的丫頭,是誰讓妳擅自入林涉險的?說妳膽大妄為還要與人爭辯,這下可好,拖累了朱兄該如何是好?」

原醞釀了半晌的情緒準備了大篇說辭,可見到她一反常態沒有奮起狡辯,只低著腦袋悶聲不語的聽著自己的斥責,整個一副受氣小媳婦般的模樣,文定反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了。

還沒等文定再往下說,北坤虛弱的聲音便已傳來,「這事怨不上紫鵑,是我自行跟去的。」

紫鵑的眼眶中有淚珠閃過,不去回應文定的埋怨,而是畢恭畢敬的向燕小姐懇求道:「燕小姐,請您看看北坤身上的傷勢好嗎?方才他為了救我,被那些忍者的暗器射中了。」

這還是王嫻家那件事後,紫鵑首次如此恭敬的主動向燕小姐說話。

燕小姐走上近前,揭起傷口處的布條查看了一番,眉頭一皺,緩緩道:「此飛鏢上塗有毒物,與先前我中的那只飛鏢上所帶的是一般無二,只是過後似乎又經過了一番打鬥,是以毒物已侵入內臟,所幸有幾位峨嵋派師太的解毒丸,才免使其蔓延開來。此後必不能再興打鬥之舉,待尋到隱蔽的安身之處,我再將驅毒的法門相告,理應無甚大礙。」

聽到北坤真的中毒,紫鵑委屈的直落淚,這一切原本都是她任性而引起的,若不是北坤為她擋下這一鏢,此刻中毒的便是她紫鵑了。聽到這毒可以解,紫鵑的臉上又是雨後天晴般的喜形於色。

這次商旅雖未曾完成燕老闆與東家託付的使命,購到那批玉器,然而通過這數月的艱辛卻讓眾人改變了許多。拿文定而言,不出門不知天下竟有如此多的奇形怪事,只有親身經歷那些傳聞中的凶險時,才能真正感到腥風血雨,感到死亡的接近。

而這個行事一向大大咧咧,略帶幾分男子之氣的紫鵑,也終於開始有點像一個女子般嬌柔了。

一行人又重新上路,終於踏出了這座危機重重的竹林,緊接著又翻過了一座大山,依據陸仲簡的話,到了眼前的高山便算是到達了安全之處。可自打登上了山腰之後,眾人行速開始變的緩慢下來,陸仲簡似乎在這山間找尋著什麼。

靜思忍不住率先打破沉默,問道:「陸施主,請問您這是在找些什麼?說出來我們大家也好幫著一同尋找呀!」

「我,我是在找那洞口處。」陸仲簡回道:「我記得,那日我便是由此處附近的洞口穿出來的,怨只怨當時正是黑漆漆的夜裡,我也記不清具體的方位了。」

看著眾人皆是一臉的茫然,他又解說道:「我前些時日不是被那些玉器的主人給抓了去嗎?就是被關押在一個山洞之內,此刻我所能想起的安全避難所就只有那裡了,我記得就在附近的呀,怎麼就找不著了。」

眾人心緒不由隨之下落,想不到被寄予厚望的避難所並不是平白擺在眼前的,尚需要他們在廣闊的山間眾裡尋它。

此番境地便如同身處在無邊的沙漠之中,乾渴的行人好容易找到一口水井,誰知井水早已乾涸,須再挖地三尺方能飲用清泉。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失望,楊括這個慣於把握時機的商人便是喜不自勝。先前任他們如何的詢問,陸仲簡都不肯將這些玉器原主人的下落相告,這不聲不響之下,竟走到人家家門口了。想到此,他彷彿便感覺眼前出現了成堆的名貴玉器,個個都是價值連城,怎能不讓他大喜過望。

楊括立即加入陸仲簡搜尋的行列,還不忘對一旁紋絲不動的眾人催促道:「快幫忙找洞口呀!好不容易歷經凶險方由那噬人的竹林裡殺出重圍,都行至此處了,怎麼就輕言放棄了呢?」他一番義正嚴辭之言委實激起了眾人的鬥志,只要是尚有餘力的,紛紛拖著疲憊的腳步,開始在這山間找尋。

然而雖然此山比不上峨嵋山、青城山,有拔地倚天般的博大,可也不是座尺樹寸泓的小山丘。舉頭望去,高大寬闊的山體儼然一座巨大的城池橫在眾人面前,只是那城門卻吝於向眾人開啟。

找尋了半晌,也未曾尋到陸仲簡口中說到的洞口,眾人心裡已然有些質疑,這洞口的存在是否真實,就連熱情高漲的楊括也忍不住問道:「陸居士,你可曾記得那洞口處有何特徵沒有?」

就連陸仲簡本人也開始懷疑了,口裡開始也變的恍惚起來,「那日夜裡我逃出來之時,明明記得一出洞口跑了一陣,又翻過一座山便入了竹林,又慌忙的在竹林裡躲藏了數日,然後前日清晨出得竹林便見到我們的村子,由昨日起也正是按照相反的方向過來的,為何找不到洞口呢?」

眾人越聽越覺得機會渺茫。依陸仲簡所言,他老人家是在黑夜裡逃出,又慌裡慌張的在林中奔波躲藏了數日,如此多的變數,難保他老人家不會有所疏漏。眼下眾人真可所謂是進退不能。

這一面一半的山勢極其陡峭,放眼望去猶如靜面般,若說是有洞口,也惟有飛禽尚可棲身;另一半的山勢卻被文定他們找了個遍,依舊未見洞口的蹤影,這下連陸仲簡也不由得失去了信心。

燕小姐也被此時的景況所難住了,在眾人唉聲嘆氣之時,卻看見文定獨自一人望著眼前的山體呆呆的發愣,她緩步走回去,輕聲喚道:「柳掌櫃,柳掌櫃。」

文定的精神被這個空靈的聲音從思索中拉回現實,如夢初醒的他對於自己方才的失態羞愧不已,趕忙道:「燕小姐,方才是妳在喚區區嗎?」

燕小姐略有些嗔怨的橫了他一眼,可那道白紗卻將她如此女兒化的一幕阻隔開來,「方才見柳掌櫃出神,想是必有所思,不知妾身能否有幸得聞?」

文定忙躬下身道:「不敢,不敢,柳某方才只是在想,此山陡峭挺拔,氣勢不凡,不知另一面是否也是如此的壯觀?」

「對了。」經文定提醒,楊括也恍然想到有此,向陸仲簡問道:「陸居士,不知您當日夜裡是否由另一面山坡逃脫出來,又在黑夜裡不辨方向的繞了一大圈,才翻過前面那座山峰進入竹林的呀?」

被人在不見天日的山洞裡關押了數月,陸仲簡早已是不辨南北,當日夜裡更是狼狽的落荒而逃,口裡雖然說道:「應該不會吧?」可語氣神態已然說明了一切。

靜憶道:「諸位施主還是過去找找,或許真在那邊也未可知。」

「傷者暫且便在此歇息,也免得那邊搜尋不到而來回的奔波,餘人且過去搜尋一遍。」燕小姐斬釘截鐵的下了決定,那傷者自然是在說北坤了。

紫鵑則急切的道:「你們去找好了,他一人在此我放心不下。」

燕小姐點點頭率先而行,餘人也立即跟上,文定臨走時還不忘交代道:「紫鵑,妳且尋些清水與朱兄解渴。」

紫鵑緩緩的從腰間解下自己那隻小巧的銅鑄水壺,微微的道:「我這裡剛好有備下的,不用再去尋找了。」

文定默默的點頭,也隨眾人而去了。

待到他們一個個的身影遠去後,紫鵑將靠在大石之上的北坤扶正,柔聲問道:「你喝水嗎?」見到北坤微微的點頭後,她連忙擰開瓶塞,將清水緩緩沿著他的雙唇倒入。

得到了清水的濕潤後,北坤蒼白的雙唇彷彿也恢復了點血色,只是精神仍舊是萎靡的很。看到紫鵑用來餵自己喝水的水壺,他反而有些過意不去,用微弱的聲音說道:「妳不必為我做這麼多的事。」

紫鵑埋著頭,淡淡的說道:「只許你為我做事,便不許我為你做些事嗎?」

原來只是同情自己受傷才有如此舉動,北坤心裡泛起一陣苦笑,自己竟還是托此次毒傷之利,臉上頓時一片黯然傷神道:「我做的那些,只是因為自己心甘情願。紫鵑妳並不欠我什麼,不必覺得愧疚而委屈自己。」雖然說的挺堅決,可眉宇間瀰漫的落魄之色卻讓紫鵑心中一陣難受。

那幾日由北坤手下那裡旁聽了許多關於眼前這男人的事跡,他從小便是靠著機敏與重義氣在成都府的混混堆裡闖出點名堂,可也招來了成都府那些強權者的忌諱,從不屈服的朱北坤為了不使自己手下的兄弟遭難,他寧可獨自一人承受,毅然異走他鄉。

可就是這位向來不為強暴所屈服的偉岸男人,卻因為自己這個小女子變的如此小心翼翼,變的如此多愁善感。紫鵑經常在夜深人靜之時想起此事,隱隱覺得自己就如同個罪人,在折磨著他,也在折磨著自己。

聞聽他的違心之言,紫鵑銀牙暗咬,默然道:「誰跟你說過我委屈自己了?」

這含糊的一句話,卻讓虛弱的北坤心底大為振奮。

第七章 因禍得福

翻過了崎嶇的山頂,俯身往下望去,卻見著山的另一面是一片平緩的盆地。更讓文定他們驚訝的是,此處不但有茂盛的樹林,還有大片綠綠蔥蔥的農田,遠處隱約還有幾處零星的房屋,在眾人看來,簡直便是與陸仲簡原本那個村落一般無二。

文定忍不住向陸仲簡問道:「陸老伯,這個村子你知道嗎?」

陸仲簡卻是一臉的茫然,道:「一直以來,我們村子的人便都是過著與世隔絕的日子,若要出門,也就是由你們所來的方向去雒縣,再遠些的便是成都了,從未聽說過這竹林背後的大山之中,還有這麼個村寨的存在。」

陸仲簡居住的村子已然可算是遠離喧囂的偏遠所在了,而這個藏在重重山巒之內的村寨顯然比之更甚。

文定望了望天色,向眾人道:「燕小姐、楊兄,現下天色已行將入暮,諸位又多有傷在身,而那山洞又輕易難尋蹤跡,不如我等便前往此村寨借住一宿,待明日休整一番後,再行商定行程如何?」

「此處安歇未必穩妥,不過一日來疲於奔命,此刻也只好如此了。小姐您說呢?」雖然楊括急切想找出那暗藏寶物的山洞,可眼下奔波了一整日,他也是勞累不堪,那些懷有功夫的高手一個個則多多少少都帶著傷,實在不是逞強的時候。

燕小姐默默的點點頭,道:「楊管事,我與幾位師太略有些不便,你且與柳掌櫃二人上去打點一番吧!」

讓一班尼姑、女眷上前接洽自然是不妥,楊括、文定二話也沒說便應承下來。一路上二人都虧得眾人庇護,而此事對於作為商人的他們來說,正是發揮自己特長的時機,接下這種差事可謂是順理成章。

臨走楊括還不忘拉上陸仲簡,雖說他也不認識這裡的村寨,可有他這個本地人在場總是會有些便利之處,俗話說,親不親故鄉人嘛!

三人緩緩的走向這個處於盆地的村寨,走近了方才知道這裡與陸仲簡那座村子倒有些不同。陸仲簡那裡是由十來間木板房胡亂搭建而成,有的高、有的矮、有的寬、有的窄,有的相互間離的很遠,就如同陸仲簡的花圃,有的則是兩家人共有一面牆,整體上毫無任何章法可尋。

而這座村寨只在外觀上便有了大大的不同,它有一道長長的圍牆,雖然這堵牆只是由些簡陋的竹子搭建的,差不多只有一人來高,哪怕是陸仲簡這般年紀的老頭,也不會被它所阻隔,可它畢竟是一堵牆,將這個小村子給團團的圍攏了起來。

有了這堵牆,它便成了一座山寨,便將它與那些隨意搭建的小村子給區分開來。文定等三人懷著忐忑的心,猜測著眼前這山寨的用途以及裡面的居民,綠林強盜的棲身之所?沒落豪門隱居之地?似乎皆有可能,可又無人能給此下定論。

而寨門上高高豎起的瞭望塔,彷彿也在為他們揭示著此地的不尋常。楊括開始有些後悔先前的決定,這個村寨或許並不是他們理想的歇身之處,他們三人止步不前,面面相覷皆是一臉的疑問。

楊括乾咳了一下打破這惱人的寂靜,向陸仲簡問道:「陸居士,以前在你們這方圓數十里地內,有強人出沒嗎?」

陸仲簡詫異的道:「沒有呀!一向都是挺太平的呀!除了要提防林子裡的猛獸外,我們這沒聽說有匪患呀!不過……」他暫緩了一下口氣,自嘲道:「小老兒在此活了大半輩子,若不是有今日這趟劫難,就連此處有座村寨都不得而知,又有何面目辯說強人呢?」

三人這下實在是不知該不該入村求宿了,恰巧此時身後有一陣歡快的聲音傳來,還不等三人反應,便聽見有一道驚奇的童音喚道:「陸爺爺,太好了,您終於也找來了。」

文定等人轉過頭去,只見有四、五個頑童嬉笑打鬧著朝這邊走來,而叫喚陸仲簡的那位則性急的連連跑了幾步來到近前。

陸仲簡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見到的,表情懷疑的問道:「小光,你們怎麼在這裡?你父母他們人呢?」這群孩子都是陸仲簡村子上的頑童,可是叫他難以理解的是,他們怎麼會出現在此地?

小光很自然的說道:「大伙都在這裡呀!只差陸爺爺您了,這下好了,您也來了,我們村子所有人又在一起了。」小光沒有注意到這三個大人臉上潛藏的疑惑,只是依照自己小孩的性情,高興的手舞足蹈著。

而這時玩伴們也紛紛走到近前,怯怯的向陸仲簡叫了聲:「陸爺爺。」顯然陸仲簡在他們眼中屬於難以接近的怪老頭,心底又總是不自禁的產生一股畏懼,看見他,便自覺的想聽從父母的吩咐,躲的遠遠的。

陸仲簡對其餘的孩子也不是怎麼愛搭理,從口裡輕輕發了聲「嗯。」便算是應過了。

見到了久違的陸爺爺,這群頑童中也就只有小光是笑容滿面,口裡不停的說著話。

而小夥伴心裡則早已打了退堂鼓,暗下向小光示意了好幾遍也未果,只好在一旁提醒他道:「小光,早點回去吧!玩了那麼半天,爹娘該不高興了。」

小光卻若無其事的道:「不礙事的,你們先入寨子吧!爹娘知道我和陸爺爺說話,不會埋怨我的。」小夥伴們還要說些什麼,可當著陸仲簡的面,又只好將口裡的話生生的吞了回去,怏怏的進了村寨。

小光則興高采烈的說道:「陸爺爺,小光好長時間沒見著您的面了,您都跑哪去玩了呀?若不是我日日前去澆水,你家的那些個花花草草只怕早就給渴死了。」

陸仲簡捋著鬍鬚,故做嚴肅的道:「我說呢,那些個花草一株株怎麼都像霜打的茄子般,一猜準是你這個小精怪幹的好事,果不其然,就是你日日澆水給泡壞的。」

小光連忙擺手辯道:「不是我,不是我,準是前幾日下雨給淋的,要不就是樹林裡的猴子來澆的水,您知道牠們就是喜歡四處搗亂,陸爺爺,您可不能算在我頭上呀!」

隨即,陸仲簡嚴眉深鎖的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這孩子便是如此喜歡逗自己開心,只有在望著他的時候,陸仲簡才會露出會心的笑容。

天色實在不早,還有一大行人在等著自己,楊括不得不打斷這天倫之樂,道:「這麼說來,陸居士村子上的鄰里都住進了這座寨子咯。」

雖然陸仲簡有些不樂意,可想到那幾個還在山上等著他們回音的傷者,也不好意思再推延了,緊忙道:「小光,村子裡的大人們呢?帶我去找你爹,陸爺爺有事找他。」

小光摸摸自己的小腦袋,道:「這會兒地裡的活多半是忙完了,他準保是在家歇著呢!陸爺爺您跟我來,我帶您去找他。」

「陸居士不急,不急嘛!離天黑還有段時間,犯不著這麼著急嘛!」這時楊括卻搶先一步將爺倆給攔下來。

他彎下身,先對小光露出了個慈善的笑容,再對他說道:「小光平日定是個非常聽話的乖孩子,是吧!」

文定隱隱覺得楊括是在擺弄著心眼,這話裡便暗藏著玄機,就算是自己那頑劣的四弟碰上陌生人,也不會承認自己任性。

果然小光急忙點頭道:「是的,小光平時最聽大人話了,從來也不撒謊。」說的彷彿自己生下來便是老成的得道高僧般。

楊括也不說破,很是高興的點點頭道:「這樣的孩子最討人喜愛了,伯伯問你幾個問題成嗎?」

在楊括的算計下,小光果然上套,似乎還有些急迫的要表現自己,道:「伯伯你問吧!只要是小光知道的,一定告訴你。」

「哼!」陸仲簡實在是不齒楊括的行徑,對這麼個小孩還要繞這麼大的圈子,將臉別過一旁置身事外。

小光還以為陸爺爺是在生自己的氣,連忙謹慎的問道:「陸爺爺,您怎麼了,是不是還在氣小光沒將花草照顧好?」

楊括則依舊是帶著那副慈善的笑容道:「陸爺爺沒事的,只不過叔叔伯伯與你陸爺爺一道,從你們原來住的村子裡過來,走了兩日,他有些累了而已。」

小光點點頭說道:「原來是這樣呀!從我們村子到這真的是好遠呀!我們大伙過來的時候,走了快有一日半那麼久。」對於從來沒出過遠門的小光來說,一日半已經是好遠好遠的路程了。

楊括呵呵一樂道:「是呀!是有點遠。小光覺得這裡的村子好玩,還是原來的村子好玩呀?」

小光愉悅的道:「當然是這裡熱鬧多了,這裡小孩也多大人也多,不像我們原來的村子,看來看去就那麼些人。」

「哦,人多了,那確是要熱鬧些。對了小光,剛才你說你爹先前下地幹活去了,在這裡,你爹和原來村子裡的叔伯們都要種田的嗎?」

「當然要了,夏日裡本就是繁勞的時候,這裡的叔叔伯伯們分了好多的田給爹他們種,還給了牛呀農具什麼的。這幾日裡,爹呀叔叔他們一個個笑開嘴,別提有多高興了。」

看來陸仲簡原來的鄰居們,在短短數日裡,似乎就這麼融入了這個村寨。楊括又要張嘴,可陸仲簡卻忍不住了:「好了,囉嗦個什麼呀!小光,帶我們去找你爹,陸爺爺有事要與他說。」小光連忙歡蹦亂跳的領著他們三人進了村寨。

走近寨門時,文定仰首往上望去,竹製的寨門上寫著「赤穴村」三個大字。進了村寨後,三人才算又見識了一番,這裡的屋舍皆由青竹製成,這樣四、五十座竹屋一座挨著一座排的非常整齊。

最讓他們震驚的是,一入寨門竟然還有一條寬敞的道路擺在眼前,寬的都可以容納下一輛馬車自如的行駛,感覺就像是一座縮小了的城鎮,地方不大可五臟俱全。

道路的兩旁都有好些個人,在文定他們進來之前是有說有笑的,可當他們看到與眾不同的文定和楊括後,相皆合上了雙唇,呆呆的望向他們。

文定被人凝視了半天,自己卻不知道問題出在哪,向一旁的楊括問道:「楊兄,為何他們都盯著你我二人?照說我們和陸老伯都是首次來這寨子,沒道理只看我們而不看陸老伯呀!」

這點楊括也發覺了,壓低聲線向文定道:「這裡所有人穿的都是自家紡的那種織布,陸居士也不例外,而你我二人穿的卻是綢緞,所以特別醒目。」

經楊括的提醒,文定也發現這個暴露自己二人的破綻,這裡的人包括同來的陸大爹皆是樸實的農家打扮,而長年在外經商的他與楊括當然不能如此了。

說來好笑,這原本是件極易察覺之事,可這幾日皆是在緊張中度過,自己也有些變的疑神疑鬼了。

好在小光家的房子沒有多遠,很快他們便跟著他走進一戶竹屋裡。

「爹、娘,快出來呀!快看是誰來了呀?」一進家門,小光便高聲叫喊了起來。

人還沒見著,便聽見一個憨實的男聲道:「這麼晚才回來,成天就知道在外瘋來瘋去也不回家,看我不教訓教訓你。」一個正經的莊稼漢從裡屋緩步走了出來。

陸仲簡喚道:「得開,是我來了。」

張得開定眼一看,竟是失蹤了數月的陸老怪,驚奇道:「陸大伯,你也找來了呀!這下可好了,我們村子的人算是到齊了。」轉頭忙朝裡屋他婆娘喊道:「娃兒他娘,妳快出來看看是誰來了。」

隨後便又有個樸實的農婦打裡屋走了出來,見到陸仲簡,也是驚訝的道:「呀!陸大伯,這幾個月不見您,鄉親們都擔心的不得了,這下終於都聚在一起了,喲!」她聲音一頓,續道:「這還帶來了兩位客人,快請坐請坐,我這就進去泡茶去。」又趕忙進了裡屋。

安坐之後,陸仲簡打量這屋子裡的陳設,桌椅櫥櫃一應俱全,雖然多是由青竹編織而成,不過卻都是嶄新的,屋子是一正兩廂寬敞明亮,與之前村子裡住的那落敗模樣不可同日而語。

張得開看著陸仲簡久久望著自己的新屋子不言語,頗有些自得的道:「陸大伯,怎麼樣?被我這新家看花了眼吧!」

陸仲簡指著這屋子裡的一切,問道:「得開,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呀?」

「陸大伯,您還不知道吧!我們村子算是交上好運,遇上貴人了。」張得開的婆娘喜孜孜的由裡屋端著茶壺出來,為每個人倒上了一杯清茶。

張德開不樂意他婆娘搶了自己的話,橫了她一眼,道:「老爺們說話要妳多嘴。」轉而又愉悅的向他們介紹道:「陸大伯,您是村子裡的老人,自然知道原來村子裡的那點莊稼數目有限,根本養活不了全村那麼些人,就算是好年景,也就是剛剛讓全家人湊合混個飽,每回逢年過節,連跟大人孩子添件衣裳的錢都不知要從哪東挪西湊出來。」

陸仲簡在村子裡活了大半輩子,這些實情當然比得開這些晚輩要多有體會,村裡的長輩安於清貧,圖的就是這舒心的日子,有的後生過怕了窮日子,自會出去闖拼,不論成功與否,也很少有再回來的。

「前些日子,有幾位貴人來到我們村子,說了有這麼個地方地廣人稀,多的是土地無人耕種,不但邀請我們舉村遷移過來,還安排了空閒的屋舍以及家什細軟給我們。」

陸仲簡疑惑的問道:「那不成了送財上門,還有這等好事不成?」

「是呀!一開始大家也是不信,以為是那幾個貴人在消遣我們,還紛紛向那幾位貴人惡言相向。可侄兒我和兄弟得生幾人轉而一想,我們那一窮二白的村子,還能有什麼是值得人家惦記的,便跟著來探探虛實,反正也沒什麼損失不是嗎?後來到了這裡才知道他們不是在糊弄我們的,竟真有這麼個人間仙境,便心急火燎的趕回村子,將村裡人一股腦的全部接了過來。」一邊說,張得開的臉上一邊掛滿了笑容,這次大膽的嘗試,彷彿是他這輩子做出的最明智的決定了。

對這些貴人之類的奇遇,陸仲簡還是半信半疑。要知道,這世上少有人會無緣無故的討好,更何況不但贈房贈地,還將得開他們的一切安排的如此細緻,這未免也太叫人不可思議了吧!

不過此時還不是考慮這些事的時候,寨子外面還有七人在等候,他向眼前的這個侄兒問道:「得開,大伯想和你商量個事,怎麼樣?」

「大伯,都不是外人,幹嘛說的這麼生分?有事您只管吩咐就是了。」

「我和幾名同行之人由村子裡出來,正好路過此處,路上有人受了傷,想暫且在這裡歇上幾日,你看能不能和這寨子裡的主事之人商量商量,等傷好了之後,我們立即就離開。」這裡看上去,可比山洞住著舒服多了。

「沒問題。」張得開滿口應承下來,「這裡的空房子還有的是,等會我就去和長老說去。那個長老就是侄兒先前說的那幾個貴人之一,人特別好,別說您和幾位朋友是借宿了,就是都留下來,也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那就好,那就好。」

陸仲簡盤算著自己或許可以在這住上一段時間,等一切風平浪靜了,還要回到原來的村子,不是他如何喜愛原來的村子,只是因為他多少年來,早已習慣了那種獨居的日子,不想再有所改變。何況他是孤家寡人一個,自己吃飽全家不餓,無需為了生計特意留在這赤穴村。

吃過了茶,張得開便領著他們來到長老曋磬竹的家。

曋磬竹四十來歲,相貌端正,氣宇間一副恬然安閒的模樣。他言語不多,默默聽完張得開的解說後,坦然一笑,對文定他們說道:「各位能來到赤穴村,便說明與我們有緣,村子裡的人沒什麼大本事,卻也不會拒遠客於門外,各位只管放心的住下,一切自有我們打點,也不必擔心別的,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張得開早就料到曋磬竹不會拒絕他們,自己的臉上也倍感有面子,喜眉笑眼的對陸仲簡道:「大伯,我就說長老是個好人吧!您老就與和您一同來的朋友放心的住下。」

陸仲簡悶不做聲,楊括則應承下來,道:「那我等就不好意思叨擾曋長老了,不過我等也不會平白借宿,離去之時,定當留下銀兩以作借宿之資。」

曋磬竹淡淡一笑,道:「山野之地,銀錢要來何用?諸位不必多言,只需住下便是。」那笑容中暗含著幾分嘲弄。

張得開也笑著說道:「諸位是有所不知,這裡是不用銀錢的,各家各戶若有需要,都是相互協助。」

不用銀錢!楊括不免大是尷尬,趕緊告辭,回頭去接燕小姐他們。

在曋磬竹的安排下,文定他們分男女住進了兩座相鄰的竹房。一群奇裝怪服的男女入村之後也引起了一陣騷動。

村民們從來沒見過如此多的山外之人,靜憶、靜思她們女尼的裝扮更是讓他們大惑不解,就連張得開媳婦等原本與陸仲簡同村之人也跑過來瞧熱鬧,即使是他們,在這有生之年裡見過最多的山外人,也就是貨郎曾忱了,這一下子可來了八、九個山外人,裡面還多是女眷,怎能不讓他們沸騰。

就連小光以及他的那些小夥伴們,也是躲在大人背後探頭探腦的張望,低聲向長輩們問詢些什麼,臉上則時不時的露出喜悅的笑容。

方才安頓下來,紫鵑便急不可待的找到燕小姐,拜託她去治療朱北坤身上的毒傷。經過這麼長的時間後,北坤身上的毒傷彷彿更加嚴重了,方才下山入村之時,他已經虛弱的邁不開步子,還是文定與楊括一人一邊將他架著走過來的。到了房間之後,那兩個平時只需動嘴皮子的商人,也在椅子上累的癱作一團。

「……氣運走周天,導氣歸丹田。好了,只要依照此口訣,早晚各運行一次,過了七八日,體內之毒便會緩解,轉而聚集到一處,再配以藥物疏導排出便能痊癒。不過這七八日內切記不能動武,不然毒傷發作便難以挽回了。」經過燕小姐的一番診斷與處理,朱北坤的毒傷暫時得到控制,接下來口述了一段內功口訣,後面的事便需要他自行運功調理了。

紫鵑對燕小姐的仗義援手是感激涕零,一直將她送至門外,臨分手時,燕小姐又再次囑咐道:「別的倒沒什麼,紫鵑,切記讓他靜心修養,萬不能在這幾日裡動武了。」

「紫鵑明白,燕小姐……」紫鵑口氣一頓,道:「我還有一事需向您請教,您所說的藥材都是哪幾種,可否請您列個方子,我儘早去準備。」

燕小姐淡淡的說道:「那倒是無妨,我身上的餘毒亦需此藥物方可除盡,近幾日便會去搜尋,到時分一份出來就是了。」

癱坐在椅子上的楊括聽聞小姐需要藥材去毒,馬上直立起身,關心道:「小姐,您需要哪些藥材?告訴我好了,老楊這就去張羅。」

「不用什麼名貴的藥材,只需幾株草藥即可。楊管事不必勞心,方才來的路上,我已大約見到了幾種,明日只需前去摘來便是了。」紫鵑又是再三的感謝。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北坤受傷原本是件不幸之事,可也因為這次受傷得到了自己往日,只有在夢中方才有過的柔情,也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了,又或是守得雲開見月明。

送走了燕小姐後,文定與楊括的肚子也開始叫嚷了。他們住進這屋子後,張得開等陸大爹的舊時鄰居便送來了柴米油鹽,還有不少新鮮的肉菜,說是長老曋磬竹特意交代的。原本打算請他們到農家去用飯,不過想到他們當中有傷病之人,怕他們不方便照顧病人才作罷。

長老如此的熱心,不但借房子讓他們住下,還照顧的這般周到,倒叫文定等人有些過意不去,連連說道改日一定登門致謝。

有了這些米菜,接著又有了新的難題,靜憶、靜思那些女尼的桌子上當然是見不得葷腥,餘人雖然不是只食魚肉之人,可要他們對著一桌子清湯寡水的素菜,也確實是難為他們了。有了昨夜不快的經歷後,楊括果斷的決定分灶而煮,分桌而食,相互間不干涉,正好是兩座屋子有兩間廚房,這樣最好,誰也不礙著誰。

北坤躺在床上,自己還需要紫鵑的照料,能在廚下操勞的,自然就只剩陸大爹一人了。

要說陸大爹做菜的味道,文定他們倒是挺信服的,可這做菜的功夫卻也太過精細了點,催促了下吧,反被陸仲簡教訓了一頓,說他們不懂這做菜的情趣,越是精心燒製越能品出其中滋味,沒辦法,勺子握在誰手裡,自然是誰說了算,文定他們也只好依著他了。

楊括、文定二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邊說邊等。對眼前這個村寨,文定總是有股子說不出來的滋味,感覺怪怪的,不由得向這位見多識廣的楊兄請教道:「楊兄,你說這個村寨裡的先人會是哪個年代遷過來的呀?連陸老伯那裡的人,以前也不曾知道還有他們的存在。」

這個問題楊括也一直在盤算,聽陸大爹講他們原來那個小村子的先人,大多是在宋朝之時便遷進山裡避禍的百姓,連他們也未傳下有此村寨的傳說,想來這個村寨的年歲要比陸大爹那個村子老去了許多,宋朝之前的,那可能就得追溯到四五百年的時間了。

想到這點,楊括就有些不敢苟同,以他天南海北終年不肯停歇的性子,很難去想像會有人,有許多代人在四五百年的時間內窩在這個山窪窪裡,實在太難以想像了,他搖搖頭說道:「不知道,看來這些村民一個個的似乎很滿足眼前的一切,應該也是在亂世之時避禍於此的吧?」

「是呀!這寨子建的也是重重防備,不但有圍牆,還有瞭望塔,說不定當初避難於此的先民還是武將出身呢!」

「這誰知道呢!這麼多年過去了,想必對後輩的影響也不會很大了吧!你可看到了,這裡的居民一個個都是安於現狀,杜門自守之類的善良百姓。」

文定回想起那些質樸的臉孔,就像是自己家鄉的那些叔伯們,守著祖上傳下來的幾畝薄田便可以安然的度過一生,除非是種田實在養活不了家人了,才會在絕境之下出外謀生。可這裡顯然沒有這個煩惱,數不勝數的良田、氣候宜人的天氣、再加上如此隱蔽的山裡,官府也勢必難以知其所在,那科目繁多的稅捐、數之不盡的徭役,自然也是無從分派,或許在萬千的農家百姓心目中,這便算是人間天堂了。

「那位曋長老倒是位儒雅的君子,只是年紀看來也不是很大,覺得有些怪怪的。在我家鄉,長老呀、村長呀,全是六七十歲的老人,在族裡的輩分也是特別高。」

「咳,別人的事想它幹嘛?」楊括所想的是怎麼才能說動陸仲簡,去找那個神秘的山洞,其他的都不怎麼放在心上,「我們還是先想辦法將身上的麻煩給解決掉就好了,這村子裡的人無償的供我們吃住,我等又何必節外生枝去打擾他們清閒的日子呢?」

提到那些追魂使者,文定的身上便不由得直發寒氣,一會兒由地下冒出來,一會兒又變身成為青竹,在半路截殺他們,真是神出鬼沒,每每讓人防不勝防,那死亡的威脅沿途都在伴隨著他們。

最讓文定恐懼的,還要算是他們的謀略,在自己等人深深戒備之時,他們不急於下手,而專等他們邁出竹林的前一刻,那攻勢卻如同潮水般襲來。這詭異的策略就如同兵法一般,《孫子兵法》的《軍爭篇》有云:「故善用兵者,避其銳氣,擊其惰歸,此治氣者也。」

轉而一想,又覺得是自己過分猜疑了,這也許只不過是湊巧罷了,幾個扶桑忍者竟然都聯想到《孫子兵法》了,實在有些小題大做。

恰好這時忙碌了將近一個時辰的陸大爹,終於解下了腰間的圍裙,呼喚著「開飯咯」。

一夜無事,連日來擔驚受怕的文定他們也終於睡了個安穩的覺。這時再回想起那頓讓他們等了一個時辰的晚飯,確實感到物有所值,簡單的菜色經過陸大爹一番精心調理,確實就給人感覺很大的不同,再加上「桃紅柳綠」、「煙波釣徒」、「昆山片玉」……道道菜他都給安上一個詩意的菜名,讓文定他們不由得產生聯想,吃起來也倍感意味深長。

名字聽來似乎有些玄乎,其實菜式還是那些家常菜,所謂「桃紅柳綠」也便是回鍋肉裡加了幾根蒜苗;「煙波釣徒」就是水煮牛肉上面用幾顆油白菜遮住;而那「昆山片玉」更是讓人哭笑不得,乾煸四季豆上點綴幾粒蔥花,他就非說是萬綠叢中一點白,要喚作昆山片玉。

雖然有些故弄玄虛,不過他老人家勺下的手藝倒真是沒讓他們白白等候。那道昆山片玉是滑嫩腴香,清新爽口,文定他們剛吃一口讚了幾句,便被紫鵑整盤端了去,還美其名曰北坤有傷在身,不宜吃太過油膩的,這盤昆山片玉便拿給他下飯了,氣的文定與楊括是七竅生煙,可又不能不答應。

紫鵑這會可是徹底的放開了,丁點顧慮都不講,硬是在北坤房裡侍候了一夜,誰要她去休息也不答應,困了就趴在旁邊的桌子上打會兒盹,端茶遞水是無微不至,旁人見了也是大受感動,更不要說北坤了。

一早文定進去看望北坤,便見著紫鵑趴在桌子上睡著了,而北坤卻站在地上艱難的挪動腳步,文定急忙走上前去,說道:「不是燕小姐囑咐過,這幾日不讓你下地的嗎?怎麼才第二日你就忘了呀?」

北坤精神看來比昨日略有些好轉,只是臉色還是很虛弱,泛白的嘴唇緩慢的一開一合道:「小點聲,紫鵑剛剛睡上一會,我只是想給她披件衣服,免得她著涼了。」

人都成這樣了,還在為她操心,文定不由為之氣結,先是不由分說的將他扶到床上,再接過他手上的衣服搭在紫鵑身上,再三叮囑不許再下地了才離開。

第八章 童年記憶

原本文定打算在屋子裡看會書,可轉而一想,自己帶來的書全留在成都客棧了,只好無奈作罷,剛想出去轉轉,就被心急火燎的楊括給捉個正著。

「文定你在這正好,快跟我走。」剛碰面便被他強拉著往門外走。

文定詫異的問道:「楊兄,這是出了什麼事不成?」

楊括也不細做解釋,只是道:「跟我來便是了,一會到了地方再給你細說。」

文定就這樣一直被他拉到昨日那座山峰。楊括看著左右沒人,才向他說道:「文定,你還記得我們來這裡的目的嗎?」

這個自然不會忘記,為此,文定在船上的一段時日還廢寢忘食的研習了史書,可惜在那段歲月裡,巴蜀之地因為道路不通,與外界的接觸不是很密切,後來幾個王國又忽然消失在巴山蜀水之間。是以史書中有關那幾個逝去王國的記錄也不是很多,那些做書之人也是憑著他國史書中的蛛絲馬跡加以敘述。

他們來自何方?最終又去向何處?這塊土地曾經發生的事情一直以來都是史家心中的謎團。

「文定,怎麼了?」楊括的叫聲將他飄離的心給抓了回來。

文定趕忙說道:「記得,記得,是為了那些玉器嗎?楊兄,你到底是想說什麼呀?」

楊括道:「昨日那陸居士曾說過,那些玉器的主人便是住在那個他原本要帶我們去的山洞裡,所以我暗下琢磨,想找到他們之後商談一下,看看能否將那些玉器轉手賣給我們。可今早我去找那陸老頭時,他卻說什麼也不肯去找那山洞了。」

「哦。」文定恍然說道:「你是說這事呀!那陸老伯在那裡被關了數月,許是有些忌憚,是以不想再去尋它吧!」

楊括也知道陸仲簡的為難處,可畢竟東家他們還指望自己帶著東西回去呢!他也不能就這麼給放棄了,說道:「所以就只好由我們自己動手找了,文定,我找你來便是為這事,我們兵分兩路在這山裡找上幾遍,那山洞還能飛了不成?」

這買賣,源生當也佔著一份,作為鋪子的代表,楊括的要求讓文定是無可拒絕,只好依言行事。二人分開來各自一邊,說好不管找到與否,黃昏時分在山腳會合。

這座山相當的龐大,在山體上攀爬也不是件輕鬆事。

文定兒時總是喜愛在家鄉的山上俯視腳下翠綠的農田,各家各戶冉冉升起的炊煙,一直要等到夕陽西下,見證完那絕然的美景,才依依不捨的回家。在江夏鎮源生當本店的幾年裡,雖然見不著日出日落,卻在許多個夜裡見識了廟山的月夜,也不失為一份難得的收穫。

只是不論是家鄉的小山,還是廟山那動人的山林,在眼前這座高山面前,似乎都不能稱之為大山,廟山還能呼之為山,自己家鄉的山頭則只能算得上小山丘了。

這座山南北延伸,綿延流長,與昨日山體另一面見到的陡峭不同,這一面山體山勢平緩,多有林木,夏日之中更是綠蔭繁茂,漫步其間,文定只覺得清涼無比,心扉也漸漸被林間百物所敲開。

一陣陣稚嫩的歡笑聲從山上由遠及近的傳來,正是小光和他那些夥伴,孩童的歲月裡似乎總是充滿著歡笑,對新環境的適應也比大人們來的快,來此地不過數日的他們,只要有父母、有玩伴,也就不會愁眉苦臉。

文定不由得羨慕這些無憂無慮的頑童,曾幾何時自己也是這般,和自己的玩伴們肆無忌憚的揮霍著兒時的光陰,每日皆期盼著先生能早些結束一日的課業,好盡情的呼嘯於山林之中。

要是碰到先生出門訪友之日,那便是他們莫大的節日,誰也不會提前回家,紛紛結伴去心目中遙遠的地方探險。

兒時總覺得除了學堂與家之間的路,其他的地方都充滿著新奇,祖廟、市集、別人村口流過的小溪,都是他們眼中神秘的所在,直到慢慢長大後才明白過來,每次他們都沒走出那方圓十幾里,一直都是在那一畝三分地上打轉。

可當時在他們眼裡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了,他們歡笑,他們瘋鬧,流連那夏日裡的蛐蛐兒,珍惜那陽光下的草木。

還記得一次,他們去東獄廟玩耍,卻不巧碰上了找族長談事的先生,最終的下場,是每人被先生那厚重的戒尺打了足足十五下,可這也阻止不了他們又一次的出遊。

每每想到那些兒時的畫面,都讓文定情不自禁的露出笑容。然而此時那些少年時的同窗卻已是各分東西,每個人都有了各自的道路,各自的生活。

有的考中秀才,終日埋首在書卷之中,或有閒情,也是由新的同窗、新的友人相陪,偶爾在路上巧遇,連一聲招呼也不打,能看著你點點頭的已算是不錯了;有的讀書不成轉而回家繼承先人福蔭,年餘未見就變成滿嘴的酒氣,呼朋引類終日游手好閒。

而更多的呢!棄下了學業,接過了父輩手中的鋤頭,一年到頭都是過著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見著面時,大多也只是木訥的點點頭,說不上兩句,就匆忙找個藉口奪路而逃。

原先文定還以為他們真的是有急事,而每年返鄉之時也總是特意的去找尋那些兒時的玩伴,然而這種場面經歷過許多次後,他最終也明白,這急事之中多少有些刻意的因素。又過了幾年,經過好多次尷尬後,文定也選擇了沉默,不再特意的去尋找他們,不再一見面便是忘乎所以的高興。

現實的變遷總是在捉弄著世間的凡夫俗子,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後,人原本的性情也往往會隨之改變,與其說是人在做事,不如說是事在做人,將一個個一同玩耍的孩童塑造成每個行當獨有的特色。

文定有一位小時候愛衝動行事的同窗,長大後和他父親一樣,租種了鄉紳的農田,然而一個年關之際,卻看見他跪在少東家面前,哀求能否將欠下的租子寬限幾日。

那少東家也恰是文定他們同個課堂裡習書的夥伴,曾與他們一同歡笑、一同玩耍,只是當時的二人似乎早就不曾記得彼此間還有過這層交情,最後做了鄉紳的同窗,還是命人將佃戶同窗家裡僅有的耕牛牽走了。

這看上去讓文定覺得諷刺的一幕,之後仔細想來,卻又是合之情乎於理的。每個人要養活自己,要養活家人,都得有自己的謀生求存之道。自己的兩位同窗早已是將自己溶入了新的地位身分之中,不再是自己印象裡那只會耍鬧的孩童了,若還是當年的孩童,這番舉措自然是不對,可在成年人之間,欠債還錢是天經地義,而以物抵債,即使是上衙門也不會是別的結果。

道理是不錯,只不過文定每想於此,總是感到渾身不舒服。是以殘酷的現實讓他惟有將那些往昔的記憶,牢牢的嵌印在心靈的深處,成為他美好的追憶。

看著眼前小光一干夥伴的無憂無慮,不由得讓文定感慨不已。成熟便代表著背離,背離那兒時的純真,背離那記憶裡的歡笑。

小光也望見了文定,昨夜一吃完晚飯,他便竄進他們的房子,來和陸仲簡聊天,也就和文定他們認識了。只見他一路從上面跑下來叫道:「柳大哥,你也是上山來摘草的嗎?」

「摘草?」文定不明所以的說道:「我只是上山來隨便走走逛逛的。小光你剛才是說摘什麼草呀?」

小光道:「就是與你和陸爺爺一同來的一位姐姐呀!剛才我還看到她就在山上摘草來著,後來好像又翻過山頂到山那邊去了。」

停頓了一會,他忽然又記起什麼,道:「對了,那位姐姐和其他人不一樣,臉上蒙了一塊白色的布。」

文定恍然想到,燕小姐昨夜說過要上山採藥,以除掉她與北坤身上的餘毒,小光口中的摘草,自然就是她在採藥了。

告別了小光後,不知怎的文定忽然想去山頂處看看燕小姐採藥的情景,他還尋找了好幾條理由說服自己,什麼燕小姐有毒傷在身呀!什麼山路崎嶇多一個人自也會多一分機會,什麼正是她挺身而出,才讓自己等人免於危難,這時受傷了,自己不去幫忙豈不是太不像話了?

總之,到後來想著想著,他漸漸覺得若不去幫她一把,自己都快成為千古罪人了,這才心滿意足的放下顧忌,欣喜的往山上攀爬,將楊括與他查找洞口的約定也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站在山頂,文定能望見那給他們留下深刻記憶的竹林,雖然在裡面待了一日有餘,可直到此刻置身於其外,才算是見到其整個輪廓,也正是因為置身於其外,才有此閒情觀賞其姿態。

劉老宅前的那一片松竹林,在文定的記憶裡留下難以磨滅的一幕,置身在幽靜的竹林裡,人的心境也能隨之沉靜下來。而眼前的竹林則可算得上是一片青竹的海洋,數之不盡的青竹,縱眼望去也難以見到邊際,而那一株株的青竹就如同是海中的水滴般,微風掃過更是激起一股股的波紋。

正俯視遠處的文定,正巧見著了觸目驚心的一幕,一道人影在光滑如鏡面般的峭壁上飛昇,那白色的英姿是如此的熟悉,文定嚇的不輕,卻不敢大聲的叫喚,生恐她一時分神失足落下,那就是萬劫不復了。

那道麗影徐徐升至懸崖之頂,隨手摘下一棵火紅的小草,轉瞬又飛到文定面前。

此刻文定方敢出聲道:「燕小姐,妳真是把在下給嚇死了,那麼高的懸崖,又沒有立錐之地,妳上那去做甚?若有三長兩短可如何了得。」

若不是身上的餘毒,這點程度的懸崖又有何所懼,燕小姐一揚手中火紅的小草,語氣中略帶些欣喜道:「有了這棵火龍草,那餘毒即可除盡。」

文定打量著燕小姐手中那棵火龍草,除了透體通紅外,和隨地可見的小草也無明顯區別,不由得問道:「燕小姐,這株火龍草有何奇妙功效,還得妳冒如此風險去採摘?」

許是採齊了所需的草藥,是故與往日的一潭靜水相比,燕小姐今日的心情看來也顯得格外輕鬆,並未立即為文定解說,反而是饒有興趣的問道:「這藥引在藥方子中的功用,柳掌櫃瞭解多少呢?」

文定想不到燕小姐竟還會出題考驗自己,驚訝之餘也倍感一份欣喜。好在學堂裡的先生除了要教他們苦讀聖賢之書外,琴、棋、書、畫、醫、卜、星相這些種類繁多的雜項,多少也略微涉及,雖談不上精通如平常大夫般診脈開方,但這些淺顯的大意,還是難不倒文定的。

他斟酌了片刻後道:「藥引在湯藥裡甚為重要,或用作主輔藥,或為佐使藥,或為了護胃、矯味,或為了解除些許藥毒,藥劑中用以藥引實能提高藥效,有益於病患的早日康復。」

這說法雖不至於不失圭撮,倒也是十分詳盡了,燕小姐說道:「熬製解毒湯藥的諸味藥材皆是稀鬆平常之物,妾身早已全數採得,而這株火龍草實則是一味藥引。火龍草生長在高山之顛,終日吸收烈日的曝曬,若無此藥引,這副湯藥的功效雖也不差,可治癒的時間卻要再耗費一月有餘,有了它後,便只需七八日即可安然無恙。」

「說到藥引,柳某倒是聽某人說過一則笑話,也不知是杜撰還是實有其事。」

燕小姐問道:「藥已採完,反正時間還早,柳掌櫃不妨說來聽聽。」

難得燕小姐今日興致如此之好,文定自然不會拒絕,說道:「說是有位大夫擅長診治病人的『心病』。一次,有位百姓上門求醫,說是他與妻子原本相親相愛,偶因小事發生了些口角,妻子頗感委屈而怏怏不樂,數日來不吃不喝,終於病倒而臥床不起。」

「大夫聽完陳訴後,即囑這百姓在河灘揀一塊鵝卵石,交待他將這石頭放在鍋裡煮,待煮軟後作為藥引使用。並囑他煮石時要不斷加水,且不可離人。這位百姓遵照他的囑咐,日夜不斷地熬煮卵石,連著數日下來,人也累瘦了,眼也熬紅了,但他記住大夫的囑咐,仍舊不間斷地煮石。」

「他娘子見此情景,不禁化怨為樂,轉怒為喜,下床主動代相公看火煮石,並囑他再去問問大夫,這卵石為何煮不軟。那百姓向大夫詢問後,大夫笑著告訴他:『回去吧!你娘子的病已經好了!卵石雖煮不軟,而你對她的一片至誠,卻把她的心腸軟化了。』夫婦二人此後也確是比翼雙飛,羨煞旁人。」

笑話說完後,燕小姐並無絲毫的意動,既沒笑出聲,又沒表示反感。

文定早就猜到了這個結果,自己似乎天生就不具備說笑話的才能,說的那些橋段總是不能引發別人的笑聲,即使是別人試過的很逗樂的段子,經過自己這張嘴訴說後,結果往往都是適得其反。

這點文定就十分佩服顧正聲,他洋溢著詼諧的言語,充滿著趣味的動作,總是能挑動起眾人的情緒。這個藥引的段子原先就是從他那聞聽過來的,可當時笑話說完後,所有人都笑的是人仰馬翻。

文定自責的說道:「若是正聲現下能在眼前就好了,由他來說必定是精彩不已。柳某不善言辭,反倒是給燕小姐平添困擾,還望燕小姐不要放在心上。」

對於顧正聲這個浪蕩子,燕小姐沒有丁點好感,年幼時便呼朋喚友禍害一方,長大後空有些許本領,卻不思回報家人的養育之恩、為黎民蒼生謀福,反要連累兩家人為他操心,自己那個百般疼愛的妹妹為他傷心落淚更是成了家常便飯。若非看在兩家祖上的交情,若非妹妹對他愛的死去活來,她早就狠狠的教訓他了。

燕小姐冷冷的說道:「那等譁眾取寵之人,不說也罷。」轉而又緩和的說道:「若說是柳掌櫃不善言辭也過於自謙,還記得那日夜裡在府裡的柴房,柳掌櫃慷慨激昂的一番話,讓妾身是感慨不已,即便是如今,依舊是記憶猶新呀!」

糟糕,那晚的情景是一片混亂,自己說了好些冒失之言,無端將好心助他的燕小姐訓斥了個狗血淋頭,此刻想起來,實在羞的是無地自容,文定趕忙深表歉意,「那夜皆是在下無理取鬧,誤會了燕小姐一片好意。」

「哦?」燕小姐彷彿有意是在為難於他,故意一派不信的口氣。

文定則肯定的道:「當晚若不是燕小姐出面阻攔,柳某不知要到何時方能離開那間柴房,何時由燕顏的手中逃脫。惱人的是,在下卻不明是非,將一腔怨氣通通拋向了小姐。」

那夜蒙受的不白之怨確實讓燕小姐氣惱不已,不過也是頭次有人對她說那種話,讓她的心也彷彿抽動了一般。

文定接著說道:「更讓在下羞愧的是,燕小姐以德報怨,還治好了在下的鞭傷……」

說著說著,他的聲音變的漸漸微弱,那夜燕小姐為他治傷時的情景很容易讓人產生遐想。

文定的異常也恰好給了燕小姐提醒,自己不忌男女之嫌為這個商人塗抹傷藥,想到此,她幽怨的道了句:「說這些幹嘛?」氣惱的一扭頭,撇過臉不再看文定,頓時,兩人之間陷入了寂靜。

心虛的文定不知該如何張嘴,而燕小姐那張隱藏在白紗巾背後的俏麗面容,此時也是羞的通紅,那顆向來處變不驚的靜心則頭一次如此強烈的跳動著,自己的耳邊似乎也聽到撲通撲通的響聲。

「真是該死。」半炷香的時間內,文定的心經過了幾番掙扎,終於決定不再沉默了,若是就這麼僵持下去,他自己都會瞧不起自己,他懊惱的自責道:「我淨提這些事幹嘛!燕小姐實在是抱歉,都是我的錯,可別往心裡去呀!」

看著他驚慌失措的窘態,燕小姐心中的那絲不快也早已煙消雲散了,淡淡的說道:「柳掌櫃不必在意,這事細說起來還是因為舍妹的胡鬧,好在這事讓她多少也受到了教訓,後來她可曾再找過柳掌櫃的麻煩沒?」

文定答道:「不曾,自那夜之後,燕顏小姐整個人都變了許多,不但不曾再做出那些驚人之舉,還和雨煙她們成為了無話不談的閨中密友。」

這些,燕小姐由妹妹那也聽到了不少,只是她一直擔心燕顏當晚給文定造成的傷害,會在他的心中留下怨恨。而此刻由文定的言語中,獲知那件事已然不再讓他介懷,一直壓在心中的一塊大石也輕輕放下了。

雖然妹妹的成長讓她欣喜,不過想到這些成長卻是建築在眼前商人的磨難之上,也讓燕小姐有些哭笑不得的說道:「我這個妹妹雖然只是小我三歲,可從來就像是長不大一般。」

文定心下算計著,聽正聲說過,燕顏比自己晚一年,燕大小姐長她三年,那就是戊申年出生的了,說道:「原來燕小姐是孝宗元年的生辰呀!」

燕小姐暗道不好,自己的生辰如此私密之事,如何就給漏嘴道出來了。懊悔歸懊悔,可這個商人說上門了,也只好認道:「確是如此。」

文定咬咬嘴,又向燕小姐道:「燕小姐,在下有個問題一直在心頭纏繞,今日想冒昧相詢,不知您可否應允?」

燕小姐淡淡的說道:「柳掌櫃直說便是。」

鼓足了半晌的勇氣,文定終於下定決心問道:「嗯,嗯,這一趟下來,在下、紫鵑與楊兄、燕小姐也相處已一月有餘,可是一直不曾知道小姐的芳名。那個,那個紫鵑好幾次問起來,而我也是不得而知,是以想請教於小姐。」

說了半天,文定便是想求教燕小姐的芳名。

燕小姐藏在那白紗巾背後的臉頰也隨之泛紅,暗自嗔怨道,這無行商人今日緣何如此大膽。

文定轉而又急忙辯說道:「我只是隨便有此一說,若是小姐不方便,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燕小姐沒去理會文定的失禮,只是語氣又變的如往昔般冷淡,「柳掌櫃,該採的草藥已採齊,我便先回去了。」也不等他答覆,便緩步向山下走去。

一直等到燕小姐的身影從文定的眼中消逝無蹤,他才回過神來,一個勁的埋怨自己,「你這個負心之人,對得起雨煙嗎?」

說到悔恨處,文定更是順手給了自己兩個耳光。

雖然他不斷的在提醒著自己,切記不能做出對不起雨煙之事,可惜這世間上的許多事,並不是那麼簡單,只要自己想想就能決定的。無形之中,彷彿有隻手在操控這一切──那就是命運。

第一章 窮追不捨

日已矬西,一日的搜尋楊括並未能找到陸仲簡口中所提到的洞口,當他從文定那得知與自己相同的結果後,依舊是不肯死心,誓言明日還要再來搜山。數日來的奔波逃亡,絲毫不能減弱他那旺盛的意志力,一說到那批玉器似乎便能激發出無盡的動力,對於他的這份執著,文定著實是汗顏不已。

回到村子後,楊括先是去燕小姐屋子裡請過安,才回到自己所住的屋子。進門剛一看見閒談中的文定與陸仲簡,便是一陣唏噓。

莫名其妙的陸仲簡不由得問道:「這一日都未見你的蹤影,方才進屋,怎的就是長吁短嘆,有何煩心之事不成?」

若不是他陸老頭不肯相助,楊括也用不著這麼瞎子摸魚似的,在那座大山之中大海撈針,因此略微有些怨言道:「陸居士,你先前說的那個山洞,到底是不是便在這高山之間呀?為何翻來尋去就是不見其蹤跡呀!」

陸仲簡聞之神色一黯,閃爍其辭道:「晨間不是已然說過找不到那入口之處了嘛!此番何故又提及於此,這赤穴村強似那山洞百倍,有了此地避難,還尋那陰森的鬼地方幹嘛!」

楊括則推心置腹的坦言道:「陸老哥,要說這幾日下來大家處的都十分融洽,您也知道我等之所以不遠千里而來,為的也便是那些玉器,為何偏偏不肯為我等指引出一條明路呢?」

陸仲簡被其逼的甚緊又答不上話來,不由得怨氣叢生,將面前竹桌猛的一拍,桌上的茶壺茶杯更是碰的聲聲作響,大聲道:「小老兒已經說過了,實實是不記得那入口處了,即便是記得,也不願爾等前去打擾他人的平靜日子,此事不必再言及了。」這時的他已是惱羞成怒,不理會文定的勸阻,由前門大步而出。

原本還好好的,就這麼幾句話下來,便成了如此尷尬的局面,文定無奈的看著那倔老頭推門而去,轉而輕聲對楊括勸道:「楊兄,這不是才搜尋的頭一日嘛!不必如此著急呀!」

楊括見到陸大爹負氣而去,心下也略感自責,可想起東家的囑咐,想起一干人經受的幾番波折,他又收拾起自己的軟弱心腸,道:「那麼多磨難我們都已經闖過來了,已經走到這一步了,說什麼也不能在此處功虧一簣,這不但是為了東家的生意,也是為了我們自己。」他可不是那種遇到困難便打退堂鼓的人。

對於楊括堅毅的決心,文定是欽佩之至,可變著方的要從陸大爹那套取其不願提起之事,卻讓他有些不敢認同,輕聲說道:「燕小姐與北坤的傷勢還不甚完好,我們不是還要在此待上一段日子嗎,無須這般著急,來日你我二人再繞著這大山好好搜尋幾番,必有所獲。」

無可奈何之下,文定能想到的也惟有此法了。

這時紫鵑也早已醒轉,這小妮子已經是正式入住他們這間男人屋了,出來見著他們二人傻楞楞的呆站在一旁,便問道:「飯好了沒有?陸大爹別又是讓我們等到夜裡才有的吃吧!」

「若是那般就好了。」文定嘆了口氣,道:「陸大爹出門去了,這晚飯還在米缸裡躺著呢!今晚看來得是我們自行操持了。」

對於自己的手藝,紫鵑是不抱什麼妄想了,而對於眼前這兩個手比腳笨的商人,她更加不會輕信,大肆埋怨道:「你們怎能就這麼放陸大爹走了呢!北坤身上還帶著傷,餓著肚子怎麼行,再說了,你們兩個做出的菜能給人吃嗎?」特別是和昨夜陸仲簡的那幾道做工考究的菜比較起來。

這丫頭不先從自己身上找毛病,反倒責難起他們了,文定心中一陣氣悶,對楊括言道:「我們做的自然是難以下嚥,楊兄,我看這副重責還是交給紫鵑小姐來承擔吧!」

紫鵑當然聽的出他是在消遣自己,好在近幾日她經歷的事多了,性情也有了不小轉變,比之前收斂了許多,並未惱怒,只是由巧鼻裡發出個「哼」,一扭頭說道:「德行,我去靜思她們那邊用晚飯好了,聽說靜懷師太做的齋菜在整個峨嵋山都是有數的,用完了飯再給北坤帶回一份,正好給他調補調補。」

聽聞有這等美事,文定與楊括自不肯放過,鬥嘴終究沒有肚子重要,趕忙巴結討好於她。什麼她如何如何懂事了,如何如何為他人著想了諸如此類,說的紫鵑是滿心歡喜,才道:「好了,好了,被你們說的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說吧!想怎樣?」

文定靦腆的一笑,不好意思的說道:「紫鵑能不能多帶三份過來,我、楊兄和朱兄也好一同用飯。」

楊括也趕緊附和道:「是呀!是呀!一個人用飯有什麼意思,三人一同吃,味道才會好嘛!」

紫鵑指著自己的鼻子,驚訝道:「我一人去吃還要捎帶你們三份的,想的倒是挺美,這沒得商量,絕對不可能。」強硬的拒絕之後,又轉而緩和的道:「不過嘛!靜憶師太、靜懷師太都是慈悲為懷的出家人,倘若你們二人要是跟著我過去,想必她們也不會將你們掃地出門。」

楊括自是滿口答應,文定雖有些怕見燕小姐的面,可也敵不過腹中空空如也,只好揣著坎坷的心情,跟在他們身後步入燕小姐居住的竹樓。

好在靜憶師太不計較前夜裡在用飯上的小小衝突,不但不介意他們過來用飯,還特意吩咐靜憶加上兩道菜。而讓文定憂心的燕小姐也一直是平常如故,依舊是給人感覺不親不疏,若有若無的暗藏一份與所有人之間的距離。

靜懷師太的齋菜清淡可口,色味俱佳,楊括吃的是盛讚不已。

靜憶倒還罷了,性情調皮的靜思卻忍不住撲哧笑道:「這下施主該知道,這天下間好吃的,並非只有那弱小生靈了吧?倘若這是在峨嵋的話,靜懷師姐還能做出好吃的蘑菇來,那種蘑菇只有我們峨嵋山上才有,好吃極了……」

她還要不停的往下說,靜憶不得已打斷道:「阿彌陀佛,靜思,用餐之時不得言語,下山幾日,妳連佛門的規矩都給忘了。」

下山之後這些清規戒律,靜思倒真的有些生疏了,此時方才憶起,急忙一喧佛號:「阿彌陀佛,靜思知錯了。」說完便埋頭直扒碗裡的白飯,雙眼片刻不敢旁視,連桌上的齋菜也視而不見。

靜光、靜懷對這個師姐向來便充滿著敬畏,此刻又是靜思壞了規矩,是以也不敢幫她說兩句。而紫鵑雖有心助她,奈何在不惡而嚴的靜憶師太面前,她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原本輕鬆的晚膳,經這一段小插曲也讓人興致全失。匆匆用過後,楊括與文定便告辭而去,而紫鵑也以北坤還在等候為由,接過靜懷先前備好的齋飯便也急忙退去。

這赤穴村建於盆地之內,地勢亦高於平地,在此處觀望星空要比平地感覺更為接近,更為清晰。恰值今夜星羅棋布,卻有一人枯坐在村外的草地之上,只聽見斷斷續續的傳來女子嗚咽之聲,哭的是好不傷心,還好此地距村子還有段路程,不然必招來眾多的圍觀之人。

餐後無事的燕小姐原本打算漫步於星空之下,撫平那顆凌亂的心,卻正巧碰上了眼前這一幕,本想繞道而行,可誰料到竟認出了那啼哭之人。

燕小姐緩緩的走到其身旁,輕聲問道:「哭出來會舒服些嗎?」

啼哭之人抬起頭,正是那靜思女尼,只見那原本清秀之中略帶幾分稚氣的小臉上,哭的是一塌糊塗,眸子裡的淚珠還在不斷的往下垂落。看清來人是燕小姐,悲傷的臉上又滿是羞色,道:「燕女俠,妳,妳怎麼來了?」

燕小姐挽起自己的白色繡裙,鋪坐在靜思身旁的草地上,在這寂靜的夜空下,心裡的雜思倒也少去了許多。眼前這年少的靜思倒也是單純的可愛,只是因為師姐幾句輕微的教訓,便獨自跑到這郊野之地傷心落淚。

燕小姐自孩提之時,便遠離父母親跟隨著師尊入山習武,彷彿也是由那時起,她的記憶裡便沒有了哭泣。

自師尊那裡學的皆是道法、武學,堅忍善慮便是她與眾不同之處,涉足江湖之後更是隨時隨地都要預備為他人提供依持,在江湖人心中,淚水與她便如同兩個極端,並不只是敬她之人如此,仇她怨她之人亦是如此。

不過此刻的燕小姐卻有些羨慕這悲傷中的靜思,心中的鬱結、煩怨、憂傷、痛苦皆不必隱忍著,只須化做兩道清泉便能宣洩而出,這未嘗不是一種福氣。

靜思的注意力被突然而至的燕小姐所牽動,悲傷之情也略有緩解,只是聲音之中還帶有一絲沙啞,道:「靜思的羞態讓燕女俠瞧見了,還請燕女俠為我遮掩,休要告知旁人。」

燕小姐淡淡的說道:「靜思師太在此傷心,是因為妳師姐的一番話嗎?」

被燕小姐一提醒,靜思頓時又回想其方才的委屈,哭聲又起,泣說道:「都怪我一時興起忘了佛門的戒律,師姐從來都不曾這般嚴厲的教訓我,這次我定是惹她生氣了,嗚嗚嗚……」靜思雖有些任性,到底還是個善良的女尼。

燕小姐淡淡的問道:「靜思,佛門興戒律所為何事?」

靜思先是一楞,轉而思慮了好一會才答道:「是約束我佛門弟子行為的規矩、規範和禁條,用以防非止惡。」頓了一會又喃喃的說道:「可我只是在飯間說了幾句話,又不是犯了何種大戒。」

「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我曾聽普智禪師提起,戒,實乃出於梵文,音譯為屍羅,意為慣行,轉為日間的行為、習慣。」燕小姐說道。

普智禪師乃是當今禪宗得道之高僧,身為佛門弟子的靜思,素來是敬仰倍至,只是以她師父絕塵大師身為峨嵋掌門,尚不得時常得見普智禪師之面,她一介沙彌尼如何能遂願。

這也難怪,峨嵋派與少林如出一轍,在武林之中雖可謂是地位崇高,然於沙門之內卻還是不能登堂入室,護教她們是責無旁貸,傳經布道則稍遜一籌。那普智禪師所立身的白水普賢寺雖亦同處峨嵋山上,卻也不是輕易能得以見到的。聽聞燕小姐有幸見過禪師,她更是佩服的五體投地。

燕小姐繼續道:「貪念不起,邪念不生,想來靜憶師太也是怕長此以往,難保不會礙著妳日後的修行,是以懲小錯而絕大過,也是實實在為妳著想。」

靜思回味著燕小姐話中的意思,確實是在情在理,一時不覺陷入沉思。就在她沉吟之際,燕小姐也悄然而退,待她醒轉過來之時,身旁站著的已是自己的靜憶師姐了。

靜憶師太對這個師妹實在是寵愛有加,見著她被自己教訓了一番後就變的行為失常,飯後又忽的失去蹤跡,愁的她是四下搜尋,終於在此地找到了她,靜憶滿是歉意的道:「靜思,方才是師姐不對,不該語氣那麼重,妳不會因此便記恨師姐了吧!」

靜思一轉身撲進其懷裡,哭著喚道:「師姐。」

突然遭遇此變,縱是向來鎮定的靜憶也是措手不及,輕撫師妹的後背柔聲喚道:「傻孩子。」

不遠處的林間輕輕響起一聲嘆息,一道人影漸漸遠去。

適時,赤穴村已然歸入寂靜,除了零星有一、二處燈光外,餘者皆是一片黑暗。而赤穴村前的高山之上卻沒有這般平靜,數雙眼睛正打量著山下的山村。

「小澤君,這村子已經一片漆黑,可以開始進攻了吧?」

小澤敬吾默默的點點頭,道:「那些村民已睡了不下一個時辰了,如此掩殺過去料來必不曾防備,終為我們所乘。秋山副頭領,我等且先行潛入埋伏下來,直待你殺聲一起,對方陣腳大亂再趁亂尋機重創對手。」

秋山喜道:「小澤君所言甚是,我在外大造聲勢,你們則趁其不備,裡應外合殺他們個措手不及,嘿嘿,只是這村裡的錢財、女人,我們兩邊怎麼分,還是事先說個清楚吧!」

小澤敬吾面無表情的道:「都歸你,我們只是要完成名主吩咐下來的命令,那些東西你要都拿去好了,只是必須得在完成這次任務之後。」

秋山譏諷道:「小澤君,虧得你還學了漢語,自譽為半個漢人通,對於漢人之性情,你原來是這般的無知呀!」

小澤敬吾雖然說的一口漢語,可也是近些日子才由東瀛本土輾轉而來,不像秋山一直在大明沿海一帶徘徊,說到對大明子民的瞭解,他還真是有所不及,虛心的問道:「那依秋山副頭領說來,這些漢人之性情該是如何呢?」

秋山自得的說道:「別的倒還罷了,這些什麼正派武林最是婦人之仁,只需我手下之人分散四處大肆燒殺一番,他們肯定是驚慌失措分而救之,到時小澤君及手下之人成功的把握豈不是更大嗎?」

這確實是條妙計,若是那班實力強勁的對手分散開來,小澤敬吾和他那些手下便有了可乘之機。

沉吟了一番,他便應道:「以秋山副頭領之計策為定,我等這便去了。」說完便有十幾條人影隨其往山下的赤穴村潛去。

看著山下那富饒的山村,秋山身邊站立的三名手下都忍不住摩拳擦掌,紛紛向秋山請纓道:「頭領,這些日子藏來躲去的,吃沒好吃,玩沒好玩的,兄弟們都憋了好久了。這個偏遠的地方,明朝的官府又不能奈何我們,為何還要這般小心呀?」

又一人說道:「是呀秋山桑,這些日子裡弟兄們除了在那晚匆匆一夜外,連女人都沒碰過了,每日他們都要給我抱怨好幾次。」身邊的幾名倭賊也發出嘿嘿的壞笑聲。

浪人們之間的聚合,可沒有忍者或武士那麼正規,有利則聚無利則散。

秋山知道再這樣隱藏下去,自己的部下便都要散了,而作為逃亡武士的他,只有這班手下的力量才是名主看重的,若是變成孤家寡人,可就沒人會再搭理他了。

秋山重重的點點頭一揮手,喊道:「給我往下衝。」自己則搶先一步往山下跑去。

身後的林子裡陡然跳出五六十條人影,口裡應道:「嗨!」

卻說小澤敬吾這次總共帶來了三十名下忍,上次羅府之戰只戰死了兩名,可光是這兩日死在那個武功奇高的女子手上就有七、八人,這可是他從未遇到過之事。今晚他無論如何都要洗刷掉這個恥辱,挽回伊賀忍者的聲譽。

與那些參差不齊的浪人相比,他們忍者的功力都十分的接近,配合的就如同是一個人般,不但行動敏捷,奔跑時還始終保持著相當的間距。還不等那些氣勢洶洶的浪人跑到山腳時,他們已成功的潛入赤穴村內。

小澤敬吾單手一揮,十來名下忍便由不同的方向散開,過了一會兒又相繼回轉到他身邊,其中一個附在他耳邊小聲的說了幾句,小澤敬吾眉頭一緊,道:「確定他們住在那兩棟房子裡嗎?」

見到手下們紛紛點頭,他咬牙切齒的道:「八噶,這些狡猾的中土人,再看你們能玩什麼花招。」

感覺上今夜的行動太過順當了,有些不可思議,入村以後,他們竟不曾見到一個人,難道偌大一個村寨連一個巡夜打更之人都沒有嗎?百思不得其解的他,暗下有股放棄這次行動的衝動。

然而他們耗費了多少的時日,多少的人力,為的就是那陸老頭,對他是勢在必得的,此刻陸仲簡既在眼前,其他的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小澤敬吾吩咐道:「聽好了,餘人都歸秋山那些混蛋處理,我們只需抓住了姓陸之人便是了。」

十數人瞬時便在文定他們所居住的兩棟竹屋附近埋伏下來,直待秋山他們的動靜了。

就這麼等著等著,足有半個時辰過去了,然而秋山那幫足有五六十之眾的浪人,卻連一個人影都沒出現。小澤暗罵聲飯桶,平日總是炫耀自己如何如何能耐,如何如何的不屑於中土漢人,此番不過讓他做一回障眼法都慢吞吞不見蹤影,手下有這種無能的武士,怨不得他原來的名主會在鬥爭中一敗塗地。

且說小澤領著手下之人又枯等了一柱香的時間,那該死的秋山還沒出現,耳邊也未曾傳來喧鬧的動靜,小澤敬吾的心中嗅到一股異乎尋常的氣息,危險似乎正在一步一步的逼近,拖下去不知會有何變故。身為忍者的他們雖不畏懼死亡,可若是沒完成名主的任務就這樣平白的死了,死後的靈魂也不會得到安康。

小澤一招手,十數名下忍開始依次退走,然而此時已不是那般容易了,一道銀白的寒光由屋內而出,一名下忍猝不及防添為劍下之魂。

事出突然,還沒等他們回神過來,便又有三條人影殺出,這幫忍者到底是久經訓練,遭受攻擊之後不消片刻便進入防守狀態。

燕小姐手提還滴著賊血的鳳鳴劍,身後依次站著靜憶、靜光、靜懷三位師太,剩下的靜思則被她們安排去協助紫鵑,提防他們鋌而走險。

小澤敬吾望向燕小姐的眼中充滿了怨恨,若不是有她的存在,自己等人早已得手,又何需如此行徑,現下這個該死的女人不聲不響又殺了自己一名手下,給自己光輝的生涯又添上恥辱的一筆。

他冷冷的用那生硬的中文問道:「妳是何時發現我們的?」

靜光冷冷一哼,責罵道:「不要臉的鼠輩自以為高明,豈不知那些卑劣行徑,早就被燕女俠掌握在股掌之間。」

對於靜光的言語,小澤不去理會而依舊是直直的望著燕小姐,等待著她的答覆。

燕小姐淡淡的道:「你要問的是今晚入村之時,還是前日夜裡接近小廟之時?」

眾尼聽的是膽戰心驚,原來前日夜裡這幫小人便找上了她們,更讓靜憶她們羞愧不已的是,燕小姐身受毒傷尚察覺了別人的動向,自己這些守夜之人卻未有絲毫警覺。

小澤敬吾也驚訝不已,這女子到底是何方神聖,自己的一舉一動似乎都逃不過她的掌握。驚訝之餘也失去了正面對敵的鬥志,一聲「走!」便率領著手下瞬時退入黑暗之中。

靜光、靜懷見機不可失便要仗劍追敵,卻被師姐生生給攔了下來,看著一時間倭賊皆由眼前消失無蹤,二女尼不由得急道:「師姐快追呀!晚了就來不及了。」

「窮寇莫追,他們雖少去了一人卻還未損根本,貿然追去反倒給了他們機會。」靜憶說完轉向燕小姐問道:「女檀越,感覺怎麼樣了?」

燕小姐搖搖頭,直到那幫倭賊的腳步聲已真的遠去,才收起手中的鳳鳴劍,緩緩道:「不礙事的,歇息一晚即可。」

神勇無比的燕小姐,方才一出手便有一名難纏的忍者亡命其劍下,也給靜光、靜懷注入了強大的信心,可師姐的一番怪異舉動卻讓她們茫然不已,問道:「靜憶師姐,女檀越這是有何不妥嗎?」

看著這兩個遲鈍的師妹,靜憶搖搖頭沒好氣的道:「女檀越身上的餘毒未盡,妳們又不是不知,方才女檀越不過是為了退敵而強打精神,雖是生殺了一人可也妄動了真氣,已無餘力再戰了。」

頓時,兩位年輕的女尼如有一壺冷水由頭部澆淋下來,旺盛的戰意也隨之熄滅,若不是燕小姐捨身智退強敵,此番她們已難保不是身陷敵手了。

看著兩位師妹驚愕的表情,靜憶也不再數落,而是小聲的向燕小姐道:「女檀越,方才刀光劍影的,您看我們需不需要向這裡的長老解釋一番,以免生出不必要的誤會。」

「不必了。」燕小姐淡淡的道:「這座赤穴村平靜的異乎尋常,想必是他們有所察覺才刻意如此,他們不說破,我們也無需多此一舉了。」

一旁的靜光驚訝的道:「那是怎麼回事呀?這村子該不會真的有什麼奧秘不成?」雖然她們不像楊括等人私下談論,可心中對這個村寨的不尋常還是有些留意的。

「誰人不曾有秘密呢?我等不過是借住幾日,這裡的事還是留給他們自己吧!」燕小姐踏門而入。

靜憶也招呼師妹們,道:「燕小姐所言極是,別去干擾他人的平靜日子,好了,還是去將靜思叫回來歇息吧!」靜光與靜懷忙依命而行。

「八噶!」幾日來自以為縝密的奇襲計劃,在別人眼中竟不值一文,小澤敬吾心中無比的氣憤。只恨秋山那頭蠢豬,若不是他和他那群手下未曾按照預定的計劃出現,那個臭女人也不會如此簡單的就識破自己等人的行蹤。小澤越想越氣,這群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浪人實在是丟盡他們東瀛人的臉面。

按原路退回,方到山腳之處小澤便停頓下來,隨行的下忍們也猛然停下腳步,戒備的望向四方。

下忍中的領頭人物百地原太郎詢問道:「大人,有什麼不對的嗎?」

「這空氣之中暗含著血腥的氣味。」

百地原太郎等人也猛的吸進空氣,隱隱間卻有一絲氣味,說道:「大人,會不會是以前留下的,不然味道不可能如此的微弱。」

小澤敬吾不做回答,而是用手在草地裡輕輕的一擦,湊在鼻息間嗅了幾下,肯定的說道:「此地,就在方才定是有一番打鬥。」

對於忍者來說,級別的分界便是有天壤之別,對於小澤肯定之事,在場餘人不會再生他念,今晚的一切似乎都不太順利。

百地原太郎驚道:「大人,該不會是那幫浪人出了事吧?」

「誰知道呢!我們走。」對那些浪人的生死,小澤敬吾可懶得去操心,說完又領著眾人往山上急速奔去。

第二章 山村評書

小澤敬吾等一干忍者剛到山頂,卻看見兩三條人影趴在樹下,上前一查看,頓時驚愕不已。其中之一竟會是秋山副頭領,只見他渾身上下數處傷口,好在鼻息尚存,暫時的昏厥只是脫力的症狀。而其餘那二個跟著他的手下已是傷重不治,原本還指望他協助自己的,沒想到反而跑回山頂,身邊的那五六十人多數也是凶多吉少。

小澤暗罵廢物,若不是牧野勝仁那個頑固的武士說什麼不肯來,自己也不會將希望寄在他們身上了,因此惡聲惡氣的道:「快,把他弄醒。」

百地原太郎忙將趴在地上的秋山扶起來,邊搖邊喚道:「秋山副頭領,秋山副頭領,秋山,秋山……」

被這麼搖晃了半晌,秋山終於從昏迷中睜開眼睛,一醒來便將百地原太郎推倒在一旁,大聲喊道:「殺,殺,殺光你們……」手上更是舉起了橫倒在身邊的武士刀。

小澤敬吾上去一手奪過刀,然後就是一個重重的嘴巴子扇了過去,喝道:「醒醒,看清楚站在你面前的是誰!」

這一個耳光打的秋山的臉頰腫起高高的一塊,也將他混亂的心志給拉了回來,秋山不再胡鬧了,整個人就像是洩氣一般,在地上窩成一團。

小澤卻沒有心情去憐憫他的挫敗,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在村子裡等了你快一個時辰,你的那幫手下呢?」見秋山一會兒沒有啟口的意圖,他又大喝道:「八噶,快說呀你。」

「妖怪!妖怪!」驚恐的聲音由秋山的嘴裡傳了出來。

像他們這般做慣惡事之人,如何會輕信什麼妖怪、神仙、報應的。

小澤喝道:「笨蛋,哪裡會有什麼妖怪,給我說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得是多恐怖之事,才會讓這個平素裡心狠手辣、殘暴不仁的浪人膽寒於此。

秋山稍稍平緩了一下心情,只是言語中依舊是有些顫抖:「你走後沒過一會,我就帶著手下追去了。剛下到山腳還未曾立穩,便有一群妖怪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個個腦袋黑黑的有燈籠那樣大,眼睛有拳頭那般大小,伸著長長的手臂,一跳一跳的來到我們身前,接著便開始殺人。我的兄弟舉刀對砍可總是打不著,一會工夫,那六十多人就這樣死去了。」

回想方才那場景,讓秋山在這樣的盛夏之夜也忍不住直打哆嗦,戰戰兢兢的道:「若不是我帶著最後的手下奮力闖出,你們看到的也只能是我的屍首了。」

即使是秋山說的如此傳神,小澤敬吾依舊是絲毫不信,道:「什麼鬼怪,明明是有人裝扮來對付你們,這個赤穴村看來並不是這麼簡單,我們還是回去從長計議。」秋山已被嚇破了膽,只盼著早些離開這吃人的山林,立時附從其言。

卻說昨夜的敵襲,並沒影響到這平和安祥的赤穴村,村民連絲毫異常都沒有,整個就像是不知還有險情曾來臨過一般。倒是晨間的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打亂了村民們的步調,讓他們不用再去下地幹活,或三五成群談天說地,或閒坐於家中引兒逗女得享天倫之樂。雨水多也就代表著今年的收成不錯,是以村民們雖不能去幹活,但心情卻是喜悅的。

要說在這雨天裡真正心煩之人便要數楊括了,原本滿懷鬥志的他約好文定,要再次去尋找那傳說中的山洞,可這一場雨下來,任他再旺盛的激情也惟有望雨興嘆了。

在文定看來卻是無甚要緊之事,那陸老伯既然對那個山洞所發生之事三緘其口,想來也必是有他的顧慮。此番眾人的當務之急還是治好幾位傷者身上的病症,安全的走出這片山林。那買賣之事則要看機緣了,機緣若是來了,自然是水到渠成,倘若是還未來到,強求也是枉然。

雖然住了有兩日,可對於這座赤穴村,文定依舊是一無所知。趁著這雨天,文定借來一把棕紅色的油布傘,想在這雨天中好好的逛逛這座雨中的山寨。

一座座的竹製屋宇排列的整齊有序,雨水順著各家屋簷淅瀝瀝的往下淌著無數條清流,就像是瀑布在眼前滑過,而極其壯觀的是相同的構造,讓每家房前的清流看起來都無差別。雨水也洗刷掉了竹屋頂部壁牆上附著的塵土,放眼望去倒讓文定覺出了在它們之間還是有些差別。

有的因為年數的久遠,竹子已有些微微泛起淡黃色,有的則如同那竹海中的新竹一般綠綠蔥蔥。看的出來這些新房子裡住著的,都是陸老伯原來的那些鄰居,在這裡,他們個個過的都是怡然自得。

前方的路口,小光和他那些夥伴正赤著腳在雨水中嬉戲,你追我趕玩的好不盡興。有的接過屋簷落下的水柱往夥伴身上拍打,有的則在極力躲閃,躲過了這邊躲不過那邊,躲過了那邊又躲不過老天爺的施恩。大多數孩子已是渾身透濕,好在是夏日,孩子們穿的都很單薄,一件粗布坎肩,一件大褲衩子便行了,有些不講究的爹娘乾脆讓自家的孩子就赤著身出來,生在農戶人家,在這偏遠的山林之腹,講究的太多,孩子反倒是不好養活。

文定不由得的想起自己的小名大毛,若不是四弟出生時,叔父狠下決心要為他們哥四個起大名,他們還得是大毛、二毛、三毛、四毛的叫下去。雖說是父母賜,不忍辭,不過這個小名實在是讓他汗顏,不忍見告於人,就連雨煙他也是絕口不提的。

小光正在躲閃夥伴的攻擊,一個踉蹌不穩,恰好摔在文定面前的水窪裡,文定忙將其扶起,手上的油傘遮過他暴露於雨間的頭部,可他衣服上已是佈滿了泥水,這下他回家免不了挨娘親一頓責罵了。小光卻全不當一回事,回過頭看到是文定,笑道:「柳大哥是你呀!」

「瞧你們這一身的泥水,等會回去可有的好受了。」

「不礙事的。」小光偷偷的向文定說道:「時候還早,等會我們就著這雨水把衣服洗乾淨,再找個地方烤乾了,爹娘不就看不出來了嗎?」臉上露出狡黠的笑容來。

文定暗嘆這孩子確實有一套呀!自己兒時就總是不懂變通,時不時呆楞的受些懲罰,還是長大後到鋪子裡見過了些世面,經受了些磨練才有了些體會。

「柳大哥,你撐著傘是要去哪呀?」

「沒什麼,下雨天無事可做,只是想四處走走,順便看看能否借到一兩本書打發一下閒暇的時間。」

「借書?」一干孩童們面面相覷的叫嚷道。

村裡從來都沒有先生,更沒有私塾,書在這些孩童的印象中十分的模糊小光比夥伴們稍好些,原來在陸爺爺那屋裡還見過幾本,他雖不曾認識書上寫的一個個黑色小方塊,但也知道那東西就喚做為書。

只是這時要到哪裡去找呢?這也難不住小光這個小精怪,他先對文定說道:「柳大哥不用忙,我幫你問問人。」說著對同樣一個滿身是泥的夥伴道:「田子翼,你知道村子裡哪裡有書嗎?」

田子翼也和小光他們一般是七八歲上下的小孩,先擦了擦自己的鼻涕,一臉茫然的道:「書是個什麼東西呀?吃的還是喝的?」

「笨呀!」小光伸出雙手比來比去,比劃出一本書的大小,道:「就是這麼大小,一張張很薄的紙疊起來有厚厚的一本,上面全是一個個的方塊小黑團。」

比劃了半晌,大多數孩子依舊是似懂非懂的一籌莫展,急的小光抓耳撓腮好不著急,文定見到他的模樣直想笑。好在小光的辛勞並沒白費,就在文定打算婉拒之時,一個略胖的孩童突然道:「我想起來了,可那東西和你說的不太一樣。」

小光急道:「有什麼不同,你倒是說說呀!」

「我在林子裡撿到過一些東西,上面就有你說的黑色方塊小字,不過那些東西不是很薄,還有些厚,就像是我們平常用的那些竹子一根一根的,我還拿那些竹子烤過火呢!」

「那就不是了。」小光大失所望的否定道:「陸爺爺說過,書就是用好多好多很薄的紙串在一起的。」

旁邊的孩子們都仰視著他,合聲道:「哦!」看著這些羨慕的神情讓小光很是得意。

文定回味著那個小孩稚嫩的話,輕聲道:「小弟弟,能不能將那些竹片拿給叔叔看看。」

小胖子倒是十分的大方,道:「好呀!我把剩下的一股腦藏在我家後面的樹洞裡了,這就去拿。」說著也不顧天下著雨,淋著雨水便跑走了。

這幫頑童也來了興致,不再繼續方才那追逐的遊戲,而是隨著文定走進一旁的亭子裡,等待夥伴到來為他們揭曉謎底。

小胖子沒用多久的工夫便捧著滿懷的竹片,氣喘吁吁的跑了回來,方到亭子便將懷裡的竹片一股腦的丟落在地上。文定俯下身將那些散落的竹片輕輕拾起,這竹片上不但有沙土、鳥毛,竟還有焦黑之色,想必在這小胖子手下劫後餘生也確實是不易呀!

小胖子的臉頰紅彤彤的,興奮的道:「大哥哥,這個東西是什麼呀?」

文定撥開竹片上的雜物,竹片上顯出淺淺的刀刻痕跡。伏羲初以木刻字,軒轅易以刀書,虞舜以漆書於方簡,這都是歷代傳說中的名君了不起的作為,為現今的文字開創了初始。而最令人敬佩的是現今所用毛筆之製作,源自秦之虎將蒙恬,一位威猛且久富盛名的將軍竟想人之難料,思人之不及,回味起來實在是有些趣味。

話說回來,後世之人皆以毛筆墨汁以書胸中所想,腦中所思,歷朝歷代的書法字體集大成者,更是數不勝數,這刀刻竹簡早已淡出了人們的視野,自漢以後便實難有見到,想不到在此山林之中,文定還有幸得見。

「急死人了,柳大哥,這些竹子到底是個什麼玩意,你別只顧著看,也給我們說說呀!」小光他們簡直是好奇極了。

小光的話將文定從興奮中拉了回來,將竹簡上的字看了看道:「這也是一種書,是一本講故事的書。」

故事,小孩性情的他們一聽立即興奮不已,纏著文定要他將上面的故事講給他們聽。

文定看著他們一個個渾身濕淋淋的,這會工夫沒動彈,有的已經開始在微微發抖,他說道:「要我講也可以,只是這些字太淺,天色暗了就看不見,我們需找個安靜寬敞的地方,生起一堆火來邊烤火邊講,你們覺得如何?」

本來他們皆是要烤乾衣服才能回家,這下可以邊烤邊聽故事,當然是滿口答應了,接著便將文定帶到了他們預先就想好的地方。

這是一間小廟宇,聽說是這赤穴村的祖廟,一般大人們只是在逢年過節才會進來,正好便宜了他們。

赤穴村的祖廟看起來,也就是比文定他們夜宿過一晚的破廟大上那麼一點,不過卻是十分整潔,田子翼等眾人進來後又小心翼翼的將兩扇門關牢,生怕有人發覺他們。

文定見在眼裡,不禁問道:「這是為何嘛!難道村子裡不讓人來此嗎?」若是不准還是換個地方吧!他可不想給這些收留自己的村裡人找麻煩。

「不礙事的,子翼是怕他爹找來,是吧,子翼?」小胖子撇撇嘴向田子翼做了個鬼臉。

「相子戚,就你聰明。」田子翼說道:「今日輪到我家來廟裡淨塵,我爹將差事交給我了,若是有人找來,我怕個什麼?倒是你要小心喲,別被你爹給逮住了。」

孩子們架起火堆,脫下了身上濕忽忽的衣服用手舉著,那火堆傳出來的熱度將他們身上那微微的涼意也給驅散了。

文定心想既然他們說無礙,那也就罷了,在他們急切的召喚下,他只好舉起那些竹簡細細的看起來。用來捆綁竹簡的繩子早已不知去向,還需文定自行編排順序。

好在這些看似與時下略有出入的字文定都還認得,比照前後文亦能找出來。最難的便是中間有些竹簡被相子戚拿去燒火,已無從找尋了,有的則只是燒了個頭尾,短少了那些竹簡,文定編排的速度也大大的減慢,想到此,他彷彿就有種要聲討他的衝動,這個小胖子實在是暴殄天物呀!

好在這份竹簡篇幅有限,在眾頑童期盼的眼神下,文定沒讓他們等的太久,過了約有一柱香的時間他一抬頭道:「好了,拼出來了。」

「講呀!柳大哥。」他們中就數小光最是積極。

文定將這些文字在心中默念了幾遍,才恍然道:「這講的是一個年代非常久遠的故事,在離這裡有些遠的地方,有個王國名字喚做巴國。」

小光問道:「走到那要多少天呢?」

文定道:「哥哥由那邊到成都的時候坐了四日的馬車,用走的大概要二十多日吧!」當然首先還不包括從這裡出去的路程。

小光他們立即驚嘆道:「那麼遠呀!」

文定淡淡笑道:「確實是不近。」接著又繼續道:「那個國家很久以前發生了一次內亂,就是自己人之間相互的打來打去,其中有個將軍憂國憂民便起程去了一個更遠的國家──楚國,想找那裡的君主借兵來平息內亂,楚王初時不答應,他就許諾事成之後,送給楚王三座城池作為出兵的回報。」

在眾頑童的心中還沒有城池的印象,想來也是和這赤穴村差不多的地方了,小光問道:「後來呢!那個巴國的將軍打贏了沒有?」

文定神色有些黯然的說道:「仗打贏了,內亂也平息了,可最後那位巴國的將軍卻死了。」

「死了,怎麼死的?」相子戚驚訝的詢問,突然而至的死訊,將他們都弄糊塗了。

「不知道。」文定搖搖頭,遺憾的說道:「中間的一部分竹簡沒找到,大概是遺落了吧!」

「都怪你,相子戚,不是你將那些竹子燒著好玩,就一定能知道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田子翼將遺落的原因全部推給了小胖子,餘者也是出言聲討。

小胖子相子戚卻委屈的說道:「那能怪我嗎?當時我不是也拿給你們大伙看了的,結果都不知道那是個什麼玩意,我燒的時候你們也沒說什麼呀!現在一個個都來怪我。」眾頑童哪裡會聽,依舊是圍攻於他。

文定忙勸說道:「你們且安靜,我講個別的故事給你們聽。」看著他們的注意力都投向自己這邊,又強調道:「要是你們再這麼爭吵,我就走了。」

小光他們在很短的時間內盡皆安靜下來,文定會心一笑,挑了兩個兒時聽夫子說過的真實故事講給他們聽。與今之人喜歡聽的那些虛無杜撰之事不同,文定兒時喜歡的是歷史上那些真實發生過的真人實事。

那些明智之君、殘暴人主、蓋世英豪、覆國梟雄、文人墨客、絕代佳人或是這樣,或是那樣的故事。正是因為有他們這些不可數計形形色色的百般諸人,才使得這泱泱大漢充滿了異彩,才使得後人有數不盡的趣味。

文定挑了孔融讓梨、司馬光砸缸兩則流傳甚廣的小故事,想不到這些孩子竟然都還是頭回聽說,兩位大賢兒時的趣聞讓他們聽的是津津有味,那司馬光的機智,孔融的謙讓使他們感觸很深。文定記得自己兒時初次聽聞這些小故事時也是如此這般,長久下來在潛移默化中,便將那些先賢當作自己效仿的楷模。

接近午飯之時,小光他們的衣物也烤的暖烘烘,而意猶未盡的他們卻不肯散去,纏著文定再講幾個故事,文定惟有再講了個秦甘羅十二歲拜相的千古佳話,才將這幫小祖宗給安撫下來,樂滋滋的回家去了。

離去之前,文定向相子戚道:「子戚,能否將這些書簡借給哥哥拿回去看看?」

相子戚倒是挺大方,滿不在乎的說道:「大哥哥想要就拿去吧!反正我也不識字,放在我這也是燒著玩罷了。」

提起這事,文定便唏噓不已,前人千方百計保留下來的珍貴書簡,為的就是想將那些曾經發生過的往事記錄,給後來之人以警惕,或是忠告。而讓人悲涼的是,大多前人那些廣博的遺跡,那些耗盡心力的傑作,卻又總是在後人無知的手中慢慢的銷沒,就像眼前這無知少年般渾渾噩噩甘將遺留了千年的古書代為柴薪,若是千年前的作書之人有知,心中定當頓生荒涼悲切之念。

「幾日後,我便還你。」文定想著,幾日下來定要將竹簡恢復原貌,再複製一份。

相子戚笑道:「大哥哥若是喜歡,子戚便送給你了,只要以後給我們多講幾個好聽的故事就好了。」

文定自然是滿口的答應,還解下了腰間一塊精緻玉珮作為對他的回贈,相子戚歡歡喜喜的捧著玉珮回家了。

文定則心滿意足的捧著滿懷的竹簡回到屋裡,匆匆的扒了幾口飯便丟下飯碗,去拼湊那些長長短短的竹片了。害的陸仲簡還以為一晚未做晚飯,自己的廚藝大步的下滑了,竟挽留不住他的胃口了。

午飯之後,這雨還一直在往下落,閒來無事,楊括也好奇的進房來,想瞧瞧文定到底在鼓搗些什麼。一進房便只見他搬了張竹椅坐在床沿處,將一堆竹簡平鋪在竹床上,那些竹片或多或少都有些殘缺。

楊括走上前去拾起一片來,問道:「文定,你這是哪找出來的寶貝呀!怕是有些來歷吧?」

埋首於竹簡中的文定此時方才知道楊括的到來,道:「是楊兄你呀!這是村子裡的小孩在野外拾到的散落竹簡,我正想法子使其恢復舊貌呢!」

楊括左右是無事,便仔細打量了一番手中的竹片,片刻之後他驚異的道:「這竹簡上是何種字體呀!怎得我好多都不認得?」

「哦,這些是小篆,又稱秦篆,乃是秦朝統一後,始皇責令丞相李斯將秦朝以前的文字加以整理統一而創出的字體。」

楊括恍然道:「人常言秦始皇除了奢華與殘暴外,幾大功績便是統一了錢幣、度量的尺度,再就是文字了,說的可就是這種秦篆嗎?這未免與我們此時用的文字差別也太大了。」

文定笑著答道:「確實如楊兄所言,這秦篆初時是透過官方記功刻石及權量等方式推展的,由於這些方法應用範圍極為有限。另外又對日常書寫之效率也極為不便,書寫平衡之難度極高,且懂得識別的人亦不多,所以小篆雖是朝廷規定的文字,然不能適用於廣闊的民眾之間。再加上秦朝歷三世而亡,真正執政時間僅僅不過十五載,兼又是多事之秋,原本就未達到令行天下的局面,是以這秦篆成為正式文字使用時間並不長,很快便被民間流傳的隸書逐漸取代了。」

文定一番道理兼顧史實,聽的楊括是豁然開朗,呵呵笑道:「我說這些字怎麼如此彆扭呢!還是文定你懂得東西多呀!要是我絕對說不出如此多的道理。」

文定慚愧道:「楊兄又在說笑了,秦人的蛛絲馬跡前人早有評述,且收錄於書卷之內,文定不過是以口代敘一遍罷了。」

「這樣已經很不錯了。」楊括轉而又言道:「如此說來,這秦篆用了不過十幾年便沒落了,也算不上大的功績囉?」

文定感慨的說道:「功績是不錯的,不過這功績並不在秦篆本身的用途,而是它蘊涵的意義。正是它使得當時繁亂不堪的文字得到了一統,這便將天下間各地文人的隔閡消除了許多,拉近了距離,自然也就為後來的江山一統奠定了基礎。而正是有了這博大的文化,在之後的歷朝歷代才會更加的繁榮,才智淵博之士才會層出不窮。」

楊括的額頭連連直點,在文定的身上,他看到的更多是一種文人的氣息,而久立市井商場又讓他不曾有文人那股桀驁之氣,實在是讓他這個見慣了各色芸芸眾生的老辣商人,有種賞心悅目的感受,忍不住就想幫他一把。

雖然在那些竹片排定的方面楊括是無能為力,不過卻可以以他自己的能力幫上忙,他向村中之人討來結實的細繩,將文定排好的竹片依次聯成串,一卷略有殘缺的竹簡便算是大功告成了。

接下來的幾日皆是風平浪靜,北坤在紫鵑的照顧下安然自得的養傷,燕小姐一心煉製解藥,楊括找了幾日還是無法找到那傳聞中的洞口後,也終於是宣告放棄了。而文定依舊是不得安閒,被楊括放生之後,他又被小光那群孩童給纏住了,纏著他給他們講敘一個一個的小故事。

太過殺戮的血腥故事自然不適合講;太過嚴謹的他們又不怎麼愛聽;那些才子佳人的風流韻事,文定又怕小光他們的父母不答應。文定起先還能挑著一些既有寓意又有趣味的故事,終是逃不過這幫小子的極力挖掘,本就不善於講故事的他,後來實在是有些黔驢技窮了,咬了咬牙,乾脆將他們引向傷勢漸漸轉好,又無事可做的北坤處。

果然這個決定是明智的,生長於市井民巷的北坤從小到大聽慣了各類的評書唱詞,那腹中的故事猶如一口深不見底的井水般不斷的向外湧冒,什麼「楊家將」、「說岳傳」、「隋唐英雄會」,任意由其中挑選幾段便讓小光他們聽的是如癡如醉,更讓文定是自愧不如。

聽北坤言道,那成都府的陳況老人,也就是文定上次在茗香軒見過的那位陳況師傅,在成都府從事評書這個行當幾十年,說的故事不但情節曲折離奇,人物栩栩如生,語言更是生動活潑,繪聲繪色,引人入勝,堪稱是雅俗共賞、老少咸宜,在成都地面上是數得出名號的能人。

而北坤從小鼻子上還拖著鼻水時,便已每日端著飯碗蹲在陳況師傅的台下,聽的是津津有味猶如身臨其境。那些義氣滔天,雄壯威武的段落,更是從小就讓他萌發了日後跑江湖做混混的志向。

北坤私下還偷偷告訴文定,當年他被錢環逼出成都府之後,有一段時期還曾想隨便到哪個縣城找個茶館操持這說書的營生,既可以過過嘴癮又多少是項收入。

文定知道這只是他的玩笑之言,以他朱北坤朱大哥那股吃軟不吃硬的性子,怎能忍受成天的笑臉迎人呢!說笑是說笑,不過他說書的功底倒不是亂蓋的,閒暇之餘,文定也會跑過來,湊在孩童之間聽上幾段。

有這麼多書迷每日期盼著自己,就如同是自己兒時期盼著陳況師傅的說書一般,北坤頓時有點飄飄欲仙的感受,是越說越帶勁,越說越投入。

起先紫鵑是滿臉的不樂意,說是這樣會耽誤北坤的傷勢,後來還是燕小姐出面又診斷了一番,說北坤身上的毒傷已得到了控制,只要不是下地幹體力活或與人動武這等操勞之外,倒沒什麼大不了的,時不時坐在床上說說評書,愉悅一下心情,對於病情還是有益的。

至此紫鵑也只好答應了,可是這說書的時間卻最多只能保持著每日兩個時辰,再多一刻她就要趕人。

紫鵑在小光、子戚他們眼中的形象,就如同總是在欺壓楊宗保的穆桂英一般,凶悍無比。在她面前,他們個個都是唯唯諾諾的,不感有絲毫怠慢。後來漸漸的來這聽書的人多了起來,不再只是孩童與文定了,那些大人也會來此湊趣,這都是那些小孩們紛紛回去將自己聽到的轉敘給家人聽所引來的,久居在山中的山民何曾有機會聽過說書呀!是以有些大人比小孩們還起勁。

最後,來的人實在是太多了,這小小的房間已裝不下了,文定他們只好每到說書之時便將北坤移到涼亭之內。聽書之人則自行由家中端來椅凳,早早的占好位子,來晚了離的遠了,只有站起來看的份,那真是裡三層外三層圍的水洩不通。不過也有心智靈巧,身手矯健的爬到樹上去聽,山民們有樣學樣,常常是一棵樹上就爬著三四人。

霍,那場面就算是陳況師傅最鼎盛之時也有所不及,更別說還有秀麗的紫鵑在一旁為北坤端茶遞水外加香巾抹汗了,就連見多識廣的楊括看到此情此景也是瞠目結舌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每到精彩之處下面叫好聲、鼓掌聲都是一片一片的,就連北坤有一兩次也是感動的熱淚盈眶。

他原先圖的也就是嘴巴快活,此番的景象早已超出他的預想,也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收場,只好走一步便是一步了。

質樸的山民沒有旁的好東西,各家各戶惟有將家裡拿的出手的美食不斷的送來,還不容他們推委,說是給「朱師傅」補身子用的。

夜裡無旁人在場的飯桌上,楊括實在是忍不住,戲言笑道:「北坤呀北坤,沒想到在這個偏遠的山寨,你竟是如此的受歡迎。我看你也別走了,就留在這個山寨以說書為業,下半輩子都不用愁了。」

北坤窘的是滿臉通紅,求饒道:「楊管事,你就不要再糗我了,要說我這點能耐,別人不知道,自己還能不清楚嗎?別說是和陳況師傅那譽滿成都府的巧嘴比了,就是任意一個說書人也不知比兄弟我高到哪去了。這村子裡的人也不知是怎麼了,怎麼就這麼喜歡聽評書呀?」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對於朱北坤的疑問,這些人中能道出原委的自然便惟有陸仲簡了,年輕時他曾去成都謀生,後來又不知怎的就回到了這大山之中,對於鄉民們異常的熱情,他是感觸頗深:「鄉親們對山外面的事都不甚瞭解,整日面對的就是田裡、屋裡、媳婦、孩子。對外面的一切他們並不是不嚮往,只不過因為陌生,是以感到莫名的恐懼,而北坤講的那些恰好又為他們揭開了外面奇妙的世界,他們能不歡喜嗎?你們看著,這事還不算完,日後必有更為麻煩的事要接踵而來呢!」

文定驚異的問道:「陸老伯,究竟有何事,您倒是明言呀!」

餘者也聚精會神的望著陸仲簡。

陸仲簡淡淡的說道:「要不了多久自會有所顯現的,這也不是我們這些過路之人管得了的,此時說了也是白搭。」陸仲簡執意不挑明,文定他們也不好勉強,既然已說是不可避免也就順其自然了。

第三章 中伏

時間就這般如流水逝去,燕小姐身上的餘毒隨著自配的幾副湯藥下腹已消失殆盡,傷情稍重的北坤再有兩日也能痊癒了。這幾日以來,那些纏人的忍者就如同消失了一般,危機也彷彿從文定他們身邊潛走了。

北坤的連場評書在赤穴村引起了巨大的回響,只要他在村子裡一露面,便會有仰慕他的村民上前來搭話,就連最先開始聽評書的小光等人,也成了村民追逐的對象,千方百計的討好只為了從他們嘴裡撬出那些段子來。

小光、子戚以及他們那幫玩伴,最近好吃的、好玩的突然變的比往常多了許多,這幫小子別提有多開心了。為了不使自己的好日子這麼快便結束,他們一個個都成了北坤的忠實票友,每逢北坤將那塊醒木一敲,開講道:「列位稍安勿躁,且聽我朱某人道來,話說……」之時,他們保管是頂前排的聽客,聽的也最是認真。

這日說的是隋唐,正好講到羅成之死,白馬銀槍俊羅成雖有些輕狂,卻是一位英姿勃勃的少年英雄,在前些日的評書中深得眾人之心。可誰曾想他終究是馬陷泥河,中箭身亡,讓圍坐於涼亭之外的眾人是心痛莫名,小光更是聽的淚流滿面。

別說是他們,就是北坤自己心中也是難受已極,緩緩道:「有道是瓦罐不離井上破,大將難免陣頭亡。這死於攻伐之場,或許也算是他死得其所了。」說是如此,可這心頭的難受依舊是不減分毫。

就在大家悶不作聲唏噓之時,突聞一陣急促的鐘聲由村頭傳來,文定等人先是一楞,緊接著便看到原本坐在場中的一大半人匆忙起身,自家的板凳也不管了,盡皆向村頭跑去。

人有時便會有些出於本能的盲從,本來正襟危坐的小光他們,雖不懂這鐘聲的含義,但瞧著人都往那邊跑去,他們也趕忙起身跟著去了,一時間這說書場就剩下文定、北坤他們這幾人了。

文定向紫鵑交代道:「紫鵑,朱兄就交給妳了,我去村頭看看究竟是何事。」

紫鵑站在北坤身後,點頭說道:「嗯,你只管去就是了,這裡有我呢!」

待文定來到村頭時,村子裡十之八九的村民已將這裡圍成了黑壓壓的一片,文定看到這擁擠的人群,心中便有些發愁,站在最外圍的他如何能探知裡面的情形呢?

好在這時他看到了小光、子戚等孩童的身影,高聲喊道:「小光,小光這邊,子戚這邊。」

小光他們也發現了他,擠到近前道:「柳哥哥,你也來了啊!」

文定輕聲的問道:「這裡面到底是發生了何事呀?」

「可不得了了,柳大哥,村子裡出了大事了。」子戚頓了頓說道:「方才就是子翼看的最清楚,還是由他來講吧!」

田子翼神情有黯然的說道:「崗樓的警鐘一經敲起,便必有大事發生,剛才我衝在最前面,見到樊五叔和鄭七叔他們幾人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後來長老來了,就把我們小孩都趕了出來。」

需要讓小孩迴避,大人又是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文定已大概知道是發生何事了。恰逢此時楊括也由人群中走了出來,文定趕忙上前問道:「楊兄,究竟是何事?」

楊括神情黯淡,搖搖頭說道:「還是回去再細說吧!」

二人刻不容緩的走到燕小姐以及眾女尼居住的竹屋,而燕小姐她們在屋裡也正為方才的喧鬧而納悶,見著他們進來不禁詢問一番。

楊括一臉的低沉,說道:「方才村子之所以鳴鐘,乃是因為有人在村子外發現了幾具屍首,而死者正是這赤穴村的村民。」

靜思驚道:「是何人所為,該不會又是那些陰魂不散的忍者吧!」

楊括嘆了口氣,無奈的說道:「應該不是旁人,我方才在近處觀望,見幾位死者死狀都十分淒慘,老楊我走南闖北幾十年,也惟有在死於倭寇的那些人身上見過相同情形。」

想不到經過了幾日短暫的寂靜後,最終他們還是給這個恬然的山村帶來了不幸,眾人心中是好不自責。

此時燕小姐身上的傷勢已痊癒,眾女尼也沒有後顧之憂了,於是紛紛請纓要出門會敵。終是自己等人引來的禍事,燕小姐也不忍要赤穴村無辜的村民代自己承擔,手持鳳鳴劍便要起身出門,靜思、靜憶等四女尼緊緊跟從。

剛走了兩步,燕小姐卻停頓下來,道:「且慢,有人來了。」

未幾,果然見到曋磬竹在陸仲簡的陪同下緩步走進來,曋磬竹的確不是泛泛之輩,村子裡雖有駭人聽聞的兇案發生,從他臉上卻看不到半絲慌亂,緩緩向眾人施禮道:「許久不曾來看望各位,荒山之地缺衣斷食,若有怠慢,還望貴客見諒。」彷彿此番只是過來絮叨家常的。

楊括忙回敬道:「長老說的是哪裡話,這一段日子下來,多蒙長老及各位鄉親百般照顧,我等又無以為報,心中倒是實實有些忐忑不安。」

曋長老淡淡笑道:「山野之地無甚好招待各位,讓貴客見笑了,曋某本早就想著來造訪諸位貴客,可一直也不曾空閒下來。貴客們在此可有不適?」

「甚好甚好,勞煩長老記掛,楊某適才見到貴村發生了一些不幸之事。」

聞及於此,曋磬竹也是神色為之一暗,道:「曋某這次來為的就是此事,鄙村突遭此災劫,著實有些措手不及,且尚不知危機是否解除,是以鄙村將暫時嚴加防備,還請諸位近一段時期若是無事不要出寨門,以免橫生禍事。」

曋長老如此一番話,讓眾人是羞愧難當,明明是自己等人引來的災禍,別人為其擋下了卻還要顧慮己人。

文定在心底掙扎了半晌,終於是擰不過自己的良心,羞愧的說道:「不瞞長老,那些惡賊正是追尋我等而來,貴村的這場禍事正是因為我等才會發生。」接著將整件事的原由向曋長老娓娓道來。

曋長老心中早已有了些許預感,見他們直言以告,那顆懸著的心也得以釋然,道:「諸位貴客既然已在鄙村安身,諸位的安危鄙村自也是責無旁貸,再說……」

長老口中一頓,語氣立時變的十分銳利,道:「就在今晨,鄙村也有五名村民遭遇毒手,此仇與鄙村已是不共戴天,不論是殉難者的遺孤,還是悲憤的村民都不會就此善罷甘休,諸位不必在意只管在村中安心靜養便是。」接著便告辭離開了。

雖然曋長老說是由赤穴村一力承擔,然而燕小姐、靜憶等人卻不能無動於衷。赤穴村此刻雖是崗哨林立,但五名藝高膽大的江湖女俠士,幾個縱身便飛出了赤穴村的圍牆。

本該在田裡操勞的村民們早已退回了寨子裡,村外一望無際的麥田上此時是風平浪靜,沒有絲毫的異動。

江湖上的情形一般越是平靜便越是凶險,燕小姐等五人小心戒備著四周,緩緩在麥田上步行,漸漸的眾人已深入甚遠,回過頭去,那赤穴村的蹤影已是模糊不清。

靜思忍不住道:「這群藏頭露尾的惡賊實在是沒有絲毫臉面,只知道偷襲暗殺,一遇到真刀真槍就見不著影子了。」

「大師,此話差矣。」麥田叢中突然竄出幾十條人影,那日被燕小姐打退的東瀛武士牧野勝仁,前幾日敗走的秋山與小澤敬吾均在其列,而餘者也殺氣騰騰的,悄悄的移動,將燕小姐她們圍在其中。

小澤敬吾神情極是狂傲,道:「為了這次任務,我們犧牲的人數快趕上襲擊一座城鎮的了,妳們都給我下地獄去吧!」

所有人都持刀在手,擺出攻擊的架勢,惟有牧野勝仁雙手環抱,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

燕小姐邊戒備邊悄悄的對靜憶等四位師太道:「四位大師,等會打起來後,便邊打邊往村寨靠攏。還有需多加小心,除了眼前的這批人,麥田四周還藏有許多人。」

靜憶師太等紛紛點頭。

勝負就在這最後一搏,這群倭賊們可算是傾巢而出了,在小澤敬吾一聲呼喊之下,所有的倭賊都向燕小姐她們殺去,只有牧野還在作壁上觀。

小澤與秋山的手下經過那幾次失敗的截殺,已所剩無幾了。這次補充的人手都是牧野手下的武士,牧野不上,他們勢必也不會用全力。

小澤敬吾不由得急迫的喊道:「牧野頭領,你忘了名主的囑咐了嗎?」

此番話終於逼的這個自視甚高的武士放下了架子,與他們一同加入戰局。

雖說心中不是非常情願,不過下場之後,牧野還是拼盡全力的,他威猛的刀法旁人難以匹敵,燕小姐只好自行出陣,接過他狂風驟雨的攻勢。

有過數次交手經驗後,靜憶、靜思等一干女尼對這群倭賊的怪異招式也多少有了些瞭解,他們個個都是剛猛無比,女尼們則不去與他們硬碰硬,屢屢用柔勁反而占了上風。四名女尼依舊是以四象之陣禦敵,邊打邊往赤穴村方向移動。

幾次對陣下來,小澤敬吾也大約摸清了燕小姐她們的實力,除了燕小姐外,餘者皆是能耐有限,只要將她留下了,餘者不攻自破定能手到擒來。是以他只是吩咐手下之人去對付靜憶她們,而他自己與秋山則加入這邊的戰局,和牧野一道聯手圍攻燕小姐。

這三人武藝雖不是絕高,可個個都有自己的絕活,牧野的剛猛,秋山的狡詐,小澤的陰險而渾身又兼是花樣百出,聯手起來確實讓人防不勝防,饒是燕小姐這等高手也是應接不暇。再加上燕小姐大病初癒,身體狀態並不處於上佳,這場惡仗從一開始她便處於下風。

若是在往常,燕小姐早就可以凌空而退了,只是眼下她顧慮到靜憶、靜思等女尼,她若是抽身而去,她們必為倭賊所乘,是以雖然凶險無比,她也只好在此硬撐。所幸峨嵋女尼不曾辜負她的囑咐,已漸漸的退到麥田邊緣。

燕小姐暗忖是時候突圍了,奈何眼前這三人將自己緊緊包圍,不得空隙而出。燕小姐手中的鳳鳴劍陡然奮起,頻頻向三人殺去。三人中小澤與牧野皆是不惜性命,意志堅實之徒,惟有秋山則不然,其每遇攻擊多有閃躲,而燕小姐恰恰便瞅準了他的方位突圍。果然,未幾逮到他一個破綻急速刺去,秋山心下大驚,腳步一慌,正好使得原本嚴實的包圍圈露出了空隙,燕小姐「唰」的一下逃出。

已是如此精密的計劃還讓人逃脫了,小澤敬吾心下大壞,不曾停歇便急急的追尋而去。

牧野輕蔑的望了秋山一眼,鄙視道:「無能之輩,枉你還做過武士,真是武士的羞恥。」接著也緊追上去。

被人如此羞辱,秋山是異常惱怒,奈何自己引以為傲的家底,已在那晚的偷襲中輸的一乾二淨,此時獨剩自己一人只能在別人的鼻息下求存,直等到牧野走了老遠,他才狠狠的說道:「裝模作樣的傢伙,總有一日我要讓你為自己說的話付出代價。」

且說四位師太且戰且退,已背臨麥田邊際就快見到赤穴村的寨門了,可這幫倭賊的攻勢卻也是前所未有的凌厲,只差那最後的一道關卡了,是以雙方都絲毫不讓,傷亡也急劇上升。

燕小姐急急向這邊奔來,沿途的蝦兵蟹將根本不能阻擋她片刻,最大的威脅便是緊追不捨的小澤敬吾了,可他與燕小姐之間還有一段不小的距離。

就在即將到達靜憶她們之處時,燕小姐心下突然暗生警覺,想要立身可身子尚在半空中,去勢已定;想要轉身可身後小澤敬吾那窄長的東洋刀也逼近了,就在剎那間燕小姐做出大膽的決定,轉身用掌中的鳳鳴劍對住小澤敬吾,而身後則暴露在那暗中之人面前。

果然燕小姐所料不差,暗中確有一雙毒辣的手掌拍打出來,正好擊打在燕小姐的後背上。燕小姐口中一股腥味上湧,殷紅的血水從她的嘴裡噴出,全數噴灑在那潔白的紗巾上。這一掌同時也借給燕小姐一份衝力,改變了原本在空中的方向,急速向後面那柄襲來的東洋刀飛去。

原本完美的劇本突然在就要成功的那一片刻遭致突變,小澤敬吾猝不及防只好由攻轉守,倒著退了幾步。

雖然燕小姐受傷不輕,可這個針對她設下的歹毒陷阱總算讓她給撐過來了。她再次轉過身來望去,那雙重掌的主人此時也現出身來,正是那洞庭湖水寇「猿臂手」盧丘。

盧丘陰沉的笑道:「這位女俠,當日我就說過我們是山水有相逢,想不到這麼快就再見著閣下了。」

「無恥之徒,竟投靠倭寇。」

對於燕小姐的輕視,盧丘一點也不在意,臉上反而露出一絲得色,道:「女俠此言差矣,我們是互惠互利,是吧!小澤先生?」

「沒錯,盧君是我們的朋友,大家是一同發財。」接著小澤敬吾有些遺憾,又隱隱有些欽佩的說道:「這次的行動我們計劃了好久,沒想到最終還是讓妳逃過一劫,女俠的機智與武功實在是不同凡響,可惜我們終究是敵人,對敵人我們東瀛人是絕不會心軟的。」

站在一旁的牧野頭領也是為燕小姐的機敏折服,小澤敬吾設計的這個陷阱本是個必殺之局,這名女子卻置之死地而後生,能在殺局中脫身,這份機智、這份膽略真是不簡單。

而剛剛趕來的秋山卻沒心思去計較這些,他用倭語大喝道:「囉嗦個什麼,上去殺她呀!」自己則先行舉刀向前,餘者也跟從而上。

燕小姐身上的傷勢固然嚴重,以一敵四更是凶險異常,可更加糟糕的是,靜憶她們那邊的麥田中突然衝出一、二百人的賊寇,靜憶她們原本就如履薄冰的局勢再次惡化,已成為一邊倒之勢了。

這幫歹徒身手不凡又是以逸待勞,很快便有所作為,靜懷在眾尼中是身手最差的一位,一個不慎連人帶劍就被擒下。

靜憶等三尼大驚失色,急急的想殺過去將她救回來,可氣勢正旺的敵人壓根不給她們機會,反而是越發的凶狠。眼見靜懷已被賊人擄著急速的退去,靜思心下是急切無比,奈何眼前這數不盡的賊人是怎麼殺也殺不完。

四下的麥田已被那一圈圈一層層的敵人踐踏成平地,燕小姐雖是身負重傷,可依舊是沒有絲毫的敗象。燕小姐的劍法直與圓、動與靜、剛與柔、正與側盡皆溶入其中,既是相生相剋,又乃相輔相成,真是神乎其神。看似平常隨性的招式卻蘊含著無窮無盡的變化,信手拈來威力無匹。

圍攻的四人身臨其境,只覺得自己的攻擊便是那入海的泥牛,在無限的寬博面前顯得是那麼的無力。

暗下思量了良久,盧丘手下突然一頓,驚道:「『玄空劍法』,妳是子虛觀的『鳳翼玄女』燕女俠。」

燕小姐也不作答,只是奮力向眼前這幾人攻去,那邊的眾女尼大多已顯不支了。

盧丘的停手讓小澤大為不解,急道:「盧君,眼看就要得手了,現下不可半途而廢呀!」

是呀!縱使她威名遠震又如何,現下也不過是個帶傷之人,盧丘對方才打中燕小姐的那招「通臂拳」還是頗有信心的,雖然她看起來彷彿是無事,體內肯定是受傷不輕。

盧丘咬咬牙,既然已經得罪於她,也沒有後路了,暗自下定了決心,高聲向自己的手下們叫道:「兒郎們,手下不要惜力,這幫女的今日若有一個逃走,大伙就後患無窮。」

跟隨他來的那一百多名手下齊聲應道:「領命。」靜思等女尼頓感吃力。

而盧丘則更是全力以赴,一雙猿臂招招專挑要害,好在燕小姐鎮定自若,並不因他的威脅而打亂陣腳,可靜憶她們已是支撐不住了。

正在此時,只聽「嗖」的一聲,緊接著便是一名賊寇倒地,還沒等理會過來是何事,便見著無數的羽箭伴隨著嗖嗖嗖的聲音如雨點般襲來,圍在外圈的賊寇更是如他們方才踐踏的麥田般成片的倒下。

見此情形,賊寇們怎還敢留下,紛紛做鳥獸散去,那圍攻燕小姐的四人自恃著出眾的武功,本欲留下來擒拿住燕小姐再走,可當那些精準無比的羽箭向他們飛來後,也不能倖免,各自散逃而去。

身旁的牽絆消除了,燕小姐急行幾步來到靜憶處,道:「各位大師還撐的住嗎?」

靜憶埋頭不語,靜思、靜光卻哭訴道:「燕女俠,靜懷師姐讓人擄去了。」

燕小姐也發現眾女尼皆在,獨獨短少了靜懷一人,對方凶狠毒辣,她這一去恐怕是凶多吉少了,看著她們個個都是驚慌失措的樣子,也惟有安慰道:「稍後我們再想辦法去營救吧!現在的關鍵是不能亂了陣腳,讓敵人有機可乘。」

未幾,便有一隊人由村寨方向走來,一個個手上皆是一張檍木弓,這種檍木弓雖比不上柘木弓,卻也稱的上是中上之品。難得的是,這一隊人手中的檍木弓不論是干、角、筋,還是膠、絲和漆都是相差無幾,統一制式的箭筒內裝著滿滿的雕翎羽箭。

這些村民人人皆是扣箭在弦,隨時準備張弓飛馳,行走間對地上躺著的那些賊寇屍首視而不見,數十雙眼睛警惕的望向四方。

為首之人徑直來到燕小姐她們立身之處拱手道:「鄙村長老吩咐外面凶險,還請幾位貴客隨我等回村。」

燕小姐點點頭,謝道:「有勞諸位搭救,不然我等此刻便生死難料了。」

「貴客不必介意,快請與我們一同入村吧!」

燕小姐轉而向靜憶師太說道:「大師,妳們三位且與諸位先行進村,我隨後便帶著靜懷師太趕到。」

靜光、靜思等人怎肯放她一人去拯救自己的師姐妹,紛紛請纓道:「那怎麼行,燕女俠,讓我和妳一同去吧!」

燕小姐卻搖頭拒絕道:「我一人去目標小些,行動起來也沒什麼顧慮,各位師太請先行進去吧!」說著就要向倭賊退卻的方向潛去。

這時一直不曾作聲的靜憶卻突然伸出手將燕小姐給攔下來。

燕小姐先是一楞,見是神色凝重的靜憶,知道她也是和她那兩個師妹一樣擔心自己的安危,便軟聲開解道:「大師請放寬心,若是時機不妥,我會退走和你們會合的。」

靜憶依舊是不肯讓開路,那雙莊重而堅毅的眼睛此時已是充盈著淚珠。

燕小姐安慰道:「大師不必太過神傷,敵人方才大敗,只要此時前去,靜懷師太應該還是安全的。」

靜憶微微的哽咽道:「燕女俠,適才妳受傷的情景,靜憶我全然看在眼裡了。」

原來方才從燕小姐遭遇盧丘偷襲,到與四人對搏,皆只是發生在電光火石的那一剎那,靜憶剛好面對著這裡,而其餘的師妹們則分別站在四象陣的其他三個方位,周圍又多是團團圍攻的賊人,是以並未知道燕小姐受傷之事,在她們眼裡只是看到燕小姐大發神威打退了那一干賊人,沒料到還有此下情。

靜憶繼續說道:「燕女俠,妳對我等的恩情,貧尼將永記於心,靜懷師妹的事就要看佛祖保佑了。」

「靜憶大師,難道妳對我就這麼沒信心嗎?我身上的那點小傷並不礙事。」

靜憶雖為燕小姐的義舉感動的淚眼婆娑,可絕不會允許她逞強胡來,說道:「燕女俠的心意,峨嵋派記下了,可這不是逞強的時候,妳也不用再硬撐了。」

燕小姐為了要向她們證明自己沒什麼大礙,就想揮劍運功,可惜一個蹌踉沒站穩險些摔倒。靜思、靜光這才知道原來燕小姐傷勢是如此的嚴重,也不禁為燕小姐無私的情操所觸動,不讓她再去涉足險境。

就在雙方爭執不下之時,麥叢裡忽然射出一支支詭異的十字鏢,擔任戒備的赤穴村村民接二連三的發出慘叫,為首之人一面組織村民向麥叢中還擊,一面催促她們道:「請速速回村。」

雕翎羽箭的威力顯然比十字鏢要厲害數倍,隨著嗖嗖的勁風,在麥叢中引出一串哀鳴。

時間緊迫,靜憶也不再與燕小姐商議,和二位師妹一道將她攙扶著往赤穴村退去,村民們井然有序的掩護絲毫沒讓賊寇們討到便宜。她們這次犯險出來,不但探明了敵人的虛實,而且還使對方丟下了二十多具屍首,不過和她們失去的靜懷師太比起來,這一切成果顯得那麼的微乎其微。

靜懷身陷敵手,燕小姐身受重傷,靜憶等三人也是幾近虛脫,渾身上下多是深淺不一的傷痕,與她們出發時氣勢如虹比較起來,此番的狀況實在是有些悲涼。若不是赤穴村村民的及時搭救,她們這剩下的數人此刻也是難以逃出重圍,到那時或許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諷刺的是,她們主動出擊的因由竟是想靠自己數人的力量,保護這赤穴村無辜的村民。

燕小姐心中充滿了自責,這一切皆是自己的草率行事所導致的惡果。今日的行動大大不同於她所熟悉的江湖紛爭,在幾百個凶殘無比、嗜殺成性的匪寇圍攻之下,再高絕的武功所能起到的作用也極其有限,還不如幾十把由強壯漢子操控的強弓勁弩來得奏效。

是自己往昔傲人的經歷蒙蔽了她的眼睛,讓她以為憑著自己的一身功力,縱使再凶險的境地也只管向前,誰料到竟落入了他人給自己設下的陷阱。燕小姐並不在意自己身上的傷痛,擔心的是那近況堪憂的靜懷師太,不知那些賊寇會如何向她下毒手。而看到站在自己身側的靜憶師太神色更是悲痛,雙眼呆滯,悶不作聲,一副三魂掉了二魂的模樣,讓燕小姐對自己的莽撞更是懊悔不已。

入得寨中,得見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個個手中皆是一把檍木製成的弓箭,後面還有一隊腰間挎著大刀的村民隨時待命。每個人臉上都無絲毫的恐慌,屏氣凝神的注視著寨子外的風吹草動,赤穴村雖沒有銅牆鐵壁般的城牆,而那一張張剛毅的面孔,森嚴的防備,又隱隱使人有種銅山鐵壁的感慨。

曋長老此時也正在寨門之內等著她們,燕小姐誠心誠意的拜謝道:「多蒙長老仗義相助,活命之恩小女子不勝感激。」

曋長老卻對著她們這幾名萎靡不振的女子恭敬的拜道:「幾位貴客真乃是神人也,身陷數百敵寇的重重圍攻依舊是面不改色,曋某在此處眺望,但見那些賊寇雖然勢大卻奈何不了幾位女俠,幾位女俠的英勇著實讓我等村民欽佩不已。」

燕小姐滿面的愁容隱藏在殷紅的紗巾背後,對於曋長老的讚歎只是慘淡答道:「慚愧。」

「諸位不必擔心,這幫蠻橫的賊寇雖然凶狠,可只要諸位在我們村寨之內,他們就無能為力。」方才村外的一切,曋長老是盡收眼底,雖然這群賊寇既是凶殘無比又不顧生死,不過在他眼裡只是些烏合之眾罷了,只知道一味的橫衝直撞,頂多再耍些小手段,真正的協同作戰一點都沒有。

方才出寨接應她們的那些人中的為首之人,也恰是小光他們結識的赤穴村小夥伴田子翼的兄長田子游,他滿不在乎的說道:「那些賊人簡直是不堪一擊,方才人數還多我們五六倍,只是那麼一陣羽箭過去便嚇破了膽,落得望風而逃。更何況是在村子裡,我們人手比他們只多不少,只怕他們不來,來了保準來一個要他們廢一個。」

他身旁年輕的小伙子們聽了紛紛歡呼附從。

少年人的輕狂雖然有時會讓他們闖下大禍,可過分的謹慎更會消磨血性,關鍵便在於要有銳敏理智之人給他們疏導。面對子游他們激盪的熱情,曋長老既不急於去撲滅也不忙於鼓勵,只是靜靜的在一旁看著。

第四章 聖潔的靜懷

楊括與文定已接到村民的通告,匆忙的由竹屋裡趕來。

當他們看見燕小姐虛弱到連站著都要靜憶、靜光兩位師太攙扶,那潔白紗巾上的猩紅更是駭人,兩人都給嚇懵了,楊括一陣急跑,文定也是三步做兩步趕上前來。

「小姐,這是怎麼回事呀?方才出去之時還是好好的,怎麼轉眼的工夫,您就成了這副模樣了這讓楊某回去如何與東家交代呀!」楊括心急的道。

文定也焦急的問道:「這,這,這到底是怎麼了?流了這麼多血,前些日子中毒也不曾有過這種景象呀!」

這毒傷與內傷孰重孰輕,文定與楊括這兩個四肢不勤的商人也是分不清,只是憑著感覺知道此次燕小姐的情況大大不妥。向曋長老告辭後,一干人便往燕小姐所住的屋子急急走去。

焦急驚慌可又插不了手,一路上楊括與文定二人是忽而左忽而右,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進了竹房之後喚來了紫鵑,讓她為燕小姐及數位師太擦金創藥,他們不知裡面的情況,更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為她們挨個擦藥之時,紫鵑突然問道:「靜懷師太人呢?」從入村到此刻,紫鵑是頭個覺察出不對之人。

燕小姐與靜憶師太搖頭不語,靜思與靜光則忍耐不住痛哭了起來,這一哭,屋子裡的悲涼之氣便一發不可收拾。

紫鵑警覺到事情的嚴重,急迫的向靜思問道:「靜思,到底靜懷師太是怎麼了,說呀!妳們要急死我了。」

「嗚嗚嗚嗚,師……師……師姐讓那……那幫壞……壞人給抓去了,嗚嗚嗚嗚……」

紫鵑聽聞立時傻了眼:「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我們遭到了埋伏……」靜思將事情的經過向她簡短的敘述了一遍。

紫鵑慌忙便要出寨救人,卻被靜憶師太給攔了下來。

紫鵑執意要前往救人,靜憶惆悵的說道:「紫施主,靜懷乃是我朝夕相處的師妹,我能不為她著想嗎?可這赤穴村外遍地佈滿了那些倭寇與奸人的爪牙,妳一人出寨,不消一會工夫便會被人認出。在眾人的圍攻之下,燕小姐尚且力有不及,妳又如何是他們的對手呢?」

「難道就這樣將靜懷師太放任在他們手裡不成,這幫吃人不吐骨頭的畜生可是什麼事都幹的出來。」傳聞中羅府那幾具女屍的慘狀,讓紫鵑不敢往下細想。

紫鵑的話也正好刺中了靜憶師太的心窩,可眼下的境地卻不容她有旁的選擇,雙眼含著淚水語氣卻毅然堅硬,拒絕道:「不,此刻時機不對,即使是紫鵑妳去了也是徒然,若是再遭遇不測,我如何對得起尚躺在病榻的朱施主。」

紫鵑還要爭辯,而經過了一番深思熟慮的燕小姐,也由方才的衝動平復了下來,說道:「不必再爭論了,此時還是抓緊時機儘快療傷,也好早些去救靜懷師太。」

燕小姐所說的這番話才是正理,靜憶、靜思她們立即收拾起悲傷,運功打坐。而紫鵑也由堅持自己的固執,轉而專心的為她們處理身上的傷口,她們不但要和賊寇爭鬥,還要與上蒼爭奪光陰。

真是倒霉,盧丘將逃散的手下收攏後一盤點,好一番心痛。自己好不容易帶來的二百名人手,轉眼間竟有四五十人失去了蹤影,這可是他發動了洞庭水寨在巴蜀經營了好幾年的所有家當,若是無功而返,只怕日後在水寨裡也不會再有他盧某人說話的餘地了。

再加上鳳翼玄女的出現,不將其截殺於此,日後在江湖上他也是凶多吉少,即使是僥倖得脫只能提心吊膽的過日子。是以一想到是為這幫倭寇賣命,雖有些不情不願,然而他此時也惟有一條心幹下去了,靠在大樹幹旁,他不由得仰天長嘆自己為何如此的時運不濟呀!

這次的計謀如此的周密也是功虧一簣,損失了快有七八十人,抓到的只是這麼個不起眼的女和尚,小澤敬吾心中那份懊惱呀!他向身邊的盧丘詢問道:「盧君,方才你在打鬥中叫到鳳翼什麼女,還有什麼觀是嗎?」

「是鳳翼玄女與子虛觀。」盧丘不知該如何向這幫倭寇解說這二者在中土的影響力。

「子虛觀?就是那個中土武林最為神秘的門派嗎?」看來小澤敬吾並不是盧丘想像中的那般一無所知。

「哦,小澤先生也知道它的存在?」

小澤敬吾淡淡的說道:「那是一定的,我們跨越那漫長的大海,不遠萬里來到中土,當然對中土的一切多少也要有些瞭解,盧君請接著往下說。」

有了這層認知,下面的話盧丘也就比較好講下去了:「小澤先生說的沒錯,子虛觀是中土最為神秘的門派,它雖沒有少林、武當那般旺盛的聲勢,卻有這兩個門派遠遠不及的地方。聽我們總頭領說過,它乃是出自於漢朝,雖然每代傳人不多,千年以來卻出了不少位武林中的絕頂人物,而且從沒有外人知道過它的所在,也正是因為如此,它才是中土歷久而不衰的神聖之地。」

緊接著小澤敬吾又問道:「那,那個鳳翼玄女又是何人呢?」

「正是子虛觀這一代的傳人之一,別小看她是一介女子,武功卻出奇的好,在這些年子虛觀行走江湖的眾弟子中算得上是最為出眾的,出道三載以來,無數的黑道巨惡都栽在了她手上。」接著懊惱的一嘆氣,道:「這次我們真是時運不濟,怎會將她給牽扯了進來?」

原來如此,怪不得這麼難以對付,小澤敬吾一方面又寬慰盧丘道:「盧君,已然做下的事就不要再後悔了,此刻大家還是通力合作,想著如何將眼前這破村子給拿下吧!」

廢話,盧丘暗道,若不是自己將她打傷,這時又何必要和眼前這些倭寇一起幹下去呢!特別讓他記恨的是,事先小澤等人並沒將這個不尋常的赤穴村之事向他挑明,結果害的他幾十名手下就這樣平白死在弓箭之下。

還不知道這些倭寇私底下給他打了多少的埋伏,還好他們自身的人手經過這幾番折騰,只剩下七八十人左右。盧丘暗下決心,等自己將這件事情全部瞭然於心後,他定要讓他們追悔莫及。只是此刻還不到時候,盧丘以查看手下的傷勢為名向小澤告辭。

退下之時,盧丘剛好碰上了牧野,忙拱手道:「牧野頭領。」

牧野面無表情,只是微微一點頭,二人言語不通,這也就算見過了禮,錯身而別過。

外人面前保持著一絲不苟的牧野,在面對惟有小澤一人時,則是滿腹的牢騷,憤然的說道:「我早就說過,這種陰謀詭計不能奏效,你就是不聽,非要一意孤行,這下可好,沒抓到人不說,還折損了這麼多的人手。」

小澤敬吾道:「誰說沒抓到人,那女和尚不是正在地上躺著嗎?」

「八噶,一個不起眼的女和尚有什麼用,為了她,我們損失了三十多人。」

這當然還不包括洞庭湖那些死掉的人手,不過即使是盧丘等人死光了,在牧野勝仁與小澤等人眼裡也算不了什麼,可三十多名武士則不然,他們可是自己的本錢呀!也難怪牧野會如此惱怒。

小澤卻並不認同他,輕笑道:「牧野頭領,這可是說不定的,只要運用得當,這個看似無用的女和尚,也能讓我們有意外的收穫。」

「哼!」小澤這個陰險之徒又在打什麼鬼主意,牧野對名主這次指派來與自己共事的兩個小人是極端的不順眼,譏諷道:「你若是還想用上那個女和尚,最好現在就讓那個東瀛人的敗類停手,不然要不了一會兒,他連骨頭渣滓都不會給你剩下。」

小澤暗暗一笑,道:「放心吧!那個女和尚是個練武之人,怎麼會那麼輕易的就死了呢!」只要人還有口氣就行,他才不管女尼會被折磨成什麼樣子呢!興許模樣淒慘一點,到時更能讓對方心生不忍。

牧野本身也不是對靜懷的遭遇引發同情,只是自覺著自己乃是名主麾下大名鼎鼎的武士,卻要淪落到與這班小人、禽獸為伍,實在是有損自己高貴的身分。

草叢裡突然傳來秋山的怒吼:「八噶,妳這個不要臉的臭女人竟敢偷襲我,不可饒恕。」接著便是「啪啪啪啪」一陣急促的巴掌聲。

未幾,秋山赤膊著上身,怒氣沖沖的打草叢裡走了出來。

小澤開始有些擔心他將那靜懷整死,好言勸道:「好了,玩也玩過了,讓那個女和尚歇息一會,我們等下攻打那寨子還要用得上她。」

「八噶,慌什麼慌,我帶來的八十幾個手下就只剩下這幾十個老弱病殘了,換來的只是這麼個臭女人,再不讓弟兄們也舒坦舒坦,如何說的過去。再說了,這個臭女人膽敢襲擊我,絕不能這麼簡單就放過她。」

見他一副吃癟的模樣,牧野私心卻是竊喜,幸災樂禍的戲弄道:「要是說那個女和尚和你放手對搏,你若打不贏我們還能理解。可她現下功力被封住了,雙手雙腳也都被繩子綁住了,還能打的了你,這可就有些不可思議了。」

「你……」秋山被他一陣搶白,臉色難看之極,可又無從申辯。

牧野占了一時上風,心下十分得意,又厭惡的對秋山說道:「你連個伺候佛祖的女和尚都不放過,還是小心日後的報應吧!」

這幾人各自都有著往日的仇怨,可以說是一山不容二虎,都是為了這件名主吩咐下來的差事,他們才勉強聚在一起,可時常的口角總是難免的。

小澤許是因為身分的特別,在三人中算是最會克制自己的了,見他們為了這種小事又要再起爭端,忙勸說道:「好了,好了,為這點小事何必呢!」

眼下自己是落魄了,正面衝突吃虧的肯定是自己,秋山壓抑住怒火,冷嘲熱諷道:「哼,我才不像你們這些虛偽之徒呢!什麼因果什麼報應,就只是那些死在你我手上不計其數的人命來說,地獄裡是走不了我也逃不脫你。說什麼我玩女和尚,你的幾個手下此刻還不是在那排著隊。」

「你說什麼你?」武士的尊嚴在牧野而言比自己的生命更為重要,立時便被他激的是怒不可遏。

這些自視甚高的武士就是這麼不可救藥的愛面子,秋山若無其事的道:「不信你自己過去看呀!那一個個等的不知道多急呢!」

「好了,好了,像個女人般的吵來吵去,也沒什麼意思。」小澤敬吾開導牧野道:「牧野頭領,這一段日子大家過的都挺壓抑的,適當的放鬆一下也是應該的,非常時期便要有非常手段嘛!我們還是歇息一會,準備埋鍋做飯,到了晚上我自有辦法將這些人拿下。」

對於小澤的保證,他們二人已聽了好多次了,先前還是屢試不爽,可近一段時期卻每每失手,只是那些陰謀詭計確實非他們所能比擬的,此刻也惟有暫且聽之了。

三人間除了交代行動外,根本沒有旁的言語,牧野與小澤皆在打坐調息以備大戰。

氣悶的坐了一會後,秋山又陡然起身,小澤問道:「你還想做什麼?」

「跟你們一起太無趣了,我還是去那邊找樂子。」說著頭也不回的又往草叢間走去,片刻後又傳來激烈的響動。

小澤對不相干的事不置可否,牧野則再次深深為自己鳴不平,怎麼會和這些人渣、禽獸攪在一起的。

任何事都會有傳開的那一刻,晚飯之時,連北坤與陸大爹也聞知了靜懷身陷敵手之事,加上後知後覺的文定與楊括,四個男人好一陣難過。雖然他們與靜懷師太接觸並不是很多,可那略有些生澀的舉止,一副慈悲的心腸,卻在眾人心中紮下了牢牢的印記。

還記得她那一手精緻的齋菜,記得她被自己師妹誇耀時緋紅的臉頰,記得好些次她用自己贏弱的身軀橫在他們這幾個大男人身前,為他們抵擋那未知的凶險。

文定等人紛紛暗自祈求上蒼,一定要讓這位年紀輕輕的師太渡過這次難關。

靜懷師太失手被擒,餘者皆帶著傷,陸大爹自動將兩邊晚飯合併至一處,由自己一力承擔下來。可對著滿桌的素菜,眾位師太卻怎麼也不能動筷。

平日裡這一切,都是靜懷最喜歡做的事,看到別人將自己做的菜吃光,比她自己吃還要來的開心,可如今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如何了。紫鵑、文定他們眼見於此,對景傷情也是食不下嚥,淒然悲涼的氣氛籠罩在整個飯桌之上。

還是靜憶師太警覺到不能讓這種沉痛的氣氛持續下去,不然還沒等敵人到來,她們自己便要先倒了,急忙道:「淨坐著幹嘛,不吃飯傷就能好嗎?那幫倭寇就能回復那早已泯滅的良心將靜懷放回來嗎?」說完,自己則先行舉起飯碗大口大口的將素菜往嘴裡塞。

靜憶師太的話為他們敲響了警鐘,先是燕小姐,再是文定、北坤他們,接著便是在座的每一個人都是大口大口的吃著碗裡的白飯,動作堅定且鏘然有聲,彷彿那些米飯便是倭賊的血肉般。

「咚咚咚」,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晚飯還未用完,會是誰呢?在此非常時期,眾人心中的預感也是特別的多,且都不怎麼吉利。

楊括環顧了左右,見各人無不是心有怯怯,悶聲不語,他惟有站出來應道:「請進。」

敲門者是來為他們報信的村民,一進來便拱手道:「幾位客人,長老吩咐在下來通傳一聲,請你們幾位趕快去寨門處,有要緊事相商。」

「請問這位小哥,究竟是何事如此匆忙?」

報信的村民神色一頓,為難的說道:「一時之間也難以說清楚,諸位還是自己前去一看便知曉了。」

說著,村民便先一步告辭離去,走的時候順手將自己擱置在門前一側的腰刀拾起,緊緊的將其握著掌心之內,腳步堅實而有力。

這個時候匆忙召喚,任誰也能猜到裡面定有不平凡的內情,九人中除了紫鵑堅決不讓去的北坤與自己堅決不肯去的陸仲簡外,餘下的七人一道向寨門走去。

赤穴村裡各家連一點燈火都沒有,黑漆漆的一片,而遠處卻紅光滔天,那是由不可數計的火把連成火的海洋。而村子的圍牆後那一張張上弦的弓箭,一把把緊握在手裡的大刀,在氣勢上也絲毫不弱於對方。

文定他們七人穿過森嚴的人群來到曋磬竹的身旁,曋磬竹正戒備的望著村外那火光之處,遠遠望去但見人頭閃動,處處發出陣陣亮光,那皆是兵刃在火光的照耀之下反射而出的,一副大戰在即的架勢,難道這幫倭賊放棄了慣使的陰謀詭計,要來一場陣地戰不成?

文定輕聲詢問道:「曋長老,我等來了,不知是發生了何事?」

一直在注視村外的曋磬竹聞言回過頭來,也不知該如何向他們解說,輕嘆了口氣,指著對面說道:「非是曋某喚各位貴客出來,是那些賊寇定要諸位出來答話的。」接著對身旁的田子游說道:「子游,開始向對面喊話吧!」

田子游依命行事。

未幾,從那堆堆的火把中走出一隊人,慢慢由遠及近,在火把的照耀下,那隊中之人的模樣越來越清晰了,不但有那幫兇殘的倭寇,無恥的水賊,還有衣衫不整面容憔悴的靜懷。

靜懷彷彿受到了很大的打擊,目光呆滯,既不看她那些師姐妹,也不看身邊這些兇徒,身上那件素雅的灰僧袍不但凌亂且有多處破洞。她甚至連自行行走也不能,還是在兩名倭賊架著下來到寨門前,整個人一點生氣也沒有,就如同一具死屍般任他們擺弄。

這麼近的距離,就連無絲毫武功的文定也看的是真真切切,所有人心中的悲傷之意霎時間到達了極點。

年輕的靜思女尼最是衝動,瞋目切齒的怒罵道:「畜生,你們對我師姐做了什麼?」

倭寇們大多聽不懂她的漢語,與盧丘同來的那些洞庭湖水賊卻聽的是清清楚楚,看著這些平時從未瞧的上他們這些綠林大盜一眼的正派人士受辱,似乎讓他們很是高興,個個都大笑了起來,其中有一人還戲弄道:「小尼姑想知道呀?簡單,妳過來大爺這試試,一切不就都明白了嗎?哈哈哈哈。」

門樓上站著的一干人無不是義憤填膺,燕小姐緩緩的道:「錯過了今日,別過了此地,小女子一定聯合江湖上的正義之士蕩平那十三水寨,還八百里洞庭一片安寧。」聲音穿過了每個人的耳朵,不論遠近都是那般的清晰。

那些水賊又是連篇的叫罵,那髒話真是五花八門叫人不敢恭維,倒是他們的總管盧丘斥責道:「都給我閉上你們的臭嘴。」

雖然已到了無可迴旋的地步,盧丘在心裡還是自然而然的對這些聲名顯赫的女俠、師太們存有一絲敬畏,只是眼前的他已經沒有旁的選擇了,想到此,他心裡又將那些倭寇的列代祖宗罵了一遍,就連他這樣的惡人也不齒他們的行為,真他媽不是人,連個尼姑都不放過。

盧丘高聲喊道:「燕女俠,妳我雙方死傷不計其數,仔細算來,我們死去的兄弟也比妳們多的多,誰是誰非眼前也就別再評論了,錯過今日,我姓盧的在江湖上隨時候著。至於現在嘛!我們還是來談談比較實際一點的,如何?」

「說說看。」

盧丘對這個對話的開局非常滿意,不過想到自己是被那些倭寇硬給推出來做惡人的,心中還是有些不爽,道:「燕女俠也看到了,女俠的一位同伴現下就在東瀛人的手上,他們想用貴同伴來換妳們手上的那個陸老漢。若是這筆交易達成了,東瀛人和我們洞庭湖的人馬立刻退出這一帶山區,不再這樣殺來殺去的枉送些性命,不知女俠與諸位同伴意下如何?」

這項提議卻將燕小姐給難住了,以陸老爹的性命去換自己的平安,這她是萬萬做不出來的。可這事又恰恰關乎於靜懷師太的性命,這一路相處下來,大家出生入死好幾回,讓她又如何能張嘴去拒絕呢!

盧丘見燕小姐半晌沒答話,以為這事有些眉目了,便緊接著說道:「燕女俠不必急著下決定,可以與那幾位峨嵋派的大師仔細商量商量,若是為了那不相干的旁人,搭上了這位師太年紀輕輕,芳華正茂的性命,未免也太不值得了。」

小澤敬吾也插嘴道:「是呀!是呀!這位女尼如此年輕,未來還有許多路要走,何必為了一個快要老死的老頭而付出生命呢?秋山君,你也覺得這個女和尚不應該死吧?」末了一句是用東瀛語說的。

「喲西,喲西。」秋山用髒手捏住靜懷柔弱的臉蛋,滿臉的淫笑,口裡不斷嘰哩呱啦說些讓人聽不懂的蠻語,另一隻邪惡的髒手還不斷在靜懷身上蹭來蹭去。

連一向少有惡語出口的文定、楊括眼見此禽獸作為,都忍不住破口大罵,峨嵋山那三位師太與紫鵑眼中都已充盈著淚水,雖然燕小姐的臉孔藏在白巾之後,眾人難以得知其表情,可那渾身微微的顫抖洩露了一切。

奇怪的是,作為受害人的靜懷師太卻毫無反應,既不掙扎也不喊叫,任由那禽獸在自己身上肆意胡為。雖然僧袍已凌亂,潔白的臉頰幾處沾有淤泥,然而卻掩不住那份秀麗恬靜,周遭污穢的一切消損不了她臉上的莊嚴凝重。

任文定他們百般的辱罵,那些禽獸也毫無反應,再惡毒的事在他們眼中也是無甚了得,幾句難聽的話又算得了什麼呢?更何況文定他們的話又不是人人聽的見,個個聽的懂,文定越是痛斥,對方越是肆無忌憚的大笑,一會後反倒是文定與楊括二人自行閉上了嘴巴,這罵人的差事也不是人人可以為之的。

眾人陷入了一片沉默,誰也不能做出這個艱難的決定,無論是選哪一個,另一個人就會因此而蒙難,在那些賊寇看來非常簡單的決定,對文定他們而言卻是人生最難的抉擇。

「讓我過去吧!」陸仲簡的聲音突然由後方響起。

文定驚呼道:「陸老爹,您怎麼來了?」

陸仲簡來此已是多時了,將一切都看在眼裡的他嘆了口氣道:「我坐在屋子裡卻怎麼也不能安寧,最後還是敵不過自己的心跟來了,你們為了小老兒之事已付出了太多,還是讓我自行去與這幫倭寇打交道吧!」

「那如何使得?」犧牲一個去救另一個,文定如何也不能讓這種悲慘之事發生。

「如何不行?他們要的是我,我去換回靜懷最合適不過了,不然這次他們沒能如願,還會有下次,下下次一直糾纏下去,這一路上不是已經證實過好幾次了嗎?既然這事的起因在我,也就全在小老兒這結束吧!再也不能讓你們為我拚命,讓這些與世無爭,樂天知命的無辜村民為我一人的過失而放下鋤頭,舉起刀槍了。」頑固,倔強的陸仲簡不會輕易做出這種捨己為人的決定,可一旦認定了就不會放棄。

文定不知該如何去勸說他,轉而望向餘人,可這事餘人又如何能下決定呢!幾位師太與紫鵑雖不同意陸仲簡此舉,可靜懷悲慘的景況將她們的心都快給攪碎了,此時這一干女俠士們能做的便惟有哭泣。

燕小姐此刻也完全失去了主張,惱怒自己白日裡不該草率行事,中了奸人的詭計,使得這清純的女尼蒙此塵劫,恨不得以身相替。赤穴村的長老與村民們也呆呆的看著這淒慘的一幕,不知能說些什麼。

第五章 憤怒的羽箭

他們還在為眼前的境況舉棋不定,可對方已經等的不耐煩了,小澤敬吾喊道:「燕女俠到底考慮的如何了,若是還沒有個答覆,我也只能將貴友交給我們的秋山副頭領了,他可不像我這般好說話喲,嘿嘿。」

陸仲簡見眾人皆無言語,便自行回道:「慢著,慢著,我就是你們要找的陸仲簡,這就過去,你們先將師太放了。」

小澤回道:「那是自然,我們不遠萬里而來,要的只是財寶,中土的女和尚留著做什麼,只要你過來了,這位女和尚馬上會得到自由。」

「好,希望你說話算話。」陸仲簡整了整衣衫,一股浩然正氣正籠罩在他身上,他與眾人一一點頭做最後的告別,大義凜然的便要往寨門外走去。

一直在旁默默哭泣的靜憶師太卻猛然抬起頭,斷然道:「陸老施主不必去了。」

陸仲簡道:「不去?不去靜懷如何能回來,難道妳安心將她放在那班畜生手上嗎?」

靜憶淒然垂淚,道:「老施主即便是去了,換回來的也只是靜懷師妹的屍體罷了。」

紫鵑驚訝的詢問道:「靜憶師太,這話是如何說起呀?」

「我是從小看著靜懷長大的,她的性情我最清楚,雖然她的外表上看來柔弱,內心卻恰恰相反,遇事就只認得死理,偏生那事又發生在她身上。」望著遠處那已是行屍走肉的師妹,靜憶悲切的說道:「這次就算是回來了,靜懷做的唯一一件事也只是求死。」

眾人順著她的話望向那失常的靜懷師太,確實感覺到她那股絕念。可看著如此痛苦的靜懷,眾人卻是束手無策,連星點的忙也幫不上。

「怎麼了?陸老頭你再不下來,這位師太的景況可就難說了。」

盧丘的話讓本就悲痛莫名的靜憶師太周身一震,她猛的一抬頭,向曋長老乞求道:「曋長老,貧尼懇請您一事,還望您萬萬不要拒絕。」

曋長老道:「大師但說無妨,只要赤穴村能力所及必然依從。」

靜憶哽咽的泣道:「還請長老選一位能弓善射的村民,在……在此……送我那靜懷師妹一程。」

紫鵑驚道:「師太妳瘋了不成?」

「師姐,師姐,那可是靜懷呀!」靜思、靜光兩人嚇的不禁驚慌失措的呼喊著。

連曋長老也詫異的規勸道:「大師還是再考慮考慮吧?」

可靜憶師太卻是異常的堅毅,雙眼緊緊的鎖著遠方的師妹道:「不用了,這是為了靜懷,此刻她的心中也一定是這般想的,她會明白我的苦心的。」語氣雖然堅定,可臉頰的淚水卻似斷了線的風箏般豎直下落。

燕小姐也不忍的勸說:「大師,再想想吧!這畢竟是靜懷師太的性命呀!即使不答應他們的要求,也只是讓靜懷師太再多忍耐一下,我以師門的名義保證,不出明日定然救靜懷師太出來。」

「燕女俠,不用了。」靜憶的臉上露出一絲慘淡的笑容,道:「以我對靜懷十多年的瞭解,這次的不幸已讓她那顆清明的心死去了,勉強留住她的人,也只是讓她在痛苦之中多受些煎熬而已,惟有魂歸西方極樂世界方才能洗刷掉她身上所蒙受的恥辱,才能得到解脫。」

眼前這場人間悲劇,讓每一個人的眼中都閃爍著淚光,而遠處倭賊們還在狂妄的笑著喊著,那喧鬧的聲音顯得格外刺耳。靜懷雖身處在那堆爛泥之中,可在眾人眼裡卻全然看不出絲毫污濁之氣,她清秀的容光反而顯得是那般聖潔。

沉默了半晌,曋磬竹的心中還是久久不能平復,靜懷女尼的遭遇讓他為之惋惜,而靜憶師太的情操更是讓他由衷的感到佩服。

沈吟片刻,他終於當機立斷的對身後的田子游吩咐道:「子游,此事你能勝任嗎?」

雖然田子游心中也極是不忍,可既然長老吩咐下來了,他也惟有一絲不苟的徹底執行。一雙朗朗星目徑直的打量著由寨門到彼處的距離,經過一番細心的度量推敲後,他說道:「回稟長老,前方賊寇距離此有五百步,雖然還在侄兒弓箭的射程之內,只是恐怕箭到之時已是強弩之末,那位大師身旁又有重重賊寇,侄兒只怕是不能一擊而中。」

曋磬竹沉吟了片刻,道:「不打緊,將那張柘木神弓拿來。」

身後的小廝忙從攜來的錦盒之內取出一把分外加長的大弓,又從箭筒裡取出五尺餘長的雕翎箭,將它們一併交給長老。

曋磬竹輕輕撫摩了一陣弓脊後交給子游,滿懷感慨的說道:「子游,你也不小了,應該知道這一箭的份量,為了村寨的安寧,為了客人們的尊嚴,這一箭就看你的了。」

子游默然接過神弓,目視正前方,一點一點的拉著弓弦,漸漸拉成滿月,箭頭所向正是靜懷師太立身之處。芳齡二十即刻卻要香消玉殞,眾人都不忍見到此悲壯的一幕,紛紛的全合上了那濕潤的雙目。

子游指縫間的神箭正要射出之時,卻見到秋山那個倭寇又再猥褻靜懷師太,那齷齪的身子恰好擋在靜懷的身前,子游一咬牙,將機就機使出滿貫的臂力又將弓脊拉彎了兩分,猛一撒手,只聽唰的一聲,長箭末端的那縷雕翎羽毛已射入那一片火光之中。

人往往太過得意忘形便有劫數,秋山正在肆意的擺弄著靜懷的軀體,不曾想到有此一劫,當覺察到時,那五尺餘長的雕翎箭已橫穿過他的身子,深深的插入了靜懷聖潔的身軀。

整個夜晚都無絲毫表情的靜懷,此刻終於露出淺淺的笑容,潔白的青蓮在即將凋零的那一刻終於綻放出最動人的光采。即使是死在同一枝箭上,淤泥與青蓮的天壤之別也是一覽無遺。

秋山往日裡即便是如何如何的暴戾恣睢,可當死亡到來之時,也不過是一具面目猙獰的伏屍罷了。

小澤敬吾與盧丘先一刻還在談笑風生,後一刻便完全被眼前發生的事給驚呆了,不但秋山已死,更重要的是手上唯一一張王牌的破碎。

連一向詭計多端的小澤此刻也全無了主意,不禁由震驚中抽身而出,惱羞成怒的向身後的倭賊大喝道:「給我殺呀!」自己拔出東洋刀一馬當先衝上前去,這個時刻他再也想不出別的計策了,惟有在真刀真槍下見分曉了。

一群一群賊寇開始往赤穴村那排竹製的城牆衝去,那一雙雙被鮮血遮住了的眼睛,彷彿要吞噬所能見到的一切,邁著仇恨的雙腿大步大步的逼近赤穴村,五百步、四百步、三百步……寨門似乎在向他們招手,財富在向他們招手,女人在向他們招手,不過在此之前,先與他們招手的卻是村民們手中犀利的箭弩。

方才目睹了靜懷師太淒然離世的赤穴村村民們人人用命,將滿腔怒火化作一陣陣箭雨徑直向賊寇們掃去。

雖然擋在賊寇身前的只是一堵如若虛設的竹牆,可村民手上鋒利的弓箭,卻似在那不堪一擊的竹牆上鑄就了一道鋼鐵般的城牆,不管這些倭寇奸賊是何等的如狼似虎,氣焰是如何的不可一世,依舊是讓他們止步於寨門之前成排成排的倒下,去地府與他們那副頭領會合。

小澤敬吾不斷的呼喊著:「衝呀!進去為秋山副頭領報仇,就可以為所欲為了,一切財產和女人都是我們的了。」

賊寇高聲的應著,前仆後繼踏著同伴的屍首往前衝。

然而村民們也知道自己身上此時所背負的艱巨責任,身後就是父母,就是妻兒,自己倒下了不打緊,可親人們卻要承受那無盡的災難。那一枝枝飛馳的利箭剛剛毫不容情的插入那些惡徒身軀之中,馬上又迫不及待的搭弓拉弦。田子游更是箭無虛發,枝枝都激起一片血雨。

起先數箭也殺不了一人,對於倭賊的聲勢沒有多少的消弱,可當他們衝入三百步之後,情形就變的有利於村民他們了,賊寇們越是衝在前頭死神便越是來得快,越是落在後面越是目標明顯,越是聚在一起越是一死一片。

又是一排箭雨過後,小澤身旁亢奮衝殺的賊寇隊伍也永恆的停止了,而小澤自己手臂處也中了一箭,可處於激亢狀態之中的他毫無感覺只知道向前,即便身邊的人越來越少,依舊是不肯撤退。

還是由後面追來的牧野勝仁敲昏了他,才讓那些進攻中殘存的倭寇得以保留狗命。盧丘早在小澤瘋狂進攻的開始便判知了倉促進攻的結果是必敗無疑,是以沒有帶著自己的人陪這個傢伙瘋下去,他那一百來人倒是完好無損。

終於將這些猖狂的倭寇給打退了,赤穴村響起了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他們一人未傷卻讓那些凶狠的倭寇躺下了五六十人,如此驕人的勝績實在是讓他們有理由歡慶,更值得慶幸的是,他們為自己的親人們擋下了這場浩劫,為保家園的安定完成了一個男人的責任。

當然,他們之中有一群人注定是愉悅不起來的,不但是今晚,在以後的許多個日日夜夜裡,他們都不會有歡樂的心情,悲傷已深深的烙印在他們心中。

「阿彌陀佛,眾位師妹且止住哭泣,讓我們去為靜懷收拾一番吧!」不論在何時,靜憶都是眾師妹的支柱,只要她還沒倒下,前方就總是有條路在等待著她們。

就在臨時為靜懷搭建的靈堂裡,靜懷靜靜的躺在正中的靈台之上,身上那件殘破的袈裟已被換過,身子也被師姐妹們仔細的擦洗,此刻的她白璧無瑕,便如同她的心靈般,來此渾濁的塵世走過一遭,那顆純潔的心靈卻始終保持如初,未曾沾染丁點污濁之氣。

在佛家的生死觀裡,生死只是一個圓,無始無終,無窮無盡,而凡人世界裡的生與死皆是一種磨難、一種痛苦,前世因種得後世果,因果循環一切際遇不外如是。除非是修到了佛家的最高層次││涅盤,方可超越生死,逃離出這生死之苦海。

所以生與死不過是兩個同等的孿生子,無所謂悲亦無所謂喜,可惜人生在世百欲纏身,又有幾人能達到那空靈無物的境界呢!就算是這幾位終身侍佛的峨嵋女尼,當生死的離別突如其來的發生在身邊時也是悲由心生,不自禁的流露於表。

眾女尼環環跪在靜懷那業已冰涼的身軀之前,悲傷如狂浪般向她們捲來。她們眼中的淚水,抽搐的身影,讓這班早已脫離了凡塵俗物的出家人身上又顯現出凡人的性情。

想到靜懷往日的種種,師太們個個是悲不自禁,她們方外之人尚且如此,餘人就更不必說了。紫鵑哭的死去活來,臉上落下的淚痕與身上的血漬交相輝映,那血漬是在尋到靜懷後,處於悲憤之下的她,將與靜懷死在同一枝箭上的畜生碎屍時沾染上的。原本艷麗的紫衣上沾滿了一團團污血,乍看之下甚是嚇人。當時如若不是旁人攔著,她大約就要將秋山那廝剁成肉泥了。

文定他們雖然沒親眼見到那場景,可只是看到她陰沉的面容,全身濺滿了斑斑點點的血漬,便知道了個大概。

「阿彌陀佛,眾師妹隨我誦起往生咒,祈禱靜懷師妹早登西方極樂世界,拔一切業障根本,得生淨土陀羅尼。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哆夜,哆地夜他,阿彌唎都婆毗,阿彌唎哆,悉耽婆毗,阿彌唎哆,毗迦蘭帝阿彌唎哆,毗迦蘭哆,伽彌膩,伽伽那,枳多迦隸,娑婆訶……」

往生咒的經文在幾位師太口中被反覆的詠誦著,莊嚴的佛號瀰漫在靈室之內。

「該死,我小澤敬吾一生未曾敗的這般慘過。」

盧丘安慰道:「算了,小澤先生,你的計策原本是天衣無縫的。誰也不曾想到那些所謂的名門正派,所謂的女俠,做起事來也是這般的殘酷,如此的冷血,就連我們也很少有當著眾人的面親自下手殺自己人的,這次的事純屬是個意外。」

盧丘在安慰小澤,可小澤卻不怎麼領情,怒火已然將他往日的那張面具給撕裂開來,怒火中燒的他面色相當難看,道:「不用你在一旁假好心,明明事先說好了是兩家共同行事,我們還答應要將事後的成果多分給你們一成,為何事到臨頭你卻退縮不前了,啊!到底是何道理?」

盧丘倒還是滿臉帶著輕笑,不急不躁的解說道:「小澤先生,這事可真怨不得我盧某人。方才的情形你也看到了,連秋山副頭領站在那麼老遠之外還不幸遭了難,不但被他們一箭穿心,還是一箭殺了兩人,如此神乎其神的箭法,我們正面強攻豈不是自尋死路。」

「狡辯。」小澤敬吾大聲的吼叫道:「明明就是你膽小怕事,那些村民都是些只知射箭的獵戶,只要我們聯手奮力殺上前去,那些弓箭還能有什麼用。正是你帶著你的人都撤離了,才使得我們目標少,被他們一一擊破。」

人一生氣,其本性就顯露出來了,盧丘暗自笑道,倘若自家那位一直在誇他們的謙遜有禮的少爺,見到此情此景會是個什麼模樣,答道:「小澤先生,這我可就得好好的說說你了,你沒看到牆頭上那上百個弓箭手嗎?方才對方發難之時,我們離他們還那麼遠,優勢完全都站在那幫愚蠢的山民那邊去了,我這為的可是保存實力呀!」

小澤精神上受到了很大的打擊,卻不肯承認自己的失敗,直說道:「騙子,騙子,你們中土人沒有一個是講信用的。」

「夠了,小澤。」多日不見的原田辰史突然由後面走了出來,先是用倭語教訓小澤道:「這樣正面對殺本來就不是你所擅長,卻一味的蠻幹,損兵折將不說還丟盡了我們扶桑人的臉面。」

小澤悔恨的跪在地上,低著頭說道:「我不敢奢求原田先生與名主的原諒,還請容許我以體面的方式死去,用自己的鮮血來洗刷自己的恥辱。」

原田辰史凝視著他一陣,又轉身過去半天悶聲不語。「呼!」小澤深呼吸一下後,反手抽出自己那把小一號的配刀,敞開衣裳,便將刀口對準自己的肚囊。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倒讓盧丘吃了一驚,慌道:「小澤先生,你這,這是做什麼呀?原田先生,你快勸勸他呀!」

「放下吧!」原田辰史嘆了口氣道:「秋山也死了,這次你就戴罪立功,男人失去的榮譽必須自己去奪回來。」

「嗨!」小澤領命而起。

「這就對了嘛,不過是一時的失誤而已,何至於此呀!這俗話說的好,人有失手馬有漏蹄,何必為一兩次失手就起這輕生之念呢!」現在他們本就處在劣勢,盧丘可不想再少個強力的幫手。

原田笑著道:「小澤不過是在開玩笑罷了,盧兄不必當真。現在事已至此,也沒什麼退路了,這回奪取那批寶石之事,還需盧總管大力相助了。」

「那是自然,大家合作一場,怎麼也不能坐視不理呀!只是眼前這村寨實在不是根好啃的骨頭。」那百步穿楊的神技讓盧丘心中留下了不小的震撼,道:「再加上我們的人手也銳減了不少,如何才能拿下它呢?」

原田道:「人手的事好辦,我這次帶來了一百人,加上你們手上的人馬足夠應付了。至於眼前這座村寨嘛……」他稍停片刻,冷冷的笑道:「想要拿下它,本來並不是件困難之事,只是你們捨直求曲,多走了好些彎路罷了。」

小澤敬吾與盧丘心中還是充滿了疑問,急著想從他嘴裡探出些什麼,可原田卻抱定了主意緘口不言,嘴角還掛著意味深長的淺笑,反而是隨後到來的牧野什麼話也不說,只是直直的望著原田辰史而已,那道原本深鎖的愁眉也舒展開了。

作為赤穴村的長老,今夜的曋磬竹與村民是一樣的滿心歡喜,甚至比他們更為興奮,然而卻不能像他們那般燃起篝火,像那些姑娘小伙在火堆旁跳起醉人的舞蹈,不能像老人小孩般毫無牽掛的圍成圈唱起那動人的歌謠。

曋磬竹身上背負的是整條村子的安危,即便是在這樣的勝利之夜,他仍舊得不厭其煩的帶著田子游巡查村子裡的各個角落,安排每個崗哨的留守人員,囑咐那些他看著長大的子侄們萬萬不能大意。

他深知那些賊寇只是暫時的退卻,並不代表著一去不返,那一排排的弓箭雖讓他們蒙受了不小的損失,但還未達到無柴可燒的地步。

然而,若是與他一般年紀的中年村民或許還能理解他的謹慎,而那些洋溢著青春活力的子侄們,胸膛中那顆充滿著狂熱激情的心,卻早已飛到熱鬧非凡的篝火處了。那些被安排下來放哨巡夜的,個個都拉長了一張苦瓜臉,曋磬竹只好多方安慰他們,下次喜慶活動一定不安排他們值夜,讓他們玩個痛快,才稍稍寬慰了這些年輕子侄那躁動的心。

這一路下來,大致的狀況皆是如此,曋磬竹遠遠看到他們都是無精打采的,走近了,他們在自己面前又皆是欲言又止,叫人著實有些不忍。

好不容易安撫了所有崗哨的值夜人,而曋磬竹身後的田子游卻已是如熱鍋上的螞蟻般躁動不安。

曋磬竹心中已猜了個大概,笑問道:「子游呀!怎麼你也像他們似的,急著去火堆那看姑娘不成?」

子游的臉一下子臊得通紅,結結巴巴的回道:「曋叔,不,不是那麼回事,您,您聽我說。」

曋長老有意戲弄一下他,如若無事的道:「你說吧!曋叔我聽著呢!」

「是,是綾子先前和我說好了的。」子游此時的聲音猶如蚊蚋般,和他那偉岸的身型,戰場上那穩健的身手,簡直是完全不同的兩人般。

「綾子?」曋磬竹故意沉吟了一陣,問道:「我們村子裡好像有不少丫頭都叫這個名字吧!你說的是你覃七叔那個丫頭嗎?」

子游趕緊大搖其頭:「不,不是不是。」覃七叔的丫頭覃翎可是村裡的胖丫頭,對他也是時有糾纏,子游躲她還來不及呢!又怎麼專程去見她。

「哦,那就是鄭柯兄弟那丫頭了,那個丫頭的模樣倒是長的挺俏的,你小子可是有福氣,呵呵。」

「不,不,曋叔,這個玩笑可萬萬開不得。」

那個鄭欣鈴長的倒是挺漂亮,可與自己那綾子卻是兩位誰也容不下彼此的冤家,綾子再三告誡過自己,若是膽敢在她面前提到鄭欣鈴的名字,就讓自己吃不完兜著走。若是曋叔回去,將他老人家亂猜的那些如此這般的一絮叨,自己的日子可就淒慘了。

子游咬了咬牙,小聲說道:「侄兒說的是曋雨綾。」

「聲音怎麼這麼小呀!明知道你叔叔年歲大了耳朵不好使了,這麼大個的壯小伙怎麼還要裝的跟個丫頭似的。」曋長老要將這個後生好好的戲弄一番,看他還敢不敢在自己這過來人面前耍心眼。

「侄兒說的是曋雨綾,就是曋叔家的綾子。」情急之下,田子游差不多是用喊出來的。

曋長老這才故作恍然道:「哦,原來我們家雞窩裡那些每日剛下的雞蛋,就是被那個臭丫頭偷偷拿給你了呀!」

田子游那張薄臉一下子不由得紅的賽過猴子屁股,羞愧道:「這個,您老是如何知道的呀?」

「我自己的閨女自己還能不知嗎?每日她都怪是那母雞將自己的蛋給藏了起來,還以為能瞞天過海呢!」女生胳膊向外,自古使然呀!

既然已經被抓到了,子游也不好再狡辯了,向曋叔哀求道:「曋叔,您看這每個哨卡都盤查一遍了,那邊也快散場了,我若是再不去,只怕綾子又要發脾氣了,她的脾氣您是最清楚的了。」這個時候也顧不得面子了,退一步講,以後免不了都是一家人,笑話也就笑話吧!

「好了,也巡完了,你就去吧!不過記住別惹她生氣,可別讓那丫頭回家又將滿腹怨氣撒在她老爺子身上。」

「是,你自己也要小心,我去了。」田子游就像撒開腿的兔子一般,一溜煙的工夫就不見了蹤影。

到底還是年輕好呀!曋磬竹回想自己還是他們這般大的時候,也是如此為了心愛的女孩整夜整夜的失眠,跳起舞,唱起歌來又是整晚整晚的不休息。一轉眼,時光飛逝,自己的閨女也開始延續著這動人的故事了。

第六章 篝火晚會

篝火會就在赤穴村宗廟前的空地上舉行,那熊熊的篝火映紅莊嚴的宗廟,也映紅了大人小孩每張歡快的臉龐,歌聲、笑聲隨著那高高的火苗徐徐上升。

子游來到之前,篝火會已經舉行了好一陣,大群大群的村民們坐在地上圍成一個圓圈,而中間則有大群年輕人圍著火堆,手牽著手,繞著篝火,一邊轉圈一邊歡快的跳著舞。

當然跳舞並不是年輕人的專屬,在那些快速旋轉的人群中,還有那些不服老的老者,一名聲音嘹亮的老人則是站在圈外引吭高歌,為他們的舞蹈伴奏,而坐著的眾人也盡皆隨著拍子鼓動起雙掌,這慶功的篝火會樂就樂在沒有旁觀之人,每一個都是參與者。

不過,此時卻有一名年輕女子坐在那些老人與孩子之間,身上節日的盛裝,周遭歡快的氣氛並不能舒緩她那深鎖的愁眉,雙手環抱在膝蓋上,嘴裡還在絮絮叨叨的嘀咕著什麼,就是旁邊的相子戚、田子翼都聽不清她到底是在講些什麼。

憨厚的相子戚一臉不解的問道:「綾子姐姐,妳怎麼不過去跳舞呀!妳看大家跳的多開心呀!」

看著同村的哥哥姐姐們一個個臉上都是那般紅彤彤的,他羨慕的不得了,忍不住都想上去了,這個時候若是能突然一下子大個三、四歲該有多好。

曋雨綾雖有滿腔的怨氣,但也難以發洩在這些小孩子身上,只好嘴硬道:「跳舞有什麼好的,姐姐才不想做這麼無聊的事呢!」

「無聊?」子戚奇怪的問道:「怎麼會呢!妳看那欣鈴姐姐跳的多開心呀!好多哥哥都爭著和她一起跳呢!妳看她臉上笑的就像是一朵花。」

曋雨綾咬咬嘴唇,鼻腔裡微微的「哼」了一聲,那鄭欣鈴招蜂引蝶的模樣她早就瞧見了。在村子裡這一代年輕的女子中,曋雨綾與鄭欣鈴數的上是最出眾的兩個,可也正因為如此,她們彼此間都相互不服氣,就如同兩隻高傲的孔雀般明裡暗裡都較著勁。

一晚上鄭欣鈴都在賣弄姿態,遊歷於眾青年間,曋雨綾知道她是特意做出來給自己看的,一腔怨氣更是無處發洩。

別看田子翼和子戚一般大小,可心眼卻比那個楞小子多了許多,對於自己哥哥與雨綾姐姐的事,他不但是一清二楚,甚至子游還經常向他討教主意。此時看到子戚不慎說中了未來嫂子的心病,馬上補救道:「子戚,你給我閉上你的嘴巴,屁大點孩子,你管人家姐姐們的事幹嘛!」

相子戚不依的反駁道:「你還不是和我一樣大,憑什麼說我年紀小呀?」

「真是笨呀!正是因為我和你一樣年紀小,所以我不去管姐姐們的事呀!」

說完,子翼還給他個白眼,在言語上從來佔不了他半點上風的子戚,惟有閉上那張大嘴轉過頭去看哥哥姐姐們跳舞。

打發了多嘴的子戚,子翼再來安慰雨綾道:「雨綾姐姐,妳不願去跳舞,我們就坐在這看好了嘛!上去跳舞又累不說,這麼熱的天還要出一身的汗,多不划算呀!」雨綾姐姐不但是他哥看中的女子,還是他們全家都認準了的媳婦,他能不賣力討好嗎?

「還是子翼聰明,那裡人又多,火又旺,幹嘛要跟自己過不去,上去跳出一身汗水呀!」吃不到的葡萄永遠都是酸的。

好不容易得到未來岳父放行的田子游,又在人群中找了好久才遠遠看到雨綾等人,還沒走到近前,便見著一道人影橫在自己與雨綾中間。

「整個晚會上最美麗的姑娘,不知道我能和妳跳支舞嗎?」一個健壯的青年向安坐在地上的雨綾提出請求。

這已經不知道是今晚第幾位了,前者要嘛被雨綾一一婉言拒絕,要嘛被狡猾的子翼設法支開,她除了想與子游跳舞外餘者都沒有興趣。

正待雨綾要拒絕眼前這個青年,子游卻急了,越過眼前的村民來到雨綾身前越俎代庖,口氣很衝的替她答道:「她沒空,鄭子封你再去找別人吧!」對於雨綾,子游可是看成自己的禁臠一般,容不得他人窺視。

為他生了一晚上的悶氣,哪知一出現就是如此的霸道,雨綾氣上加氣,原本要拒絕鄭子封的邀請,此時在氣極之下卻伸手將子游一推,一臉寒霜的對子游道:「你是我什麼人呀!憑什麼替我拿主意呀!」

自己來晚了理虧在先,子游惟有小心的討好道:「我不是事先和妳說了嗎?妳爹那不知道何時才能放人,妳看我好不容易才趕過來,就別再生氣了,好嗎?」

「說好了,那是幾時的事呀!現在姑娘我不樂意了。」害她像傻子似的和些小孩們坐在一旁看人家歡快表演,想來她就惱怒不已,姐妹們都經常教訓自己,男人是不能這般遷就的,不然日後吃虧的還是自己,這次她定要讓他嘗嘗教訓。

看著雨綾這邊一時半會兒還不肯罷休,子游乾脆將目標轉向鄭子封,目光狠狠的望著他,小聲在他耳邊威脅道:「你要是不想像上次那樣被重重的摔在地上,就快去找別的姑娘。」在赤穴村年輕一代人中,他可是一言九鼎的人物。

鄭子封對上次會武賽上與子游比試時,自己難堪的下場可還是記憶猶新,權衡一番後立刻開始緩步後退。

「子封,等等我。」雨綾可不能讓子游如此簡單就瞞混過去,推開一臉懇切的子游,來到鄭子封面前,還特意露出嫣然一笑道:「走吧!子封,我們跳舞去。」挽著他的手臂就插入跳舞的人群中。

原本已打了退堂鼓的鄭子封絕處又逢春,當然是樂得欣然相從,在跳舞的人群中屬他笑的最是開懷了。

而田子游這下卻氣的不小,恨恨的對弟弟說道:「什麼意思嘛!好不容易才脫身出來,竟然讓我看她與別人跳舞,早知如此還不如不來呢!」

子翼卻不認同自己的哥哥,反而維護著雨綾道:「哥,我這做弟弟的也不能偏私,這事可不就是你的不對嗎?雨綾姐姐從篝火還沒點著時就在這等起,等到大伙都來了,等到個個都開始歡慶了,你都還沒出現,那可不就是憋了一肚子火嗎?」

「那我不也是被她爹拉去巡視了嗎,這怨得了我嗎?」

鬼靈精怪的田子翼嘆了口氣,道:「話是不錯,可誰叫你是男人呢!」

「去去,算我白疼你了。」子游胸腹中的氣還未消除,賭氣道:「算了,開什麼篝火會嘛!真是無聊,我還是跟著長老去幾位客人那轉轉。」

雖然那一箭是在她們懇求之下射出的,可靜懷的死卻還是讓子游的心中有絲難受,連討好雨綾的勁頭也沒了。

田子翼著急道:「別呀!」他可是在父母的授意下,專司負責為哥哥與雨綾姐姐的關係搭橋鋪路,這要是兩人鬧起彆扭來,爹娘頭一個要責問的就是自己。

子翼剛想要勸說哥哥,一道火紅的人影邁著堅定而自信的步伐靠近過來,子翼心中暗道不妙,那俏麗的姑娘人還未到,銀鈴般的笑聲便先到了,道:「這不是今日的退敵英雄嗎?怎麼來的這般晚呀!這個篝火會可就是為了你們開的,結果你這個大功臣卻最後一個來,是何道理呀?」

一看到這鄭欣鈴姐姐,子翼本已凌亂的心變的更加焦灼了。這個漂亮的鄭姐姐也不知道到底是為了什麼,就是喜歡與雨綾姐姐對著幹,這次主動靠過來必是來火上澆油的。

子翼不能讓她得逞,代老哥答道:「我哥要陪長老巡視不能參加篝火會了,他只是來轉轉,馬上就走的,是吧!哥?」

「嗯。」反正雨綾不理自己了,留在這裡也是受氣,子游本就打算要走,也懶得去管弟弟如何回話,應酬鄭欣鈴道:「我還要巡視村子,妳們好好玩吧!不用管我了。」

說話時眼睛卻偷偷瞄向雨綾那,讓他氣惱的是,雨綾似乎與那個子封玩的很開心,臉上露出了桃花一般的笑容,他見了不由得心情大壞,恨不得趕快離開這鬼地方。

「別這麼掃興嘛!」鄭欣鈴正是見著他與雨綾鬧意見,才草草的擺脫了身邊的追求者隻身過來的,又怎會如此輕易就退縮了呢!笑道:「大家都想看看拉開了雨綾父親那張神弓的英雄,你怎能不滿足大伙的好奇呢?」

「咳,都是一個村子裡長大的,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誰還能不認識誰呀!算了,妳們玩吧!我只是跟長老告了一小會兒假,他老人家還在等著我呢!」這個地方他是一刻也不想待下去了。

怎麼勸說他都不肯答應,鄭欣鈴只好使出絕招,故作驚訝的笑道:「喲,田大哥,你看我哥和雨綾妹妹在那跳的多開心呀!」如果眼神能殺人的話,子封已被子游殺了幾個來回了。

「你看大家玩的都挺愉快的,你等會再去,雨綾的父親也不會如何怪你的,來吧!我的大英雄,本姑娘請你跳支舞,可以嗎?」鄭欣鈴袒露出自己最為動人的笑靨,讓子游無法謝絕她的盛情,惟有牽著她的小手加入舞蹈中的人群。

子翼的腦袋開始發麻了,篝火會開始之前一切還都是好好的,可這麼一轉眼間,眼前這無法收拾的局面就這麼形成了。從頭到尾一直站在一側的他,實在是被哥哥、姐姐們不可理喻的行為攪糊塗了。

看上去,曋雨綾是在與子封高興的跳舞,其實私下卻一直在關注著子游這邊。本打算只是小懲小誡,一會兒便過去安撫一番,就像那些姐妹們傳授的那樣,恩威並行方讓子游更加重視自己,可卻沒料到鄭欣鈴那個,那個臭女人竟趁虛而入。

曋雨綾外表上看來還很正常,面上還掛著笑容,私下卻早已怒不可遏,整顆心早就飛到子游那邊去了,心不在焉的她已在無意之下踢了子封好幾腳了,能與她共舞已是難得,子封當然不敢當面提醒她,只好咬咬牙默默承受了。

若說起先前子游與那個臭女人聊天已讓雨綾怒由心生,那麼看到二人公然雙雙攜手起舞後,更是怒火滔天了,對此最有體會的便是子封了,她腳下的力道明顯要比方才又大了許多。

鄭欣鈴此刻可不管自己那可憐的哥哥,她心中充滿了得意,充滿了自豪,終於有這麼一日,赤穴村的小公主在自己的手底下落敗了。

渾身火紅的她要如同這高高的篝火一般,讓全村人都感受到自己的勝利,而子游呢!只是被動的附和於她,當著雨綾與這麼多村民之面與鄭欣鈴共舞,他還真有些難堪。

雨綾清晰的感受到鄭欣鈴刻意的挑釁,子游木訥的跟從更讓她越看越氣,一跺腳,丟下不明所以的鄭子封奪路而去。

濃郁的檀香味瀰漫在小小的靈堂裡,木魚一下下的在靜憶手中被敲打著,莊嚴的經文不斷的從眾女尼的嘴裡吟誦而出。

曋磬竹進來之後,先是從一旁的文定手中接過三根香,面朝靜懷的遺體深深的鞠了三個躬,禮畢後又對幾位師太安慰道:「靜懷師太的不幸,曋某極為痛心,然死者已矣,還請幾位大師要節哀順變。」

「多謝施主。」靜憶帶著眾位師妹回禮。

曋磬竹轉而又低聲向一側的文定等人囑託道:「若是大師的喪事還有用得上彼村之處,諸位不必介懷,只需著人知會在下一聲便是了。」

楊括謝道:「自我等入村之後,給貴村引來了諸多禍事,到如今一直是多虧長老百般維護方能得保此身,又多蒙長老盛情,此恩此情真不知如何才能報答呀!」

「幾位貴客見笑了,我赤穴村立在這群山之中久矣,難得有此機會招待遠到的客人,各位不必憂心其他,只管住下便是。」

文定等人盡皆拜謝曋長老,對於曋長老這類不收取分毫回報的仁人志士,他們也獨剩施禮以報這一途了。

白日的大捷讓赤穴村所有人的心中都洋溢著輕鬆與喜悅,不但是聚集到祠堂前參加篝火會的村民們,就連哨卡上的眾人也大多是如此。此時已是立秋之後,徐徐的微風吹來絲絲涼爽,也讓崗哨上的值夜人員放鬆了警惕,十幾道鬼祟的黑影就這麼悄無聲息的潛入了赤穴村。

與熱鬧非凡的篝火會不同,在村寨的另一頭,遠離宗廟祠堂的地方卻是萬籟無聲。

四下屋舍裡的居民們全都扶老攜幼,拖兒帶女的去參加篝火會,此時這裡除了幾聲犬吠外,便只有隱隱傳來的嗚咽聲,此悲傷之人正是從篝火會上一路逃出來的曋雨綾。

原本她從篝火會上出來,是打算徑直回家的。可一路上越想越氣,越氣便越是不由自主的想起,滿腔的委屈,滿腹的心酸,來到此處便再也忍不住了,悉數化做泛著鹹味的淚水垂落了下來。

往昔的驕傲與自尊,在那錐心之痛的面前顯得那麼蒼白無力,毫無抵抗便宣告崩潰,姐妹們平日裡給她灌輸的那些所謂的金玉良言更是毫無幫助。

就在曋雨綾哭了好一陣後,心急火燎的田子游便匆忙的追尋著芳跡趕了過來,跑著跑著,聽見了那若隱若現的啼哭聲便停下了腳步,憑著那啼哭之聲,在陰暗的角落終於尋到了那睏坐在石階上顫抖的麗人兒。

在人前的曋雨綾性情十分要強,倔強的她不肯在人前流露出一絲軟弱,這並不是因為她乃是赤穴村長老的獨生女,只是她個人的性格使然。而現下的她竟是柔弱不堪,直看得子游五內俱崩,連連罵自己混帳。

子游蹲在她身前內疚的道:「綾子,都是我不對,都是我混帳,妳別再哭了行不行?」

雨綾猛然抬頭,淚眼婆娑的望著他,嗔怒的叱道:「你走,你走,我不想見到你。」小手幾近要將他推倒。

子游將那雙不安分的小手緊緊抓在掌內,惶恐的道:「綾子,妳惱我,怨我那都是我自作孽,打我,踢我都是我活該,可就是別趕我離開呀!」

雨綾冷冷的譏諷道:「哼,誰是你的綾子?別是在叫那鄭欣鈴吧!小女子可擔待不起。」

果然,她在意的便是此項,子游悔不當初,一時腦熱答應了那鄭欣鈴的邀請,這下可有的自己解釋了,忙說道:「哪呀!我一直以來只管妳叫綾子,其他人從來不曾想過。」

「哼,說出來誰信呀!」雨綾將頭偏過一旁,那委屈的淚水又一次不爭氣的落了下來。

聽到了她的哽咽聲,子游慌了手腳,心頭更是亂如桑麻:「妳別哭呀!哭傷了身子怎麼辦呀!都是我的錯,要不妳打我出出氣。」舉著她的嫩手便往自己身上直拍。

「呸!」雨綾抽回小手還順帶的啐了他一口,羞道:「哪個眼睛不好使的丫頭,才會傻的來打妳。」

會調侃了說明心裡的傷痛也消弱了不少,子游那顆懸著的心也總算放緩了些,笑道:「哪還能有誰,可不就只有妳嗎?」

「我?小女子可沒這種福氣,還是讓那個鄭欣鈴鄭大美人來消受吧!」傷痛是平和了些,可復甦的怨氣卻接踵而來,雨綾嘲弄道:「我這個臭丫頭配不上也就罷了,怎麼,有那位鄭大美人相伴,你還會中途離場?這可讓人料想不到呀!」

子游求饒道:「雨綾,講講理行嗎?當時看到妳和鄭欣鈴的哥哥去跳舞,我本打算離開的,可她卻找上了我,幾番推辭可擰不過她的盛情,才下去了那麼一小會兒,一發現妳不見了,我就心急火燎的丟下一切跟過來了。」

雨綾心中泛起了絲絲甜味,嘴上卻依舊是淡淡的問道:「那鄭大美人呢!她難道沒挽留你嗎?」

「我哪還顧的上呀!」子游經過這麼一折騰下來,再碰見鄭欣鈴,只怕要繞道而行了。

想必自己的子游不顧一切的離去時,鄭欣鈴那個臭女人的臉上是十分精彩。哼!臭女人不要臉,自己就這麼一丁點的疏漏,她都能見縫插針,真是讓人防不勝防。

雨綾破涕為笑道:「這次還算你能懸崖勒馬,以後再有這等事,讓我見到你與那個鄭欣鈴勾勾搭搭,看我還會不會睬你。」

終於是雨過天晴,子游卻委屈的道:「那雨綾妳就不要給我這個機會了,以後我走到哪妳便跟到哪,我就能時刻警惕妳的訓示,也不會再犯錯了。」

「美的你還。」雨綾調皮的戲弄道:「以後不管我在不在跟前,你都不許和那個鈴子說一句話,說也只能說『你早』、『改日見』、『吃了沒』等等諸如此類的應酬話。這可是你早就答應過我的,今日卻一股腦給拋在腦後。哎!這次算了,下次再犯,我可不管你那麼許多。」

蠻橫之際還算留有了餘地,百般無奈之下,子游惟有悉數應承下來,誰要他就是離不開這個不講理的小東西呢!

二人冰釋前嫌正合計著再回到篝火會,雖然此時已過了子時,不過赤穴村的篝火會一直要持續到第二日天明,而且越到後來越是精彩,雨綾私心之下更是想在姐妹中挽回面子。恰逢二人動身之時,卻有一道鬼祟的黑影在各家各戶門前來來回回的晃悠。

子游緊緊拉住雨綾的手示意她靜聲,那道黑影渾然不覺自己已然暴露,反而不停的在忙碌著。子游喊了一嗓子道:「什麼人?報上名來。」

那黑影身形一頓,不但不回話,反而抽出了兵器衝了過來,那銀白的刀刃在月光的照耀下寒光倍長。

子游也一面慌忙抽出腰間的鋼刀,一面吩咐雨綾道:「快去向村裡們警告,有敵襲。」

雨綾卻不肯放他一人在此,急道:「不,我要和你在一道。」

來不及多做解釋,子游猛的將她向後一推,差點將她推倒在地,叱道:「快去報信,再囉嗦小心我抽妳。」

雨綾咬了咬嘴唇,一扭頭向祠堂方向跑去。

這時對面的黑影也攻到了,只見他雙手持刀正是那些無恥的賊寇。

子游來不及去細想他是如何能潛進寨內的,握緊鋼刀迎頭而上,兩件兵器生生的碰在了一起,發出銳利的聲響,子游只覺得手腳發麻,原來他們是這般的強橫,與子游印象中那些一遇上他們村民組成的民團便潰不成軍的賊寇有了許多出入。

數百人的兩陣對壘,田子游他們那些訓練有素的獵戶要勝出許多,可單對單的真刀白刃,這些滿手血腥的屠夫卻要略勝一籌了。

特別是為了將此次秘密任務一絲不苟的執行到位,連小澤敬吾自身算在內,一共剩下來的十數名忍者,全部是這次任務的執行者。這些身手詭異,行事殘忍,又適合夜間活動的忍者,確實是賊寇軍中行此事的不二人選。

幾個來回下來,子游那笑傲赤穴村眾子弟的矯健身手,在對方一個普通的下忍面前卻顯得黯然失色,威猛早已不存,徒剩招架之功。而近日來憋了一肚子氣的忍者則越戰越勇,彷彿要將滿腹的邪火頃刻之間宣洩於田子游身上。

那名忍者一刀直探子游的要害,子游忙閃身一旁提刀直對抵擋,卻不知對手使得乃是虛招,東瀛刀實乃是直奔子游那握刀的手肘,「匡噹」一聲,子游手中的百煉之刃已墜落於地上。

「嘿嘿!」一直未曾發聲的忍者此時也忍不住發出勝利的笑聲。

已是赤手空拳的子游也不甘成為任他宰割的羔羊,緊握那尚流淌著鮮血的拳頭猛的撲向那名忍者。那忍者正是得意之時,不曾防備他有此一手,倉促間揮刀,雖砍傷了子游的大腿,然而也被他欺到咫尺的近身。

子游不給他反應過來的機會,用自己那健壯的身軀緊緊地嵌住那瘦小的忍者,二人一同身著地,在地上來回的翻滾。

子游此法雖是不雅可卻卓有成效,那名武功上高出他許多的忍者完全施展不開那詭異的忍功,只能隨著他遍地打滾。

不過對於這種近乎於韃靼人摔角術的搏擊之法,那訓練有素的忍者也不是全無辦法。調整了一番後,他先是用手臂勒絞子游的頸部,讓他呼吸不暢而放鬆了嵌住自己的雙臂,這還不算完,待那忍者全身上下都自由了後,接著便是拽著子游的衣領奮力一個過肩摔。可憐的子游不但被摔出去老遠,失去了控制的身子還在泥地裡滾了幾個骨碌,然後就是四肢朝天。

那忍者還不依不饒的追上前去,將子游拉到他右肩之上,然後使勁兒將他拋向天空,讓他臉朝下摔倒在地上。子游只覺得天旋地轉,眼冒金星,兩次試圖掙扎站起卻皆是徒勞無功,不管如何堅持,到後來都是乏力的倒下,自己反而是累的大口的喘著粗氣。

倭寇大概也玩的差不多了,順手操起那遺落在地上的倭刀,一步一步的開始逼近子游,一面高高的舉起刀,嘴裡一面還在用倭語說道:「去死吧!無能的中土人。」

子游只能無望的閉上眼睛,等待著死神的降臨。

「啊!」耳邊傳來一聲慘叫,卻不是自己發出的,身上也未曾傳來金屬刺入的疼痛,子游睜開雙目,隱約見到那賊寇手握著倭刀卻久久不曾砍下來,就如同是定住了一般,接著他那猥瑣的身子開始向後傾斜,「咚」的一聲重重的砸在地上。

倒下去的反倒是這個倭寇,料想自己必死的子游一臉詫異的望著這一幕,有些不敢相信,然而卻又是真實發生在眼前的。

第七章 悲痛莫名

「子游哥。」奇蹟之後,一聲子游無比熟悉的嬌呼從後方響起,子游趕緊回過頭去,曋雨綾正慌忙的向他跑來,而雨綾的身後還站著一人,是她的父親曋長老,曋長老的手中拿著的正是那張柘木神弓。

曋雨綾急急的跑到子游身邊,將他扶進懷裡,急道:「子游哥你沒事吧!嚇死我了,那人舉著刀就要向你砍下去,好在爹爹將那張弓帶在身邊,不然、不然……」後面的話她已然不敢再往下說了。

曋長老徐步走來,提醒道:「咳,咳,這個死丫頭一點忌諱也不顧,為父可還在這裡呢!」羞澀的雨綾低下頭,將子游給扶了起來。

「子游,這裡究竟是發生了何事?」

子游經過這一段驚嚇,原本昏沉沉的腦袋反而清醒了,趕忙回道:「回長老的話,這事是這樣的……」便將整件事完完整整的娓娓道說了一遍。

根據子游的敘述,他們來到那個倭寇先前活動的地方,檢查了半晌也不曾發現有何不對之處,可那倭寇不顧危險深夜潛入必是有所圖謀,不然就太不可思議了,可不管他們如何找就是怎麼也找不出來。

「哎呀!你們真是笨。」曋雨綾忍不住說道:「這裡黑的就像是黑瞎子住的樹洞一樣,就不知道點根火把來,那看的不是清楚多了嗎?」

子游一聽確實有理,一溜煙由別處取來一根火把,道:「長老,用這個照著找吧!」

曋磬竹鼻息之間嗅到一股刺鼻的異味,心中暗生警覺,可還沒來得及反應,子游便手舉著火把欺身靠近了。「呼」的一聲,也不知怎的房子前竟然燒著了,那火苗邪乎極了,瞬時附近的幾棟房子都燒了起來,那火苗直往子游與曋長老身上竄,二人的衣物也起火了。

雨綾一下子傻眼了,這可是她生命裡最重要的兩個男人呀!幸好曋磬竹的經歷畢竟是要豐富多了,情急之下還能大呼道:「在地上打滾,在地上打滾。」自己早已滾倒在地。

雨綾心下著急可又使不上勁,只有喊道:「快滾呀!你快呀!」子游倒也聽勸,倒地便開始打滾。

這招果然有效用,沒費一會工夫二人身上的火苗便悉數給壓滅了,只是二人的衣服算是徹底毀了,燒了一個個的大窟窿,而沒燒著的地方也是黝黑黝黑的。

那幾棟竹房頃刻前還是完好如故,可此時已是毀於大火之中。

雨綾蹲在他們二人身前,哭的就像個淚人似的:「這都是怎麼了,不就是一根火把嗎,能燃起這般大的火來?」

「丫頭,這是那些賊人下的卑鄙手段,那根火把只是剛好觸發災難罷了。」方才曋磬竹聞到的正是刺鼻的硫磺氣味,這些人竟歹毒到想焚燒掉整座村子。

子游自告奮勇的說道:「我這就去叫人來滅火。」他也顧不得身上的狼狽了,正要去篝火會上叫人來,卻被曋磬竹給攔住了。

「他們要嘛不來,要來便絕不會只是這一人,子游你且叫上一半的壯丁來此滅火,你帶剩下的一半壯丁去搜尋其他的漏網之魚,老人婦孺都暫且留在祠堂,免得再讓他們所乘。」向來深謀遠慮的曋磬竹一時大意已犯下一個大錯,為了一村人的安危,眼下再也容不得一絲疏忽了。

子游道:「子游知道了,長老請放心,子游定不負您的信任,確保這赤穴村上下幾百條生靈的安危。」

「好樣的,丫頭,將我那張弓拿來。」雨綾將弓遞給父親,長老卻將它遞給了子游,道:「這張神弓日後便歸你所有了。」

這張柘木神弓可是赤穴村裡的鎮村至寶呀!子游也掂得清裡面所含的份量,深情的望了雨綾一眼,向長老一拱手轉身急速朝祠堂趕去。

身後的火勢卻已無法收拾,站在大火前雨綾依依不捨的望著他遠去的身影,心下的擔憂是有加無減,喃喃的向長老說道:「爹,我和子游哥一同去,成嗎?」

曋磬竹嘆了口氣,拍拍她的肩膀道:「好丫頭,這個時候是我們村子生死存亡的危難之機,妳可千萬不能讓他分心呀!走吧!妳跟為父一道走。」

「都起了這麼大的火,您不在這等著引導他們救火,要上哪去呀?爹。」雨綾是一臉的不情願。

「妳只管跟著我來便是了。」那火海中的屋舍已是焚燬殆盡,曋長老並沒想勉強進去救出村民的家當,而是比這要想的深遠。房子燒了村民們還可以再蓋,東西燒了村民們還可以再做,然而村裡的人如果死了,這一切才是真的不會再有了。

在赤穴村另一個陰暗的角落,蒙著面的小澤敬吾也正在赤穴村的各個屋舍四周鋪灑著硫磺、硝石等易燃之物。

他一邊做手頭之事,一邊心中暗自嘆服道,原田辰史先生不愧是名主大為推崇的智囊。這座簡陋的村子從頭到尾全是些破竹子搭建而成,再加上還有他們這些忍者手上的火藥,嘿嘿!只等一會火起,這久攻不下的破村子還不毀於一炬嗎?想起來就讓他忍不住發笑。

而另一方面呢!他又在想這火攻之計看似簡單,可自己卻怎麼就不曾想到這上面來呢!自以為聰明的去選擇要那些小手段,不但沒收到效果,更是賠上了眾多手下的性命。他雖然並不在乎他們的生死,然而光是招募這些下忍便耗去了不少的心力,訓練他們更是耗費了他不少的時光,再加上還得帶他們做實戰的練習,這一切回去之後又得從頭開始,心中不由得懊惱不已。

看來日後還是要在原田辰史先生那多學些東西,不能再是這樣瞎馬臨池般的盲目作為了。

小澤敬吾正在合計著如何如何,卻見著東南方向已有大火燃起,濃濃的黑煙直衝上雲霄,小澤不由脫口大罵道:「八噶,這是哪個笨蛋在壞事呀!」說好了二更天一齊動手,這才不過是初更方過,是哪個混蛋如此急不可耐呀!

既然已經是暴露了,小澤也顧不得那麼許多了,將餘下的硝石、硫磺悉數往四處拋灑,然後再立身遠處抽出火捻子拔除蓋子,微微的火頭馬上就變成了一束小小的火苗。

小澤順手往地上一扔便頭也不回的迅速後撤。「轟」的一聲巨響,身後的那幾棟竹屋也被點著了。

先是一道聲響接著便是一處火光,接二連三越來越多的地方開始火光沖天,讓處於歡慶之中的村民們驚恐萬分,原本那掛滿了歡笑的臉上此時盡皆是惶恐之色,女人們紛紛將自己的兒女緊緊的攬在懷裡,老人則多是傷感的望著自己住了大半輩子的村寨陷於一片汪洋火海之中。

而孩子們雖不能理解這到底是發生了何事,可長輩們黯淡驚恐的面色卻讓他們感到了恐懼,幾個年紀尚弱,膽子小的都跟著自己的母親大哭了起來,而相子戚便是其中一個。

子翼與小光則不然,他們二人看著那漫天的火光,卻是無比的興奮,二人拍著巴掌高聲叫喚,那吞噬一切的火龍在他們眼中彷彿變成了那惟有在年節裡才得一見的煙花。

子翼甚至嘲弄著嚎哭中的相子戚道:「膽小鬼,火也值得你怕,你不是最喜歡燒火玩的嗎?」

「可,可,我放的那都是些小火呀!這個,這個……」相子戚想要辯說,可一顆小小的腦袋,結結巴巴的舌頭卻不知該如何來形容這滔天的大火。

徐徐的微風本為眾人送來了涼爽,可此刻卻反成了縱火犯的幫兇,風助火動轉眼間一半的竹房都燃燒了起來,漆黑的天空都被映的火紅如血,就如同有隻狂傲不馴的火龍在天空肆意的嬉戲,要用自己絢麗的皮毛在黑夜中與那月宮裡的嬌娥一試高低。

巨大的響聲也驚動了靈堂中的眾人,將文定他們從屋裡給引了出來。但見那滔天的火勢,滾滾的黑煙迎面襲來,眼前的火勢與文定在鋪子裡遭遇的那次縱火案比起來,可便是一為龍來一為蛇了。

眾人正茫然間,長老帶著女兒曋雨綾趕到了,一見他們都完好無損的站在屋外,這才放心的說道:「一見到火勢,我便擔心各位客人的安危急忙趕來,還好還好,火勢並未蔓延過來。」

「有勞長老掛念了。」文定問道:「曋長老,請問貴村這場火災來勢怎麼這般的大?」

曋長老道:「這是有人故意為之,就是村外那些賊寇,白日的落敗他們心有不甘,便想出此歹毒的伎倆來。那最先縱火之人已被擒殺,可是在這全村上下不知他們潛入了多少人,一下子竟變成這不可收拾的局面。」

「那該如何是好呀?」站在北坤一側的紫鵑被眼前的火勢給嚇住了,四周都是熊熊的大火,已隱隱連成了片,而他們此時已被包圍在其中。

望著那漫天的火勢,不知多少家庭多少生命都要毀身於此,文定羞愧難當,道:「都是我等不祥之人,為赤穴村招來了這等窮凶極惡的暴徒,不但毀了村裡平靜的日子,只怕已經枉送了許多性命。」

早知道如此,他們又何必要來這巴蜀之地呢!一路上的生死離別將文定的心絞的如刀割般的疼痛。

見到此情此境楊括他們無不動容,這個安逸和諧的小山村在他們來之前一直都是平安無事,世世代代的村民們與世無爭的過著富足的日子,此處乃是真正的桃源聖地。

可自從他們來了之後,幾位無辜的村民失去了生命,無妄惹上賊禍,而眼下更是連村寨也被付之一炬,對楊括他們而言,面對這些無辜的村民,心中所能剩下的便惟有深深的愧疚。

「萬幸今晚村裡有篝火會,大部分的村民都去參加了,傷亡的人數應該不會很大。各位不必過於內疚,這些房子、家什、村寨都算不上大事,只要人沒事這一切便能重頭再來。」

長老的豁達,讓文定他們很是感佩,在他恬然的心中沒有任何東西是比的上村裡人性命的,而文定他們則為了身外的財物,不惜拋下家人,拋下生命中許多值得珍視的東西。

楊括愧疚的說道:「長老實乃是洞悉生命,深得其中三昧的智者,長老之言讓我等受教了。」

曋長老婉言道:「不敢當,不敢當,這火勢眼看便要燒到這裡了,幾位還是速速隨老朽到祠堂暫避一時,本村大半村民此刻也正聚在那兒。」

紫鵑的臉上變的彷徨不安,猶豫了一會,終於按捺不住的問道:「那,那靜懷師太怎麼辦呢?」

是呀!倉促之間也難以找到合適的地方將靜懷的遺體妥當的安置,總不能抬著滿處跑吧!

這事確實有些難辦,不論是燕小姐、文定、楊括,還是曋長老對她的不幸都十分的惋惜,可這時活人尚且不知前途如何,這遺體該如何是好呢?

「阿彌陀佛,各位施主不必費心了,就將師妹安置在這靈堂之內吧!出家人撒手西歸本就應以荼毘為禮。我佛如來便是如此,師妹身為佛門弟子自也該是如此。」

荼毘,即為火葬之禮,舉行荼毘的地方便被稱作荼毘所。傳言得道高僧在舉行過荼毘之後,會遺下許多的「舍利子」。舍利子,是定慧的結晶,依照佛法修習戒、定、慧的人,必能有所獲得。

靜憶道:「依照禮例在荼毘之前本應停屍些許時日,可現下事有緩急,權且也只有如此從簡了,諸位施主請吧!」佛家的喪事畢竟與塵世不同,既然靜憶師太都發話了,文定他們也不便再說些什麼。

大火已漸漸撲向這裡,滾滾的濃煙嗆的人喘不過氣來,曋雨綾更是連連直咳嗽,催促道:「爹,火就要燒到這裡了,還是快些走吧!」

曋長老點點頭道:「諸位請快些隨我父女二人走吧!」

他們也沒什麼好收拾的,重要的東西大多都放在身上,紫鵑將北坤的藥丸攜帶妥當,眾位女尼與燕小姐將寶劍拿好便是了,文定呢!其他的還算罷了,那卷竹簡卻是非要帶上的。

待眾人收拾一番後,大火已燒著了旁邊的幾棟竹屋,情急之下曋雨綾抱怨道:「都什麼時候了,你們還在磨蹭。你,你還抱著一把柴火幹嘛?」這些個山外之人真是讓人看不明白。

紫鵑對此也是大為不滿,認同道:「曋姐姐,別理這人,這人向來就是怪里怪氣的。」

文定杵在那尷尬極了,這事一時也難以解說,好在曋長老及時解圍道:「好了,好了,等到了祠堂再說不遲。」一行人趕忙便要動身。

長老與雨綾在前面帶路,文定、楊括還有陸仲簡則被各位師太、燕小姐護在中間,而紫鵑攙扶著尚未痊癒的北坤則走在最後。

一日的奔波勞累,幾歷生死又數度傷懷,讓所有人差不多都已是心力交瘁,包括一向耳聰目明的燕小姐此刻也未能嗅出異樣的氣息來。

而這也正是小澤敬吾所期盼的,他們所做的一切包括這場大火,都只是為了徹底粉碎赤穴村完善的戒備,讓他們無暇來顧及這幾個外人。這個企圖也出乎意料的圓滿達成了,當然這裡面少不了村裡舉行篝火會的原因。

小澤敬吾一放完火便已在此靜候,又窺視了好一段時間,等待的就是眼前這個時機。為了出其不意他不曾帶來一個下忍,怕的就是又如前幾次一般,還未開始行跡便已暴露在燕小姐的覺察之中。索性便讓手下四處縱火,而他則獨自守候,這番伎倆真可謂是用心良苦呀!

毫無預兆的他突然從火焰中發難,攻向這病病歪歪的眾人。殿後的紫鵑本就是武功不濟,還要照料北坤,一時不及防備竟被小澤敬吾攻到近前,此時再拔劍已是難敵,更何況心腸歹毒的小澤敬吾並不是攻向她,而是殺向腳下空虛無力的北坤。

紫鵑別無他法之下竟閃身越過北坤,赤手空拳的擋在他身前,以已之身代為受刀。

小澤敬吾手上的東瀛刀當然不會因為對手是女人而撤回,狠狠的砍在紫鵑的身上,雖沒擊中要害也是入骨三分。

這時前行的眾人方知後行之人出了狀況,趕回之時已看見紫鵑橫躺在地上,而北坤則坐在她身旁不停的大聲問道:「紫鵑,紫鵑妳回答我呀!紫鵑妳不能有事的。」

三位師太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大步搶攻,劍劍直指他的要害,可狡猾如小澤又怎會傻的以寡敵眾,以弱抗強呢!

在忍者的眾多技能中便有一項火功,能抵擋灼熱的溫度在火焰的縫隙中穿梭如故,當三位師太攻去之時,他竟避入大火之中隱身,彷彿憑空消失了一般。師太們不識火性,自不能跟進,然而退後時他又忽的現身上前糾纏,而當她們再度追來時他又退入火中,來來回回讓靜憶師太等是筋疲力盡,又毫無寸功。

文定與楊括雙雙過來將紫鵑與北坤攙扶起來,走到眾人這邊,紫鵑雖是昏厥不醒,萬幸還有呼吸脈搏,眾人又將注意力投向激鬥中的幾人。

白日裡寨前的那番大戰,已讓眾尼是傷痕纍纍,拖著滿身的傷痛又親眼見到了靜懷女尼的亡故,這還未過去的一日她們可謂是身心俱損。一上來的拼勁僅僅是因為胸腹懷著一股為靜懷報仇的執著,可幾經消磨,等這股殺念被疲勞所取代後,情形便大不如初了。

燕小姐站在戰圈之外看的是清清楚楚,可她身上的傷勢卻要比幾位師太又重上許多,早已不能提起半點功力,若是能動手她又豈會讓幾位師太帶傷上陣呢!眼看這火勢一步步的逼近,心下急如星火卻又使不上半點氣力。

當然最有體會的還不是她燕小姐,而是三位師太的對手小澤敬吾,眼前的局面正是他極力營造得來,待靜憶、靜思等疲態已露他更是一掃軟弱退讓之勢,強攻猛打逼的眾尼是連連防備依舊是招架不住,觀其招式之威猛,力道之凶狠竟絲毫不弱於牧野勝仁。

本來他們中最為健康的紫鵑,此刻卻躺在地上生死未卜,文定他們這邊已是無人可以加以援手。小澤猙獰的面目在火光的照耀下顯得尤為狂傲,也讓人越發覺得可憎。可眼下眾人也只能是乾著急,一星半點的忙也幫不上。

小澤敬吾志在迅速的除掉眼前的幾個障礙,再一個個的收拾餘下之人,是以也不再遮遮掩掩使出全力去搏殺。先是橫砍逼退了靜憶師太,緊接著又一招威猛的直劈,劈向傷勢最重的靜思女尼,一旁的靜光女尼急忙救援。

然而這一切卻盡落在小澤的掌握之中,就在靜光起身相救之時,小澤丟下了滿是防備的靜思,橫向一刀攻向空門大開的靜光,那柄長長的東洋刀橫著插入了靜光的胸腹之內。

待到靜光發現之時,一切都是為時已晚,帶著不甘的眼神靜光女尼倒在了血泊裡,四下先是一片寂靜緊接著又是一片怒吼。靜憶與靜思這兩個剩下的峨嵋師太更是痛入骨髓,奮起最後的一絲餘力,拼盡最後一滴熱血誓將此倭賊誅於劍下。

然而此時的小澤卻又隱退於大火之中,滾熱的火焰又一次將兩位師太阻隔於外,面對那生死的仇敵,對於如此卑劣的行徑卻只能望火興嘆,徒呼奈何。

大火越來越逼近,而大火中的小澤更是神出鬼沒,時常還以火器噴出道道灼人的火焰。

不得已靜憶、靜思師太惟有後退,可每當她們後撤之時,小澤卻又陰魂不散的跳出來,對她們百般偷襲。不但是兩位師太,就連後面的文定等人也是被他百般阻撓不得其路而退,每有空隙便被他用火器先一步將路堵死。眼看這四周的火勢便要合攏了,眾人卻束手無策。

燕小姐暗自埋怨自己竟連一點忙都幫不上,哪怕還有三四成的功力,此賊也難逃她手;若是有一張弓在手裡,也不至於如此的被動,曋長老心中又是焦急又是無奈;而曋雨綾則哭出聲來,暗想她若是焚身於此,就再也見不到子游哥了,未來的日子說不定哪個妖精會陪伴他一輩子呢!想到這不由得哭的更厲害了。

靜憶、靜思又一次逼退了小澤的進攻,此刻她們已經由初時想的誅殺此賊,變的只是想抵擋住此賊,為後面的燕小姐等人多拖延些退走的時間。可惜這個賊寇卻是異常的狡猾,她們拖住他,他卻拖住燕小姐等人,明擺著拼下去吃虧的只會是他們,卻又無可奈何。

二位師太方退幾步,他便又追了上來,然而這次還沒等二尼做出反應,身側便衝出一人緊緊的將小澤的腰間抱死,大步衝向火叢之中。依背影判斷似乎是他們的同伴朱北坤,眾人這才發現身側的北坤早已失去了蹤影。

他這是在幹什麼?這一日已經經歷過兩次生離死別的眾人心中大感不妙,紛紛呼道:「北坤,你回來呀!別做傻事。」

「別去呀!小朱。」

「朱施主,回來呀!」一干人想要上前救人,可灼人的熱度卻不是常人能承受的。

小澤一時不慎被北坤橫腰鎖住,卻還沒意識到此人究竟是想要做何事,等小澤見到他抱著自己衝向火海時,已差不多快到了大火邊沿。忍者的火功雖能在大火中行走,卻並不是不懼烈火,只是能適應高溫,能在火焰之中找到安全的立身所在罷了。北坤一心拉著他求死,當然不會放過他,那又是另一番情景了。

小澤舉著東瀛刀開始猛砍他,大喊道:「八噶,快鬆手,鬆手。」

可北坤卻咬著牙一點也不肯放鬆,只是死命的拽著他的腰向火焰高處衝過去,嘴裡厲聲喊道:「文定,快帶紫鵑走,快走……」

這塵世男女的心靈之間或許真的存有感應,昏迷中的紫鵑彷彿便是聽到了北坤的呼喊,突然醒轉過來。睜開雌目,見到的卻僅是他的背影,他四周都是大火,身上也已燒著了,耳邊聽到的則是他的那兩個字「快走」,其間還夾雜著小澤淒慘的叫聲。

「不……」依偎在曋雨綾懷裡的紫鵑掙扎而起,一語未完便又栽倒了下去。

眾人呆呆的楞在原地,這一切慘劇來的是如此突然,先是靜懷,接著是靜光,然後再是北坤。一個個無辜的同伴,在他們眼前一個個的永遠消失了,是如此的迅速,絲毫不給他們任何承受的準備,前一刻還歡聲笑語的同伴,下一刻便永遠的合上了嘴巴。

所有人都懵住了,太多的離別,太多的生死相隔已讓他們由震驚轉而彷徨,自己又在何方?又為何站在此處?

就連認識他們不久的雨綾,也被北坤臨死前的悲壯感動的淚如泉湧,而曋長老早已找不出安慰的話語,這一日之內九人中竟有三人歸於塵土,言語早已不足安慰他們那悲傷的靈魂,長老只是平靜的說道:「各位,走吧!別忘了朱兄弟臨終的囑託。」

「快帶紫鵑走,快走……」是呀!北坤之所以捨身便是為了他們,為了他的紫鵑能活下去,他們怎能讓他的這番心血白費呢!眾人來不及收拾那滴血的傷口便重新上路,曋雨綾含著淚水攙扶起再度昏厥的紫鵑,在燕小姐的幫助下走在前列。

第八章 山村遺訓

此時的祠堂是一片喧鬧,門前的篝火已被熄滅,四周的火光早已將這方圓十里的天空映的通紅,火光之下的赤穴村村民叫嚷聲、痛哭聲,人聲鼎沸。

曋長老到來之後,數百村民如潮水般將他圍攏,各式各樣的話語也如同潮水般向他湧來。

「長老,這麼大的火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呀!」

「長老,我們家裡都著火了,這可如何是好呀?」

「家裡的家什,糧食一點也沒有救出來,長老,我們往後的日子該怎麼過呀?」

嘈雜的聲音此起彼伏,曋長老早已分辨不清他們究竟是在講些什麼,反正都是在訴苦便是了。

不管是山內的,還是山外的,弱勢的百姓們在有些時候所表現出的舉動都是相差無幾的,往往在遇到他們無法解決的問題時,便頭一時刻找上值得他們信賴的長者,將棘手之事丟給長者去操心,而他們所要做的僅僅只是等候吩咐。

曋長老高抬起雙手,讓急張拘諸的人群稍稍冷靜下來,說道:「村民們,村民們請寬心,這些事毀不了我們赤穴村,村寨、房屋、家什我們都能再重新造出來;糧食的問題就更不用著急了,我們在隱蔽的地方藏著充足的糧食,足以支撐到來年收穫之時。」

大夥一聽,原來長老早有巧妙安排,心下的焦急也終於舒緩了幾分。

曋長老又說道:「現下大家且安心等待一會,等我們村裡的後生們將這些燒燬我安樂家園的賊子們趕出去再仔細盤算,各家各戶的媳婦們把老人們伺候好了,把各自的娃兒都看好了,別再磕了碰了。」

只要這些心痛家當的老少媳婦們安靜了,這聒噪的人群便安靜了一大半。

「子游哥呢!子游哥回來了嗎?」曋雨綾首要記掛的永遠是子游哥。

人群中走出一人,渾身上下全是一個一個的破洞,臉上也被熏的黑不隆冬的,此狼狽之人正是田子游。他先前本就要走上前去,只是那些性急的老大娘,小媳婦迫不及待的衝向長老那訴苦,反將自己擠到了後面。

子游也顧不得身上的狼狽,急著向曋長老稟告道:「長老,那些賊子們太狡猾了,四處縱火,一碰到我們巡查隊便又挪換地方,總之都是子游無能沒能將這些鼠輩射殺。我們村子裡現下已有三面火起而且火勢太大了,我們好不容易撲滅了一處,那些賊子便又點著了四五處,人手實在是不夠呀!其他人還在奮戰。長老我是回來搬援兵的,請多派些人手隨我一同前去吧!」

一旁的曋雨綾馬上來了精神,道:「子游哥我跟你去好了,上陣殺敵我不行,運水滅火還是可以的呀!」

「不行。」田子游一口回絕了她:「不只是救火,還要隨時準備對付那幫賊子的無恥偷襲。」

如此下去終不是辦法,沉吟了一番後,曋長老說道:「子游,你去將所有人都召回來吧!看來這場大火村子是熬不過去了。」

子游驚道:「那怎麼行,這可是我們全村人的立身之地呀!祖祖輩輩多少代人都是在這休養生息,怎麼能眼睜睜看著它毀於大火呢!」自打出生以來子游便是與村子朝夕與共,也不曾有過牽掛,可一聽到長老要放棄村寨,這赤穴村裡的一草一木霎時間都讓子游覺得難以割捨。

曋長老何曾不是如此呢!可為了全村人的性命他惟有硬下心腸,道:「與其死撐著村寨枉送這些子侄的性命,不如索性讓他們一把火燒的乾淨,等打退了賊人我們再在這原地之上另起新的赤穴村。」

子游的情感上還是有些難以接受,可他也知道這樣下去村裡人的性命都可能難以保全,長老所說的確是上策,幾經掙扎子游終於還是艱難的應承下來:「謹遵長老之命,我將所有人都收回來拚死突圍。」一轉身馬不停蹄的又往四處趕去。

曋磬竹也知道讓他們做出此番取捨很是為難,可這也是無奈之舉呀!他一抬頭向人群中喊道:「三姓長者在嗎?」三個半百老頭由人群中走了出來,來到他身邊。

赤穴村一共有四大姓,分別為曋氏、相氏、鄭氏、樊氏,各姓宗族代代都要推選出一位長者,再由這四位長者中挑選出一位赤穴村的長老,曋長老也正是如此而登上長老之位。然而每每遇到村裡舉足輕重的大事,卻還要召集其他三位長者一同商討,以示公平公正,不偏不倚方算是代表所有四姓人家的意願。

這四姓長者中,曋磬竹算是最為年輕的一人,可卻並不影響他成為全村數百人的長老,可見他在村中那出眾的威望。

火已漸漸的燒到了近處,祠堂外的村民看的越發清晰,也是越發的感到驚恐。四位長者則圍在一起,小聲商量著村裡數百口人的動向,時而還可以見到他們之中偶有爭執。

田子游帶著一百多青壯村民由火場中退了下來,眾人身上處處都有焦黑之色。這場漫天的大火將原本自信滿滿的村中青壯們攪的狼狽不堪,讓這些百步穿楊的好獵手們無所適從,一個個耷拉著腦袋走回親人面前,這與不久前子游召喚他們時一呼百應,踴躍而出的景象簡直便是兩般。

那些萎靡不振的村民之中還有他們的領頭人田子游,吞噬一切的大火,掠走同伴生命的暗襲,這個夜晚是在他有意識以來最為無助,最為難過的一夜。與他們一般,此刻的他也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風采。

然而當子游看到他們一個個皆是死氣沉沉的樣子時,心下不由得暗自一驚,手裡那張沉甸甸的神弓也代表著沉甸甸的責任,他立即一掃臉上的頹唐之色,止住那些要去找尋家人的村民,振臂高呼道:「都別走散了,要不了一會兒全村老老少少便要轉移他處了,沒有在前方開路的你們,暴露在賊人面前的就將是你們的妻兒老小。」

子游的話便如同是一盆冰涼刺骨的井水,從所有人的頭頂一氣潑下來,讓喪失了鬥志的眾人又重新激起了奮力一搏的意志,紛紛舉起手掌間的弓箭,腰間的大刀誓不讓賊人得逞。

如此一來子游心中也暗自重拾了信心,這個夜晚他已經嘗夠了失敗,嘗夠了生離死別,也是到了那些該死的賊人流淚的時刻了。他跨著大步走向四位長者立身之地,向長老說道:「啟稟長老,全村的精壯悉數收回來了,只是除了那些再不能回來的……」

末了一句聲音低沉無比,而子游心中的悲慼遠不止此,前一刻還在一同奮戰的同伴,下一刻便永遠的躺在那一同戰鬥的地方,而數目之多更是讓人難以接受,今夜的赤穴村經歷了幾百年也不曾有過的劫難。

曋長老能體會他此刻的心情,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道:「冤有頭、債有主,這一切我們會幫他們討還的,你也累了,先下去歇息一陣吧!」

子游急急的說著:「長老,眼下不是歇息的時刻呀!」

鄭欣鈴的父親鄭柯,也就是鄭姓族人的長者,他也寬慰子游道:「子游呀!再忙也不急於這一會兒的工夫呀!放心!你們這些年輕的後生已經做的非常不錯了,剩下的就看我們這些老傢伙的了。」

子游不明白都已經是到了火燒眉毛了,這四名長者卻還是泰然處之,不由得急道:「村子現下已是三面火起,獨剩西面還尚無動靜,再遲緩片刻不走便是無路可退了。」

曋長老反問道:「東、南、北三面火起,獨獨只是西面無事,難道子游看不出賊子們此舉有些不尋常的地方嗎?」

明擺著這西面是賊子們特意留下來的陷阱,子游怎會不知呢!可眼前是三面環火惟有這一條出路,就算明知道西面是陷阱,也只有硬著頭皮闖了。

他拍著胸脯承諾道:「曋長老,三位長者請放心,無論如何憑著村裡那百十來條鐵錚錚的漢子,就算是前方有再多的險阻,也必能為鄉親們殺出一條逃生之路來。」

「子游呀!你的心意我們明白,可眼下還不是魚死網破,反戈一擊的時候。那些賊子把我們想的太過無能了,我們偏偏就不按他設定的路線往下走,讓他白忙一場。你先去歇息歇息吧!我們幾個老傢伙商量一陣便會有行動了。」

子游雖還是不明白曋長老等四位長者那強大的自信源自何處,可出於對他們四位向來的尊重,他也不再多說些什麼,而是依從他們的吩咐下去隨時待命。

遣走了子游後,四位長者又回頭商量,他們之間的那點分歧似乎還沒得到統一。

青壯們回來後,祠堂外面的人多了許多,聲音也逐漸的多了起來,曋長老乾脆領著三位長者進了祠堂之內。

剛合上祠堂的大門,鄭柯便迫不及待的高聲說道:「不行,這事沒的商量。我先前就主張不收留他們,只是你們一個個的都不願聽罷了。若不是這些外人的到來,哪會引來這幫賊人,就為了他們幾個認識不到十來日的山外客,我們這祖輩傳下來的立身之地都快給化為了烏有。如今我們自顧尚且不暇卻還要帶上他們,這待客之道未免也太甚了吧!」對於外人他可是沒有星點好感。

曋長老則是針鋒相對道:「來者是客,別人不曾離棄我們,我們又何忍置他們於不顧呢!如此背信之為又如何對得起祖宗們的教誨呢?」

鄭柯冷冷一哼道:「別再提那些早已不知年頭的舊事,當年若不是祖宗們輕信他人,又豈會有亡國之恨。」

曋長老勃然大怒,指著他道:「你……」

鄭柯則是一派安然自得的模樣,這裡面本來還有著一段小緣故。

當年選舉長老的時候,鄭柯自忖著自己年歲威望在村裡的老人中算的上是頭一份了,滿以為這位子非自己莫屬了,可誰曾想竟讓這個小自己十來歲的曋磬竹選上了,是以一直憋著一股氣,多年以來老是喜歡給他使絆,明裡、暗裡與他為難。

相長者與樊長者紛紛向他勸道:「有話好好說嘛!何必如此呀!」

曋磬竹也不屑與他糾纏,轉而向其他二位長者問詢道:「相長者、樊長者依你們看呢!這事該是如何?」

樊長者左右為難的說道:「這事確是有些難為,若說丟下這些客人實在有些說不過去,可那地方連現在等閒的村民都不知道,更何況這是要帶外人進去呢?還是斟酌斟酌吧!」

鄭柯聽到有人認同自己,氣焰更甚,道:「就是說嘛!那可是我們祖祖輩輩守了多少年的規矩,怎得能在我們這就給破壞呢?」

樊長者原意是兩不相幫,可這鄭柯明擺著是要曲解自己的意思,他馬上又向相長者說道:「相老,您是我們中歲數最大的老人了,您說說該如何辦吧!」

相長者今年已有七十好幾了,老胳膊老腿已經有些伸展不開,可精神還是十分的好,數十年的見聞讓他的話對旁人而言便意味著一種權威。

他捋了捋鬍鬚,慢條斯理的說道:「此事確實有些為難,讓他們隨我們一同走有違祖宗遺訓,不如讓他們在祠堂的那個地洞裡暫避一時,等到外面一切都平靜下來,外面的世界海闊天空可以任他們遨遊。」

那個深不見底的地洞,曋磬竹心中一驚,那裡可是從來沒人下去過,一眼望下去裡面全是黑不隆冬的,讓他們躲在那裡誰知道會不會有什麼意外。然而祖宗的遺訓卻是擺在那裡的,他身為長老更不能破壞,此刻是啞口無言。

「還是相老見多識廣,這事還是遵照相老的意思來辦吧!既顧全了祖命,又免得將那些山外的客人丟給那些賊子。」如此折中既遵循了祖命又不得罪兩邊是最好不過,樊長者馬上便附和起來,問道:「磬竹老弟、鄭柯老兄,覺得如何?」

鄭柯這次倒是很配合,回道:「既然不違背祖命,我當然是沒什麼意見了,就如此行事便是了。」三人的目光齊齊的望向曋磬竹。

米已成炊,曋長老這時就算是一人反對也無濟於事了,再說這也不失為一個兩全之策,他嘆了口氣道:「既然三位長者已經一致通過了,磬竹也只好如此了。」

當他打開大門之時,外面的火勢已是近在眉睫,剛才好不容易才穩定下來的人群在幾條火龍面前又再次崩潰了,過慣了平靜日子的赤穴村村民們在災難來臨之時,猶如獐麇馬鹿般慌亂不堪,祠堂前的老人們、女人們、小孩們來回的奔走,高聲的呼叫,場面是十分的混亂。

已到了刻不容緩的地步,曋磬竹急忙說道:「三位長者請你們先行帶村民過去,磬竹帶著那些客人們進了地洞後就馬上趕上你們。」

「不行。」鄭柯這個時候還是要為難他,道:「這些日子下來,你與他們交情匪淺,誰知道你會不會私下將我們族人的秘密透漏給他們,讓他們跟著我們後面,為了祖宗的遺命,我得在一旁監督方才穩妥。」

都這個時候了他還緊咬著自己不放,曋磬竹心中雖是氣極可又懶得去和他糾纏,冷冷的道:「你願意跟來就跟來吧!若是走脫不及陷身火海可就只能怨你自己了。」

鄭柯也不甘示弱的回道:「這個我不擔心,只要你走的了我便不會有事,若是不幸遇難不是還有你給我作伴嗎?」一番話將曋磬竹氣的是忿然作色。

可是這個倔老頭,讓曋磬竹實在是毫無辦法。懶得去理會他,先將田子游召喚至前,吩咐他領著赤穴村的所有村民跟著相長者、樊長者離開,而他與鄭柯則引著文定他們一道再次回到祠堂之內。

赤穴村的祠堂此刻是燈火通明,二位長者進來之後雙雙燃起一柱香,雙手將香平舉至眉齊深深的拜了幾拜。文定順著他二人向神龕上望去,卻驚詫的發現一件出乎意料之事,他們膜拜的祖宗牌位之上,竟是一塊獸牌。

山林居民膜拜野獸本無甚奇怪,讓文定吃驚的是那塊神牌上面刻著的竟也是一隻猛虎,還與那座落敗神廟裡所見到的一模一樣,原來這座赤穴村與那座破廟是有淵源的。

眼下都是什麼時候了,他們二人竟然還在祭祖,對於曋長老這奇怪的舉動,楊括有些不解的問道:「曋長老,火就快燒到這裡來了,您為何要帶我們來貴村的祠堂之內呀?」

「哎!」曋長老忍不住一次輕輕的嘆息,面有慚愧的說道:「這事讓我實在是不好意思張口。」

鄭柯搶著說道:「那就由我來講吧!我們全村要轉入一個隱蔽的藏身之所,敢問各位去向如何?」

現下災情如斯,他們身上又多有傷勢,眾人還有其他的可選嗎?自然是跟隨村民們躲藏方為上策。

陸仲簡慌忙答道:「當然是跟你們走了,小光他們是往後面走了吧!我們這就趕快跟上呀!」

「不忙。」鄭柯攔下性急的陸老頭,道:「各位,那個地方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進去的。」

文定等人面面相覷,難道有何隱情不成?

曋長老解釋道:「各位貴客實在是抱歉,因為那個地方是我們赤穴村最為秘密的所在,是以我們的祖先曾留下遺訓,非我村民不得進入,而陸老翁的同村之人因為加入了我們赤穴村所以不在此列。」

眾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在如此緊迫之時怎會有這種不近人情的遺訓,讓他們這一群傷的傷,昏的昏的傷者如何是好呀!

楊括看到長老面有不忍,以為尚有轉機,向長老拜託道:「曋長老,您看現下我們眾人大多有傷在身,這件事能否有的商量?」

長老也是迫不得已,面容一軟正要說些什麼,可鄭柯卻不答應了, 搶先說道:「沒的商量,這是祖宗的遺訓,不但是他曋磬竹,哪任長老也只能是如此。也不想想究竟是誰將那些賊子引來,害的我們整座村子都毀於大火的。」

「夠了,鄭長者,我知道該如何向他們敘說,毋須你在此多言。」曋磬竹對這個總在無理取鬧的傢伙厭煩透了,他親眼見到文定他們同行的靜懷、靜光與北坤獻身在赤穴村的土地上,知道他們一直是不想拖累別人。

可是祖訓就高高掛在這廟堂之上,身為村裡的長老,數百雙眼睛盯著自己,不能在自己這破壞了那延續了多少年的傳統,若是沒有那些條條框框的約束,這個村子早已不復存在了。

他無可奈何的向他們說道:「各位客人,這遺訓便是村子裡至高無上的法典,曋某也是無能為力。不過各位也不必擔心,在這祠堂之內有一個地洞十分的隱蔽,曋某想,各位若是能在裡面躲藏幾日,等那些賊子退卻之後,這天地間海闊天空又能任各位肆意遨遊。」

楊括還想要說些什麼,燕小姐卻攔住了他,向曋長老道:「多謝曋長老周全,那就請您為我們指引那地洞的入口吧!」

「小姐,老奴這條命倒是沒什麼關係,可您和二位師太都身受重傷,紫鵑還是昏迷不醒,如果有點意外可該如何應對呀!」東家將小姐交給他乃是信任他,這一路上反倒盡是小姐在保護自己,幾番她身受重傷,楊括都在心底深深的埋怨自己,眼下又得眼睜睜的看著她再次冒險,這心中如何不急呀!

燕小姐還是淡淡的說道:「楊叔,別再使曋長老為難了,一直以來曋長老對我們都是百般照顧,即使是危難之際,也為我等之事勞心費力,有此妥善的安排已是相當難得,又何必讓他左右為難呢!」

曋長老一時間愧色大起,道:「貴客再這般說來,曋某真是無地自容了,這就請各位隨在下去那地洞入口吧!」說著便與鄭柯再次拜了拜台上的神位,雙雙走到這神台之後,合力將那地上一塊厚重的地磚揭開。

文定他們往下望去只見是黑漆漆的一片,深不可測。

曋長老將手中的火把遞給文定,道:「再往下我也不曾去過,還請各位百般謹慎,如若他日再有相見之時曋某一定當面賠罪。」

鄭柯不耐煩的說道:「好了,再多說一會我們也走不成了。」

二人走之前還匆忙將神龕上那一大堆的牌位收拾進幾個包袱之內,一人扛上一兩個推門而去。

明亮的祠堂裡只剩下文定等人,文定舉著火把看過他們每人的臉頰,除了尚在昏迷的紫鵑,每人此刻都在打量著對方。經過一段曲折的磨難後剩下的又只是他們這些同來之人,這趟旅途對他們這些活下來的人而言是苦澀的回憶,無盡的痛苦,永存的悲傷。

不過片刻工夫,火苗已爬上了門窗,大火終於也燒到祠堂這裡了。文定舔了舔嘴唇,催促道:「我們也快些下去吧!」舉著火把探頭望下去,下面漆黑一片不知底部在何處,通往下方之路是一面斜坡。

北坤等三人已經不在了,餘人除了傷者便是不再年輕的老人,文定知道自己已不能再懦弱的躲在眾人身後,要負擔起一個男人應有的責任。他深吸進一口氣,壓住心底對那些莫名地洞的恐懼,雙手緊緊握著火把為後面的眾人照亮方向。

楊括不忘長老走時的叮囑,與陸仲簡二人合力將石板原樣封好,光線本就不足的地洞裡頓時便更昏暗了,獨獨剩下文定手上那根火把所發出的光亮。

第一章 絕境

整夜的動盪,以及那迫在眉睫的性命之憂,讓文定等人早已失去了平素裡的那份鎮定。無論是侍奉青燈古佛、心若明鏡的二位師太,還是心如止水、寡少兒女之態的燕女俠,對眼前的景況都無法做出更深的思索與謀劃。

她們這些平日裡鎮定自若的江湖女俠,現下只是本能的尋求著生存的契機,盲目跟從在文定的身後。沒人知道這地洞會通向何處,也沒人去關心此事,他們所在意的只是逃離,逃離那吞噬一切的大火,逃離那危機四伏的赤穴村。

文定一隻手扶著身邊堅硬的巖壁,一隻手舉著星星火光,徐步往下探行,整座地洞乃是渾然天成,不曾有過人工開鑿的痕跡,這天地造化之工確實也是非常人之力所能及也。

綿長的地洞實在是深不可測,也不知走了多久,直到火把的光亮漸漸變弱。這種用蒿草、杉皮紮成的火把光線不過堪堪照亮一兩人之間,長處卻是能燃燒很長一段時間,然而縱使其再耐燒也會有燒完的那一刻,終於這微弱的光線也熄滅了。眾人只覺得兩眼一抹黑,四周的景物開始變的詭異,不可預料。

兩位師太將尚在昏迷的紫鵑斜靠在巖壁上,一干人也席地而坐,這裡離祠堂已有一段不小的路途,上面火情再大想來也不會影響到此處,而閉目塞聽之後,對於上面的情況他們也是一無所知。

眼下惟有一個等字了,等到大火熄滅,等到賊寇們退走,等到燕小姐與幾位師太的傷勢有所好轉。

黑暗裡沒人吭聲,經過這混亂的一日,他們此時急切需要的便是片刻的寧靜,讓每個人在靜謐中將自己的思緒整理清晰,想想那些已經發生過的事,還有那些即將發生的事。

傷痛,是難以避免的,不論是朝夕與共十數載的同門姐妹,還是一路走來同生共死的真心友人,那濃厚的情誼早已深深的種在眾人心頭。人生的痛苦莫過於生離死別,而今日這一切來得太過突然,又太過密集,靜懷、靜光、北坤,一個個熟悉的身影永遠離開了他們,厚重的傷悲圍繞在他們心頭,壓的他們喘不過氣來。

活著的人,既延續了那些死者未完的生命,也繼承了他們留下的悲痛。這世間的萬物皆不是獨立存在的,無不是另一件或更多件事物的衍生,是以便有了因果,事出則必然有因,有因則必然有果,無有例外。

在狹長的通道裡,只能聽到陣陣鼻息以及氣悶的嘆息聲音。這地洞雖深不見底,可空間卻是不大,眾人只覺得慢慢地,空氣變的越來越難以呼吸,隱隱還傳來一股子嗆喉的煙熏之味,都可以聽到自己與旁人深深的呼吸之聲。

楊括發現了其中的不對,急急的說道:「不好,這洞裡太窄了,祠堂裡的濃煙已經滲透進這洞裡了。」

文定奇怪的問道:「楊兄,這起火後的濃煙不都是往上湧的嗎?我們此時正在這祠堂之下,怎會有濃煙呢?」這可是有駁常理的呀!令文定大惑不解。

楊括尚未回答,陸仲簡便開腔了,說道:「這世界上的事哪有一成不變的,許是外面的祠堂經過烈火燒烤之後坍塌了,而幾根殘餘的柱子卻又支撐起一小片空地。祠堂外面在燒,祠堂裡面也在燒,這煙悶在裡面出不去,積攢下來越來越多,哪還管是上湧是下洩,只要有縫便死命的往裡鑽。」

楊括贊同道:「陸居士所言甚是在理,這煙積攢的多了,也就不那麼依照常理而行了。」

文定聽來不由一驚,這長此下去他們不被火燒死,也要被煙嗆死,不由得直立起身來,倉皇不知所措的說道:「這可如何是好呀?再上去的路肯定不通了,我們這豈不是要活活困死。」

千算萬算不曾想到還有此劫數,靜思師太奮起道:「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此刻便衝出去,好歹手刃兩個賊子,也免得他們太過稱心如意。」

若是在往常,靜思的這番話必定招致靜憶師太的責備,可今夜連一向緊守清規戒律的靜憶師太,也不再怪責靜思話語中的殺意了,絕望之下,她甚至隱隱有些認同師妹這種玉石俱焚的念頭。

此時出去別說是殺賊了,便是要在大火中存身都不可能,文定他們自然不能任由靜思出去蠻幹,紛紛規勸於她。一直在一旁悶不做聲的燕小姐,不曾理會眾人的爭論,只是呆呆的望向地洞深處,在黑暗中旁人皆是有眼如盲,惟有她能清晰的見到洞裡的情景,即便是他們走過了不小的一段路程,往下探望而去依舊是深不見底。

幾人商討了一番仍然是一籌莫展,靜憶師太向燕小姐詢問道:「女檀越,眼下的情形,您說說我們該如何是好呀?」

「靜憶大師,再上去自然是不行,眼下我們不如再往下探,這地洞深不可測,也不知是否會有另一條出路。」

張皇失神的柳文定,也由方才的牛角尖中緩過神來,說道:「是呀!縱使找不到出路,再往深些走走,或許這濃煙也就沒這麼厲害了。」

事不宜遲,二位女尼立即扶起昏厥中的紫鵑,眾人一個挨著一個的重新前行,此刻的他們連那微弱的火光也失去了,只能是真正的摸索著前行,走在最前列的文定一個蹌踉不穩險些摔了個大跟頭。

「等等。」燕小姐越過文定,來到他前面,說道:「在這裡你們都看不清,還是我走在前面吧!你們且緊跟著我的腳步。」

文定不好意思的撓了撓腦袋,好在黑暗中誰也瞧不見他的糗樣,文定亦步亦趨的跟在燕小姐身後。每遇到異常情形,燕小姐總要向文定提點提點,文定呢就會提醒身後的陸仲簡,而陸仲簡則再將信息往後傳遞,由頭至尾一直到二位師太耳邊。不論隔著多遠,每個人對前面情形都是瞭如指掌,每一步都有同伴悉心的關懷。

「陸老伯,前面有個大坑,您老要小心喲。」

「楊老弟,前面有個大坑,讓後面的二位師太可別大意了。」

「兩位師太,前面有個大坑,您二位過的時候小心著點,要把紫鵑丫頭給看好了。」

二位師太處在整個隊伍的末尾,兩個女流之輩又要架著紫鵑,自然也最受眾人的關懷,一句句問候,一句句提醒,讓靜思、靜憶深切感到這份同舟共濟的情誼。危難之即,人也是最為需要友誼的時刻,那一句句脫口而出的問候卻是價比千金,雖是前途依舊未卜,然而別人都不曾放棄自己,她們又怎能自我放棄呢!

而那些傳遞問候的男人們也是深深受益於其中,幾句簡短的句子,時刻提醒著他們自己,這一行人是一個密不可分的整體,其間的每一個此刻都是自己親密的同伴,無需明言大家彼此相互關心,相互體貼,這種危急之間的感觸在文定而言是有生以來頭一次,感覺既有溫馨又有著責任,隨時準備為同伴付出一切的責任。

在黑暗中又不知前行了多久,走在前列的燕小姐突然停步不前,緊跟在她身後的文定眼睛瞧不見異狀,猝不及防一下子撲到燕小姐的後背之上。

燕小姐也是一時不曾料到,竟被他佔去了便宜,驚訝的叫了一聲,「啊!」

文定只覺得自己碰到了一個軟綿綿的物件,手指間觸碰到的衣物,與它所覆蓋的肌膚皆是滑不溜手,稍做觸碰便鬆動了許多,腦袋中不由得產生諸多遐思。心裡清楚這個姿勢大為不雅,嚴重些可以說是有違禮數,可文定那雙不安分的手掌卻在此時脫離了他的掌控,依舊保持著當前的姿態不肯撒手。

後面的人此刻眼裡雖是什麼也看不見,可其他的聽覺、嗅覺卻是出奇的靈敏,一聽聲音有異立即剎住了身子,楊括更是焦慮的問道:「小姐,小姐,您沒發生什麼事吧?」

震驚中的燕小姐這時才醒轉過來,立即爭脫出文定手掌,向後面回道:「楊管事,沒發生什麼事,我只不過是絆了一下而已。」

「哦,原來如此,小姐,這地洞裡的路崎嶇不平,稍不留神就容易跌倒,您還是要小心為妙呀!」

楊括的話讓燕小姐的雙頰熱的發燙,那個可惡的無德商人竟然還如若無事的別過頭去,裝作什麼也沒發生似的,讓燕小姐的心中為之氣極。在黑暗中惟有她能將一切看的清清楚楚,也不知是佔了便宜,還是吃了不小的虧。

文定別過頭去那是在掩飾自己的羞態,其實他心裡早已羞臊的七上八下胡亂蹦跳,惟恐旁人瞧出了端倪,讓燕小姐難堪。

後面的陸仲簡催促道:「既然無事便繼續走吧!這個地洞太窄了,站在這裡都能聞到那股嗆鼻的煙味。」

文定趕緊隨聲附和道:「是呀!是呀!還是往下走吧!這裡的煙味都濃起來了。」慌慌張張的就開始往下走,後面的陸大爹等人也急忙跟上。

而此時的燕小姐則什麼話也不說,悄悄閃身於一旁,神不知鬼不覺的讓文定打從她身邊過去,文定並沒發現這其中的奧秘,沒走幾步便磕在了厚重的巖壁上。

「哎喲。」文定淒慘的叫聲響徹地穴,好在剛開始走沒兩步,後面的人還來得及剎住腳步,不然這一股腦的全撞在他身上,可就有他瞧的了。

這剛走兩步又有不對了,後面的人驚慌的問道:「又怎麼了,文定沒出什麼事吧?」

「哦,這前面是一堵牆壁,牆壁兩側,則是兩條不同的路。實在是抱歉,小女子方才盡想著該如何去選擇,忘了提醒柳掌櫃這事,還望柳掌櫃不要見怪。」

這話在旁人聽來自然是不做它想,更不會去責怪重傷在身的燕小姐。

文定被撞的七葷八素,可有錯在先的他又不敢聲張,還得給肇事之人連連賠小心:「不關燕小姐的事,是在下自己不小心,不礙事,不礙事的,一點都不痛。」

說是不痛,其實額頭上的皮都快被自己的手給揉破了。

黑暗之中,燕小姐露出淺淺一笑,虧的旁人瞧不見,不然包準會讓他們大吃一驚。

擺在文定他們面前的是條分岔路,兩條洞口皆是一樣的綿長,一樣的深不可測,餘人看不清狀況,只好向燕小姐請教道:「小姐,兩條路您說該是何去何從呀?」

這兩個洞口前面的空地,比起他們之前走過的地方要大上許多,眾人漸漸聚攏到一團,靜憶師太說道:「女檀越,只有妳一人可以看的清楚明白,便由妳決定走哪條路好了,我等眾人自願跟從便是。」

「是呀!燕小姐的選擇也就是大家的選擇,妳無需諸多顧慮,只管選擇便是。」

「你們聽,這兩旁洞裡彷彿有聲音。」文定打斷眾人,將他們的注意力引向那兩道幽深綿長的洞口。

眾人屏住自己的呼吸,豎起耳朵仔細的聆聽兩個洞口的聲響,半晌過後,楊括終於忍不住打破沉靜問道:「你們聽見什麼了,我怎麼什麼聲響也不曾聽到呀!」

陸仲簡也氣餒的說道:「是呀!除了鼻子裡灌進去的濃煙,我是什麼也覺察不出來,文定,該不會只是你的幻覺而已吧?」這一整日來的擔驚受怕,有些幻覺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修行之人心清性明,沒這般那般煩瑣的世間雜念,即便是經歷一日的連番打擊,二位師太還是要比旁人鎮定,聆聽了好長時間後,靜憶說道:「柳施主所言不虛,貧尼也聽到有些響動。」

「師姐,妳聽見什麼了,隱約間我只是聽到一些喧鬧雜亂的聲響。」

靜憶道行雖比師妹要高些,可畢竟也是有限,猶豫的回答道:「左邊確實有些雜亂的聲響,可右邊卻又似乎沒什麼,女檀越妳聽到了什麼呢?」

這一行人中,大家習慣都是以燕小姐馬首是瞻,就算此時她重傷在身也不例外。

燕小姐一直就在小心聆聽,可身上的傷勢卻限制於她,緩緩的說道:「我聽到也不多,這左邊便是如大師所說的那樣有些雜亂,而且說來奇怪,隱隱還攙雜有鐵器的敲打之聲;至於右邊嘛!也有些不太尋常,除了有潺潺的水聲之外,還有些幽幽的樂曲之聲。」

「樂曲之聲?在這地底之下,怎麼可能呢?」陸大爹不敢相信還會有如此離奇的事情。

走南闖北的楊括見過不少世面,這類離奇怪異的事也多少有些耳聞,道:「陸居士久居深山,可能對這等怪事不曾有過體會,有好些個地方都有類似樂曲的聲音,可仔細尋來又無人演奏,是吧文定?」

這些怪異之事,文定倒也在許多書卷上見到過,道:「那些大多是風吹聲、流水聲的回音經過這九轉八彎的地洞,而發出不同的聲響,湊巧形成的天然之樂。北宋的蘇軾便親自去石鐘山考驗過,果真是微風鼓浪,水石相搏,聲如洪鐘。」

燕小姐喜道:「如此說來,這右邊之洞有水有風,定然也是有通向外面之洞口咯。」

「是呀!小姐所言確有道理。」

大難不死,靜思急忙唱起佛號:「阿彌陀佛,這下可算得救了,好在此時還有女檀越在,不然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得知有出口之處,眾人皆有一種劫後餘生的興奮,彷彿外面廣闊的天地,已再向他們張開寬廣的臂膀,迎接他們的重生了。再看眼下這黑不隆冬的地洞,空氣中還夾雜著刺鼻的濃煙,更是讓他們一刻也待不下去了,紛紛踴躍要向右邊洞穴處行去。

就在眾人一心選擇右邊洞穴之時,文定卻沉默了,隱約間腦海裡有些什麼東西在跳動,仔細尋去又想不起究竟是何物在隱隱作怪。黑暗中旁人也瞧不見他的模樣,唯一一個瞧的見的燕小姐以為,他還在為方才自己有意作弄他那事生著悶氣,也就沒去理會他的失常。

那濃煙的味道越來越強烈,眾人連呼吸也開始不暢了,年紀較長的陸大爹已漸漸有些咳嗽聲,楊括催促道:「快走吧!再待下去非把我們嗆暈幾個過去不可。」

「是呀!是呀!早些去到外面,也好早些聞到清爽的空氣,這地洞的空氣長年不流通,聞著真是讓人氣悶不已,再聞下去我老頭子都要短壽幾年了。」陸老頭人生大半的時間裡都是對著芳香宜人的花草,對這些長年積壓下來的濁氣是越發的敏感,更別說還有那刺鼻的濃煙了。

旁人雖沒有陸仲簡那般敏感,可也是極力贊同他的說法,又重新排好隊,急不可待的要上路,要擺脫這個伸手不見五指的鬼地方。

正在他們興致勃勃、躍躍欲試之時,沉默了好久的文定突然叫道:「請大家少安毋躁,這走哪個洞口還有待我們再仔細商量。」

「還商量個什麼呀?」這種鬼地方再待下去,陸老頭就會感覺窒息,急迫的說道:「燕小姐方才不是給我們分析的相當清晰了嗎?一邊是有鐵器撞擊之聲,一邊卻是風聲水聲,這難道還有什麼難以分辨的嗎?」陸仲簡所言也正是代表了餘者的心聲。

燕小姐奇怪的問道:「柳掌櫃,你覺得小女子所言有何不對之處嗎?」竊以為這男人還在為方才自己作弄他之事生氣,暗自還有些埋怨他未免也太小氣了吧!

文定當然不是燕小姐所想的那樣,只聽他說道:「燕小姐,妳還記得我們在竹海殘廟歇息的那日夜裡,我請小姐在神牌之下見過的那句詩文嗎?」眾人不由奇怪殘廟那夜大伙都在場,何曾見過文定與燕小姐單獨談過什麼話。

當時只是那麼一說,這又過去了足有七八日,一時之間燕小姐還真有些想不起來了,回憶了半天才緩緩說道:「好像是『仙樂飄飄催人魄,金戈逆耳衛家國。』不知是與不是?」

「沒錯,正是此句。」得知燕小姐還記得此句,文定是驚喜不已。

聽到文定的聲音,眾人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楊括忍不住言道:「文定,那句詩文與我們眼下有何干係呀!還是儘早出去後回頭再來談好了。」

文定焦急的道:「諸位不覺得我們此時碰到的難題,與詩文中所論有異曲同工之處嗎?」

仙樂飄飄催人魄,金戈逆耳衛家國。楊括等人反覆咀嚼著這一句,仔細思量起來,仙樂、金戈確實與他們遇到的境況有些相似,可總不能因為那殘廟裡的一句詩文,就放棄有風有水,很大機會有出口的右邊洞口,而去選擇那不知有何凶險在等待他們的左邊洞穴吧!

靜憶師太不由得問道:「柳施主,那間小廟早已不知道是在何年何月被人遺棄,天地間有萬千事物,又如何能證明它這麼巧,說的便是我們此時遇到的情形呢?」

靜想了半天的燕小姐也正是有這層顧慮,道:「師太所言甚是,不知柳掌櫃是否能確定,此時我們所遇到的情形,與殘廟裡的遺詩有所關聯。」

文定知道這一日之中,他們遭受連番巨變,自然在做出任何決定之前都需要仔細的思量幾番,更何況這決定關乎到他們所有人的性命,文定將自己判斷的依據仔細向他們闡明道:「不知各位可曾注意到,方才祠堂之上曋長老所拜祭的牌位。」

「那幾十個牌位不是他們赤穴村的祖先嗎?這和那殘廟也沒什麼聯繫呀!」

文定道:「陸老伯所言不虛,那幾十尊牌位大多數都是這赤穴村的祖輩們,可文定卻發現那神龕之上,獨獨最頂部的一尊卻不是人名,而是我們上次在殘廟中所見到的虎神牌位。」

這一下楊括等人陡然警惕起來,雖然他們不曾注意到那塊虎神牌位,可文定的為人大家是有目共睹的,他不是那種喜歡說笑,愛危言聳聽之人。此時他如此煞有其事的勸阻大家,在其心裡定是經過了幾番詳細的考慮,他們又如何能置之不理呢!

楊括疑惑的道:「這句詩怎麼聽來都像是在教導後世子孫,不能貪圖榮華,不能荒廢武藝。難道就憑著這一句詩,我們便停滯不前了嗎?」

楊括的疑慮,確實也是有他的道理,文定道:「自從在燕小姐的幫助下得知這首詩後,文定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若是警惕後人的遺訓,也應該刻在較為明顯的地方,不會壓在神龕的神牌之下。如此神秘定然會有其特殊的用途,直至看見了赤穴村相同的虎牌,直至來到這仙樂、金戈並存的兩洞口之前,我才有了將這兩者聯起來的想法。」

如說是巧合,這種種的巧合串聯起來,也早過了湊巧的界限,不能說文定分析的全無道理,走哪條路這原本並不複雜的選擇,此時卻讓眾人是左右為難。

燕小姐思量再三,終於做出了決定,道:「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大家也不必過於憂心。總之這兩個洞口,我們是必選其一,柳掌櫃竟然如此有把握,我們大伙不如且信他一次,就走左邊的洞穴,大伙以為如何?」

燕小姐既然都已表明了態度,餘人自然也不會再說些旁的,紛紛認同走左邊的洞穴,再說那刺鼻的濃煙也不容他們再徘徊不定了,在燕小姐的帶領下,一個挨著一個魚貫的步入左邊洞中。

在這呼嘯著金戈聲的天然地下溶洞裡,步步都是崎嶇難行,道路更是九轉十八折,許多次眾人都感覺著自己走不過這一處了,可夾在一行人中,咬緊牙關奮力向前又挺過來了。夥伴的力量便是能在逆境中時刻激勵著自己,不一定非要是實質上的,有時僅僅只要在近處察覺到別人在不懈努力,便能打消自己的懦弱,激發起動力。

當然也有不支的時候,那時大伙也會停下來歇息一陣,又不知走了多少時候,道路開始變的平緩,還能感覺有徐徐微風吹過,耳邊的金戈聲業已不知所蹤,這一點讓他們相當困惑。

陸仲簡忍不住向文定問道:「文定,剛才那挺嚇人的鐵器撞擊聲,怎麼一下子都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有關這些聲學的原理,文定也是懵懵懂懂,只能略微推敲後,回答道:「陸老伯,這些晚輩也是所知甚少,許是這些迎面而來的風聲,經過那九轉十八折的崎嶇通道,再由什麼特殊的原理所形成的。如今道路順暢,那些風也就只能是風聲了吧!」

這當然不算是相當準確的答案,不過卻也有那麼丁點的道理在裡面,總之經過那崎嶇的一段,眾人的腳下已經不再那麼費力了,也對文定極力堅持走這條左邊洞穴的決定有了信心,只是隱隱還會有些好奇,如果走那右邊洞穴不知會遇到何種狀況。

黑暗中的燕小姐突然露出嫣然一笑,輕快的對後面說道:「大家加把勁,我已經聽到小鳥的叫聲了。」燕小姐的這句話,彷彿給了在沙漠中行走的眾人一碗冰涼的泉水,疲憊的眾人精神頃刻間迥然發生了巨大的改變。

「快呀!快呀!這地方我一刻也待不下去了。」興奮之餘,陸仲簡又不耐煩的催促著眾人趕路,方才幾次嚷著休息之人,轉眼間就變成了最為積極之人。

好在大家雖然嘴上不說,可心裡那份急迫絲毫也不亞於他,都想著早些擺脫這尷尬的處境,紛紛加快了腳步,沒有了走走停停的延遲,眾人的速度有了很大的提升。

走著走著,燕小姐又突然停下了腳步,萬幸文定有了上次的教訓後,特意與燕小姐保持了一段距離,不然方才的戲碼又得重新再來一遍了。

「咳,咳。」文定乾咳兩聲問道:「燕小姐,前面又有不妥之處嗎?」

燕小姐緩緩的說道:「前方已經沒路了。」

第二章 柳暗花明

燕小姐的一句「沒路了」就將眾人的心情,由谷峰頓時推下了谷底。

陸仲簡第一個承受不住失敗的壓力,嚷道:「我就說走右邊走右邊,你們偏不信,一句勞什子的詩文就讓我們將性命給交託了,這也未免太兒戲了吧!」

他唸唸叨叨了半天,不勝其煩的靜思忍不住道:「好了,陸施主,先前柳施主說起時,你又不曾反對,此時又何必如此喋喋不休呢!」

「誰說我沒反對了。」陸仲簡撇了撇嘴,輕聲道:「我只是憋在心裡,沒說出來罷了。」這個倔老頭,有時讓人無可奈何,有時又讓人哭笑不得。

其實用不著他絮叨,此時的文定便是自責不已,若不是自己一意孤行,大家也不會陷入如此窘迫的境地。

眾人中除了燕小姐外,惟獨楊括此時還能保持冷靜,他問道:「小姐,方才您不是提起曾聽到鳥鳴之聲嗎?又怎會突然就無路了呢?」

「你們緊張什麼呀!我說前方沒路了,是因為我們已經走到出口了。」

真是大喘氣,嚇的所有人都是一身冷汗,若不是他們都對燕小姐有一股敬畏之心,若不是他們對燕小姐古怪的脾氣有些瞭解,只怕早就開始埋怨了。

看見柳文定拍了拍胸口,又深深吸進幾口氣,燕小姐的嘴角又浮現出絲絲竊笑。

私心下的小計量得逞後,燕小姐撥開一塊簾子狀的事物,便有幾縷光線映射進來,許久沒見著東西的眾人,雖然都感到有些刺眼,然而值得高興的是終於又可以看見彼此,看見這週遭的環境了。

燕小姐先行邁出了洞口,緊接著文定也跟了出去,下來是陸仲簡、楊括、二位師太以及昏厥中的紫鵑。

到二位師太出來之時,沒想到迎面而來的並不是森林與小溪,而是一個比赤穴村祖廟更大的廟宇。前面的四人也是非常奇怪,絲毫舉動也沒有,只是呆呆的傻站著,透過他們之間的縫隙再望過去,二位師太也愣住了,迎接他們的不是張張笑臉,而是一排排密集的短劍、長戈。

這廟宇的大殿相當寬敞,然而此時也被對方一排排的兵士擠的密不透風,少說眼前也不下有百多人。他們衣裝統一,兵器的式樣統一,臉上還都是黑黑的,個個都只有眼睛還放著精光,若不是長時間的訓練絕不會有如此的行動統一。

文定等人無不被眼前這一切給弄懵了,他們不過是從赤穴村的地洞裡逃生,卻來到這匪夷所思之地,難道赤穴村的地洞是直接通往冥府的,而眼前的這些兵卒便是冥府的陰卒鬼差,文定等人的心中均不同程度的冒著冷汗,腦袋裡想著的儘是那些詭異的傳說,陸仲簡陸大爹更是開始雙腿打顫。

不論是人是鬼,面對眼前這森嚴的陣勢,疲憊不堪又有傷在身的燕小姐與二位師太,根本提不起任何反抗的動力,旁人就更不用說了。楊括舔了舔嘴唇,張嘴道:「各位請不要誤會,我等不是歹人,只是不慎誤闖至此,還請諸位能行個方便,給我等指引一條出去的道路。」

那些人或是鬼,絲毫不曾有退讓的意思,也不答話只是冷冷的望著他們,那一把把寒光刺眼的兵器丁點也不曾放下。

看著他們不為所動,文定從背後偷偷對楊括說道:「楊兄,他們是否聽不懂我們的話呀?」

楊括心中早已有了最壞的打算,那些黝黑的面孔更讓他堅定了自己的想法,輕輕對文定說道:「我聽人說起過,若想與陰間的人通話,必須先得吃些泥丸、泥餅。」

文定聞之一愣,先別說吃泥讓人覺得難受,環顧左右皆是磚瓦樑木,連地上也是精心燒製的地磚,哪來的泥土可吃呀!

楊括當然也覺察到了這一點,硬著頭皮道:「誤闖貴地,確實乃是我等的不對,得罪之處還請諸位見諒。」

對方依舊是無動於衷,眾人還是如此僵持著,先前一出來便表現異常的陸仲簡,則已經開始偷偷往來時的洞口挪動。

可惜在眾目睽睽之下,他的舉動並不如他想的那般隱蔽,還沒挪動兩步,兩把明晃晃的尖刀便橫在他的身前。

「陸老翁,想不到我們這麼快就又見面了,都是老朋友了,何必急著要走呢?」密密麻麻的刀戟叢中分出一條空道,一位衣著華麗的公子緩緩由此走了過來。

眾人鬆了口氣,原來對方不但是和他們一般活生生的人,而且還和陸老爹是舊識。

在刀戟的威脅下,陸仲簡也打消了逃走的念頭,勉強對來人擠出一絲無奈的笑容,道:「巴公子,都是熟人了,您又何必吩咐這些侍衛如此刀劍相加呢?」

那位巴公子笑道:「這陸老翁可就錯怪在下呀!在下恰好在附近巡視,也是聽侍衛們稟報有人闖入了大殿,才趕過來一探究竟的。沒曾想是陸老翁你想念我們,又回來了。」右手輕輕一揮,那些刀槍劍戟「唰」的一聲就收了起來。

「你以為我是自願來的嗎?」陸老爹氣惱的道:「真不知是撞了什麼邪了,鬼使神差就走到了這裡。」

巴公子笑道:「諸位能由這神洞中出來,就是與我們有緣。看諸位憔悴的神色,想必是經過一段很長的旅途,一定是很勞累了,來人呀!先送各位客人下去休息,不要忘了還是去陸老翁先前住過的獨院。」

一隊武士走出列,對文定他們說了聲「請」,實際上卻是押解著他們走出了大廟。

走出大廟,眾人被眼前見到的景象給嚇愣住了。

若說是赤穴村在他們眼裡彷彿是一座城鎮,那麼這裡絕對是趕得上府衙所在的城市了。寬敞的道路,過往的人群,有一間間鐵匠鋪、裁縫店、酒肆、茶樓,還有馬匹在道路上徐步而行,若不是人們身上異樣的穿著,置身於其中的文定他們準會認為是回到了成都。

還有一點不同的是,這裡的光線不是十分充足,抬頭望去,城市的上方並不是蔚藍的天空,除了有一口大洞處還有陽光照射進來之外,其餘的地方全是厚實無比的山體。這讓文定等人產生了從未有過的詫異,這是座修建在大山之內的城市,如此移山倒海的手筆,只能是上蒼諸神方能完成的,是何等人能有如此的力量與決心,建造如此神秘的城市。

然而向身旁那些武士詢問,無一人給他們以回答,文定等人只好帶著滿腹的疑問,隨著那些武士來到城中一座偏僻的院落,小院旁竟然還有長長的河水流過。

待文定他們一進院門,武士們便一聲不吭的將院門牢牢鎖上,那些武士則分佈到院落的四周,嚴實的將他們給看守起來。

看來陸仲簡許是在此生活過一段日子,進了小院便如同到了家一般,輕車熟路的先去房子前的水缸裡舀了一瓢水,一口氣飲了個乾淨,直呼痛快。他們也不知是走了多久,這麼長的時間水米不進,肚子餓了還能忍耐,這煙熏火烤的口裡一滴水沾進卻是挺難受的。

自己痛快完了陸仲簡又將水瓢遞到楊括手裡,還安慰他們道:「別客氣了,既然到了這裡也沒旁的辦法,惟有聽任他們擺佈了,虧了誰也不能虧了自己的身子,都喝兩口吧!」

燕小姐和二位師太還挺矜持,文定他們可就不管了,他們也真是渴的不行了,嗓子眼都快冒了煙,也懶得去顧及那些個虛禮,紛紛敞開肚皮牛飲了一通。

暫解了口渴之後,眾人的精神也多少回復了些,那些滿腹的疑問也就憋不住了。

從方才陸仲簡與巴公子之間三言兩語的對話中,楊括與文定已隱約猜出了些什麼,楊括忍不住試著問道:「陸居士,我們這是在哪,那位巴公子又是何人,為何會有這種建在大山裡的城市。」

原本閉目養神的陸仲簡沒好氣的對楊括說道:「怎麼會有這城市我也不知道,你得去問那些住在這裡的人,至於那巴公子不就是你一直嚷著要見,想盡辦法要從小老兒口裡套出的那批玉器的原主人嗎?怎麼人站在眼前反倒不認得了。」

歇了口氣,他又好言勸道:「不過,楊老弟可別怪我事先沒跟你說,這巴公子到底是何人小老兒我是不知道,可是不但方才那些武士,街道上那些房屋與百姓,這整座城市都是他的,所有人都聽命於他。楊老弟你且想想,你能用什麼東西來與他交換。」

雖然早有預料,可直至得到陸仲簡確切的答覆,楊括與文定才真正認清這現實,常言道富可敵國,人家已經有了這大山之中的一方國土,還需要你那些銀錢做甚?

「怎麼會是這樣,怎麼會是這樣……」楊括的口中反覆念叨著這一句。

經歷了那麼許多波折,終於見到了貨主,買賣卻沒了指望,楊括沮喪的心情可想而知。

對此文定也挺難過,可城市、百姓、這裡的一切東西都讓他感到好奇,來不及去感傷的他忍不住向陸老爹求教道:「陸老伯,上次也就是他們將你擄到此地,囚禁了三個月嗎?」

陸仲簡緩緩的點點頭,自己被活活的關押了三月有餘,關得他別提有多不自在了,好不容易逃了出去,想不到這前後還不滿半個月,自己竟然又送上門來了,想到此他恨不得敲自己兩下。

「文定記得老伯曾說過,他們並未限制您老的行動,還允許您在這附近自由行走。為何對我們卻諸多限制呀!不但大門上鎖,還在周圍佈置了衛兵?」若不是有這些禁錮,在極度好奇心驅使下的文定早已打開雙門而去。

「不錯,除了我們方才到過的大廟,任何地方都可以任由我去,若不是他們對我不加防備,我也不會伺機逃脫,然而……」陸仲簡語氣一頓,氣惱的道:「你以為他們都是些傻子呀!有了前車之鑒,還會由著我們來去自由。死心吧!這輩子大概再沒有那種天賜的機會了。」

他說著推開房門,裡面有床有褥子,簡直就像為他們預備好了一般,陸仲簡也不管那麼多,進去一頭倒在床上,蒙頭就睡。

院中的餘人尷尬的面面相覷,一直到現今他們都彷彿是處在怪異的神話故事中。大山腹中的城市,森嚴冷酷又訓練有素的兵士,奇裝異服的百姓,就連他們來到此地的方式,說出去都不會有人相信,不但外面的人不會相信,他們自己回想起來都會覺得匪夷所思。

雖是滿腹疑問,可在這傻站著又不能得到答案,文定率先打破這僵持,道:「最壞也壞不過我們在赤穴村面對的險境,以後的事留著以後再思量吧!在黑洞裡也不知是走了多久,大家也一定是筋疲力盡了吧!這院子有三間廂房,燕小姐與二位師太且攙扶著紫鵑去那兩間歇息,我們三個男人便住這間了,如何?」

向來這些事都是由楊括來安排的,可經受了打擊的楊管事此時還有些失常,文定也只好硬著腦殼頂上了。

如此安排卻也算是得體,旁人沒絲毫的分歧,自行去歇息了,文定拉著楊括進到屋子,也如同陸大爹一般倒頭就睡。

管不了那麼許多,先得把瞌睡對付了,明日的種種且隨它去吧!

這一覺可是睡的沉,連一向傲雪凌霜的燕小姐也是由頭日裡的烈日高垂,一直睡到來日的清晨,那三個往日裡便不怎麼動彈的男人,更是睡到了正午。

剛起來,文定便覺得渾身酸痛,像那樣不知黑夜與白天,長時間在黑暗中步行的經歷,一次便夠他終生銘記了。

起床之後,用過了巴公子遣人送來的吃食,眾人才算是恢復了精神,可眼前這森嚴的戒備還不曾有絲毫解除的跡象,他們的一切行動都被禁錮在這座院子裡。

燕小姐與師太還能安守這份寂靜,順帶也可以打坐療傷,而文定充滿著對這座山中之城的好奇,一顆心怎麼也靜不下來。

餘人中,楊括自昨日失常之後,到今日也是悶聲不語。最自得的要算是陸仲簡了,他一副聽天由命的架勢,將這禁錮他的牢籠當成了自己的家一般,早上一起來,又是前前後後的拾搗又是滿院子的灑水。

等一切忙完了後,他老人家還不知從哪翻出一張躺椅來,安放在院中,悠閒自得的閉目養神,看的文定是莫名其妙的。

至於重傷在身的紫鵑,聽靜思師太說紫鵑的傷勢雖看起來嚇人,好在都是外傷,用過峨嵋派與燕小姐隨身攜帶的療傷聖藥後,已得到了控制,此時正躺在床榻上歇息。

百無聊賴的文定只得站在院中,打量頭頂這片自由的領域。與昨日見到的一樣,除了那口通向山外的大洞外,其餘的皆是堅硬的山體,此刻正是正午時分,穿過洞口傳進來的陽光十分耀眼,整座城市也沐浴在陽光之下。

這天下間的萬物真可謂是無奇不有,如此空曠的巖洞,真不知是如何形成的,文定猜想著許是很久之前身形巨大的山神廢棄的地府,又許是眾天神佛中的一位一時貪玩所建造的人間洞府,不知何時被如今這些居民所發現,在沒有戰火、沒有入侵者的許多代後,建造成如此規模的城市。

陸老伯說的不錯,這裡是人間樂土,一座不必顧慮邪惡威脅的城市。

「喲,各位好是悠閒呀!」深鎖的大門陡然打開,由門外走進數人,除了那位巴公子外,還有一位讓文定意想不到的熟人──赤穴村的長老曋磬竹,方才那句話便正是打曋長老嘴裡說出來的。

曋磬竹面有愧色的說道:「那夜分手之後,曋某心中便一直坎坷不安,惟恐諸位遭遇不測,這下好了,看到諸位安然無恙,曋某的心中也能稍稍安穩了。」

對於身繫數百條人命的曋長老,文定一路上也是非常擔憂,驚訝的問道:「曋長老,您不是說有秘密的藏身之處嗎?怎麼也不慎來到此地了,貴村那數百村民呢!該不會是後來又出了什麼事故不成?」

陸仲簡睜開緊閉的雙目,冷冷的望了一眼,說道:「這還用的著文定你操心嗎?沒瞧見曋長老如今是紅光滿面的嗎?」

文定的善良倒讓曋長老感到有些不好意思,緩緩道:「勞煩尊駕惦記,他們此刻都是平安無事。」

楊括與靜憶、靜思二位師太聽見動靜,也打房裡出來,曋長環顧了院子內的男女老少,道:「到了此刻,曋某也就不再瞞著諸位了,曋某當夜所言及的避難之所便是這山中之城,諸位或許還不知道這座城的名稱,便是喚作赤穴城。」

赤穴村?赤穴城?縱是對這些世俗之事向來不上心的二位師太,此刻也能猜到他們彼此間的干係。

巴公子淡淡的對曋磬竹說道:「曋長老,安置村民的諸多瑣事,還需要你一力主持,這裡的事還是由我來向這些遠方來的客人們解釋吧!」

「是。」曋磬竹作勢要恭敬的鞠躬行禮,巴公子卻先一步止住他,道:「村民們還在等著呢!曋長老快些去吧!」

曋磬竹僅僅用眼神向文定他們問候了一下,便退出了這座獨院。

先前的疑問還未消除,新的疑問又不停的湧現,自從進了這赤穴城後,文定等真可謂是一頭霧水,或許還不止於此,自從他們踏入赤穴村那一刻起,便是踏入了大大小小的謎團。縱使是對瑣事漠不關心的燕小姐,此時也不能再說是對此沒有丁點的好奇了。

巴公子友善的笑道:「諸位夜裡可曾歇息的安穩,昨日因為要安置赤穴村村民,對各位多有怠慢,還請各位不要放在心上。」

一直為眾人出面交涉的楊括緘口不言,陸大爹又一副事不關己的架勢,文定只好替眾人回道:「哪裡,哪裡,勞煩公子掛念,昨夜安穩的一覺為我等解去了渾身的困乏,這都有賴於巴公子的關心。」

「呵呵。」巴公子爽朗的笑了起來,道:「兄台見笑了,先前在下對諸位的來歷有所疑慮,是以對諸位多有失禮之處。今晨在下由曋長老那聽聞了諸位的種種,以及從大廟神洞而來的前因後果,思及自己的懷疑與防備,實在是心生愧疚,由方才一刻起門前的侍衛已被撤下。諸位可以在本城四處遊逛,請毋須顧慮,且將本城當作各位的故鄉便是。」

文定早已盼望著走出這扇院門,到這山中之城遊歷一番,得到巴公子的允諾,更是大喜過望,臉上都不自禁的流露出喜笑顏開之色,道:「巴公子能如此大度,實在是讓我等欽佩,在下對貴城的一切甚是好奇,正想著要到四處轉轉呢!」

「哼,文定你可別想的太過天真了,不過是將籠子做大了點罷了,終究還不是逃不過他巴公子的掌握之中,有什麼值得高興的。」陸仲簡可是一點情面也不留。

對此那位巴公子到是不十分介意,反而是略帶點揶揄的口氣道:「陸老翁對我們這赤穴城倒是瞭如指掌,連如何通往山外之路也是一回生,二回熟了。」

陸仲簡氣惱的背過頭去,對他來個不與理會。

巴公子與陸大爹打交道也不是一日兩日,對他的脾氣也有了較深的瞭解,也不去計較他老人家僵硬的態度,反而是對文質彬彬的柳文定有了相當的好感,道:「在下正好是清閒的很,這位仁兄若是想四處走走,在下倒是可以為仁兄做會嚮導,不知仁兄介意否?」

「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了,只是兄台身負一城重任,在下怕太過麻煩兄台。」

巴公子笑道:「無妨,無妨,巴某之上尚有家父,這城中的大事小事還得他老人家拿主意,細說起來在下也不過是閒人一個罷了,說是與仁兄做回嚮導,其實不過是求一伴爾。」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文定回望餘人,突又想起自己單獨一人前去,又將楊管事他們置於何地,趕忙問道:「楊兄與陸老伯,願意一同前往嗎?」

巴公子也盛情相遨:「諸位也一同去看看,我們這別有洞天的山中之城吧!相信諸位一定會喜歡上它的。」

陸仲簡毫不客氣的道:「看什麼看,日後還不知道能不能出去呢!半輩子的時間還怕看不夠嗎?」

巴公子笑道:「一月不見,陸老翁依舊是如此,動輒就喜歡與我等後輩說笑。」

「是極,是極,陸老伯一貫便是這般,楊兄呢,一同前去如何?」雖然被巴公子禁錮了一夜,可怎麼說也是自己等人闖入了別人的禁地在先,更何況若不是他們,赤穴村又怎會遭受滅頂之災,對於他們文定是有愧於心的,是以趕忙圓場。

「不了,人年紀大了,腿腳也大不如以前了,昨夜的一覺還沒恢復元氣,還是你們年輕人去吧!」

楊括與陸大爹尚且如此,餘人就更不用說了,文定惟有自行隨著巴公子走出了院門。

這赤穴城與赤穴村比較起來,可有著顯著的不同,許是與各自附近的取材不同,赤穴村選用的大多是綠竹,而赤穴城因為在大山之中,選用的材料也大多是堅硬的石頭,一座座由石頭搭建而成的屋舍,雖看起來沒有那份清閑雅致,卻也是堅固耐用。

一路上路過酒鋪、鐵匠鋪、製衣店,不論是正在為顧客推薦貨品的店主,還是精心挑選貨品的顧客都會放下手中的活,一齊向巴公子施禮,路上的行人更是自覺的側身兩旁,讓出道路。

對此巴公子總是淺笑著點頭回應,文定也順帶著沾了不少的光,就這樣慢慢悠悠的走過了幾條街道,終於是走到了人煙稀少的地方。

眼前是一條潺潺的溪水,溪水之上是一座小型的拱橋,拱橋的那頭有一座簡易的涼亭,巴公子命令隨行的兵士留在橋的這邊,自己則帶著文定越過拱橋步入涼亭之中。

在只有自己與文定的時候,巴公子似乎整個人都輕鬆了一節,先是深深吐了口濁氣,接著又用手捏了捏自己那僵硬的下巴,與片刻前那祥和中略帶幾分威嚴的架勢,完全如兩人似的。

「讓柳兄見笑了,這都是我那父親對在下的嚴令,在城民的面前必須得擺出一副懾人的姿態,不然等到我當政之後,恐不能服眾。」

文定笑道:「為人者,最無可避免的便是自己的出身,巴公子身繫這一方樂土來日統領之人,重任在身,自然巴公子的言談舉止也要比常人來得拘謹許多。」

巴公子對此是苦惱不已,露出澀澀的一笑,轉而望向亭外的涓涓細流。

這赤穴城若說有何處讓文定覺得不自在,便是這城裡建築的格局,不論是民居還是商舖,都如同一個個堡壘似的,四處都可以見到刀劍弓弩的影子,行走在赤穴城的街道上,讓人很自覺的感到一股肅殺之氣。

走了許久,惟有此處透露出一股安寧祥和之氣,或許這也是巴公子帶著文定來此處的緣故吧!在小橋、溪水之畔,城市的桎梏也就減弱了許多。難怪一到此處,巴公子就像是換個人般。

小溪的這邊生長了一排排高達幾十丈的松樹,以及低矮的灌叢,文定不由的問道:「這些樹想必有許多年了吧!」

「這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在這陽光不足的山腹之內,其他樹木都不能正常的成長,倒是這些個松樹也無須人打理,自己便能茁壯的長大起來。」

「說起來,這山洞之內還能見到潺潺的溪水,確是十分的希奇。」

巴公子「呵呵」一笑道:「柳兄是在說這些溪水呀!這與柳兄在山外見到的溪水不同,它乃是地下水流淌而成,不信柳兄可以親自試試,包準是冰涼無比。」

文定果然依言掬起一捧水飲下,果真是冰徹刺骨,沁人心肺,涼的文定直皺起眉頭。

巴公子樂得捧腹而笑,揶揄道:「巴某所言不虛吧!柳兄感覺如何呀?」

「冰涼之中又有一絲甘甜,如此盛夏能飲到此水倒也是一件美事,貴城真可謂是得天獨厚呀!」對於這種不受外界干擾的生活,文定羨慕極了。

巴公子卻是無奈的笑了笑,道:「豈能事事遂願,柳兄想必也見到頭頂的一處陽光了吧!正是因為缺少陽光,本城每年的糧食收成並不足於養活全城的百姓,雖然有一澤大湖以及豐富的漁產,可百姓們總不能一年四季以魚為食吧!」

鮮魚雖然味美,可即便是世代的漁民之家,也不會以此代為口糧,文定問道:「那貴城又是如何解決此難題的呢?」

「這答案柳兄業已親眼見過的,就是赤穴村的存在,那片平整的土地的確是白虎大神對我城百姓的恩賜,那邊豐富的物產加上城裡本身各類作物的收成,應付百姓的日常生活倒也是綽綽有餘。」

原來赤穴村還背負著如此重大的責任,常年要為這山中之城輸送賴以生存的糧食,如今秋收在即,赤穴村卻因為自己等幾名不相干的閒人,一把火燒的灰飛煙滅,私心之下對他們的愧疚又加深幾分。

第三章 招惹是非

照說赤穴村的重要之處,應該是此城的一項重要秘密,巴公子為何會輕易的就告訴給文定知曉呢!

對此文定是頗為不解,問道:「此乃是關乎貴城百姓生存的大計,巴公子為何要告知柳某這不相干的閒人。」

巴公子笑道:「呵呵,雖說與柳兄相處時間不長,加上今日出遊也不過算是第二次見面,不過我覺得在柳兄面前,我倒是少去了許多的拘束。」

文定笑道:「大概是因為在下是初次來到貴地,與巴公子的年紀又相差無幾的緣故吧!」

巴公子張開雙臂,伸了個長長的懶腰,連坐著的姿態也變得隨意起來,背靠著涼亭的柱子,道:「或許正如柳兄所說的吧!在這座風吹不著、雨淋不著的城裡,不要說那些與我同齡之人,就是那些老者見著我也是不住的行禮。唯一不用對我行禮之人便是我的父親,卻又無時不在提醒著我,要對他充滿畏懼,真是無聊透了。」

初聽起來,彷彿是個被寵壞了的孩子身在福中不知福,可文定細想想,處在不同的位子便有不同的困擾,興許巴公子的困擾便是如此吧!

文定頗為同情的問道:「巴公子不曾有過朋友嗎?」

「朋友,這對於我來說是件相當困難的事。」巴公子淡淡一笑,慢慢回憶道:「記得小時候,我一直被關在封閉的家裡,六歲時的一日,趁他們不注意,我獨自一人偷偷逃出森嚴的家門,在街上好一通玩耍。就如同是個普通城民的孩子似的,夾在那些城民的孩子中間,一點顧忌都沒有,真是輕鬆極了。可惜好景不長,始終還是給那些個侍衛找到了,第二日好些城民綁著他們的孩子來府上請罪,僅僅只是因為他們的孩子在玩耍中,往我身上投擲了泥巴。嘿嘿,其實我也丟他們,並沒吃虧,可是這對於那些孩子卻成了相當大的罪過,每個孩童為此挨了三鞭子。自那以後,人們望著我的眼中只剩下敬畏,再也沒有別的情感了。」

倒也是挺可憐的,文定又問道:「那巴公子那些隨從呢!他們沒有能與您解悶聊天的嗎?」印象中那些近臣,往往都是因為此更容易得到主上的寵信。

巴公子嬉笑道:「柳兄到此的時日尚短,若是過一段日子,便會感覺到本城的不同。在這裡刀槍劍斧才是男兒生活的重心,不論是平民還是貴族,都以高強的武藝為榮,我那些隨從更是由城中貴族百姓中挑選出的佼佼者,我與他們根本沒什麼話題,而他們之間最好的對話方式就是刀劍。」

「呵呵,那一定是相當有趣。」

巴公子想起往日裡,自己有意挑唆那些侍衛間的爭強好勝,引發他們激烈比鬥,也是樂得合不攏嘴。

「不過他們的功夫倒真是不錯,不論是近身肉搏,還是拉弓引箭,在這城裡都是數的上的好手,幾時得空定要請柳兄來看看。」

文定慚愧道:「對於功夫在下可是一竅不通,不過這次倒是在赤穴村見識了一番,赤穴村村民個個都使的一把好弓。」

「是嗎?」巴公子對於赤穴村之事知曉不多,向在橋另一頭的那些侍衛叫道:「巴子烈,你過來一下。」

「遵命。」一個威猛的侍衛由橋那頭急急的趕來,木製的小橋在他的腳下發出吱吱的呻吟聲。

文定都有些擔心小橋會在因此而折斷,好在他憂心的一幕並未發生,瘦弱的橋身還是支撐了下來。

巴子烈恭敬的道:「公子,有何吩咐?」

巴公子收拾起方才與文定獨處時的隨意,端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勢,淡淡的問道:「前兩日,那些由赤穴村遷來的居民之中,也有使弓的高手嗎?」

巴子烈面帶訕笑的道:「公子明鑒,那些在山外遊蕩慣了的居民,不曾有過軍營的經歷,不過是獵殺些飛禽走獸罷了,又何能稱的上高手乎?」

「是嗎?」巴公子眼珠一轉,又滿是嬉戲的朝文定問道:「柳兄,你不是親眼見過他們上陣殺敵,你覺得呢,他們之中有高手嗎?」

赤穴村的經歷已是難得了,文定哪來的機會見識其他的弓箭之術,頂著兩道關切的目光,他只好勉為其難的說道:「應該還算不錯吧!在下還記得村民之中有一位姓田名子游的壯士,極為善射,不但是箭無虛發,還有幾次是一箭射穿了兩人。」這裡面還包括靜懷師太那次。

「哼,旁姓族人中能有何高手。」巴子烈面上的不屑之色更重。

對子烈之話巴公子卻似乎不曾聽見似的,口裡直道:「霍,那樣的高手倒真要見識一番。」也不管巴子烈的面容有多難看,命令侍衛們起程,帶著文定前往安置村民們的西城。

來到西城,文定見到了許多相熟的面孔,有老人,有孩童,大家正忙碌著往新居裡搬這挪那。都是相處了一段日子的村民,能從大火的浩劫中存活下來,文定也覺得十分高興,那些村民們見到他也是高興的很,特別是那些孩童,來到這上萬人的城市可比原來的村子熱鬧多了,手舞足蹈的還在不停追問他們的評書大師在什麼地方。

面對這些天真無邪的孩子,文定不忍將北坤的死訊相告,只好撒了善意的謊言,說北坤已經回到他來時的地方了。孩子們雖然不捨,但終究被這城裡的新鮮感所吸引,也就沒有如何的難過。

不遠處,曋長老正左手持著一本帳簿,右手一枝筆,忙的不可開交活像個帳房先生,他的身旁圍著許多青壯村民,皆是在給他打下手。

待他們走到近處,還可以聽到他口裡念叨著:「棉被二百床,一家兩床;桌椅板凳一百套,一家一套;碗筷三百五十雙,按人均一人一套。」

「曋叔,這口糧什麼時候發下來呀!也好讓各家自個起火生灶呀!總不能老是這樣大鍋煮大伙分吧!」村民們也紛紛關心此事。

曋長老輕笑道:「怎麼,才幾天不吃自個媳婦煮的飯,就覺得不自在了。」圍觀的村民一陣嬉笑。

「哪呀!曋叔,這不是每日三餐一家老小都得排隊等候,挺麻煩的不是嗎?」

曋長老還不曾張嘴,巴公子便先行道:「大伙不必擔憂,糧倉的委吏已將你等的情況悉數登記在冊,明日定能將足數的糧食,瓜果肉蛋魚蝦送來,確保大伙的吃食不愁。」

村民們順著聲音望去,所看見的是他們的熟人柳文定以及他身旁一位陌生的公子,方才的話正是出自這陌生公子的嘴裡,此人看來年紀比文定還要小,卻是儀表堂堂,舉手投足間充盈著一股強大的氣魄,讓他們不自覺的便對他的話暗自深信不疑。

正忙得焦頭爛額的曋長老,抬眼見到他們的到來,速速放下手頭的帳簿、筆,撥開自己身邊圍繞的人群,來到他們面前,恭敬的道:「不知公子駕臨,老臣有失遠迎,還望公子恕罪。」

「曋長老,請起。」巴公子道:「柳公子想要遊覽本城,我陪他四處走走,順便來此處看看,村民安置的事宜處理的如何了?」

「托公子的關照,安置村民之事已大體完備,有勞公子的記掛。」曋長老激動的道:「公子日理萬機,還親自過問臣下等的瑣碎之事,臣下代表全村三百餘村民感激涕零。」

「曋長老這就見外,不論是赤穴村還是赤穴城皆是同胞子民,父王與我皆是一視同仁,沒有絲毫差別,大伙只管安心住下便是。」

聽聞了曋長老與巴公子之間的一段對話,大伙這才知曉,眼前這年輕人便是自己他日的君主,不由得心生惶恐,一時間地上跪倒了一片。

「請起,請起。」巴公子一邊先行將眾人扶起,一邊又說道:「大家站起來說話,若有什麼不滿,有什麼委屈之處,既可以向我述說,也可以讓曋長老轉告於我,在下定然會竭力為各位解憂。」

「謝公子慈悲。」對未知的明日還抱有一絲憂慮的村民們,這下可總算是放下了紊亂的心腸,憧憬著全村老小日後在這赤穴城裡的日子了。

安撫了眾人,又接受了他們的祝福後,巴公子示意曋長老來到一旁,問道:「曋長老,我向你打聽個人,如何?」

「公子問詢,老臣自當竭力應答。」

巴公子淡淡一笑,問道:「子斐聽聞與長老同來的村民之中,有一青年俊彥名叫田子游。」

曋長老心中一驚,公子突然提起子游也不知是禍是福,今時不同往日,子游已與自己的愛女是如膠似漆,曋長老也不得不為其多留個心。

曋長老緊張道:「確有此人,不過是個有把子力氣的年輕後生,不知公子為何會問起他來,不會是那小子在城中闖出什麼禍來吧?」

「哼!」一旁的巴子烈冷冷的道:「若是闖了禍,還用的著公子親自問詢嗎?早將他給押起來了。」雖然還不曾見過面,可巴子烈早已將子游當作了潛在的對手。

巴子斐瞄了瞄身旁滿臉冷酷的侍衛長巴子烈,笑道:「曋長老不必擔心,我是聽聞赤穴村的田子游使得一手好弓,想著來見識見識罷了。」

原來是慕名而來,曋長老心中的大石終於是放下了,道:「讓公子見笑了,子游在弓弩上也沒什麼能耐,和村裡的後生一樣不過是時常打獵而已。」

巴子烈嘀咕道:「只不過殺過幾隻野兔,有何了不起的。」

雖然只是嘀咕,然而以他那雄壯的塊頭,嗓門又能低到何處去,曋長老與文定他們就聽了個一清二楚。

「唉,一個好的獵手既要有靈敏的觀察力,又要有銳利的身手,這可不是隨便一名弓箭手就能做到的呀!」巴子斐就是有意氣的侍衛長直跳腳,果然當他偷偷望去,不但是巴子烈,其餘的侍衛臉上也開始忽而晴,忽而陰的。

文定也覺察出這巴公子的話裡,隱隱有著挑撥的意味,還好在人群中不曾發現田子游的身影,不然這些將要氣沖牛斗的侍衛們還不非與他比個高下。

「曋長老,我們那最好的獵手此刻在這裡嗎?快些請他出來,讓我也見識見識能一箭殺雙人的高手。」

曋長老為難的道:「回稟公子,子游現下帶著村裡的後生去布倉領布匹去了,一時半會還回不來。」

「那實在是不巧,既然如此也只好作罷了,天色也不早了,巴公子不如我們來日再盡興遊玩。」文定趕忙想帶著他們離去,也好化解一場無謂的爭鬥。

巴子斐先是一頓,忽然又想到什麼開心之事似的,喜道:「也好,柳兄還沒見過這城內最讓人激情澎湃的玩處,不如我們明日便去,可好?」

文定此時只想拉著這個愛惹事的公子遠離這地方,也就沒考慮許多,立時應承下來道:「好,一切依從巴公子之言。」

「好,晚間我那父親還有苦差在等著我,今日就到此為止,明日我再遣人來請柳兄一同去城郊的軍營校場,欣賞精準的箭術。」

不顧文定詫異的表情,巴子斐又向曋磬竹吩咐道:「曋長老,請你轉告那個田子游,明日校場操練讓他早點來。」說完,便領著氣勢洶洶的護衛隊大步離去。

雖然與子游接觸不多,且多是在刀山火海之中,可文定與子游的弟弟田子翼卻是有著極好的交情,再說就是憑著他射殺了侮辱靜懷的秋山惡賊,文定也不希望他惹上這種是非。

可此時說什麼都已完了,文定暗自自責道:子游呀!可別怨我呀!若是早些知道巴公子的性情,我也不會將你的姓名告之與他。

在旁人的指點下,文定回到了獨院。

門前的兵士,果然如巴子斐許諾的那樣,撤的一個也不剩,文定回來之時,天色早已昏沉,房間裡點上了昏黃的油燈,燕小姐等人正圍在飯桌前享用晚飯。

繫著圍裙的陸仲簡正端著一盤菜往桌子上放,看著文定打門外進來,打趣道:「喲,這不是我們的柳公子回來了嗎?這天還不曾全黑呢!怎麼就回來了呀?」

經歷了這麼許多,大家之間也相當熟悉了,文定也逗趣道:「這不是聞著陸老伯廚下的香氣了嗎?若是不回來,豈不是要悔之晚矣。」

「人家巴公子就這麼吝嗇,連餐晚飯都不給準備?」陸仲簡可是緊追不捨,臊的文定啞口無言。

還是楊括看不過去,出面幫襯著文定道:「年輕人難免會對新奇的事存有好奇,陸居士您不是也年輕過嗎?也應該體諒呀!文定來來入座,我們剛開飯,邊吃你邊給說說今日在這赤穴城裡都看見哪些新鮮事了。」

楊管事彷彿已經從昨日的沮喪中恢復過來,這讓文定也總算是鬆了一口氣,這一路上不論大事小情向來都是由楊括來打點,他一失常,文定只好硬著頭皮出面,可總是有些手忙腳亂應對不暇。

心情頗好的文定,入座後將今日的所見所聞,除開巴公子袒露心聲那一段,娓娓向眾人講述了一遍,用餐之餘,文定細微的描述倒也成為眾人下飯的一道菜餚,旁人不說,靜思小師太就聽的有滋有味的,有時都忘了嘴裡的米飯早已被自己嚼了不知有多少遍了。

陸老爹聽聞文定到過赤穴村村民的安居之地,忙問起小光的下落,在這個倔老頭的心目中,小光的份量著實是不輕。

原本就寬敞氣派的宮殿,在眾多明亮燭火的照耀下更顯得金碧輝煌,一個滿臉鬍鬚的老者,身穿勁服手持寶劍,正揮汗如雨的耍著一連串刺、點、挑、引各類招式。

這老者的劍術看起來並不算優美,攻勢卻十分的凌厲,簡明而有效,防守之時處處暗含著殺機,攻擊之時不留半點餘地,攻守之間更是沒有絲毫的滯怠。

世人常言道字由心生,從一個人的字跡中便可以看出此人的品行,在某些方面一個人手中的劍也正是如此,沒有對生命的漠視,沒有對殺戮的熟悉,決然是不會有此一股充滿殺氣的劍意。

劍光在大殿中四處遊蕩,殿內的燭火都在隨著它舞動,忽而左飄忽而右飄,就如同勁風之下的小草,不能表達自己的意願,只能飄過來飄過去。終於劍光停住了,燭火也隨之直立,就如同它往常的一般。

老者劍招一收,立即有三四名侍從由一旁蜂擁過來,內侍們中有捧著披風的、有捧著清茶的、有捧著汗巾的、有捧著劍鞘的,紛紛彎下腰圍繞在老者身前,等待著他的差遣。

待老者一一用過之後,又有一人,道:「稟告大王,公子在一旁已經等候好一陣了。」

「宣。」大王揮退了身旁的內侍,回到他的王座之上,等候著他王位的繼承人。

「宣公子覲見。」

不論在別人面前如何,在父親的面前巴子斐總是要收斂許多,他謹小慎微的來到王座之前,跪拜道:「兒臣給父王請安。」

「罷了,起來吧!」大王的眼皮抬也不抬,父子、君臣的威嚴,壓的巴子斐連正眼也不敢瞧父親一眼。

看來今日父王的心情還算不錯,巴子斐奉承道:「兒臣方才在殿外看見父王的劍術是越發的精湛了,那威猛的氣勢簡直要趕上父王的刀法了。」

「是嗎?練了許久還不曾有精進嗎?」大王的臉忽然變的陰沉,嚇的巴子斐一雙手是左放也不是,右放也不是。

他怯生生的問道:「父王,兒臣是哪兒說錯了,請父王責罰。」

大王銳利的眼神突然軟化了下來,彷彿一瞬間蒼老了許多,有些無力的說道:「孩兒呀!知道為父我為何棄半生所用之大刀,反而要習練這全然不熟悉的七尺長劍嗎?」

父親態度的急轉直下,讓巴子斐有些猝不及防,倉促的回道:「兒臣愚鈍,猜不出父王高深莫測的想法,還請父王明示。」

大王將自己幾十年悟出的道理,緩緩向眼前的兒子說道:「刀,乃是人間凶器,是征戰沙場的良刃,寡人年輕之時便深喜此物,甚至於擁刀而眠,惹的你母后也是怨聲載道。可時至今日寡人才明白了一道理,刀鋒雖利,卻不是王者應有的氣度。王者之風,便應當如同寶劍一般,大氣凜然,萬眾敬仰。」

巴子斐恍然道:「原來如此,兒臣明白了,父王便是為此才棄刀習劍。」

「可惜……」大王有些力不從心的道:「可惜,寡人半生習刀,此時想轉而習劍,卻總是脫不出刀鋒霸道的影子。子斐呀!你需牢牢記住,身為王者,不必親自衝鋒陷陣,要得是調動好臣子們的才幹,讓他們在各自擅長的位子上為你打理好一切。」

子斐知道父王這時不時的教誨,正是教導自己日後的為君之道,趕忙深深下拜,道:「兒臣謹記父王的教誨,日後定當時時提醒自己,不敢辜負父王的期望。」

「如此甚好。」大王緩了緩,又問道:「這次寡人讓你全權處理赤穴村以及山外之人的安置,你幹的不錯,寡人甚為滿意。今日與那幫外人接觸,有何發現沒有?」

「啟稟父王。」巴子斐誠惶誠恐的回道:「兒臣已經試探過了,這些人中除了先前逃走的陸老叟,餘者皆是為那批失竊玉器而來。」

大王冷冷一笑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外面的人什麼時候都是這個德行,你打探清楚那東西在他們身上嗎?」

巴子斐惶恐的道:「這倒不曾探到,不過兒臣卻探知了另一件事。」

原本不悅的大王神色一緩,道:「說來聽聽。」

「兒臣聽說,我們失去了的那批玉器,悉數都在那幫毀壞赤穴村的歹徒手上,父王若是准許兒臣出兵剿滅那伙歹人,追回那批玉器,那件東西想必便會在裡面。」想起那幫兇狠的歹徒不但燒燬了為城裡提供糧米的赤穴村,還殺了許多村民,巴子斐便恨不得殺光這群歹徒。

大王遲疑了一陣,道:「那倒不急,赤穴村的防備本就不低,卻還是被那些賊子將整座村莊給焚燬了,可見對方並不是無能之輩,若是貿然出擊,折損了兵將是小,對你日後繼承這王位可是大大的不利呀!」

「此事兒臣覺得不簡單,也與曋大夫詳細查詢過,據他說對方頂多不過三百之眾。」

「混帳。」大王溫怒道:「區區三百人,便打的曋磬竹挾全村老小棄村而逃,還讓人焚燬了村莊,曋磬竹怎的解釋?」

「據曋大夫說,對方雖在人數上多於他們,可幾次正面交手皆敗在村民們的手上。只是這些個歹人狡猾無比,趁著他們慶祝勝利之夜偷襲了村寨,而且並不是直接與他們交手,四處縱火讓他們首尾不能兼顧,才落得舉村逃逸的下場。」

「曋磬竹等也是離開這城裡太長的時間,在那赤穴村待的太過安逸了,已忘了居安思危的祖訓,不然怎會連謹防新敗之敵奇襲這點常識都沒了。此事過後得換一批四姓族人去再建赤穴村,他們就留在城裡吧!對了,王兒你衛隊不是迎擊過那批歹人嗎?你覺得他們的實力如何?」

正是小澤敬吾率領著十幾名下忍,首次摸進赤穴村襲擊文定他們那夜,死鬼秋山領著他那幾十名短命的浪人所遭遇到的,正是巴子斐的衛隊,領隊的是他的衛隊長巴子烈。

「那夜兒臣也不在場,事後聽子烈提起他是出其不意,用一倍兵力奇襲對方,僅僅用了幾個回合便分出了勝負。兒臣事後調查過,衛隊兵士只是有兩人略微受了些輕傷,聽說對方是全軍覆沒,可以說那夜是完勝。」

自己的衛隊能取得如此巨大的勝果,也讓巴子斐臉上神采飛揚,請纓道:「請父王再撥些士卒與兒臣,定能將那些歹人一網打盡。」

「唉,此事草率不得。」

巴子斐焦急的道:「父王,若再遲疑下去,那幫歹人尋不到人跡便會離去,那,那件東西泥牛入海,豈不是再也找不回來了嗎?」

大王暗忖這孩子尚需些時日的磨練,若是如此鹵莽,自己如何放心將這數萬子民、祖宗的廟堂交付予他。大王悠悠的道:「王兒呀,你自己先前不是已經說了嗎?上次交鋒不過是因為子烈出其不意,兵力又多他一倍。如今別人已有了防備,你如何還能保證此是必勝之戰呢?」

「父王可以給兒臣多調配些人手呀!那些歹人只有少少的三百餘人,父王若是給兒臣五百兵士,定能讓他來得去不得。」

大王沮喪的道:「若是父王能調動五百兵丁出山迎敵,昨日曋大夫等人逃回來之時,寡人便下令出兵了。」

子斐被父王弄的有些糊塗了,父王身為這赤穴城的君王,掌控著所有人的生死,為何連出兵五百都無能為力呢?他不解的問道:「父王,這都是為何呀?」

「這都是因為寡人派子烈去找的那件東西,那不是旁的東西,是虎賁營的兵符。祖先怕後人們爭強好勝,率領兒郎們出山奪回原本屬於我們的國土,便將虎賁兵符藏在遠離赤穴城的地方。是以保護這座城池,虎賁營是責無旁貸,可若是出山爭霸他們便不會從命。其實祖先們也是多慮了,如今天下康定,這五千虎賁營又能爭的什麼天下呢!可是兵符對我們王室的未來卻是極其重要,得聞兵符浮出,我便讓你派遣你的衛隊出山搜尋。」

說到此,大王自嘲道:「你我父子二人,真正能控制的兵力,也就是這少的可憐的宮廷護衛了。」

子斐終於明白了那東西不但關係著父王,關係到自己,甚至關係到自己未來的子孫,也堅定了要奪回此物的決心,可他父子二人的衛隊加起來也不過二百餘人,如何去殲滅對方三百人的歹徒,還要確保那些玉器,特別是那件東西的安全呢?

子斐咬咬牙道:「父王,那曋大夫也曾提到,在大火之前,他領著赤穴村的村民也曾大敗過歹人。想那赤穴村不過三百餘人,刨去老弱婦孺能上陣也不過一百餘人,他們尚且能打退且重傷歹人,難道經您親手選拔,親自訓導的宮廷衛隊還不行嗎?」

「斐兒,說出這等話只是因為你對先祖的意圖所知太淺,赤穴村在你眼裡除了供應城裡的糧食外,還有何種作用?」

子斐思索了一陣,道:「除了供應糧食外,不就是為了遮掩神洞的入口嗎?」

「這點倒是不錯,當年先祖就是由神洞才找到這樂土,進而建起了赤穴城,為怕外人打攪,又建起了赤穴村以做掩蓋,這神洞入口的秘密只有歷代君王,以及繼承王位的後人知道,連守衛地上神廟的赤穴村長老都不得而知。」

子斐無奈一笑道:「沒想到被幾個冒冒失失的外人給識破了。」

大王對此也是相當意外,可事情已然如此他也惟有無可奈何的接受事實,說道:「這是他們的緣分,暫且待日後再說。赤穴村除了方才的兩點作用之外,還有非常重要的一點,就是我們的第一道防禦。別小看那只有少少數百四姓族人的村寨,村中的男子卻從小就要從事訓練,特別是祖先們規定了村寨前四五百米之內不許種糧食,樹木更是一棵也不准留,放棄偌大塊地方為的就是讓村寨裡的弓箭手視野清晰,好殲敵於村寨之外。這就如同是攻城之戰,若是敵方沒有三倍於赤穴村的人數,根本就拿不下它,可是……」

大王神色一頓,懊悔的道:「可是如今赤穴村已毀,我們哪還有如此好的地形優勢,如何能以少打多。」

對於攻伐戰事子斐並不十分在行,連向來熟知兵事的父王都這麼說了,他自然也不敢大包大攬,只好試探的問道:「那,父王的意思呢,就這般輕易的放他們離去?」

「絕無可能。」大王必得的意志比子斐還要迫切,道:「此事你便無需插手了,為父已有了周詳的計劃,到時自會有分曉,你且退下吧!」

「那父王也早些歇息,兒臣就先告退了。」等了半天,終於等到父王的大赦,子斐趕緊告退,有這麼個勤奮的父王,他這個做兒臣的也輕鬆許多。

第四章 校場較技

大王站起身向前走了兩步,目送著自己唯一的繼承人離去的身影,心中是感慨萬分。自打公子斐尚在孩提之時,或是更早起,大王就下定決心不想他重蹈自己的覆轍,去接觸那些血腥的殺伐,期望自己後半生所追尋的王道治理,能在他的身上得到實現。

是以公子斐從小便不用像他父王以及那些祖先似的,不但要沒日沒夜的去習武練兵,還必須得勇冠三軍,成為軍民的表率。

當今的大王則是由著他肆意嬉鬧,將眾位大臣戲弄於股掌之間。再則不惜一切的要取回兵符,也是一心想為他留下穩固的基業,大王的護犢之情深由此可見一斑。

這裡面不僅僅包含著親情,還有大王自己的夢想與抱負,期望自己未曾完成的事業在自己兒子身上得到實現。

「啟稟大王,巴鷹將軍求見。」

侍從的話將他由神遊中拉回現實中,夢想總是美好的,想要完成它卻是不易,眼前一切的煩心事還得他一件一件的解決。

大王收拾起情懷,回到王座之上正襟危坐道:「宣。」

軍營對於文定而言,一直是相當隱諱的所在,那些明晃晃、亮閃閃的尖刀利刃,一層一層森嚴的防備,都讓文定這些安分守紀的平頭百姓避之惟恐不及。想不到自己人生中首次踏入軍營校場的經歷,會是在這離家鄉有著千里之遙的山中之城。

這山中的赤穴城晨光要來的比外面晚上許多,走了好一陣天還是黑黝黝的,文定便安穩的坐在巴公子派來的竹轎之中。也不知是天色的原因,還是昨夜歇息的遲了,一路上他都在不住的打呵欠,文定在心裡抱怨著那滿腦子古怪的巴公子,若不是他的奇思妙想,此刻自己還在香噴噴的被窩裡躺著呢!

當然埋怨巴子斐的不會只有文定一人,起碼被侍衛敲門聲吵醒的陸仲簡便算的上一位,一直到文定出門之後,還能聽到他滿口忿忿不平的抱怨。

「哇」又是一聲呵欠,文定強自睜開迷離的雙目,竹轎已離開了赤穴城的城門,道路的兩旁不再是一間間的屋舍,而是換成了怪異的山石,一排排的樹木。

文定昨日便由巴子斐的嘴裡聽聞過,赤穴城對於這些樹木非常的看重,若是有人毀壞了它們其中之一,便會有令外人難以想像的處罰。

毀壞一棵樹木者,處以十年的苦役;兩棵樹木者,是二十年;三棵,則乾脆是終生。在外面的人而言這處罰看起來太過嚴厲,甚至於有些不可思議,在此卻是無人不奉為至高的法令,連大王也得遵守。若不是嚴令至此,在這缺少陽光的山洞之內,也斷難會有如此規模的樹林。

「殺,殺。」倏然遠處傳來一番震天動地的喊殺聲,驚的文定陡然坐起身四處尋望,倘若不是這四名轎夫處之泰然,文定此刻必定已是落身下轎。

「相公,您且安坐穩當了,前面不遠便到軍營了。」轎夫們生恐這一路上發生什麼意外,不能與公子交代,方才文定那一下雖沒釀成意外,可讓他們吃了一驚。

文定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漬,神色間依舊是有些驚魂未定,道:「這軍營中的響動,為何會如此天崩地坼般?」

轎夫們紛紛發出微微的笑聲,其中之一調侃道:「這算什麼,相公有所不知,這只是一半的將士在操練,每當月初月末合軍操練時,就是坐在城中也能聽到響動。」

從子游等赤穴村村民的身上,文定已看到了相當高的軍人素質,那些還只能算是赤穴城的外圍哨卡,不知在這真正的軍營之中,他將看到何種景象。

在軍營之前,轎夫們放下了竹轎,道:「相公實在抱歉,軍營中有軍令,我們只能送您至此,剩下的路程自會有人領您進去,我等便在此聽候差遣。」

言及於此,文定也不會為難他們,下的轎來拜謝道:「有勞諸位了。」便走到軍營門口。

軍營的大門並不起眼,石頭搭起來的一排圍牆相當簡陋,大門一側的石墩上刻著「虎賁營」三個久經滄桑的大字。門口四位威武的衛士一絲不苟的凝視著自己,文定感覺身上的衣服彷彿被他們剝開了一般。

好在巴子斐之前一定給他們吩咐過了,在得知了文定的身分後,他們不但立即放行而且還分出一人為文定引路。

有了威猛的門衛在前指引,文定心中似乎也有了依恃,坎坷的心不再是六神無主,遊歷的雙眼也敢開始正大光明的四處張望。

不知大明朝的軍營是如何,這座軍營正如它的外表一樣平平無奇。不過這只是單指它的構造,走過一排簡陋的營房後,文定見到了虎賁營的實質──虎賁兵士。

文定見過浩瀚的長江,經歷過雄壯的三峽險灘,甚至於這座山中之城都讓他震撼不已,可身為商人的他從沒見過眼前這上千條赤膊的漢子操刀練功的景象,上千把亮閃閃的大刀耍著相同的招式,忽而左砍忽而右劈,每一下都伴隨著上千聲整齊又雄厚的「殺」,文定只覺得在這些大刀面前,彷彿天地間的一切都得拜倒在其腳下。

方才剛壯起的膽色,不曾維持一會便又在震耳欲聾的喊殺聲中急速退去,眼神從片刻前的無所顧忌又變回原先的謹小慎微,亦步亦趨的跟隨著門衛的腳步來到點將台前。

門衛送到此就算是完成了使命,他將文定交給了台下的侍衛,自己則返身回去。

文定又等了會侍衛的通報才上的台去,一見到巴子斐就聽他歡喜的道:「柳兄,你可讓我們是一陣好等呀!昨日睡的可好?」

文定回道:「還好,還好,承蒙公子關心。」

「那就好,那就好,在下還怕柳兄不適應本城晝短夜長的環境,起不來了呢?」

知道不適應還特意派人叫他,文定心裡雖略有埋怨,嘴上卻說道:「無妨,無妨。」

巴子斐笑道:「來來,柳兄就坐我身邊,讓我們一起來欣賞精湛的箭術。」高位之側果真有一座位,文定便依言坐下,放眼往下望去,數千兵士的威猛之姿盡收眼底,倒真是雄偉壯觀,怨不得歷史上許多君王都喜歡閱兵操練,確實是有磅礡的感觸。

「樊將軍,晨間的操練差不多該完畢了吧?」巴子斐向身旁一位氣度不凡的將軍說道。

「回稟公子,時辰已到,不知公子有何指令?」樊將軍雖沒有雄偉的身軀,既不胖來又不瘦,看起來卻是恰到好處。在應對巴子斐時也是舉止得體,既不獻媚又不冷傲,給人的感覺就是一切的鋒芒盡皆收斂於內,穩重而可靠。

巴子斐對他也是不敢馬虎,道:「既然如此,就請樊將軍招呼將士們收隊,今日有一場箭術表演,將士們也可以在一旁觀看。」

「哦,又是公子麾下的哪位將軍要來演示呀?」樊將軍放眼向巴子斐身後的幾位侍衛望去,顯然這種事在校場已算不上什麼新鮮了。

巴子斐笑道:「樊將軍不必性急,等一下自會見分曉。」轉過頭向身後的侍衛問道:「人來了沒有?」

一名近身侍衛回答道:「回稟公子,人早來了,此時正在台下候著呢!」

「嗯,時辰也不早了,那就由你去領著去靶場試試身手吧!」等了這麼許久,巴子斐早已有些按捺不住。

「屬下領命。」侍衛正待去完成使命,卻被氣勢洶洶的侍衛長巴子烈給生生攔了下來,不僅如此還被他推到一旁。

侍衛見到推自己的正是自己的頂頭上司,怎還敢發作,惟有忍氣吞聲退至一旁。

巴子烈單膝下跪雙拳緊握,道:「公子,末將願為赤穴村來的高手引路,並且懇請公子允許巴子烈與高手同場競技,也好為公子增添幾分情趣。」

巴子烈如此的性急,巴公子反倒扭捏了起來,不顧他那急切的目光,沉吟了好半天,又反向眾人問道:「這樣好嗎?巴將軍不會在兩千多虎賁將士面前出醜吧!好歹是本宮的部下,這個面子本宮可丟不起。」

宮廷衛隊本就是從虎賁營中選拔出來的拔尖武士,可正是因為如此,衛隊與虎賁營之間也有著相當大的隔閡,衛隊的侍衛們自覺要高出他們一等,平日裡也難免有些驕橫;虎賁營的將士對他們也是存有一絲嫉妒,可久而久之在諸位將軍的調教下,這種嫉妒又轉變成一種不屑,明裡暗裡兩幫人都在叫著勁。

巴公子如此一說,性情暴躁的巴子烈越發想要爭出這口氣,口氣十分堅決的說道:「公子請放心,區區一個山野獵戶都能擊敗子烈的話,子烈情願任憑公子處罰。」

「唉,巴將軍,這眾多人在場的校場高台之上,多少雙耳朵都可以作證呀!可不是戲言的地方,你還是站我身旁觀看得了。」

「不。」巴子烈此刻激亢的情緒已是不能自己,激動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若是敗於那獵戶之手,但憑公子責罰,請公子成全末將。」

巴子斐眉頭深鎖,看起來很是為難,思索許久終於下了決心道:「好吧!若是再不答應豈不是要寒了你我君臣間的情誼,子烈只管去一試身手吧!」

巴子烈那雙豹目感動的都有些微微紅腫,深深向公子磕了三個頭,轉身下台而去。

如此戲弄手下的將軍,還要對方感恩戴德,連文定也不禁對這位巴公子的手段大為不恥。

在一側的樊將軍不禁暗自輕笑道,這個莽夫為何從來都不用腦子,總是輕而易舉的上了公子的圈套。

在台下等了老半天的子游則更是無辜,昨日帶著村裡的子弟剛由倉庫之中拉回一批應急的物資,便被長老給叫住了,說什麼公子想要考察他的箭術。

天曉得,他與村中的年輕子弟都不過是在來此的路上,才知道自己的村莊原來並不是獨立存在的,還有這麼大座城市隱藏在後面,不,是下面。倏然間那未曾謀面的大王、公子就成了他們的主宰。

這本身已讓他很難接受,現下這比他年歲還要小的多的公子,又突然說什麼要考察他,真是讓子游窩火。可未來老丈人與村裡的老人們對這班傢伙卻是十分的尊重,一聽說公子要召見他,連夜給他灌輸何種何種禮儀,如何見駕、如何施禮、如何回公子的話,甚至連他身上的衣服也是長老由新運來的布匹中挑選出最好的一匹,連夜由村裡幾個手巧的媳婦趕製出來的。

反正昨日自打他回來之後,自己就不再屬於自己了,任憑長老為首的一幫子人招來引去,讓他不勝其煩。不論他如何的去效仿,那些老人們總是會挑出這毛病那毛病,總是不能使他們滿意,若不是因為今日公子要他射箭,昨夜他們定然不會放他睡覺。

結果今日當子游早早的來到校場,等來的卻是侍衛的一句「候著吧!」這句話後就是足足一個半時辰沒人搭理他。

無聊之餘,子游也只好向這校場中打量,眼前見到的儘是些武士在賣命操練,那些招術對子游而言並不陌生。在村子裡他也經常帶領著村裡的後生們習武強身,練的也是這些,這些招數是村子裡的長輩流傳下來的,只是沒想到這軍營之中也是練的這些。

不過百十人練刀的場面,可不能跟眼前這上千人的場面相提並論。而且村子裡的後生彼此間也沒有拘束,也沒有這麼大的規矩,大多時候都是打打鬧鬧,哪裡會像這些士兵般一絲不苟。

雖然這一幕很壯觀,可子游只是覺得不適應,不但是這些殺氣騰騰的兵將讓他覺得不適應,身上這件從未穿過的華麗新衣也讓他覺得不適應。站在這裡,在數千人的周圍,他只覺得孤獨,他並不屬於這裡。

這種孤獨感,再見到帶有敵意的巴子烈後就變成了深深的戒備。

「你就是那個小村莊來的什麼所謂的頂尖獵戶?」剛見面,巴子烈就是出言不遜。

在村子裡的後生中因為各項都十分出眾,是以子游總是時不時的流露出一些傲氣,並不是有意為之,只是年輕人特有的通病。

可在這裡傲氣已成為他為自己築起的一道防備,他毫不示弱的道:「頂尖談不上,不過是名獵手罷了。」

張揚慣了的巴子烈沒想到,一個初來乍到的小子倒也不是什麼善主,一開始就和自己叫上陣了,暗想道小子你別狂,有的是讓你見識的機會。

「公子令我與你同去靶場獻技,試試你的箭法如何,怎麼樣,可敢去否?」

巴子烈的眼裡儘是輕蔑的眼神,激的年少氣盛的田子游也是針鋒相對,冷冷笑道:「只管前面帶路便是,囉嗦個什麼。」

兩人的心火都攀上了頂峰,巴子烈哼了一聲,轉過身向靶場走去。

子游右手緊握了握掌中的柘木神弓,這可是他們赤穴村的鎮村之寶,就是為了它,他也不能敗陣下來,抖擻起精神,子游跨著大步緊隨而去。

二千多名虎賁營的將士分佈在兩旁,目光齊齊的打量著這二人,其中之一是他們所認識的宮廷衛隊長巴子烈將軍。雖然兩個系統的人並不和諧,可在充滿陽剛之氣的軍營中,人們往往會崇拜強者,強者的光環會超越派系,超越族群的劃分。

而巴子烈以往驕人的戰績,正是符合了一名強者的要求,是以在這二千將士之中不乏他的崇拜者。就算是看他不順眼、對他不滿之人對他的武力也是有著相當的認同。

當他們見到這位強者與一名默默無聞的陌生人同時出現在校場之時,無不在心底暗自奇怪,是何人有這般的膽量要與宮廷的鎮殿將軍比試身手。就算找遍這五千人的虎賁營,也找不出五人來,更何況此人是如此面生的青年。

不管子游勝利與否,反正在這兩千多將士的心裡是記住了他的相貌,這對於初來乍到方才三日的他而言,倒也是意外的收穫。

可惜田子游此刻並沒有想到這些,他所想的除了巴子烈那令人憎惡的不可一世外,還有昨晚長老的一番叮囑。

曋磬竹向他言道,他們赤穴村數百村民初來乍到,周圍有無數雙眼睛都在盯著他們,今日的比試子游不但是代表著自己,同時也代表著身後那些個叔伯兄弟,樹敵是不智,可太過軟弱便會被人輕視,是故今日他要全力以赴。

空地之上只有他們兩人,對面的箭靶已擺放妥當,一共兩塊,左邊是給巴子烈預備的,右邊則是留給子游的。

自信滿滿的巴子烈,一副居高臨下的模樣對子游說道:「來者是客,如何個比法,你說吧!」

子游回道:「客不壓主,還是你拿主意吧!在下依從便是。」

「好,痛快,這樣我們廢話少說,一人三箭,勝負靶上見分曉,如何?」

子游回道:「悉聽尊便。」

「好。」巴子烈也不客氣,操起手中的弓箭,聚精會神的凝視前方,拉足了滿弓「唰」的一聲,箭的末端直奔數百步之外的紅心而去。

兩旁的兵將歡聲而起,見到如此好的箭法,他們是不會吝嗇那叫好之聲的。

三箭,人群中就響起了三次歡呼聲。巴子烈確實有值得他自豪的地方,距離如此之遠他也能箭箭刺中紅心,而且箭靶上彼此間的距離並不遠,從遠處看去彷彿就如同一枝箭插在那裡似的。

子游心中也不禁為他精湛的箭法而叫好,同時自己的心底也失去了必勝的信心。可現下不是想此的時機,他舉起神弓拋去腦中的雜念,雙眼凝視著自己這邊的箭靶的紅心處,僅僅拉滿了半弓,羽箭就急急的飛離了子游的掌控。

兩旁的兵將都在心底喊道這麼性急,可惜了,看來這場比試注定是要以巴將軍的勝利而告終。

高台上的侍衛們在心裡已經開始為隊長的勝利而慶祝了,只有樊將軍卻低頭不語,凝視著前方。

「咚」那枝箭牢牢的釘在紅心的正中間,全場一片愕然,對於刀槍劍戟無不熟悉的將士們不可理解,為何匆匆半弓便能射中數百步的箭靶,難道這年輕人著實有非凡的過人之處。

還沒等眾人醒過神來,「唰」又是一箭直直的射中紅心。

前一箭還可以說是運氣在作祟,這一箭卻讓所有人知道田子游這個年輕人,實實在在是有非凡的箭術,校場爆發了震天動地的歡呼聲,簡直蓋過了方才獻給巴子烈三輪的聲音。

高台之上的樊將軍也不由得讚道:「這青年人箭法確實不凡,不知公子是從何處訪得?」

巴子斐也沒想到此人的箭術能與自己的侍衛長不相上下,愣了一會才回道:「這名年輕人是前日剛返回城內的赤穴村移民,本宮也是昨日方才知道此子,這還得多虧柳兄的推薦呢!」

「不敢,不敢。」文定只求別給子游惹禍上身就好。

「赤穴村?」樊將軍喃喃自語道:「看來我倒忽略了那些個村民。」心裡算計著來日定要去村民們的駐地巡視一番,看能否從其中挑選出一些輕壯補充進軍營。

當台上眾人談話間,子游的第三箭卻遲遲不曾射出,此刻全場數千人誰也不敢再小瞧他了,眾人屏住呼吸凝視著他的一舉一動,甚至於連向來急躁的巴子烈也是如此,這個年輕的對手贏得了他的尊重。

田子游在眾人的注視下,蹲起了馬步拉開了滿弓,瞄向了靶上的紅心,一放手羽箭如同一道閃電般迅速,一瞬間消失在眾人的眼眶之內。待眾人回過神來望向靶心之時,紅圈裡依舊是只有兩枝羽箭。

「脫靶,呵呵呵呵。」

緊接著全場發出了爆笑聲,這並不是將士們在嘲笑子游,人有失手馬有失蹄,何況他又如此年輕,緊張是在所難免的。這笑聲只是因為方才子游射箭前的那一陣,眾人太過於緊張,一心想看看會是何種結果,誰知道等來的卻是脫靶,巨大的落差讓他們禁不住狂笑起來。

連台上的巴公子也是笑的眼淚直流,口裡還直呼:「這小子有些意思,滿合我脾氣的。」

那些巴子烈手下的兄弟更是笑的無比放肆,文定坐在一旁十分尷尬,沒想到子游的第三箭竟會如此偏差,叫他這個舉薦之人也是面上無光,惟有樊將軍一聲不吭的望著遠處。

面對著數千人的笑聲,子游並不沮喪,他平靜的等待著宣判的結果。

此刻的巴子烈反倒安慰他道:「小伙子不要灰心,你的箭術已經相當不錯了,直待日後多經歷幾次大場面,將心神修煉穩定便可大成了。」

子游向他露出淡淡一笑,對他的話不置可否,巴子烈以為是年輕人好面子,一時還沒從失敗中醒過來,也就沒再囉嗦。

「將兩塊靶子都拿過來,呈給公子過目。」樊將軍的將令剛吩咐下去,馬上就有兩人分別將靶子給送了上來。

巴公子笑道:「樊將軍,勝負已分,這箭靶就不必再查看了吧!巴卿的箭術我們是有目共睹,田壯士嘛也不差,直待日後勤加練習,也定能成為本城數一數二的高手。」

這場比試能有這樣的結局,也是在場眾人樂於見到的,一個高手的神話在繼續,一顆新星正在攀升,可事情卻並沒就此完結。

樊將軍固執的將箭靶呈到巴子斐面前,道:「臣以為,既然是比試便要求公正公平,公子還是親自比證一下為好。」

巴子斐素來對這個樊將軍存有一絲敬畏,此刻見他如此認真也不好拒絕,一邊說道:「那就依將軍之言看看吧!」一邊望向那兩塊箭靶。

「這不是都擺在眼前嗎?巴將軍的那塊上面插著三枝箭正中紅心,田壯士的那塊上面插著兩枝,等等……」巴子斐的語氣一頓,目光鎖在那塊插有兩枝羽箭的靶子上。

原來除了那兩枝箭外,靶子的紅心之處還有一個窟窿,巴子斐不明所以的向樊鵬問道:「樊將軍,為何會有這窟窿,難道今日比試用的是舊靶,窟窿以前便在這了?」

「公子戲言了。」樊鵬心裡不得不佩服公子的想像力,這也常常是令他們這些做臣下的百般頭痛之處。解釋道:「這窟窿正是方才那青年第三箭所洞穿,因為力量過大,箭速也極快,在眾人不曾察覺之下便穿過了箭靶,飛向了遠處。」

「會有這種事?」巴子斐將信將疑的道:「這二人距離箭靶也不算近呀!」

「啟稟公子,足有四百步。」對校場上的一切,無人會比樊鵬清楚。

巴子斐心中一驚,這小子長了一雙什麼膀子呀!看上去也只不過算精幹罷了,力氣怎麼會比虎背熊腰的巴子烈大上那麼許多。

他舔了舔舌頭,依舊有些懷疑的道:「這種事也太超乎常理了,會不會是將軍看錯了?」

樊鵬知道口說無憑,一個窟窿並不能使相信這一切,正打算要派人前去求證,誰知底下的人群中爆發了一陣不小的騷動,遠處的兵將圍做一團,還有人高聲喧嘩。

「他娘的,光天化日之下哪個不長眼的混球想謀害我,沒想到你爺爺命大,這會讓你吃不了兜著走。」一道略顯蒼老卻底氣十足的聲音傳了過來。

「曋伯,眼下比試還未結束,您有什麼事過會再來追查好嗎?」

「我不管,你們這幫小子太惡毒了,想我曋老頭既沒剋扣你們口糧,又沒往飯裡摻沙子,自問算對得起你們了,可你們這幫小子幹的那叫人事嗎?」老頭是相當的氣憤。

「曋伯,到底是什麼事呀!說出來大伙也好幫您合計合計。」

「說什麼說,我老人家正在為你們這幫小子的午飯忙活,一枝暗箭就這麼無聲無息直向我飛來,正好落在我的腳下。若是再準個幾分,我老頭子的老命就沒了。」

「什麼人敢如此大膽?」

「抓住兇手,嚴懲不怠。」

「對,為曋伯報仇。」無數的將士圍在曋老頭那為他鳴不平,一時間鬧的沸沸騰騰。

當然也免不了驚動了高台上的一干人,巴公子雖然不曾說些什麼,可自己的部下如此混亂,樊鵬的面上自然是無光,一拱手向巴子斐告假道:「公子,請允許臣下暫且告退一會,處理完台下之事再上來侍候公子。」

「將軍只管前去處理,本宮稍坐無妨。」

第五章 醉後

待到樊鵬下去之後,巴子斐立馬露出幸災樂禍的神情,側過臉向文定道:「這虎賁營的樊將軍治軍向來嚴厲,想不到還會出現這種事,而且還是當著我們的面,這下樊將軍的面子可掃光了。等下他回轉之時,面色定是十分的有趣,哈哈哈哈。」

看見他開心的模樣,文定開始懷疑他是否真的是這些兵將的公子,不然怎會如此喜歡看他們出洋相,實在是讓人匪夷所思。

「來呀!去給我將巴將軍與那位年輕的獵手一同叫上來,本宮有賞。」

這等巴結頂頭上司的好機會,侍衛們是爭相而上,一溜煙就跑下去兩個,落後的人只能自認倒霉,都去了公子這邊又得得罪了,惟有安分的守在一旁。

到巴子烈與子游一同上來時,這些侍衛可不再甘於落人後,紛紛向自己的隊長恭賀又一次的勝利。

巴子烈稍稍抱拳回禮,這一路過來儘是恭維的聲音,他心底那份喜悅早已流於言表。

面對子斐時他則是笑容滿面,跪拜道:「稟告公子,子烈幸不辱命,沒有掃了公子的金面。」

「好,好,巴將軍起來吧!本宮自有賞賜。」

巴子烈欣喜道:「謝公子。」又拜了幾拜才起身。

「至於你嘛!」巴子斐看了看一旁的子游,道:「箭術確實不錯,只是火候尚缺,假以時日可堪大用。」公子的獎賞可是城民們至高的榮耀,誰都知道有朝一日公子可是要變成大王的,那時能被公子看中的人便是一個個的朝廷棟樑了。

「公子錯愛,子游不敢擔當。」這時那幾位長者的徹夜集訓便顯出了功效,子游總算是應答得體。

恰逢此時,樊鵬回轉而來,不過讓巴子斐失望的是從他的臉上看不出絲毫的怒氣,反而是一種輕快,一種豁然開朗的輕快。來到巴子斐的面前,樊鵬道:「啟稟公子,方才這青年的第三枝箭已經找到了。」說著雙手將羽箭捧了上來。

子游聞言望去,確乃是自己的羽箭。

「哦,本宮還以為將軍下去是為了平息騷動的,怎的又去尋得此箭了?」

樊鵬回稟道:「公子說的不錯,臣下方才正是要平息騷動,誰知這騷動的根源就是這枝箭。」

「就是這枝箭?」公子饒有興致的道:「說給本宮聽聽。」

樊鵬便將曋老頭操持午飯時,卻意外遇到飛來的羽箭,差點受了傷的事一五一十的給眾人講了一遍。別看那曋老頭只是小小的糧食官,可卻有著相當老到的資格,從他入伍至今,虎賁營一共換過四位將軍,可自從他老人家當上這糧官之後,就不曾有二人染指此位。

軍營中的將士們都清楚,能教導虎賁營將士的好將軍找遍全城也難有兩三人,可更難的是再找出一個糧食官能像曋老頭般,將全營將士照顧的如此妥當。是以雖然只是個小吏,可連大王提到曋伯此人也是讚不絕口。

巴子斐與這脾氣有些古怪的老頭也打過幾會交道,深悉這老頭一身的擰勁,哪怕是大王做錯了,他也敢當面指責,在軍內又是威望極高。知曉方才的怪叫正是那曋老頭氣急敗壞的怒吼,頓時興趣倍增趕忙著追問下情,是何人敢在老虎頭上拔毛。

「這就要說到臣下方才與公子討論之事了……」原來靶場再往後兩百步是軍營的伙房,而曋伯險些中箭的地方也恰好是在子游那塊箭靶的正背後,再加上箭靶上的那個窟窿,這下子游第三枝箭的下落已經可以說是真相大白了。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巴子烈雖然不敢相信和他站在一起,顯得極其瘦弱的子游會有如此驚人的臂力,可事實擺在眼前也不由得他不信。

巴子烈湊到箭靶近前,仔細檢查了那個窟窿確實乃是新破,而且破口處相當的小,這乃是因為羽箭的速度極快所致。

「田壯士的臂力非同一般呀!這還是本宮首次見到有人能將箭射的有如此之遠。」今日這趟行程確是不虛此行。

子游連連道:「公子過獎,公子過獎。」

巴子烈雖然為人粗狂,倒也不是個不講理之人,見到這一切證據後也不胡攪蠻纏,承認道:「從方才比試的地方到箭靶處足有四百步,乃是我特意囑咐兵士們所擺,是有意考驗於田壯士。沒想到對田壯士而言不但不曾構成障礙,反倒是不能顯示壯士的功力,田壯士確實是技高一籌,巴某甘拜下風。」

樊鵬將軍也是讚道:「的確是不同凡響。」

「哪裡,哪裡。」既然他們都如此說了,子游也不好再隱瞞,將自己獲勝的訣竅相告:「巴將軍武功不凡豈是在下所能及也,並不是巴將軍不能射的這般遠,只是因為將軍手中的那張弓張力有限,拉滿亦不過四百步的射程,若是再強行拉伸弓身必折。不瞞公子與各位將軍,在下之所以能僥倖射的此距離,憑的是手中這把赤穴村的鎮村神弓,其實若以箭術而論草民是萬萬不及將軍的。」說著將神弓平舉於胸前,示之以眾。

神弓,高台之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那張弓上,與他們往常慣使的弓箭比起來,也就是兩端加長了幾分,弓脊處微微厚實幾分,不知為何卻有如此大的效用。

「難道是柘木弓?」樊鵬將軍的言語中透露著幾分疑慮,幾分欣喜,畢竟在軍中待了這麼長的時間,能看見柘木弓的機會這還是頭一次。

文定也認出那夜,正是此弓一箭刺穿了靜懷師太與秋山那個混蛋的胸膛,心中暗道怨不得今日的子游如此神勇,那夜也是憑著這張弓不知奪去了倭賊多少條性命,心下那份為子游的擔憂也一股腦的消失無蹤。

柘木弓,這可是件轟動的大事,巴子斐陡然間回復了公子的威嚴,道:「樊將軍此事未曾查實,還是待本宮回宮問過父王之後再行評說吧!在此之前還是不要妄下定論。」

樊鵬趕忙下拜道:「臣惶恐,謹遵公子之命。」

巴子斐微微點了點額頭,又面向子游與巴子烈露出淺淺笑靨,道:「你二人俱是箭法如神,乃是我眾等黎民之福,好了,今日的比試權且算打和,勝負日後還有的是機會。」巴子烈是自己的侍衛隊長不用說,這個年紀輕輕,前途無量的小伙子是自己今日最大的收穫。

巴子烈忽然面朝子斐跪下,沒有絲毫預兆,左右之人盡皆詫異的望著他,只聽他說道:「臣下有一不情之請,還望公子成全。」

「哦,說來聽聽。」巴子斐今日心情大好,自然是什麼事都有的商量。

巴子烈望了望子游道:「像田兄弟這般既年輕又本領高強的小伙子,正是我們宮廷衛隊所需要的人才,臣下懇請公子恩許他加入衛隊,也好為國效力。」

子游沒想到這位將軍突然之間竟會提出這種奇怪的要求,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自處。

不過顯然他的想法和公子的恰好達成了一致,公子的臉上露出了欣然嚮往的神情,樊鵬將軍也不甘示弱的道:「巴將軍此言差矣,若說是大好男兒要為國效力,還有什麼地方比的上軍營的,正是有我們這鷹揚虎視的五千將士,百姓們才能安居樂業,得享太平。這位小兄弟武藝雖是過人到底還是年紀尚輕,正是需要來軍營中好好敲打個幾年,方成大器。」

二人也沒問過子游自己的意願,便已開始爭奪起他的歸屬了。軍營與宮廷衛隊,赤穴城兩套軍政體系的兩位將軍針鋒相對,互不相讓,而作為當事人的子游,只能無奈的看著他二人爭來奪去。

二人這樣爭執的場面也不是頭一次了,巴子斐對此也早失去了興趣,不勝其煩的道:「好了,你們一個是號令五千將士的大將軍,一個是護衛宮廷安危的鎮殿將軍,當著這麼許多將士的面爭吵也不覺沒面子。況且田壯士尚未表態,你二人爭的難分難解有何用,還是來聽聽田壯士自己的意思吧!」

終於眾人的注意力又回到子游身上,看的子游只覺得渾身不自在,暗自在心裡回復了鎮定後,道:「啟稟公子及各位將軍,子游雖只是一介山野村民,可也肩負著赤穴村全體村民的安危,這從伍之事尚需向村中長老請示,實難以從命。」

巴子烈與樊鵬二人為他爭執了半天,誰知道人家壓根就不想加入軍伍,兩人討了個沒趣。文定眼見子游如此斷然回絕,心中十分擔憂,可自己一個外人又說不上話,只能乾著急。

還是公子斐怕他們傷了和氣,忙打開僵局,道:「嗯,做人要有擔當,不可因私忘公。田壯士要回去詢問曋大夫的意思也是在情理之中,既然如此,今日就暫不談此事了,由本宮做東道,這高台上的人有一個算一個去暢飲一番。」

雖然被人拒絕讓兩位將軍很沒面子,可既然公子都出面斡旋了,自己做臣下的若是再計較,未免顯得不恭,只好借坡下驢順從他的意思。

酒席間,嫌隙已生彼此皆寡少言語,惟有公子斐興趣很足,滔滔不絕的講得十分暢快。他身為公子,旁人又怎敢怠慢,只好頻頻回應,是以場面上倒還不見冷清。

酒席上飲酒是斷斷免不了的,赤穴城的酒肆裡,沒有外面那些常備的什麼白干、女兒紅、竹葉青、紹興酒,卻有幾種用此地泉水釀製的美酒。讓文定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一種叫「巴鄉清」的佳釀,醇香濃郁,回味無窮。

公子斐頻頻舉杯,眾人是競相附從,文定只覺得巴鄉清入口清爽,也就不曾拒絕一一飲下,不知不覺喝下多少自己也記不清了。

隱約間只覺得先是心情無比的放鬆,飄飄然就像是騰雲駕霧似的,而每個人的臉上彷彿都掛滿著笑容,喝的不再是酒,而是仙人布下的玉液瓊漿,一杯一杯無休無止。然後再是頭開始變的沉甸甸,接著便失去了知覺。

待到文定再睜開雙眼之時,自己已躺在床上,不知到底是發生了何事,不過他認出了這屋子正是他與楊括、陸老伯共住的那間。文定的口裡乾的就快冒火,可當他掙扎著起身時,頭痛就像要將他的腦袋裂開似的。

「你終於醒了。」陸仲簡走進屋子裡,剛好看到痛苦的文定,上了年紀的他對文定此刻的難受也有過體會,忍不住數落道:「少年人年輕力壯,時不時的飲上兩杯自是無可厚非,可也不能不知節制呀!這杯中之物是少飲宜情,多飲則傷身。」

「老伯教訓得是,昨日也不知是怎麼了,只覺得那酒芳香宜人、清醇可口,不知不覺就喝的過頭了。」早知道清早起來會這般難受,文定斷然是不會如此放縱的,以前喝酒大多是淺嘗則止,這還是他頭回宿醉。

文定昨夜的醉態倒是令陸仲簡吃驚不小,不得不對他是另眼相看,現下也懶得去多說他,倒了杯茶水遞與他,道:「先喝口水,洗把臉,我煮了點白米粥,喝下去就會舒服些的。」

「又給老伯添麻煩了。」文定很難想像自己被公子斐的侍從們抬回來時,陸老伯與楊管事這兩位已不再年輕的前輩,是如何將自己安置妥當的,定是費了好大的勁。

陸仲簡柔聲道:「快些去吧!宿醉醒來後的早上是最不好受的。」

難得從陸老伯的嘴裡聽到這充滿人情味的話,共同經過了這麼一連串的磨難後,陸仲簡受眾人的影響越來越不像舊日的他了。還記得初見面的那陣,他那古怪的脾氣讓所有人都開了一番眼界,左也不對右也不對,處處都能挑出他們的毛病來。

事到如今,雖然時不時還是會對他們說些譏諷的話,可文定他們都能感受到話裡所隱藏的關懷。

其實陸仲簡並不是個冷漠之人,只是他表達關懷的方式有些與眾不同,再加上早年間在外面遭受過一些波折,後來帶著不順心之事回到生養自己的村莊,開始閉門不出,只喜歡與那些花草為伴,便落下了孤僻老頭的名聲,久而久之他也就習以為常了。

這次因為關乎性命的緣故,不得不與文定他們共同進退,也就在不情願之下與他們顛沛流離,短短的時日卻經受了平常人一生也不曾有過的離奇經歷。正是與同伴的共同經歷,讓他不再是孤村中那個生人勿近的怪老頭,不再是只對花語的花瘋子。

文定一骨碌爬起來,將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雖然頭還是昏沉沉的,而乾燥的舌頭終於得到了緩解。

昏暗的屋子實在是不能讓人滿意,趁著頭頂的那口大洞,此刻正是城裡光線最為充足之時,楊括與陸仲簡將飯桌搬到天井處來。

文定梳洗完畢出來時,除了尚未康復的紫鵑,所有人都圍坐在飯桌上用著他們的早飯,連燕小姐也赫然在列。其實應該算是午飯了,要適應這赤穴城裡獨特的作息時間,他們尚需要一段日子。

「文定,快來快來,陸居士特意為你熬的粥,還熱著呢!趁熱來喝個兩碗。」一見文定出來,楊括便招呼他過來。

「嗯。」文定欣然入坐,未幾便覺得這桌上的氣氛很有些怪異。

楊括與陸老伯相互露出神秘的笑容,定是昨夜他們與自己同居一室,見到了自己的醉態。撇開他們不說,靜思師太頭低的都快要到接近碗裡,臉上藏匿著一種似笑非笑,想笑而又不敢笑的古怪表情。靜憶師太雖沒什麼明顯的異常,可臉上若有若無的笑意還是瞞不了人的。

怎麼所有人都顯得那麼古怪,感到莫名其妙的文定也不知該如何是好,惟有埋頭喝著自己的白米粥。昨夜只顧著飲酒也沒怎麼進食,後來沒有知覺後又不知道發生了些什麼,現在文定的肚子真是空空如也,頃刻間這白米粥就喝了有三碗之多。

楊括輕笑道:「文定,今日的胃口挺好的呀!」

「哪裡,哪裡,是陸老伯做的白粥清談可口,不覺就吃了許多。」倒真的如陸老伯所說,三碗熱騰騰的白粥下肚後,肚子也不怎麼鬧騰了,文定搖了搖腦袋,現在也輕盈了許多。

看他搖頭晃腦的模樣,餘人不自禁的發出輕笑,靜思師太更是吟道:「嘻嘻,阮籍醒時少,陶潛醉日多。百年何足度,乘興且長歌。」

「師妹,唉。」靜憶師太責備的望了她一眼。

此詩是唐代王績的《醉後》,文定向來是挺喜歡的,沒想到連小師太也能背的這般流利純熟,也沒去計較她笑話自己,反而是奇問道:「柳某倒是不知,靜思師太也通曉這俗家的詩篇。」

靜思回道:「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小尼姑除了經書外任何書都不曾翻閱過,哪裡會通曉什麼俗家的詩篇呀?」

剛脫口而出的詩篇轉眼間就說沒讀過,這個靜思師太還說什麼「出家人不打誑語」,文定奇道:「那師太為何可以脫口而出呢?定是從別處聽來的吧!」

靜思將自己那一雙明亮靈巧的眼睛睜得滾圓,凝視了文定老半天,左看看右瞧瞧,就像是在看希奇古怪的事物般,忽而又一本正經的向身旁的師姐問道:「師姐,柳相公不會是有什麼毛病了吧!這首詩明明是他大聲的念了一晚上,怎麼醒來就全不記得了?」

靜憶師太小聲的給她解釋道:「師妹,我聽人說起過,有些人醉酒後腦袋是一清二楚的,有些人則不然,醒來後自己做過的事會通通記不起來。」

「哈哈哈哈!」楊括與陸仲簡實在隱忍不住,頃刻間爆發了出來。

原來昨夜文定被人抬回來後,一直不曾醒轉過來。起先昏昏沉沉還則罷了,到了下半夜不知怎的酒勁上湧,自行起身跑到院子裡轉悠,口裡面不停念叨的就是這首《醉後》,楊括與陸仲簡如何的拉扯都不管用,最後還是燕小姐出來點了他的黑甜穴才算是消停下來。

回想起當時的情景,不但是兩位無所顧忌的男人,稚氣未脫的小尼姑放聲而笑,連向來嚴肅的靜憶師太也禁不住輕笑了起來。

這也怨不得他們,昨夜文定完全遺忘了身在何處,就站在這天井之中,一邊凝視著上空,一邊吁聲感嘆著為何繁空中連一點星光都不曾有,還向身旁的楊、陸二人斷言明日定是有一場好雨,弄的二人是哭笑不得。

接著就是吟詩,反覆的吟頌著那首醉後,渾身上下透露出一股文人興嘆命運的酸氣,著實是讓旁人領略了一番完全不同的柳文定,想起這些怎能讓他們不為之一笑。

就是燕小姐那張暗藏在白紗巾的玉面,也露出了淡淡的笑靨。

經過楊括時不時會被笑聲打斷的敘說,還有從人時而插進來的補充,文定大體知道了自己酒後失態的整個過程,在他們的笑聲中他是無地自容,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再也不出來了。

「實在是慚愧,之前文定還從未曾真正醉過一回,昨日也不知是怎得了,竟會如此失態,讓各位見笑了。」往日裡都不過是淺嘗則止,從沒有過像昨日那種宿醉,當然了,楚妝樓那次是上了東家的道,是不會算作此列的。

楊括安慰道:「好了文定,你也不必自責,年輕人涉世未深,什麼事都要嘗試一點,不然長不了記性。老哥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還醉過三日三夜呢!」

「三日三夜?」陸仲簡對此持有懷疑的問道:「楊老弟,你這話也未免太過失實了吧!人若是三日三夜都不醒,那豈不是要死過去了。」

「慢說是三日三夜,就是醉上百日也不是沒有。」若說是養花、下廚,楊括是比不上陸仲簡,可若換作外面世界的萬般見識,陸老頭可就差了好幾個檔次了。

陸仲簡輕笑道:「越說越沒譜了。」

只聽楊括解說道:「楊某不才,得到東家的錯愛,這些年來走南闖北見識過不少的離奇之事。有次押貨曾途經雲南大理,在當地有一種非常奇特的草藥,當地人用它釀製出一種喚作『百日醉』的佳釀,便能使人沉醉百日而不醒。」

醉一次能百日不醒,那還是酒嗎?靜思師太忍不住好奇的問道:「這世上當真會有此神奇的般若湯,就是江湖上那些下五門中最厲害的蒙汗藥,也不過讓人沉沉的睡上個數日,能讓人睡上百日的定不是凡人所造。」

酒戒乃是佛家的五大戒之一,「般若湯」是佛家子弟對酒的隱晦之語。

「當真就是有如此神奇。」說起這些離奇的見聞來,楊括總是能講的津津有味,道:「當日我們商隊中人也大多是不信,我和幾個夥計自持著酒量不淺,非要來嘗試一番,那店家擰不過我們,便將稀釋了許多倍的百日醉賣給我們喝。這一碗酒下肚,我就生生的醉了三日,有個夥計纏著那老闆給賣了碗只摻了十倍水的百日醉,結果硬是醉了十日,還是我們用馬匹馱著他上的路。」

摻了十倍水還醉上了十日,那若是不摻水的百日醉豈不真是得醉上百日嗎?陸仲簡依舊是懷疑的問道:「別說是百日?人若十日不進食便會性命有礙,若是百日,只怕都已成那白骨了。」

「唉,陸居士這就有所不知,那一醉百日並不是沉睡百日,便如同往常醉酒一般昏昏沉沉,語焉不詳,不過卻還可以灌以湯水稀粥。旁的不說,就是我們那個醉了十日的夥計每日就是以稀粥為食,醒來後除了比往常略顯瘦弱,精神也有些萎靡外並無不適,稍做幾日調理後就恢復往常了。」

眾人都深悉楊管事的為人,雖然時常愛施展一兩個無傷大雅的小伎倆,可卻從沒欺瞞過他們,而且又是說的有頭有尾,條理清晰,想必是確有其事。我朝幅員遼闊,物產豐饒,許多東西當真不是想當然就可以瞭解的,必須得身臨其境才能肯定。

文定不由得開始與楊括議論著百日醉的神奇之處,在心底對楊管事能遊歷天下,見多識廣的幸運是羨慕不已。

「各位好生熱鬧呀!看來我來的正是時候。」院門被人推開,公子斐緩步而進。

「哼!」陸仲簡見到這個禁錮了他數月的罪魁禍首,氣就不打一處來,道:「本來是十分融洽的,可是某些人一來,這氣氛就讓人不舒坦了。」

對於陸仲簡的冷嘲熱諷,公子斐完全沒當回事,不但是如此他越是動氣,公子斐臉上的笑容反而是越深,弄的每回到最後陸仲簡總是自己氣的越發厲害。

「每次見到陸老翁,他老人家總是這般有趣,柳兄等與陸老翁一路行來,定是增添了不少的趣味吧?」

果然這次也不例外,陸仲簡氣惱之下也只剩下別過頭去不予理睬。問到了文定的頭上,文定也不好再沉默,道:「巴公子說笑,昨日柳某不勝酒力,勞煩讓巴公子派人送在下回來,實在是感激不盡。」

「哪裡,哪裡,小弟作為東道本該如此,柳兄不必記掛。倒是昨日不曾讓柳兄盡興,甚是慚愧。」

還不曾盡興!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手舞足蹈,吟風弄月,文定只怕這一生也忘不了這尷尬的一夜。想起他們所描繪的情景,文定那張臉就漲的耳紅面赤,趕緊扯開話題道:「巴公子說笑,宴席非常的豐盛,不知公子今日前來有何要事?」

「哦,今日在下前來是受父王之命,邀請各位參加今晚的宮廷晚宴。父王想借此機會認識一下諸位,還請各位不要推辭,屆時務必人人光臨。」

「人人光臨,難道想將我們一個個也灌的像文定似的,深更半夜的起床繞著院子吟詩,你才滿意不成。」當某人開始針對另一個人時,他總是能在各方面找出對方的不是來。

陸仲簡的口不擇言也將無辜的文定給出賣了,文定猛的給老頭做眼色,可惜已是為時已晚。

「哦。」公子斐驚喜的表情,就像是天上掉下一包銀子剛好落在他面前似的,說道:「柳兄昨夜回來後還有過如此精彩的一段,哎呀可惜,我為什麼就不曾在場呢?」

「陸老伯那是言過其實了,其實柳某只不過一時興起,隨意的背了首前人的遺作,全乃無心之舉,並無甚好在意的。」

文定這番臨時拼湊的說辭,當然不能滿足公子斐那顆躍躍欲試的好奇心,只聽他說道:「哦,怨不得方才在下到來之時,此處的亭長便告知在下,昨日深夜各位居住的獨院十分喧嘩,還說有人高聲嚷道阮什麼什麼少,陶什麼什麼多,不知是與不是?」

看來不但是靜思師太將那首醉後銘記於心,就連院子之外的居民也聽見了,眾人有意扭過頭不去面對文定的糗態,可那些微微顫動的雙肩,也在增添文定的難堪。

「呵呵。」文定尷尬的笑了兩聲,用來掩飾自己此時的窘態,眼下既然已是這般情形了,文定索性乾脆放開了,道:「說起來,這都要怨巴公子你,若不是昨日公子一直勸文定多飲,文定也不至於此。」

公子斐委屈的道:「天地良心,昨日席間我可是一直在提醒你悠著點喲,是柳兄你自己不聽勸,執意一杯一杯的隨著那兩位將軍喝下去的呀!」

「我那不是覺得那巴鄉清特別的清醇爽口,沒有以前喝的那些酒那般勁道十足嗎?」

「沒酒勁,還會醉的不醒人事,還會讓你醉態百出。」對此陸仲簡是十分的不解。

「呵呵。」公子斐笑道:「這陸老翁就有所不知了,之前不論如何邀請你,你都不肯賞光赴宴,是以也沒機會喝過我們赤穴城特有的巴鄉清。這酒入口清醇沒什麼感覺,可後勁卻要比外面那些酒的酒勁還來的大,柳兄昨日一氣喝下去足有半罈子,連那兩個將軍都對你是刮目相看了。」

如此說來還真是文定自己貪杯所致,楊管事與陸仲簡免不了又規勸了他幾句。說不清到底是公子斐不曾提醒還是自己真的不曾聽到,文定只好自認倒霉接受各方的教導,雖然會覺得有點委屈,可再怎麼說他們也是出於關心自己,不過那個一臉壞笑的公子斐不在此列。

第六章 仙樂曼舞

寄人籬下自然便不能事事隨心所願,像今晚的夜宴就由不得他們拒絕。更何況既有大王盛情相邀,又有公子斐親自拜門下帖,人情禮數總算是給足他們面子了,若再是拿架子可就是自己找不痛快了。

黃昏時分,文定、楊括、燕小姐、靜憶師太連同陸仲簡一起一共五人,整理了一番便出門而去。至於紫鵑與靜思嘛!一個尚處在神志不清,而一個呢則要留下來照看病人,這點公子斐也是瞭解的,當然也不會強人所難。

公子斐還特意指派了五頂竹轎來迎接他們,就停在獨院的院門口,他們一邁出院門,轎夫們就迎了上去。

然而佛家講究清貧修行,峨嵋派的眾位師太們即便是一派之長,也不會讓人抬轎代步,靜憶師太說什麼也不肯上轎,執意要跟在後面步行。師太不肯上轎,餘人也不好意思舒服的坐在上面,一干人只好請轎夫們前面帶路,而他們呢,則跟在轎隊的後面。

十名健壯的轎夫抬著那五頂空空如也的竹轎,後面還跟著三男二女,這浩蕩的長隊自然引起路邊不少人的觀望。也不知是不是那些轎夫有意在為難他們,或是這肩膀上的空轎子讓他們覺得不太適應,在前面帶路的他們是一路箭步如飛。

燕小姐與靜憶師太倒還罷了,可文定他們那三個大男人可就沒那麼輕鬆了,一路氣喘吁吁的緊追慢趕,總算不曾落下,可出門前剛收拾過的行頭就歪的歪、斜的斜,完全變樣了。

城裡的百姓也看的是莫名其妙,轎隊在前面不停的跑,後面幾個人在不停的追。說是抓小偷吧!那些轎夫又都穿著皇家的行頭,一看就是皇家的轎夫,那可都是有官職在身的大人呀!不至於集體淪落到幹小偷吧!可若是說接客人赴宴,這也未免太不可思議了吧!

街道兩旁的百姓無不是議論紛紛,一方在跑一方在追,沒經過仔細推敲,百姓們就認定是這些轎夫們的不是,紛紛對那些轎夫指指點點的。而那些無辜的轎夫們呢,卻是滿腹的委屈無處可訴,只有低著頭加快腳步往前趕,期望早點脫離這尷尬的情景。

他們加快腳步,後面的文定他們就不得不跟著加速,這樣一來二去還真成了一前一後、一追一趕的怪異轎隊。

追了足有五六條街道之多,那群一路小跑的轎夫們終於才是停歇了下來。

「各位貴客,這裡便是王宮了,我們尚需前去覆命就先行一步,自會有人為各位引路的。」今日這趟差事可讓他們丟盡了面子,回去還不知公子會不會責罰。

文定他們根本還來不及與轎夫們道別,一溜煙,十名轎夫就從旁邊的側門閃身進去。再說文定等此刻也無心話別,除了燕小姐與靜憶師太還完好如初外,其餘全都是上氣不接下氣的,文定一手扶著院牆一手拍著自己的胸口,楊括還好些,只是彎著腰輕輕咳嗽。

年歲最大的陸仲簡,整個人都已背靠著牆角蹲坐在地上,稍稍休息了一番後,就開始邊喘氣邊抱怨:「哎,哎,哎喲,我早就說過不來不來的,你們非拉著我來,這下可好,還沒進門就累個半死,等會還指不定要落得什麼下場呢?不行,不行,小老兒還指望著再活個三年五載的,你們自己去吧!我要回去了。」

這倔老頭向來是說到做到,作勢就真的要走。

一時間急的文定是方寸大亂,六神無主,勸道:「可別呀!陸老伯,都走到這大門口了,您可別又打退堂鼓呀!」

楊括也是忙著勸說與他:「來都來了,老哥你又何必掃興呢?」

然而陸老頭根本不聽他二人的勸,不管他們如何說,依舊是鐵了心要走。

原本高高興興出門,都是因為自己的緣故才讓他們是如此的狼狽不堪,靜憶師太也是心中有愧,自責道:「阿彌陀佛,這都怨貧尼的不是,害的諸位施主這般狼狽,陸施主還望您不要記怪貧尼。」

陸仲簡雖然脾氣不好,可也不是蠻橫不講理之人,對於靜憶師太這種出家人他是斷然不會為難的。向來穩重的靜憶師太朝他賠了這番不是,倒讓他自己覺得不好意思起來,道:「師太多心了,老頭子我可沒有絲毫怪師太的意思。」

「既然是這樣,陸施主又為何執意過門不入呢!豈不是還在怪責貧尼。」

別看平時靜憶師太的話不多,可就這麼兩句效果就是不一般,抵過了方才文定與楊括的諸多口舌。

累的半死只是借口,陸仲簡心中的那股怨氣誰都清楚是衝著公子斐去的,可靜憶師太這麼將過錯全都攬上身,他就不能繼續較真了,倘若再以此為由發難,也就顯得他太小氣了。是以心裡雖是老大不願,還是隨著他們一同進入王宮。

宏偉的王宮,無疑是赤穴城中最能令人佇足觀望的建築。大而觀之是氣勢恢弘,風格粗獷,細微之處又是飛梁畫棟,朱戶雕欄,這一切都顯示著它獨有的地位,特定的身分。

雖然文定在外面的日子裡,不曾親眼見過真正的王宮,可由好些人的口中也聽過對王宮的描敘,比如顧正聲,他就曾對文定講過,他們江陵城中的遼王府,是座城中之「城」,九曲迴廊、亭台水榭、假山拱橋、畫閣雕樓、殿宇塔寺是應有盡有,若是等閒的陌生人獨自進去準會迷失方向。

那遼王府,文定雖然只是耳聞,可眼前的這座王宮定然是不會弱於它的,光是那高高的宮門就讓文定看的脖子發酸,更何況在這大山之中缺這少那的,想要完成這般宏偉的宮殿不知要耗費多少代人的心血。

宮廷門口站著兩排威風凜凜的士兵,紋絲不動的凝視著前方,威嚴的陣勢,寒光閃閃的兵刃,讓城裡的百姓們自覺的與王宮保持著一段不小的距離,這就是身分的象徵,普通的百姓多半便是被諸如此類的威嚴所震喝,終其一生除了膜拜再不敢存有絲毫別的念頭。

歷朝歷代的那些反叛者,無不是熟悉那高位之人,正是因為他們見慣了至尊的一切,熟悉了至尊的一切,他們才由心底打破了那不滅的騙局,才敢窺視那至尊之位。而即便是由普通百姓出身登上那至尊之位的,例如漢高祖、宋太祖以及本朝開國之君太祖皇帝,也是先佔據了高位再應勢而生,那些斬白蛇,有異人相面之說都是稱帝前後湧現出來的,多半乃奉承之言不可盡信。

皇家時刻營造的威嚴,便是至尊的一種非常重要的保護,讓黎民百姓順從的法寶。

文定他們也是鼓足了勇氣才敢走上前去,不過宮廷的侍衛們早就得到了公子的命令,知道會有文定他們這一群陌生人前來赴宴,沒等他們做自我介紹,為首的侍衛長便恭敬的說道:「諸位想必是定大王今日邀請的客人,請跟小人來,公子已經問過兩回了。」

正不知如何張嘴的文定等人心中頓時輕鬆一節,其實要認出他們也相當容易,只看文定他們身上所穿的衣物,便能看出與眾不同來,再加上靜憶師太與燕小姐獨特的形象,就算找遍這城裡,相信也不會有第二群相似之人了。

宮廷之內,除了有華麗的宮殿,精美的庭院,穿梭頻繁的宮女與侍從,還有那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重重防備。看的文定、楊括等是眼花繚亂的,帝王家的生活遠不是他們這些小老百姓所能設想的。

在侍衛的帶領下,他們來到一座宮殿之前,在侍衛進去稟告了片刻後,宮殿內傳來一串連續的「宣」字聲音,未曾經過此陣仗的眾人你望著我,我望著你不知該如何是好。

看著他們遲疑不前倒是急壞了守在門口的侍衛,也顧不得禮儀,提示道:「諸位倒是進去呀!裡面都宣了兩遍了。」

文定他們這才知道這是在叫他們進大殿,整了整衣領衣袖,也順帶平定了內心的紊亂,相互挾持著走進大殿。

大王設宴的大殿乃是整座王宮的主殿,是以也顯得格外的金碧輝煌,光是那些個高大的柱子就讓他們為之驚嘆,不但粗大且全都鑲滿了金箔,上面還佈滿許多精美的雕刻,就算是見過了許多大風大浪的楊括,也不得不嘆為觀止。

大殿的兩旁早已擺滿了長桌,已有不少人入座,空餘下來的自然是留給文定他們的了。沿著那些桌上的文臣武將們的身影,文定向正上方望去,不自覺的感到一股壓力襲來,這就是公子斐口中的父王嗎?怎的與公子斐一點也不相像。

身材雄偉,看上去雖然有些老態,可絲毫不減其懾人的氣魄,反而使之更甚。高高坐在王座之上的大王不怒而威,俯視著腳下的臣子們,臣子們戰戰兢兢的安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惟恐哪裡表現的不對惹怒了大王。

他們這班臣子尚且如此,文定他們就更感到如履薄冰了。

「柳兄,你們總算是到了,我還怕是路上發生了什麼事呢!」作為宴席的主人之一,公子斐熱情的將他們介紹給大王,道:「父王,這就是我向你提起過的幾位山外來的客人,柳兄,這位就是我的父王,赤穴城的真正主人。」

文定與眾人同向大王施禮,道:「見過大王,擅闖貴寶地多蒙大王不曾見怪,還為我等安排食宿,在下等實在是銘感五內。」

大王慢條斯理的道:「來者是客,既然在機緣巧合之下諸位來到於此,本王盡盡地主之誼也是應該的。王兒快招呼客人們坐下,來人呀!」

「大王。」侍從應聲而出。

大王揮揮手,道:「開始吧!」

「是。」宮女們端著大大小小的盤子魚貫而出,一時間每張桌子上都擺滿了四五樣菜餚,宮女們退下之前還為各位大人的杯中斟滿了佳釀。

在公子斐的安排下,文定他們也一一入座,然而一看到桌上的酒杯,文定的頭就開始大了起來。光是那股撲鼻而來的芬芳味道,他就能認出這又是昨日喝的那種巴鄉清,讓自己糗大了的巴鄉清。

大王舉起杯致酒詞道:「讓我們飲了這杯酒,為了我們遠道而來的客人們。」

文武大臣們皆熱情洋溢的朝楊括他們舉杯示意,文定他們也舉杯回禮,連燕小姐也將酒杯取到白紗巾之內一飲而盡。

公子斐笑著道:「各位請暢飲,這是本城獨特的巴鄉清,柳兄昨日可是已經喝過了一次,而且是十分的中意呀!」

文定的臉龐唰的一下紅了起來,坐在他身邊的楊括一開始雖然也被這陣勢嚇住了,可他好歹是見過許多風浪之人,應對起這種場面要比他們都來得有經驗,接著公子斐的話茬道:「嗯,這酒醇香濃郁,果然是不同凡響,多謝大王與公子的盛情招待,才使得我們有機會得嘗此佳釀。」

「哪裡,哪裡,諸位不嫌棄就行。」

「怎會,怎會,大王您太客氣了。」

這群人倒沒讓大王覺得討厭,看來挺有意思的,大王的眼光在他們之中掃了一圈,發現餘人都還罷了,獨獨只有靜憶師太面前的酒杯一動不動,口氣不由得一硬道:「這位姑娘,是否寡人的劣酒入不得姑娘之口呀!」

靜憶師太先是一愣,以為是在說燕小姐,可誰知那大王的眼神直直的望著自己,兩頰不由得緋紅,從小在峨嵋派長大的她還從沒被人叫過姑娘呢!餘人也是一臉的茫然,靜憶師太如此明顯的裝束,怎會被錯認是姑娘。

「難道寡人的話,姑娘也是不屑一顧嗎?」看來大王還動了真怒了。這是怎麼回子事呀!讓文定他們一頭的霧水。

他們在著急,公子斐也在為他們著急,向文定勸道:「柳兄,快些請這位姑娘答我父王的話呀!」眼睛還在不斷的給他打眼色。

他也稱靜憶師太為姑娘,文定、楊括不知道這裡究竟有何誤會之處,師太明明是一身尼姑裝束,為何他們偏偏將她錯認作姑娘。師太一臉的煞氣,看來也是氣的不輕。

文定急忙代為答道:「回稟大王,公子,師太乃是一介出家人,終身侍奉佛祖,這,這酒肉是斷斷不能食用的。」

「佛祖?」大王愣了一會兒,不解的問道:「佛祖乃是何人竟如此霸道,為何侍奉他之後,就不得食用酒肉了。」

大王的話讓文定他們所有人都為之一愣,雖然我朝數位皇帝極其信奉道教,壓抑佛門,可畢竟是不曾有過強制剷除佛門的舉措,竟然佛祖是誰都不知道,這大王未免也太孤陋寡聞了吧!

「這,這,這佛祖乃是佛門信奉的無上神靈。」文定也只好硬著腦袋為他解釋了。

「哦。」大王彷彿有了一絲領會,又側過頭向一旁的大臣道:「太祝。」

一位正在與同僚暢飲的官員慌忙回過頭道:「微臣在,不知大王有何吩咐。」

「這佛祖是哪路的神仙呀?比之我們的白虎神,是孰大孰小呀?」

那位太祝皺起了眉頭,對此事也是一籌莫展,緩了緩道:「恕微臣愚鈍,大王,這佛祖乃是哪路神仙,小臣著實是不清楚。」

「哼!」大王對太祝的不識十分不滿,道:「虧你還自稱能通曉過去,預知未來,連天上的神仙都不能認全。」

「微臣無能,微臣知罪。」太祝惶恐的匍匐在地,磕頭認罪。

當著這麼些外人之面,竟然不能給自己掙回面子,反而讓自己出糗,大王氣的可不輕,道:「滾下去,寡人今日不想再見到你。」

太祝灰溜溜的退出了大殿,這般狼狽的被趕了出去,真是什麼面子都沒了,臨走之前他狠狠的望了文定他們一夥,若不是他們,自己又何會遭此羞辱。

過了半晌,大王的臉色才稍稍恢復,再往下面望去是人人自危,既沒人舉杯又沒人抬筷,紛紛低垂著腦袋,活像是等待判決的囚徒似的,連文定他們這些外人以及自己的王兒也不例外。

眼看一場酒宴剛剛開始就已經要宣告結束,大王只好自我圓場,緩緩的道:「讓各位見笑了,本國子民從來不曾出山,所以對外面的世界不甚了了,不知這佛祖是何方的神靈呀?」

楊括怕師太又惹怒了大王,那自己這班人未來的日子可就堪憂了,越俎代庖答道:「回大王的話,佛祖是西方極樂世界裡的主神,掌管著三界生靈,萬千神佛。」

大王興致勃勃的道:「哦,這麼說來佛祖的法力是最大的咯。」

「一派胡言。」坐在楊括他們對面的大臣們中有一人,發言道:「大王明鑒,西方戎狄人乃是些大大小小的部落,今日是這個強大,來日就可能被另一個給滅亡,根本不能得到安穩的生存,他們那裡信奉的神靈,又怎會是法力最大的呢!只怕是這些外來的陌生人在欺瞞大王。」

大臣們議論紛紛,大多是贊同此人的觀點。

戎狄人,這是哪跟哪呀!文定他們心中是一片茫然,只是覺得一股無力感襲來。

大王安撫道:「司馬,稍安勿躁,且聽聽我們的客人是如何說的。」

大王發話後,場面果然就安靜了下來,所有人把目光都投向了楊括,等待著他的回答。

然而楊括哪裡會知道這些呀!他一介正經八百的生意人,知道的也就是那些酒桌上聽來的閒言碎語,哪裡會曉得那麼許多,這個時候又不能說緘口不言,只好向師太求救道:「大師,至於佛祖的來歷還是您來講比較妥當吧!」

「我佛門的教義乃是由西方的天竺傳入中土的,大約是漢朝年間迦葉摩騰和竺法蘭二位天竺大師,攜帶著經書以及佛像來到中土,還建造了我中土的首間寺廟即為白馬寺。」這些在佛門之中倒是廣為流傳,靜憶大師是耳熟能詳。

「天竺,那是何處?離中土遠嗎?」

這個文定倒是能代勞,道:「回稟大王以及諸位大人,天竺在極為遙遠的西方,曾有一位玄奘法師從長安出發歷時十七載、獨行五萬餘裡,到達過那裡,沿途走遍了西域一百三十餘國。」

公子斐伸了伸舌頭道:「在路上就走了十七年,這人怕是有病吧!」人生有多少個十七年呀!竟用在走路上,在公子斐想來簡直有些不可理喻。

「哼,你要是能花上十七年的時間去致力於完成一件事,我就不會為你如此擔心了。」只有大王這般經歷過風霜之人,才能體會要花上十七去去完成一件事,是需要多大的恆心,多大的毅力。

台下的公子斐撇了撇嘴,目光望向一旁悶不做聲,大王心中知道他並不服氣,算了,成長許多時候就是需要磨難的,心急不得。

大王望向這班山外來客,饒有興趣的問道:「這麼說來,這位姑娘便是專職侍奉佛祖之人咯。」

「回大王的話,貧尼只是佛門千千萬萬的弟子之一,酒肉乃是我佛門五大戒,請恕貧尼不能相陪。」讓她待在這酒肉橫生的酒宴之上而又不拂袖離去,已經是靜憶師太的底限了。

「無妨,無妨,只是寡人想讓各位乘興而來,盡興而歸,不知道該上些什麼給大師食用呢?」大王也開始隨著文定他們,管靜憶女尼叫大師了,這下大家總算是鬆了口氣。

靜憶大師道:「大王不必費心,一壺清水即可。」

「這個好辦,來呀!給這位大師上壺寒潭清泉,各位不用客氣,只管飲用便是。」

酒宴又重新恢復了活力。公子斐看大家的興致都已經起來了,拍了拍手掌,十數個侍從搬上來一組編鐘,這可讓文定眼前一亮,這組編鐘分別由十四座大小不一的鐘組成,而且是從左到右按照大小逐次排列,懸掛在一根粗大的橫柱之上。

整套編鐘都是由青銅所鑄,文定還看到了編鐘上的雲紋花紋,這麼一套編鐘可是少有見到呀!這種大型的奏樂之器,始出於商朝,興盛於春秋戰國直至秦漢之間,後來逐漸被多樣的樂器所替代,到宋朝之後連鑄造技術都已變的鮮有人知,如今哪怕是找遍偌大個中土也難有這般整齊的一組雲紋編鐘了。

一群衣袂飄飄的妙齡女子由一旁緩步出來,面朝著大王恭敬的跪下,大王微微點點額頭,一旁伺候著的侍從便喊道:「大王命,開始奏樂。」

「是。」樂女們相挾而起,來到那組編鐘之前,這一組十四座的編鐘中,最小的不過有這些女子的手掌般大小,最大的可以抵的過兩個女子合在一起的體積。

一個領頭模樣的女子喚道:「起。」這些小巧的女子們就開始拿著大小不一的木槌,開始敲擊面前的編鐘。

「叮。」一個清脆的聲音揭開了演奏的序幕,接下來一連串悠揚而和諧的樂聲,流入文定他們的耳中,時而清脆,時而又變得古樸而厚重,時而如泰山般莊嚴威武,時而又如小溪般清澈宜人。

聲聲古韻讓文定的耳朵強烈感到一種震撼,仙樂繞樑,不絕於耳,古人誠然不曾相欺也。再加上那群妙齡女子不停的穿梭於大小鐘之間,輕盈的腳步,優美的身姿就如同在曼舞一般,讓雙目連同雙耳一起來欣賞這樂舞翩翩。

這感覺就像是身在仙境,姿態嫻雅的仙子們隨著古樸而脫俗的樂曲,為有幸光臨的客人們施展著自己嫻熟的舞姿。

舉手投足間是那麼的輕悠舒暢,沒有絲毫的不甘,也不是為強權所壓制,僅僅是在為自己所舞,為自己那優雅的青春所舞動。

不知過了許久,時間彷彿就停留在那個瞬間,誰也不忍將自己抽拔出來。

直到宮女們相挾退去,大殿裡的眾人還不曾回復知覺,又過了好半晌才一一清醒過來,然而文定似乎並不想這麼早就結束,當人們都開始在暢談方才的樂曲時,他還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柳兄,柳兄。」公子斐喚了他四五聲也不曾醒轉,眾人不由得為他而擔憂起來,恰在此時一滴冰涼的水珠,不知從何處飛來正好落在文定的脖子裡,凍的他直發抖,人也恢復了過來。

文定脖子一縮道:「好冷。」

「哪裡冷呀!別是還沉浸在方才的樂曲之中,不曾醒來吧!」公子斐總是這樣,只要逮住了別人出糗的機會,就絕不鬆口定要笑話一番才肯罷休。

文定尷尬的道:「確實是有些涼颼颼的,這會是哪來的呀?」

他說著往四處望了望,眾人臉上都是一片茫然,這大殿之內怎會有涼意呢!再說現在也還在夏季呀!惟獨燕小姐對此事漠不關心,悠閒自得的舉著手中的小酒杯把玩。

公子斐以為這是文定的搪塞之言,也不出深究而是又回到方才的話題,道:「柳兄,其他的暫且不談,你來說說此娛興節目可否入的了柳兄的法眼。」

文定惶恐道:「豈敢豈敢,光是這套『錯金雲紋編鐘』就讓在下大開了一番眼界,那仙樂曼舞更是惟有仙人才有機會親身感受。」

「呵呵。」文定那番言之有物的稱讚,讓大王倍敢自豪,先前失去的面子這下可都找回來了,道:「這位客人也識得此鐘乎?」

文定道:「不敢欺瞞大王,這種大型的編鐘在外面的世界裡,早已失傳了數百年,如今再也無人能鑄造此鐘,在下這乃是頭次見到,之前不過是聽前輩們描述過,不想今日有緣在此地見到,實在是幸甚。」

說起來連文定的師傅劉選福一生走遍了大江南北,也不曾有過這種機會見到如此完整的一套,而且是尚能演奏的,這種好事倒讓文定給趕上了。確實人若是不能遠足,只是待在固定的地方,那麼眼界永遠也不會開闊。

聞及於此大王自是非常開心,雖然他的國度只能算是彈丸之地,但起碼他有的一件東西是那版圖橫跨大江南北,掌控黃河兩岸的君主也不曾擁有的,大王的眼角都有了笑容,不住的道:「很好,很好。」

就在這不長的時間裡,文定就博取到大王不少的好感,這點讓公子斐也未曾預料到,要知道大王的壞脾氣在赤穴城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

第七章 戰舞飛揚

文定取得了大王的好感,楊括等眾人心中當然是十分高興,公子斐亦是如此。

然而從方才就一直對文定他們充滿敵意的司馬,似乎不怎麼樂意讓文定出風頭,起身向台上的君主稟告道:「大王,這算什麼,下面該我們虎賁營的勇士為大王獻技了,這才是我國男兒的驕傲。」

「准卿所奏。」

司馬躊躇滿志的朝末座上的樊鵬樊將軍,吩咐道:「樊鵬,把你手下的那些兒郎喚進來吧!」

「是。」雖然心中對司馬這種沒來由的爭鬥之心不敢苟同,可畢竟是自己的頂頭上司,樊鵬直起身走到大殿的門邊,對門外那些早已按捺不住的虎賁勇士們喊道:「進來吧!大王命你等上場了。」

「領命。」一群赤膊著上身的虎賁勇士們昂首挺胸,龍驤虎步邁進大殿,文定細細數來整整有三十六人,下身著黑褲,上身繫著一條黑色的布條,由右邊肩膀斜拉下來,臉上全都戴著五顏六色的木質面具。

不但是他們的穿著讓文定他們覺得古怪,就連他們手上拿的東西也是讓人摸不著頭腦,有拿鼓的,有拿鑼,更多的是拿著長矛、劍、弩的,這麼一行人到底是準備來做什麼的呀!文定心中充滿了疑問。

「吾王萬福。」三十六人進來之後,首先給高台之上的大王下跪請安。

「罷了罷了,起來吧!今日寡人宴請山外來的貴客,爾等須盡心而舞,舞的好了自有打賞,若是舞砸了你們知道本王的脾氣。」就這麼一會工夫,文定等人便由客人升格為貴客了,看來大王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好。

「臣等謹遵王命。」說完這三十六人便起身跳動起來。

搞了半天是來跳舞的,起先看著那些個明晃晃的長矛、劍、弩,文定心中還一陣抽搐,隱隱一絲不祥的擔心,以為自己等人這般不走運,到了赤穴村沒幾日,整座村莊就焚於大火;來這大殿赴宴,剛看過一個節目,就碰上逼宮的,心中還在懊悔是不是自己將厄運帶到此地的,現在終於是鬆了口氣。

說實話,在文定看來,這三十六人跳的實在不怎麼樣,一下擊鼓,一下呼嘯,跳來跳去的也不知是在幹嘛,特別是在見過前面那一隊妙齡女子,演奏時的翩翩身姿、優雅的舞步給文定的心裡留下深深漣漪,相比之下,這也未免有些難登大雅之堂了吧!

然而這些話文定也只能留在心裡,他可不想掃了大王的興致,目前的情況下那可就是關係到自己這七人的性命,絲毫大意不得。

不知別人都是怎麼著了,文定強迫自己將目光,一動不動的凝視著這群赤膊的漢子,思緒卻早已飛向不知名的遠方。

「匡啷啷啷。」一聲震耳欲聾的鑼響,差點將文定的魂都給嚇跑了。

場中為首之人開始高聲唱起來,而其餘的三十五人則跟著和,不僅是他們,就連坐在宴席上的那些大臣們,也隨著那鏗鏘有力的鑼鼓聲合唱起來,一人唱來眾人和,整個大殿充滿著嘹亮的歌聲。

唱詞中帶著濃厚的方言,具體唱的是些什麼,文定倒是未曾聽清楚,不過他們口中的唱詞,與手足間的動作卻是極其合拍,一個翻身,一個跳躍似乎都是跟著唱詞的節奏、間隙來的。

漸漸地,文定覺得他們這些執矛跳躍、踴躍呼號,並不是胡亂所為,而是分合有序,有著一套自己的章法。退若激,進若飛。五聲協,八音諧。

舞蹈將近到了高潮部分,為首的漢子聲音是越發的洪亮,而文定方才感覺刺耳的鑼聲、鼓聲,也不再那麼令人感到不適,恰倒好處的壓著點子,正好助長了男兒們的陽剛之氣。

場中的三十六人此時也是漸入佳境,動作顯得越發的粗野、豪放,充滿了陽剛健美,那熱情激烈的動作,讓人感覺到眼前不僅僅是三十六人而已,彷彿有著千人萬人。千人和、萬人唱、洞心駭耳,文定的目光也不覺得被他們所吸引。

不僅僅是文定,楊括、陸仲簡等人也是這般,大殿上的那些將軍大臣們,以至於大王與公子斐都是早早的就融合其中,唱著,笑著,呼喊著,這歌舞的魅力真是不可抵擋。惟有靜憶師太,不知在何時閉上了眼睛,嘴裡默默的念著經文,手中的念珠也在不停的撥動著。

擊大鑼、鳴大鼓,這舞蹈雖有些原始粗獷,然而卻不失淳美古樸,洋溢著男兒威猛的本色,再加上是三十六人共同舞動,顯得大氣磅礡,與方才的一干女子陰柔的表演是兩個極端,兩種完全不同的美感。

「好。」

在他們表演完畢之後,大王頭一個起身叫好,大殿裡的所有人都不禁為他們的精彩演出而喝彩,那一個個虎賁營勇士們的後背之上,無不是掛滿了稠密的汗水,滴答滴答不住的往下流淌,可臉上卻不見絲毫疲憊,反而是一張張欣慰的笑臉。

真正的舞者便是這般,辛勤的學功,反覆的練習,所為的不是大把的金錢,不是超人一等的身分,而是得到世人的認同。那些辛酸與汗水,就在世人情不自禁的讚美中得到了回報。

得到大王的賞賜後,舞者們依次退下。連續的兩場精彩表演讓文定是心潮澎湃,若是一直待在鋪子裡,或許這一生也不會有機會目睹此景。

司馬感到就憑這場表演,在大王面前為這上上下下的臣子們掙回了面子,洋洋得意的向文定他們說道:「怎麼樣?在外面的天地裡,你們絕不會看到這般威武的舞姿吧?」

「大人說的是,在下確實不曾見過。」文定據實以告,感覺佔了上風的司馬面露得色,含笑不語。

公子斐介紹道:「柳兄,這套舞蹈可是本國的靈魂,你觀看之後可曾有什麼想法?」

大王也湊趣道:「是呀,光是看看還不行,還要說上兩句。」

這可難倒了文定,兒時在夫子處學的聲樂不過是應景之舉,並未有深研,對於歌舞之類更是門外漢。若是雨煙在就好了,憑著她對聲樂的瞭解一定答的相當精彩,眼下可如何是好呀?

正在文定著急的時候,耳邊傳來一道若有若無的聲音,輕柔而典雅,道:「舞姿中帶有義無反顧的意味,大約與戰場有關。」

戰場!文定心中偶然憶起一則古老的史說,頓時喜上眉梢,轉而才奇怪的想起這是誰提醒了自己,扭過頭朝四處張望,只望見燕小姐剛剛將頭轉向一旁與師太交談。

身旁的楊括見他忽而喜笑眉開,忽而又緊緊皺起眉頭,不禁擔心的小聲問道:「文定,怎麼了,大王與公子還在等著你的回話呢!」得罪了大王,可沒自己等人的好果子吃。

文定回過神來,也不知道對與不對,惟有硬著頭皮將自己所想到的那些說出來充充門面,娓娓而道:「柳某方才見到那三十六位壯士的舞蹈之中,似乎有衝鋒陷陣的意味,不由得想起一則非常久遠的史說。」

「哦,說來聽聽。」文定的話似乎讓大王越發來了精神。

到此時,文定心中對這個國度的來歷有了一絲懷疑,種種跡像似乎都在向文定所懷疑的事情靠攏,嘴上則先要回答大王的問話,道:「許多史書都曾有過記載,周武王伐紂之時,曾有一支驍勇善戰的前鋒之師,此軍的來歷乃是倍受殷商欺凌的巴人所組成。戰場上他們無視刀光劍影的凶險,載歌載舞,毫無怯懦,前面衝鋒者一邊殺敵一邊唱歌,後面等待之人還在跳著舞,就像是等不及似的,將上陣殺敵看作是赴宴一般,牧野之戰正是他們歌舞以凌殷人的威武之勢,殺的商紂之師心驚膽寒,才有了商師倒戈的一幕,他們當時跳的戰舞與大王的勇士所跳之舞有不少相同之處。」

文定講完之後,偷偷望向在座的大王與諸位大臣們,似乎人人都陷入了沉思,就連一慣嬉皮笑臉的公子斐也不例外,臉上那深深的凝重取代了往常的歡笑。文定心中那絲懷疑,再次得到了證明。

大殿之中陡然變的異常靜謐,所有人彷彿都被施了定身的法術。楊括自然也覺察出這裡不尋常的氣氛,可又不知這究竟是為了什麼,惟有儘量屏住呼吸,免得惹禍上身。

「咕嚕咕嚕」一連串的響聲由陸仲簡的桌子上傳來,若是在先前,這點聲音不注意聽的話,壓根就不會讓人發覺,可這個時候就彷彿是雷鳴般的響聲,連大殿的樑頂上都傳來了回聲。

驚恐之下,楊括擔心的魂都快要嚇出來了,可陸大爹還在那悠閒自若的暢飲,不時還拾起筷子夾上幾塊魚肉,嘴裡還很有滋味的嚼上一嚼,接著又是咕嚕咕嚕飲上一大口。

這老頭真是片刻不讓人消停,楊括偷偷瞄了瞄大王的眼色,還好還不曾怒形於色,這心下的憂慮好歹釋去了少許。

雖然在追思的中途被人打斷,讓大王的心中不是很痛快,可好在大王今日的心情是有生以來少有的幾次心花怒放,也就沒有去計較那點小意外。頗為感慨的道:「想不到這麼許多年過去了,還會有人記得牧野之戰上,那些祖先的壯舉。」

司馬嘆道:「祖先們的英勇與壯舉,是不會輕易被世上之人所遺忘的。」司馬對文定的敵意,在此刻也消失無蹤。

大王與司馬的話不啻於是承認了自己的國度,乃是巴人一脈相傳下來的子孫,文定的猜想也總算是得到了最終的證實,對此文定也是欣喜不已,興奮的道:「看來在下所料不差,大王乃是巴人的後裔,那這赤穴城也就是巴子國咯。」

巴子國,這是幾時有過的國度,楊括等人聽的是一愣一愣的,就連一直在吃喝的陸老頭也放下了酒筷,聚精會神的傾聽他們的言談。

大王沮喪的道:「這世上哪裡還有什麼巴子國,赤穴城也不過是我們苟且偷安的一方淨土罷了。」

「世上的巴人並未就此銷聲匿跡呀!漢高祖劉邦起兵反西楚霸王項羽之時,巴人范目曾率領七姓巴人為漢高祖平定三秦立下了赫赫戰功,范目也被高祖三次封侯。」

這暗渡陳倉的故事,只怕比起那前歌後舞之事更為讓人熟悉。牧野之戰雖亦是凶險,畢竟商師之主力尚遠在東南之地平息叛亂,當時所謂的商紂之師,不過只是臨時拼湊起來的奴隸與戰俘罷了。這些人比西周的武王來更為痛恨紂王,哪裡會有抵抗之心,是以牧野之戰只能說是順勢而戰,勝利是理所當然的。

可暗渡陳倉則不同,韓信異軍奇襲以少勝多,擊敗了以雍王章邯為首的三位舊秦將領,史稱「平定三秦」。三秦為何人,其餘二人尚可不表,章邯者乃是秦朝最後一位名將,率數十萬驪山刑徒與私家奴隸,硬是從關中一路轉戰中原,相繼擊敗周文、吳廣諸部,鎮壓了第一位起義軍首領陳勝。

緊接著又引兵北進,將反秦舊貴族魏王咎圍於臨濟,大敗齊、楚援軍,攻克臨濟。後來再敗楚軍主力於定陶,殺楚將項梁。繼又北攻舊趙地,大敗趙軍,圍趙王歇於巨鹿城,撲滅了當時大半的反秦之師,

若不是項羽力挽狂瀾,說不定岌岌可危的大秦王朝,還不會那麼早就隕落。不管怎得說那幾十萬刑徒與奴隸在章邯的手中,打出了大秦數百年的虎虎軍威,此人的治軍與韜略是讓人信服的,然而他人生中的第二場敗仗就是暗渡陳倉,讓這一代名將自刎而死的敗仗。

這些後話,在座的大王與諸位並不知情,大王略顯傷感的道:「巴子國早已敗亡,百姓猶可易主,君王則不然,與其在外羞辱的活在他人統治之下,不如偷生在這大山之中,這世上的巴人與我們早已不是同路之人。」

巴子國最後的一位君王,乃是自引士卒勇戰秦師,落得殺身殉國,而公子則在大臣的保護之下先一步逃出。巴子國為秦所滅之後,一些貴族遺民就收拾起舊部擁著公子,躲入這大山之中,經過了一代又一代人的建造,這赤穴城才有此番規模,算起來足有一千六七百年之久了。

史書上對巴子國的記載皆是隻言片語,知曉了此城的來歷後,文定對它的一切也變的興趣盎然。怎奈此刻夜色已深,大王聊興已足,又飲過幾盞酒後便告退去,一場完滿的酒宴終還是逃不過曲終人散的收場。

這場宴會不論是編鐘、戰舞,還是後來道出的赤穴城來歷,都給文定他們帶來了不小的震撼。散宴之後,文定的心還是久久不曾平靜,回去時坐在轎子上都在回想今日的見聞,而前方陸仲簡所乘坐的轎子已傳來了濃濃的酒鼾聲。

走出王宮之後,陸大爹便成了這副模樣,白天還教訓了文定不該貪杯,這話說出口後還不曾過夜,自己便犯了一個相同的過錯,真是讓文定哭笑不得。

靜憶師太已先行施展輕功回去了,這乃是為了顧全文定他們,免得他們又像白天那般因為要顧及她,而勉強陪著步行,何況陸仲簡已是不省人事,這無疑又給他們增添了不小的麻煩。

雖然這些話師太不曾說出口,可她的用心,文定與楊括都能體諒的到,在心裡都對這位方外之人的善良由衷感佩。

師太運起輕功而去,燕小姐自然也不會停留,一陣風過後,王府前只剩下三個男人。

深夜,整座城市都陷入了黑色,這赤穴城與外面世界的花天酒地比起來,總是顯得單調了許多。不要說漢口、重慶的夜生活,就是那一隅之地的江夏鎮也比它熱鬧幾分,楚妝樓的迎來送往可不就是熱鬧非凡嗎?

然而,在這赤穴城裡沒有這些奇光異彩的夜生活,一到了半晚,人們就早早的進入被窩,整座城市裡除了有幾處重要的所在,還點著零星的燈火外,其餘的地方真是比黑夜還要黑,在外面的世界裡,人們還有月光相伴、星光相隨,而他們則是連這點光明也不曾有。

相傳巴人的先祖們,在國家未建成以前就是居住在洞穴之內,當時有二洞,一為赤穴,一為黑穴。巴姓族人便居住在赤穴,樊氏、曋氏、相氏、鄭氏四姓族人則住在黑穴,為了生存,相互間經常發生爭鬥,死傷不計。

後來為了平息這無休止的廝殺,五個氏族分別派出族內最勇猛的戰士進行比試,獲勝者即為五族人公推的首領,比試的項目簡明直接,擲劍於石穴誰擊中了,誰便獲勝。其他四姓人都不曾擊中,獨獨巴姓的務相擊中。後又相約乘坐土製的小船,能浮起者即為首領,餘人皆沉,獨巴務相泰然自若,是以餘人皆臣服於巴務相之下,公推他為廩君。

廩在春秋之時即為虎,廩君即虎君,乃是稱讚巴務相凶悍勇武,有伏虎之能。後來傳說在廩君歸天之後,魂魄化為白虎,日夜保護著巴人,所以白虎神就成為了巴人的保護神,巴人每年還要以人血來餵白虎。

巴人乃是神秘的族群,就像他們信奉的大神白虎,主宰著人間的兵戈和戰爭,是充滿殺伐之氣的戰神一樣,驍勇善戰的巴人,一直便是充滿著血性的民族。數百年間,遷徙連同著戰爭,巴人的足跡總是陪伴著巴祖勇士的鮮血,一直到滅亡之即,他們也不曾放下手中的刀劍。

祖先們起源於洞穴,想不到千年之後,幾經輪迴,他們的子孫也平靜的生活在這大山的腹地,還延續著這麼個無人知曉的巴人王朝,這個延續了千年的王朝,本身也成了一種傳說。

在那幾處微弱的燈光之中,就有一處來自後宮之內。

燈光之下坐著位濃妝艷裹的粉黛佳人,烏黑亮麗的秀髮被高高盤起,上面還插著一枝金光閃亮的髮釵。整座宮殿悄然無聲,佳人只是靜靜的坐在梳妝台之前,台子上放滿了木梳、手鐲、各種簪子、銅鏡等等,銅鏡裡是一張黯然神傷的臉龐。

一陣輕輕的腳步聲傳來,佳人欣喜的起身相迎,誰知來的竟只是一位宮娥,短暫的光彩很快就由佳人的臉上消失無蹤。

「冬梅,大王還不曾來嗎?」當看到冬梅隻身而回時,這答案便已在佳人的心中清楚明白的得出了,只是下意識裡她還期待著不同的結果。

「奴婢在宮外眺望了好半天,可就是沒瞧見大王身影。」宮娥踏著小碎步來到近前,勸道:「娘娘,夜深了,還是早些入睡吧!大王興許不會來了。」

「哎。」娘娘輕輕嘆了口氣,道:「再等等吧!不是說今夜要宴請那幾位外來的客人嗎?許是散的晚了點,晚些時候不定大王就會來的。到時候若是睡下了,不及補妝,本宮豈不是有怠慢的罪過。」

冬梅還想勸說些什麼,可張開嘴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好又將小嘴緩緩的緊閉上。

「大王到!」殿外傳來了侍從的呼喚。

先前還愁眉不展的娘娘頓時來了精神,眉飛色舞的道:「如何,冬梅,本宮所言不虛吧!」

大王好些日子不曾來娘娘宮裡了,害的娘娘受了不少相思之苦,這些別人或許不知,冬梅作為娘娘的貼身侍婢可是全看在眼裡,今日大王駕臨於此,她當然是最替娘娘高興的。

「冬梅,快,快幫本宮瞧瞧,這頭飾、衣裳可否整齊,本宮臉上的妝是不是淡了。」倉促之間,娘娘是手忙腳亂的。

冬梅一邊幫娘娘整理,一邊寬慰她道:「娘娘,您一切都是挺好的,再說您也不必擔心呀!不管您怎樣,大王還不是照樣寵愛您。」

「死丫頭,竟敢調笑本宮。」嘴上雖是怪責,可娘娘的嘴角卻露出了迷人的笑容。

稍做修飾後,娘娘率著冬梅來到門口迎接大王。

大王方才由前殿散宴歸來,渾身佈滿了酒氣,剛一推門進來娘娘便聞到了,跪著請安道:「大王萬福。」

「唉,這地上多涼呀!愛妃快請起,快請起。」大王說著便將伸出手將娘娘給扶了起來。

如此溫心的話語,這般親暱的舉動可是往常鮮少有過的,娘娘的臉上泛起了紅暈之色,道:「臣妾多謝大王關心。」

「呵呵,愛妃這晚還不曾安睡,倒讓寡人著實是心痛呀!」

娘娘在心裡猜測,今夜大王定是有什麼開心之事,入宮以來這還是她頭次聽他說這些溫馨的話。心裡也是特別的激動,差點就要落下兩滴淚水,可這不能讓人看見,別過臉對冬梅吩咐道:「冬梅,下去要他們熬些醒酒湯呈上來。」

轉過身,幽怨的說道:「大王,您怎得喝的這般多呀!」

「哦,呵呵,今日寡人特別的高興,所以就多飲了幾杯,倒讓愛妃替寡人擔心了。」

娘娘也感染了大王愉悅的心情,笑著問道:「是何事竟讓大王如次開心,大王能告訴妾身嗎?」

「呵呵,就是那幾位外來的客人。」赤穴城終究是不大,幾日下來文定他們到來的消息,也傳遍了這城裡的大街小巷,這可是數百年不曾有過的事了,宮裡大大小小的宮女與侍從就是各宮的傳話筒,這等大事冬梅自然也早就稟告給娘娘知曉了。

大王為人向來不苟言笑,那幾個外來之人為何能使得大王如此開懷,娘娘對他們也充滿了好奇,道:「妾身來日定要打聽打聽,他們有何種能耐,竟討的大王這般開心,日後也好傚法一二。」

「用不著打聽,寡人現在就可以告訴愛妃,只是這等事他人傚法不來,只有從他們幾個的嘴裡說出來,才能讓寡人高興。」自家人吹捧,當然沒有得到別人肯定那麼讓人開心咯。

「您越說,臣妾越發的好奇了,求大王就別再逗臣妾了。」娘娘醉人的聲音足足比的上一罈子巴鄉清,巴王的骨頭都給酥了半邊,在半推半就之下娓娓將今晚宴會上發生之事,一一敘說出來。

聽著聽著,娘娘也對這幾個外來之人,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這並不是說她也很在意王國昔日的輝煌,只是因為巴王喜歡,作為女人想拴住男人的心,那就得什麼都會一點。

美貌並不能永遠存在,哪怕就在此時,娘娘額頭之上稍微隱蔽的地方,也已經有了幾道不太明顯的皺紋,女人美好的青春只有短暫的一、二十年間。

可智慧卻會保留很長的時間,想要拴住男人的心,就得要投其所好。而相對特別的是,這是一位剛毅勇猛的大王,多多知道點王國往日的功績,時不時的點撥一下就能獲得額外的恩寵。

女人的智慧其實並不比男人差,只是二者所用的地方不同罷了,這意思就像是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

乘著巴王高興,娘娘纏著他講了好些先人偉大的功績,一直聊到二更天,巴王感到有些困乏,便輕輕的摟著娘娘柔若無骨的身子,輕聲細語的在她耳邊道:「愛妃,寡人今夜著實有些乏了,我們早些歇息了吧!還有什麼話我們明日再接著談。」

這種夫妻間的暗示,娘娘當然是深有體會,一下子那張白玉無瑕的面容,便漲紅的猶如桃花般。大王好幾日不曾來過這宮殿了,讓娘娘暗下落了好幾次相思之淚,可當此時巴王要與她行周公之禮時,她反倒是不著急了。

輕輕掙脫巴王的懷抱,端起桌上那醒酒湯,在大王疑惑的目光之下將湯水呈上,道:「大王,下榻之前您且先將此湯飲下,明早起來頭就不會那般疼痛了。」接著又道:「大王放心,臣妾已經擱了有一會兒了,應該不燙了。」

「還是愛妃最體貼孤王。」巴王的心中泛起一絲甜蜜,接過湯水順帶撫摸愛妃那雙柔弱的小手,是多麼溫暖呀!巴王恨不得將自己的一腔鐵骨掏出一半溶進愛妃的身子裡。湯水被他一飲而盡,一把將眼前的女子橫抱而起,大步的走向那屬於他們二人的世界。

輕柔的將愛妃從自己的臂膀間滑向臥榻,騰出來的兩隻手急切的將兩旁的帳子放下,這宮殿之內立時升起了滿室的春色與歡笑。

第八章 玄秘繇詞

嬌呼與氣喘交織輝映著,連守候在門外的侍從與宮女聽來,都覺得兩頰發紅。

只是這歡娛的場面並沒維持多久,就被個心急火燎的呼聲給攪黃了。

「大王,大王。」一連叫了好幾聲。

「誰?」鴛鴦繡帳被一把撩開,惱怒之下,巴王恨不得一劍殺了門外的奴才。可從門外接著傳來的一句讓怒火中燒的他,陡然一下清醒了過來。

「稟告大王,巴鷹將軍回來了,正在偏殿候著呢!」

巴王開始慌忙的套鞋穿衣,帳中的娘娘不滿的嗔道:「什麼將軍非要深夜覲見,大王不能擱到明日再辦嗎?」

「別廢話,這乃是孤王的大事。」柔情似水的大王,就這一會工夫便消失無蹤了,又恢復成那個冷面無情的那位巴王了。

「恭送大王。」在送走大王的身影之後,冬梅打開了宮門,來到了娘娘的臥榻之旁,輕聲問道:「娘娘,這是怎麼回事呀?」換來的卻是一片哭泣之聲。

偏殿之中,巴王的氣色可謂是壞到了極點,台下跪著的巴鷹將軍雖然混身是傷,有幾處更是痛的揪心,卻不敢呻吟一聲。比起大王望過來的兩道怒光,這疼痛壓根算不上什麼。

在臣子的眼裡,大王那兩道眼光簡直比敵人的兩道暗器還要厲害,巴鷹將軍實在不堪忍受下去,頭重重的磕在大理石地上,磕得地上的石板聲聲作響,求道:「罪臣不但沒完成大王交下的任務,還折損了許多將士,請大王恩准罪臣以死謝罪。」

「以死謝罪?」巴王先是慢條斯理的重複一遍巴鷹的話,接著便是暴跳如雷的道:「你以為你死了,就能贖清你身上的罪過嗎?那可是三十條人命呀!你知道這個數字意味著什麼嗎?啊!不單單只是這三十個活蹦亂跳的小伙子,還有他們背後三十個家庭。他們相信孤王將自己的愛子、夫君交給了孤王,而孤王呢!則將他們交給了你,這一次你將他們帶出去卻不曾帶回來,要寡人如何向他們的父母兄弟妻兒交代,你想一死了之,沒那麼便宜的事。」

巴王一番激動的責罵,讓巴鷹將軍回想起那些倒在血泊之中的部下,那都是日夜與自己一同生活過幾年的弟兄呀!就在那麼兩個時辰不到的時間裡,永遠的倒下了。

巴鷹不由得流下了錚錚鐵漢的滾滾熱淚,哭道:「除了死我沒有旁的辦法來贖罪了,大王,您就讓罪臣平靜的死去吧!」

「窩囊廢。」怒不可遏的巴王幾步走下王位,一腳便將跪著的巴鷹踹倒一旁,罵道:「我怎麼就選了你這麼個窩囊廢做了將軍,你玷污了這個尊貴的姓氏,不配再做巴人的子孫。」

看著他匍匐在地痛哭流涕,巴王不敢相信此人竟會是自己最為得力的巴鷹將軍,究竟是怎樣的敗仗會讓一向剛猛強硬的將軍頹廢至此。

巴王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一直等他哭了好久,將心中的悲涼之氣悉數發洩出來之後,才道:「哭夠了沒,巴族男兒的血淚不會平白的流走,一切都要從敵人身上給我奪回來。」

從來不曾哭泣的男兒經過這麼一番痛哭之後,也恢復了往日的神貌,眼神甚至比往日更為堅毅,道:「大王,您吩咐吧!要怎麼做巴鷹都聽您的。」

挫折沒什麼窩囊,窩囊的是不能從挫折中爬起來。巴王相信巴鷹,也相信自己的眼光,知道他不是那些真正的窩囊廢,滿意的道:「好,只要你聽寡人的,必將有機會洗刷掉身上的恥辱,為那些死去的兄弟報仇。現在先給我說說,這次敗仗的整個經過,一點一毫都不准給我漏掉。」

「是。」巴鷹開始一點一點的講起……

前日,巴王將巴鷹喚來之後,交給了他一件艱巨而隱秘的任務。率領著幾十個王宮秘密訓練多年的死士,由密道出山,偷襲在外駐紮的賊寇,將失落的玉器悉數取回來。

原本巴王料想,這批死士自己暗下訓之多年,個個練就了一副夜行的本領,此行前去縱然說不上十拿九穩,也總算是可操左券。

可他們對那幫兇惡的敵人實在是知之甚少,自以為不過是一夥有些本領在身的匪徒罷了。

可誰知於夜行隱跡一道,這些惡人卻是極為精通,還不等他們靠近便設下了陷阱,殺的巴鷹等人是措手不及,若不是他們對這一帶山林的熟悉,只怕險些要全軍覆沒,即便是如此,回來之後清點一番,還是有三十多位兄弟永遠的留在了山外。

巴鷹敘說之時,幾次被自己的泣聲所打斷,巴王少不得又稍稍的安慰了幾句,才打發他先退下歇息。

巴鷹退下之後,大王獨自一人坐在那高位之上,眉宇間佈滿著深深的愁雲。兵符之事一波三折,讓他倍感力不從心,或許他真是有些老了,年輕時那股不服輸的拼勁,也早已隨著年華的消逝趨於平凡。

大王沉吟了好半會,不僅是在為那兵符之事勞心,也在緬懷那些過去的歲月。

「來人呀!」大王忽又想起了什麼,朝殿外嚷了幾聲。

侍從慌忙的打殿外連爬帶滾的來到了跟前,小心謹慎的道:「大王有何吩咐?」

「慢騰騰的,幹什麼在?」

巴王硬邦邦的口氣,讓侍從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唯唯諾諾的應道:「奴才有罪,奴才該死。」

「好了,你派個人給寡人將太卜大人請來。」

「這麼晚了……」侍從話還未悉數出口,便感到大王那兩道風霜般的眼神向自己襲來,馬上改口道:「小臣明白了,這就去辦。」

說完趕緊的退出大殿,巴王的眼神這才平息下來。

從睡夢中被人喚起,任誰都不會樂意,當太卜披著衣裳出現在侍從面前時,便是滿口的怨氣,道:「是誰呀!三更半夜擾的人不得安寧。」

侍從可是滿嘴的委屈:「哎喲,我的大人喲,若不是大王的差遣,您借我個膽也不敢在這個時候來打擾你呀!」

「大王?」先前酒宴上分手之時,大王不是已經酒意正酣嗎?怎得一會工夫又差遣人來召見自己,太卜心中頓生狐疑。

見他猶豫不決,侍從可是心急如焚,催促道:「我的大人喲,您怎得還能如此悠閒,大王那裡心情不佳,那邊已經是急的快要跳腳了,趕緊跟我走吧!」拉著太卜就要往外面走去。

「唉,總得等我將衣裳穿整齊了吧!」太卜套上衣袖,拿上髮冠也不及戴上便隨著侍從而去,只好待會在路上再行整理了。

到偏殿面見大王之時,太卜已然穿戴整齊。

當他向王座上的大王望去時,果然如侍從所說,大王是滿臉的嚴峻,和先前散宴時比起來簡直有著天壤之別。

太卜謹慎的下拜道:「臣依召而來,不知吾王深夜召見有何要事?」

巴王緩緩道:「孤有一事十分棘手,數次行事都不見成效,特召卿前來為孤王卜上一卦,且看看此事該如何行事方會有進展?」

太卜一聽不由得喜從心生,巴王向來剛猛,對占卜一說極為不信,在位的數十年間自己簡直就成了一件擺設。想不到今日卻有機會一顯身手,只要自己將此事辦的妥當,日後還不成了大王跟前的紅人。

想及於此,太卜心底就不住的高興,道:「臣請大王稍等一會,臣去取所需的龜甲與楚焞。」

得到大王的首肯之後,躍躍欲試的太卜一陣疾步退出偏殿。

楚焞者,乃是用荊木紮成的一個火把,用從太陽裡取來的明火燃燒。

這麼晚了當然不會有陽光,更不可能在陽光中取火,好在偌大的王宮之內有一間宮殿,便是專門保存火種用的,更有專職的官員照看,不間斷的往裡面加柴薪,不讓火種熄滅。

龜甲,也不是隨意找來就行的,講究春季取龜殼,秋季收龜殼,也與火種一樣既有收藏之室,又有照看的官員。

過了好一陣,太卜才回到偏殿,雙手還端著一只托盤,上面裝著所要用的龜殼,身後跟著一人,舉著楚焞。

遣退了那名侍從後,太卜道:「大王,一切已經就緒了。」

「嗯,那就開始吧!看看本王所求的東西,究竟要怎樣才能到本王的手裡?」

太卜點點頭,不再做聲回答,整個人彷彿陷入了一片凝重,大殿內的氣氛也顯得莊嚴而詭異。太卜奉上龜殼,讓大王在龜殼之上用小刀做上記號,然後用楚焞來燒灼,等到龜殼裂開便算是好了,再由太卜根據裂開的紋路說出所代表的繇詞。

正在主持儀式的太卜,有如神靈加身一般,雙手奉著龜甲來回的搖晃,但火苗卻始終圍繞在巴王方才刻的那個記號之上。髮冠早在儀式開始之前就被取下,太卜搖頭晃腦的迷離狀跟白日裡那些舞者有著驚人的相同,嘴裡還不停的念叨一些古怪的句子。

看著太卜嘴裡唸唸有詞,巴王忽然覺得挺可笑,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竟會相信這些神神叨叨的東西來了。若往回倒數個十年,他都會對此不屑一顧,難道人老了心態就變的不像自己了?

未幾,那龜殼出現了裂痕,這儀式也算是成功了。太卜獻上龜甲,道:「請大王過目。」大王當然不會看卦象,這只是太卜表現恭敬的意思。

「不必了,太卜快看看,繇詞上究竟是如何說的?」

大王是這般的急切,太卜也不敢再扭捏,捧起龜甲開始慢慢端詳。

此裂開的紋路又稱之為兆,兆分玉兆、瓦兆、原兆三種。玉兆紋路最細,瓦兆紋路次之,原兆則更為大。倘使是依刀所刻畫的地方豁裂甚大,叫作兆廣;裂在旁邊紛歧細出的,叫作璺坼。

說起變化來,粗分便有一百二十個,細分則有一千二百個,每個各對應著一個繇詞,以斷吉凶,繇詞總共有一千二百個。

對著火光端詳了半天之後,太卜將龜甲放在托盤之上,又閉起雙目沉默了半晌,再睜開時就露出了一臉的驚喜之色,道:「啟稟大王,此卦的繇詞微臣已經看出來了。」

「哦,快告訴孤王,這繇詞上是如何說的?」

太卜言道:「森羅萬象總是幻,且莫登高妄自難。」

「森羅萬象總是幻,且莫登高妄自難。」巴王將此繇詞反覆的念叨了幾遍,依舊不能體會出其中的意味,不得不向太卜問詢道:「太卜,為本王解說解說,此句究竟是何意思?」

「回稟大王,微臣參詳此句的意思,乃是說讓大王與其費力四處找尋那件東西,不如就在身邊仔細搜尋搜尋。」

巴王心中為之一沉,那東西可不就在這頭頂之上嗎?他已經知道其下落,只是無法將之取回罷了。神神叨叨的折騰了半天,結果卻只是獲知了些早已知曉的事,看來這些裝神弄鬼之事還是不太適合於他。

「從卦象上看來就是這層意思了,大王您還有什麼需要微臣效勞的嗎?」意猶未盡的太卜大人是一臉的期待,期待著大王多問上幾句,也好讓自己藉機多表現表現,在這麼個大王手底下做卜官,這種場面還真是難得的緊。

然而巴王已失去了興致,不僅如此,他都後悔自己為何會叫來太卜,鬧上這麼一齣,緩緩道:「好了,耽擱你休息了,寡人也乏了,日後再談吧!」

太卜雖然有些不捨,可大王都已經發話了,也只好順從的道:「那,臣便告退了,大王若是再想起什麼來,一經傳喚,臣一定立時趕來。」

巴王面無表情的點點額頭,看著太卜退去的身影,又忽然想起了些什麼,喊住快要走到的太卜道:「且慢。」

聽到大王的挽留,原本神色黯淡的太卜不由得為之一振,回過身道:「微臣有何可替大王效勞的,請大王吩咐。」

巴王此刻的眼神顯得凌厲而逼人,讓滿懷興奮的太卜頓時猶如跌入了冰窖。

「今晚的事,我不希望由別的人嘴裡聽到,太卜大人,孤王的意思你聽明白了嗎?」

這麼明顯的暗示,已經不能稱其為暗示了,只要不是個傻瓜,都能聽的出其中的意味來,更何況太卜也是有幾十年仕途經驗的老臣了。

他連連回答道:「微臣明白,微臣明白,大王若是沒有別的吩咐,微臣便告退了。」

「記住便好,去吧!」巴王這才打發他出去。

出了大殿,太卜大人一路疾走,還由衣袖之中取出了汗巾,慌忙的擦拭著額頭上不住冒出的汗漬。要不怎麼人人都說伴君如伴虎呢!這一刻的歡笑之中,或許就藏著下一刻的殺機。

原本還指望著這趟差事能在大王面前露露臉,現在只求大王不怪罪就算是萬幸了。

巴王在王座之上愣坐了老半天,撇過頭望了望殿外的天色,一日之中的第一縷陽光已射進了這赤穴城,而他──這座城毋庸質疑的主人則又是一夜不得安睡。

第一章 尋跡而來

原本漆黑的洞穴裡,此刻卻閃爍著無數枝火把,排成一條綿延的長蛇,隨著曲折的洞穴斗折蛇行,照著洞穴的四壁發出黃閃閃的光亮,火光與人影交織,將這寂靜了足有千年的洞穴,攪得沸沸揚揚。

長長的隊伍緩緩在山洞裡徐行,原本就有些氣悶的洞穴,再加上火把所釋放出的煙氣,讓隊伍中不住傳出咳嗽聲與漫罵聲。

「咳,咳,這他媽的是什麼鬼地方?這些個小鬼子整個吃飽了撐的,將人家的寨子燒也就燒了吧!還不肯罷休,非要將他們趕盡殺絕不可,害的我們弟兄也跟著遭罪。」

「誰說不是呀!你說那鬼都不肯來的窮山寨能有什麼好搶的,那些個窮鬼又礙著他們什麼了?費這麼大動靜一把火燒個精光,還不依不饒的,真他媽有病。」

兩個嘍囉的話,引起了前面之人的注意,回過頭來給了他們一人一腿,訓斥道:「讓你們走就走,少他媽跟老子廢話。」

那兩個嘍囉委屈的辯解道:「少主,我們倆不是對您老人家不滿,可那些個東洋人跩的跟個什麼似的,您說兄弟們好些日子跟著他們,淨在林子裡餵蚊子了,也不知圖的是個什麼。您說那好好的寨子,裡面就算沒藏多少寶貝吧!也總會有些水靈的娘們吧!就這麼一把火燒個精光,是不是太可惜了?」

那訓斥他們的少主,正是洞庭湖十三水寨,總頭領鐘一止的獨子鐘俊傑,在盧丘的陪同下,正領著手下們與牧野勝仁率領的倭寇,往這大山腹地搜尋一些什麼。

「你們他媽管那麼多幹嘛?反正這次我們跟著東洋人是來發大財的,那些個雞毛蒜皮的小買賣,人家根本瞧不上眼。只管老老實實跟著幹,時候一到,那些金銀珠寶包準少不了你們的。」

嘍囉們趕緊拍鐘俊傑的馬屁:「您老都這麼說了,我們這些馬前卒能不效死命嗎?」兩個嘍囉聽到連少主都是如此有信心,自己這孤家寡人的還擔心個什麼勁,只要能發財,他們什麼惡事沒幹過。

「嗯。」鐘俊傑微微點點頭,又大步走到前面去了。

雖然在這些手下面前,他說的是很有把握,那只不過是他想穩定軍心的說辭罷了,其實在他的心底也是七上八下的,弄不清楚這些東洋人到底是在倒騰些什麼事。

此時,總管盧丘也打前隊來到他身邊,問道:「少主,方才後面出了什麼事嗎?」

「咳,不過是在路上待的時間長了,幾個兄弟憋的太久了,想洞庭湖上的那些個姑娘罷了。」

手下這些弟兄都是些殺人放火,橫行慣了的水底蛟龍,在陸上待的太久,難免會覺得有些不自在。

別說他們了,就是盧丘自己也是如此,他滿懷憂慮的道:「這宗買賣真不知何時才能幹完?少主子,老盧讓您留在成都以觀其變,不就是怕這樣膠著下去,您也跟著遭罪嗎?」

年輕氣盛的鐘俊傑,自然聽不得老人這樣來回的嘮叨,微微有些不耐的道:「盧總管,我老爹吩咐我這次跟著你來辦事,就是想讓我長長見識的,這老待在成都也不是個事呀!那幾天悶的我心裡直發毛,又擔心你們這究竟怎麼樣了,成天個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乾脆就來這裡與你們一同進退,旁的不說,至少不用猜來猜去的乾著急。」

盧丘不讓他跟來,那是為了他的安全著想,可誰知他竟自作主張跑來了。既然已是如此了,盧丘也不好再多說什麼,說的多了,不但不能讓這位少主子醒悟,反而只會平增對自己的厭惡。今日這鐘俊傑或許還不能拿自己怎麼樣,來日等到他繼承其父的事業,還不有的是機會對付自己,盧丘才不是那種喜歡冒死進言的傻子呢!

「這些個東洋人到底在搞些什麼?走走停停,停停走走,領著我們在這山洞裡轉悠。盧總管,你說這山洞到底有多深呀!走了快有好幾個時辰了,怎麼還沒走到底呀!」

盧丘雖然不說,心裡也是非常憂慮,畢竟這樣被人牽著鼻子瞎轉,猶如蒙上了雙眼的牲口,發生什麼事根本不是自己可以做主的。

他越想越覺得不穩妥,向一旁的鐘俊傑說道:「少主,您稍候片刻,老盧這就去前面打聽打聽,不能再這樣盲人瞎馬似的,被他們瞞在鼓裡了。」

鐘俊傑聽聞要跟那些個扶桑人打交道,也非要一同前往。雖然心底不願少主和那些個傢伙走的太近,可人家畢竟是少主,盧丘不想給這位未來的主子留下專橫的印象,也惟有默許他一同前去。

前方的牧野勝仁不知在鼓搗些什麼,長長的隊伍站了老半天也絲毫不曾有動靜。盧丘與鐘俊傑穿過了自家的手下以及扶桑武士組成的縱隊,往他這邊走來。在離他將近二十步的距離時,卻被幾個東洋武士給攔了下來。

「牧野頭領,牧野頭領。」鐘俊傑急急的向前方思考中的牧野勝仁呼喚起來。

牧野勝仁正在思索些什麼,卻被他從中打斷,神色極為惱怒,一雙懾人的目光望的鐘俊傑是冷汗直流,好在有盧總管在一旁暗暗給他以扶持,才讓他不致於當場出醜。過了片刻後,牧野面色稍稍有些緩和,向自己旁邊的一個武士吩咐了兩句,那名武士連連點頭,然後往盧丘他們走來。

來到他們二人面前後,那武士便操著半生不熟的漢語,口氣生硬的質問道:「頭領問,你們二人,不在後,後面看好你們的人馬,來我們這裡,做什麼?」

自從小澤敬吾死了以後,這幫東洋人中就沒幾個精通漢語的了,這給扶桑武士與水賊二者之間的合作帶來了麻煩,更讓鐘俊傑惱怒的是,小澤敬吾死後,這幫東洋人中沒一個再如同小澤那般彬彬有禮,一個個都好像欠了他們五百兩似的。

牧野頭領那等大人物也就算了,如今連這個不起眼的小卒子,也敢如此對他們不客氣的說話,火冒三丈的他正要發火,卻被盧總管給生生攔了下來。

盧總管一臉和善的對那武士說道:「煩勞轉告牧野頭領,我們在這氣悶的山洞裡走了足有幾個時辰了,在此業已停留了好長一段時間,後面的兄弟大多已經有些不耐煩了,都來向我問詢,特此我來想問問牧野頭領情況如何,看看有沒有用的著我們的地方?」

扶桑武士將他的話帶給了牧野,牧野在原地來來回回走了幾個往返,揮揮手示意讓他們過來。

年輕的鐘俊傑對沉默寡言的牧野勝仁,有一種無來由的崇拜,弄的盧丘百思不得其解。據他所說,牧野勝仁那簡練直接的語言動作,一絲不苟的冷酷表情,還有讓手下絕對服從的能力,都讓他深深崇拜。

見到牧野勝仁招呼他們過去,鐘俊傑三步化做兩步走到近前,恭敬的尊道:「牧野首領。」

牧野勝仁看也不看他一眼,等到那個扶桑武士到來之後,才用倭語說了一大段,那武士則是「咳、咳、咳」一陣後才對他們說道:「頭領讓我告訴你們,前方有兩條路,不知道究竟是要走哪一條,負責追蹤的下忍們已經前去勘察了,要等他們回來才能確定。」

正說著,幾道人影刷的由洞口處出來,用倭語向牧野勝仁道:「報告頭領,依據那些敗走之人留下的蹤跡,他們走的是右邊那條洞穴。」

「好,好,繼續在前方探路。」牧野勝仁向身後數百個倭賊喝道:「動身。」

那條長長的火龍又再次遊走了起來。

「柳兄,為君之道究竟是什麼?」

昨日宮廷酒宴上的餘震尚未消去,一大早,文定便被公子斐拽出了小院,將他請到了自己的太子宮。在將巴子烈等護衛遣走之後,前一刻還在嬉鬧的公子斐,突然間問出如此一個十分嚴肅的問題,整個人的氣象也大不相同,就如同是變了個人般。

倉促間,文定還被他的陡然變化弄得措手不及,定了定神道:「在下不過是區區一介商人,太子因何會有此問?」

公子斐露出淺淺笑靨,先請文定安坐一旁,方才說道:「柳兄不必自謙,你我相識雖不過數日,可接連幾日下來,我見柳兄談吐不俗,風采絢目,令人忍不住便想親近。就連我那一向挑剔的父王,在昨日宴席過後,對你也是讚不絕口,若是本宮無這點識人之能,恐怕父王早就廢除我這東宮之位了。」

文定面有羞色的道:「太子殿下太過抬舉在下了。不瞞太子殿下,區區在山外做的就是這些與古物打交道的營生,對這些古物、傳說多少也略知一二。細說起來,昨日宴席之上也不過是湊巧蒙上罷了,若是大王再追問下去,柳某必定是洋相盡出。」

雖然文定言盡於此,可公子斐卻依舊是不為所動,對自己的眼光沒有一絲的懷疑,道:「本宮定然不會看錯,柳兄實乃是本宮少有見到的謙謙君子。自古賢士君子,便是為君者治理國事必不可少的棟樑之材,就請柳兄不要再推託,為本宮講講這為君之道。」

文定再三的推搪,可始終是不能讓他妥協,這個巴國太子就是有股摧剛為柔的韌勁,巴子烈那等孔武有力的將軍,在他面前也惟有俯首帖耳的份。文定本就是柔弱的小商人,又何能與之糾纏呢!最後也只好硬著頭皮上了。

至於為人主之道,與文定所操持的營生可謂是風馬牛不相及也,這事還真是有些為難了這個年輕的當鋪大掌櫃,好在往日年少之時,文定在許多先賢的書中多少也曾涉獵過,只好是七分記憶再加上三分的體會,事先說道:「這是太子硬逼著柳某說的,說的不對,太子可不能見怪。」

「但說無妨,既然是本宮求教於柳兄,柳兄也就不必存有什麼顧慮,直言暢敘便是。」

文定略微沉吟了一會,緩緩抬起頭道:「為君之道,必存百姓。若巴公子能諸事以這赤穴城裡的百姓為先,百姓也必會以至誠之心待之,何愁不能服眾?」

雖只是短短的一兩句,卻讓巴公子聽出點味道,也越發的來了興致,繼續問道;「柳兄的意思是指,要本宮日後多多關懷城裡的百姓,不知是與不是?」

「民為貴,君為輕。在下記得唐朝時宰相魏徵在規諫唐太宗時,就曾用水與舟來比喻君王和百姓的關係,『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水之不存,焉有船行之暢通哉?是以,為君王者萬事要以百姓為先,也惟有如此,才能使得國家富足,百姓安居樂業。」

這些早已流傳甚廣的典故,在塵世之人聽來,或許是沒什麼新奇之處,可對公子斐而言,卻是有生以來頭次聽聞,而且在心底也是甚為贊同。

文定一番話下來,直聽得他是喜上眉梢,深感自己的眼光不錯,能講出這番道理來,文定實在不是尋常的販夫走卒。放眼這赤穴城裡的商販們,除了會關心自己的那份生意外,誰還會操心這民生疾苦之事?

公子斐恭敬的道:「依柳兄所言,萬民乃是君王的根本,只要以摯誠之心善待黎民,只要得到了民心,本宮便可高枕無憂,是嗎?」

文定不禁啞然而笑,若只是這般,那君王的高位也未免太過於容易了,接著道:「太子別急,在下方纔所說黎民是君王的根本,這是最為至關重要的,除此之外,君王還要有能安邦定國的賢士襄助。」

這一點在許多時候甚至要比民心更為重要,因為百姓者人微言輕,往往又如同一盤散沙,除非是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不然輕易就會被人所左右,而能左右百姓的,往往就正是這些個賢士。

「有道是安在得人,危在失士。國事繁重,若無論大小鉅細都要靠君王一人承擔,任誰亦只能是無能為力,若是能擇賢臣良將以任之,則國事有所託,文武兼備,上下一心,必能將太子的疆土治理的井井有條。」

公子斐若有所思的道:「若是本宮能有幸得到柳兄襄助,則巴子國的黎民必能安享太平,百姓們也能過上富足的日子。」

若是赤穴城裡的王公大臣們,聽到儲君如此的稱讚,定然會是歡喜非常,可文定卻只是淡然一笑,道:「太子殿下謬讚了,在下只不過是個不起眼的小商人,與太子殿下的諸位臣工比起來,縱使使出渾身解數也難以望其項背。太子若能將諸位臣工妥善運用,必能在這赤穴城中開創出一番承平盛世,文定這等無用之人,也只能是做做那餬口的營生而已。」

公子斐話中誠摯的暗示,文定並不是沒有覺察出來。只是這赤穴城的榮華富貴雖然十分誘人,可若是他稍稍有所動,就此留了下來,那麼家中父母弟弟該如何是好呢!更何況此時文定的背後不僅僅只是家庭,還有那翹首以盼的伊人,也不能辜負東家與師傅深切的栽培,是故也只好在此裝愣充傻了。

「誒!」公子斐也並不是那種肯輕易便放棄的人,文定既然一味的躲閃,他則乾脆挑明了道:「諸位臣工的本事,本宮自然是心中有數。上有三公之輩德高望重,下有巴子烈之流血氣方剛、剛毅勇猛的後進,他們對父王與本宮皆是忠心不二。更重要的是,還有樊鵬將軍這般有勇有謀的國之棟樑,掌管巴子國的命脈所在,就武備而言,本宮無有什麼可憂慮的,然而……」

公子斐稍適停頓後,接著嘆息道:「然而我巴子國於攻乏之中立國,自先祖立國之始,便是一貫的崇武慢文,即便是在這山中之城待了如此漫長的歲月,不論是大臣還是百姓,從上到下依舊是如此,始終不能改變這扭曲的情形。」

文定深信其言,巴國子民留諸於文字的記載不多,且無不是與攻伐戰事息息相關,其彪悍的民風是可見一般。可擁有了這群保家衛國的勇士,君王的統治豈不更加穩固,這應該是君王的幸事呀!何故公子斐反而是一臉的苦相?

公子斐忽地面露喜色,道:「本宮思量了好些年,也不能找出妥當的方法來,正在苦惱之際,恰好白虎大神將柳兄送到了我的面前,這豈不是大神的旨意?本宮想讓柳兄教化我國的數萬黎民百姓,期望在柳兄的教化下,讓他們一個個成為守禮之民,我巴子國也成為一個禮儀之邦。」

公子斐說的是眉飛色舞的,文定聽來卻是頭皮發麻,趕忙回道:「太子殿下過講了,貴國百姓民風質樸,諸位大臣更是功德兼備,在下一個小小的商人,無德無能,實在是擔不起太子殿下如此的美譽。」

「唉,柳兄這事不必著急,以後的日子還長的很,盡可以回去好好的想些時日,再答覆本宮亦不遲。」公子斐不等文定再諸多推搪,先行一步告辭而去,背過身後,臉上露出詭異的笑靨,這副表情正是巴子烈等朝臣們最怕見到的。

分手後,文定獨自一人走在路上,心頭是紛亂如麻。若說他平生的抱負,自然是想在仕途上有所作為,縱使不能青史留名,也要在百姓中留下口碑。

「仕而優則學,學而優則仕。」兒時學堂裡的先生便是這麼教的,雖然人生的際遇讓文定失去了仕途的可能,不過那少時的夢想卻始終未曾從心裡除去,只是隱藏在深處罷了。如今機緣巧合,在這群山之中,在這不為外人所知的國度裡,一個機會生生的擺在他面前。

不能說公子斐的提議,在文定心中沒有產生過一絲波動。畢竟這乃是一國太子的誠懇相邀呀!觀之公子斐的態度,就算日後對文定不是委以國政,起碼也得是依為臂膀,讓他可以一展生平的志願,這是多麼難得的機會呀!

然而文定卻只能是強自熄滅心頭那股澎湃的豪情。無論何時何地,家人在他心目之中都是最為重要的,既然當年為了家人他可以放下一切,時至今日又有何不可呢!更何況這份牽掛之中又添加了極為重要的一筆。

想到雨煙,文定的心中便是充滿著甜蜜。想她一位紅塵女俠,既貌若天仙,又有一身的武功,在音律方面更是讓人如癡如醉,最難得的是出淤泥而不染,身上無絲毫妖嬈之氣。多少達官貴人對雨煙都只能是望而卻步,而她卻偏偏挑中了自己這個默默無名,又身無長物的小小商人。

好些次文定都曾暗自問過自己,自己究竟是哪方面讓雨煙瞧上眼,可思來想去,他也找不出這裡面的玄機來,最後只好歸納為顧正聲常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女人是不能用常理去琢磨的。反正自己對雨煙也是情之所歸,又何必非要想的那般明白透徹呢!

可是眼前這局面的確是件麻煩事,山外面有窮凶極惡的倭寇,這個時候出去不啻於是死路一條。再說還不知道巴王的意思如何,究竟是打不打算放他們走。如今的文定等人真是陷入了兩難的境地,往後該如何走亦只有天知道了。

方才一路上,文定都只是低頭冥想,壓根就不知道自己走的是哪個方向,不知不覺他走了老遠,等他醒悟過來,已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身處何地了。

無奈之下,文定只好向一旁一位正編著竹簍的大叔,求助道:「大叔您好,請問您此地是何處?小的若是要去赤水溪,需要走哪條路?」

「是哪裡?」那位埋首於竹片中的大叔,語氣彷彿是十分的震驚,還帶有一絲怒氣,反問道:「你來說說這是哪裡?」

可是當他放下手中的活計,抬目望了文定一眼之後,方纔的怒火頃刻間又給平息了,趕忙起身,語氣中略帶歉意的道:「實在是抱歉,還以為是哪個搗蛋的後生在捉弄我,想不到是您這位山外來的貴客呀!」

這座石頭城能有多大,將近兩個千年裡都不曾有過外客到訪的經歷,城中的百姓們早已忘了還有外面那個世界。而幾位山外來的異客,突然間由大廟神洞而出,如此轟動性的消息,不消一日便已是傳遍了全城,再加上昨天文定等人在與大王的轎夫們你追我趕的上演了那麼一場好戲,想要不知道他們這群人的到來,還真不是件容易事。

文定恭敬的問道:「讓大叔您見笑了,小的一時不慎迷失了方向,還望大叔告知此地為何處,要如何才能走回赤水溪。」

那位大叔指著不遠處一座高聳挺拔的建築,語氣中充滿敬畏的說道:「這裡便是將軍祠,供奉著我巴子國兩千年前,一位最受人尊重的將軍。」

能讓後人為其建廟立碑,本就是對亡人平生功績最大的肯定,古往今來必然是卓越出眾的忠臣烈士,否則不可享此殊榮,便如同那四處可尋的關帝爺廟以及岳王爺廟。當然歷來有些不識其中因由的權臣,亦妄想盜此天功,仗著自己位高權重,早早的建下生祠。然而不管他們將那些生祠修飭得如何富麗堂皇,只要人前腳進棺材,那祠堂也就將隨之覆滅。

大多數時候,甚至不必等他們入土,只待其人失勢,平日裡受他們盤剝,受他們欺凌的百姓,便會急不可待的將之砸毀。那些權臣便始終不明白,這些建廟修祠的善舉,不是因為滿室的金銀,不是因為滔天的權勢,乃盡皆是百姓們發自內心尊敬其人的緣故。

若是百姓心中實有其人,供奉在高岸之上的神牌,縱使只是一尊簡易的泥胎,亦會是香火鼎盛;若是百姓心中對其人只是憎恨,就算上面擺的人像乃是由赤金鑄成,亦是無人問津。

歷朝歷代數之不盡的少年郎,正是在這些先賢的指引之下,在身邊人潛移默化的影響之下,抱著效仿先賢的志願,趕赴為國為民的仕途,踏上保家衛國的沙場。誠然貪官污吏亦不曾有過片刻滅絕,然而一個綿延數千年的中華,終究是好官清官、忠臣義士多過叛臣賊子,否則我大漢綿延的文明早已隕滅在歷史的長河之中。

文定聞聽此廟供奉的乃是兩千年前的古人,不由得暗自一驚。若要百姓牢記一人恩情不難,難的是歷經多少代人後,百姓依舊不曾淡忘,而能做到千年不忘的,更是難上加難。

一時間,他也不急著趕回住處了,向那位大叔問道:「大叔,請問小的能否進去這將軍祠瞻仰一番?」

「哪有什麼不可以的?只要進去是真心瞻仰將軍神像,不是進去搗蛋的,在這赤穴城裡憑誰都可以自由進出;可若進去是褻瀆先人的,抱歉,就算是當今太子也不行。」

大叔神情是異常的堅毅,看的出來對廟裡供奉的那位將軍是尊重到了極致,文定猜想就算是嬉鬧成性的公子斐在此,看情形也得是容忍他幾分。

誠然若是當真遇上蠻橫不講理之人,這位看上去普通普通的大叔也不能如何。這也是文定喜歡和公子斐接觸的原因,他雖然有些胡鬧,卻並不喜歡以勢壓人,不然以他在這城裡超然的地位,他大可以不必如此大費周折的捉弄那些大臣們,一紙手諭下去,誰敢不乖乖依從?

或許,也正是因為公子斐如此讓人不可思議的行徑,才讓那些被他捉弄的文臣武將們雖然都很頭痛,可誰也不曾真正與他起衝突,每每遇到大事,還會竭力保全他。然而在外面的世界裡,因為一點點小誤會,君殺臣,臣叛君之事屢見不鮮。

遇上這種固執己見的大叔,以公子斐的性情也不會當真與他計較,相反還會避道而行,免得彼此沒趣。

「大叔您慢忙,小的先進去看看。」雖然只是遺像,然而能得到百姓如此尊重的將軍,文定可不願錯失親眼目睹的機會。

「你等等。」正當文定抬腿要往廟門裡走之時,大叔卻先一步喚住了他,「小伙子,這廟裡的廟祝可是不好說話。你進去後,旁的到還罷了,需先向將軍的神位敬上三炷香,非是如此,他定然不會給你好臉色看。」

「多謝大叔指點,小生記下了。」文定必恭必敬的向大叔施了禮,然後才向將軍祠走去。

從方才就一直繃著張臉的大叔,終於也露出了一絲笑容。

第二章 將軍祠

將軍祠說大不大,佔地也就是和赤穴村那間祖廟差不了多少,然而卻出奇的高聳,不知是因為初建者在建造之始,便是打算將此將軍祠建的如此偉岸,還是周圍百姓自覺得將自家的屋舍修在它的廟簷之下,總之在周圍眾多的樓宇中,恐怕再也找不出比它更高的建築了。

家鄉的祠堂是文定與小夥伴們兒時的天堂。初次出來討生活,也是在一座遠近馳名的關帝廟腳下,文定彷彿與祠堂廟宇有著不解的淵源,幾年下來總算是見過大大小小不少的廟宇。

在文定的印象中,只要是一般較為出名的廟宇,還沒走到門外,就可以瞧見那熱鬧的場面,一般百姓的集市、廟會都喜歡安置在廟門外。

小廟尚且如此,若是像武昌府那寶通禪寺、青菱古剎一般的大廟,門外沒幾步便是城裡的鬧市。可這將軍祠卻偏偏不是這般,門前是乾乾淨淨,一個擺攤的商販都沒有,大家只是安安靜靜的攜老扶幼而來,又悄然無聲的自行離去。

雖然這裡沒有那些個一步一磕頭的虔誠信徒,不過光只是這份安靜,就讓文定覺得肅然起敬。

文定大略的數了數,進香隊伍中少說也有不下三百人,若是在旁的地方,小孩哭,大人打,男人們高談闊論,女人們閒話家常會是如何喧鬧的景象,然而在這裡,在此刻卻是悄然無聲。

文定夾雜在人群之中,隨著城中的百姓緩緩步入將軍祠。一踏進大堂,抬眼便望見神龕上那尊比真人還要大上許多的塑像。

此無疑便是百姓們膜拜的那位將軍,神台上他威武不凡,右手執寶劍,左手緊握著拳頭,雙目凝視著遠方,神態也是格外的凝重,讓人一見便能感受到這是一位憂國憂民的忠臣義士。

文定謹記方才大叔的提點,初一進門後,就隨著周圍的百姓們點燃了三炷香,必恭必敬的插在了香爐裡。文定原打算就這樣夾雜在人群裡,靜靜地瞻仰一番,然後再靜靜地離開,可他那身與眾不同的衣衫,還是讓他顯得格外突出。

未幾,果然便有一位白髮長者找上了他。

「這位善客可是來自山外?」白髮老者沒有半點虛禮,直接就是這開門見山的一問,讓原本就倍受人側目的文定,越發被包圍在眾目睽睽之下。

在如此多人的注視之下,文定還真是有些不太習慣,嘴角輕輕扯動了一下,想用淡淡的笑容來掩飾自己此時的尷尬,面向白髮老人回答道:「回老伯的話,小的來赤穴城確實不過幾日。」

這白髮老者大約就是方才門外那位大叔所說的廟祝。一般廟裡的廟祝也就是廟中司職香火者,幹的最多的差使也就是為香客們解籤圓夢,大多時候,那些小廟裡的廟祝,也就是那些行走江湖的遊方術士們,臨時在某個小廟掛單而已。就算在大廟之中,廟祝也不是頂重要之人。

可這位白髮蒼蒼的廟祝則完全不是那麼回事,臉上既沒有那些小廟祝獻媚的神情,也沒有那些大廟廟祝們的桀驁之氣,全身充滿著一股折人的威嚴。在他面前,文定自覺得不敢有絲毫怠慢。

此時的廟祝看上去心情不佳,語氣中也帶著幾分嘲諷,道:「善客來到本城不過數日,大王的宮殿、太子的東宮,還有諸位大人們的府上,那麼些富麗堂皇的去處定然還不曾一一拜訪過,何來的興致光臨這狹小的祠堂呢?」

若是文定據實以告,自己是因為迷路才來到這將軍祠門前的,不消說這位白髮廟祝,就是旁邊這些來此上香的百姓也會大失所望。

這幾年下來,文定早已不再是那只知低頭往前,也不管是不是會撞上厚牆的愣頭青了。

看的出這位白髮長者,對包括巴王與公子斐在內的那些本城權貴們,並不是十分的敬畏,甚至於從他口中,可以聽到些不屑的意味來。

這世上的人哪怕是相隔的再遠,脾性依舊是會有其相近之處,這白髮老翁就如同外面那些不容於朝廷、不容於權貴的清高之士似的,總是對當權者有著諸多的不滿,對權貴們的榮華則是不住的冷嘲熱諷,時不時的還會說出幾句驚世之言來,可正是這些人,往往都能得到低層百姓的愛戴。

自己等人如今是寄居於他人屋簷之下,文定可不願得罪於本地的百姓,惹上是非,忙撒了個小謊道:「小的這幾日裡數次聽人說起,將軍祠乃是本城一處不可不來的神聖所在,是以今日特來瞻仰一番。」

聽聞將軍祠在別人口中是如此的重要,香客們自是欣喜不已,連白髮廟祝那張嚴肅的臉上也露出一絲春色,欣慰的道:「總算是他們這些個大人們還有些良知,還知道這巴子國是仰仗誰,才有機會綿延至此的。」

文定對這將軍祠的來歷可是充滿了好奇,趁著廟祝喜形於色之時,藉機問道:「將軍的威名,小的只是聽人匆匆談起過,關於將軍的平生事跡卻知之甚少,不知老伯可否為小的敘說一二?」

作為將軍祠的廟祝,乃至於將軍的平生事跡自然是不會有人熟稔如他,而向那些晚輩們敘述將軍的事跡,也是白髮廟祝平日裡做的最多的一件事。

廟祝輕輕捋動著自己那幾綹雪白的鬍鬚,眼神開始變得迷離,彷彿看到的不再是這些活生生的百姓,而是那早已逝去的英靈。

此情此景,周圍的百姓早就是習以為常,自覺得圍坐成一團,為白髮老翁空出一塊空地來。文定初時還不曾領會,還是身旁的一個男童偷偷扯動他的衣袖才醒悟過來,也和大夥一般席地而坐。

漫漫地,廟祝張開了嘴,聲音似乎也透著一股憂鬱:「那是在距離現今大約二千多年之前,當時,我巴子國萬千臣民還生活在外面的大千世界,夷水兩岸佈滿了我國先輩們漁樵耕種的足跡,在夷水的滋養下,先輩們過著田園牧歌似的富足生活,江州更是這世上最為繁華、最為宏大的都市之一,而當時巴蔓子將軍擔任著我國的大將軍一職。」

「有一年,一幫叛臣賊子興風作亂,趕走了大王,殺戮了無數的臣公,驅散了營中的官兵,殘害我黎民百姓,把好好一個巴子國攪得暗無天日。百姓們盡皆難以存活下去,對那些個歹徒都是深惡痛絕,可他們連大王都能驅走,虎賁營都可以遣散,百姓們有何能耐可以奈何得了他們呢!」

「眾人只好齊齊向巴蔓子將軍求援,說道:『天塌得有長者出來頂,就請您重新收拾破碎的山河吧!將軍。』雖然巴蔓子將軍亦是憂患國民之苦難,然而巴蔓子手下的將士也已是亡的亡,散的散,實在是孤掌難鳴。」

「他兼權熟計了良久,能解燃眉之急的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請求強大的鄰國出兵援助。那時我巴子國有一領邦,號為楚國,國土廣大,兵員充盈,光是將領便不下千員,最重要的是與我巴子國多有姻親往來。將軍暗藏寶劍,裝扮成落難的百姓,順夷水而下,晝伏夜行,不辭勞苦,好不容易到了楚國的都城。」

「這時候,他的衣服襤褸,已遮不住身體,草鞋早就磨穿,腳都露著骨頭,鬍子頭髮老長,活像個行乞之人。可他一心急著救國於水火,也就什麼都顧不得了。他連夜會見楚王,直哭得兩眼滴血,訴說祖國、百姓正遭受的苦難,請求楚王派兵去援助水火中的人們。」

「楚國和我巴子國原是友好鄰邦,又有姻親之儀,按說一方有難,另一方應該毫無保留的竭力幫助。可巴子國當時已然是滿目瘡痍,楚王怕即便是一時間將巴國王室扶持起來了,日後也是無力回天,再加上原來時不時兩國之間還有些小摩擦,讓他更是舉棋不定,露出難色道:『既已國破家亡,派兵過去又有何用呢?將軍不如留在我楚邦,日後榮華富貴,絕不會比將軍在彼邦時短少半分。』」

「楚王乃是真心誠意的相邀,可是將軍卻不為所動,繼續請求道:『大王明鑒,在下之所以跋山涉水的來到郢都,乃是應巴子國舉國上下萬千臣民的請求,正是因為人心尚未亡去,所以外臣方才敢來請兵。順人心者,敗能轉勝;逆人心者,勝亦會敗。只要上國能助一臂之力,叛亂不難平息。』」

「巴蔓子將軍的話說得懇切,環環入扣,絲絲入理,可楚王依舊在猶豫不決,最後開出了讓我國割讓出三座城池的苛刻條件。在這家國存亡之際,將軍也顧不得那麼許多,道:『請大王速降旨派兵,隨我西征。只要平了叛亂,什麼事都好商量。』」

「楚王在得到想要的東西後,終於肯出兵襄助了。外邊有楚國的強援,內有百姓們的接應,回國後,將軍很快就把叛亂平靖下去了。舉國上下都十分感激他,擁戴他,稱他是『社稷重臣』。大王也委以國政,百姓也都樂意聽命於他。將軍日理萬機,勤勤懇懇,上下一條心,終於將敗落的巴子國重新恢復了元氣。」

「然而就在此時,楚國卻派來了使臣,要求依照約定立即割讓三城,全國頓時嘩然,議論紛紛。有的人說,將軍既然有言在先,就難以抵賴,只好將城池割讓給楚國;有的說,兄弟鄰邦,只能水幫魚,魚幫水,不該趁人有難藉機索要好處;有的衝動之人則準備刀矛弓箭,寧願拚死,也不肯割讓土地。」

「善良之人為將軍揪心犯愁,進也難,退也難,把將軍卡到了中間,怎麼好脫身呢?而更有甚者,那些個國難當頭就縮頭不出的小人們,則四處詆毀將軍的為人,說什麼將軍要將自己的國家賣給楚人。講到這裡,下面的百姓無不是義憤填膺,不齒這些個小人的行徑。」

這故事從一開始巴子國內亂,就讓文定覺得有些熟悉,當廟祝說到將軍向楚王借兵之時,文定已經想起,這正是自己在赤穴村裡,偶然得到的那卷竹簡上刻的那則故事,後來自己還曾給小光、子翼他們講過。

只不過竹簡上的隻言片語,遠沒有廟祝講來這麼生動,自己那生硬的述說,也遠沒有如此動聽。另外竹簡上缺損的地方,也正是讓文定覺得遺憾之處,廟祝也一一描述,讓文定原本心中的疑問也得到了解答。

而先前最為讓文定不解的是,為何叛賊肅清之後,將軍反倒死了呢?聽到這裡,文定心中已隱隱有了憂慮,只是他寧願相信自己的懷疑不是真的。

「那些個小人,危難之際個個裝聾作啞,自顧自身,等到太平之後,又一個個從角落裡跳出來,標榜自己如何如何愛國愛民,這種人最是讓人憎惡。」

廟祝對那些個小人罵了兩句後,又繼續往下說道:「雖然當時是眾說紛紜,然而將軍心裡明好鏡,清似水,可是又如聾似啞不肯說出自己的主張,只是吩咐自己的僕人們忙裡忙外準備酒席。他府上紮起彩,廳裡掛滿了燈,桌上擺滿了山珍海味,文武大臣紛紛入席。然後,才把楚國的使臣請了出來,讓到貴賓上席。」

「他端起酒杯,上前致意道:『此次鄙國蒙難,幾近國破家亡。幸得楚王記掛我兩家姻親之好,掛念我黎民生活於水生火熱之中,調派大軍為我君王平亂撫民,楚國大軍不遠千里,為援救我巴子國萬千臣民費心盡力,至生死於不顧,我巴子國舉國上下銘感五內,子孫後代永不相忘,在此,下臣特向尊使敬上一杯,望請笑納。』」

「使臣見將軍滿身朝服,腰佩寶劍,十分的莊重,就料想他是要兌現那三座城池的承諾。想到如此難辦的差事,也能順利完成,回國後定能得到楚王許多的封賞,心情是格外的高興,也就痛痛快快地飲起酒來。然而酒過三巡,仍然不見將軍說下文,使者就再也憋不住了,直截了當的質問道:『將軍,您許諾給我王的三座城池,何時能交還給楚國?』」

「『不,不能給。』巴蔓子嚴肅地搖頭,道:『國土非是巴某私人之物,豈能隨便送人?牛不喝水強按頭,如此這般只會激起民怒。一旦紛爭而起,友邦成了仇敵,仇怨便永難以化解,兩國百姓都難免遭受戰亂之苦。就算戰亂不起,兩國百姓也勢必生出許多怨氣,這豈不是違背了你我兩國通世之好?」

「且不如今日彼此留有一線,巴子國將永世記住上國的恩德,來日方長,日後上國若是有個三災兩難,適時,我巴子國上下萬千百姓,定當竭盡全力去援救,如此一來,豈不比那三座城池還要好上許多嗎?』」

「這一席話下來,讓楚國使臣心裡也微微有些搖動,然而王命在身,他若是空手而回,楚王那又該如何交代呢?使者急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這割讓城池的條款,非是我楚王強加在將軍身上的,乃是將軍親口應允下的,非是如此,我楚軍亦不會勞師動眾,大動干戈來此平亂。如今內亂已平,將軍卻突然改口,此事若是傳入天下諸侯耳中,彼國還有何信譽立於諸侯之列?』」

「一句話正好戳到了將軍的死穴之上,文武大臣雖然明知道理虧,可也不願眼睜睜的看著祖先傳下的疆土就這麼拱手送人,紛紛辯駁道:『將軍當時只為救國,哪曾想過那麼許多?再說既然未定下國書,單憑爾等幾張巧嘴,有何憑證?若是你能拿的出憑證,我們自當無話可說。』」

「『你我姻親之國,若有劫難,本當相互扶持,楚王卻藉機勒索,若是傳入了諸侯耳中,彼楚國又如何封的住天下幽幽眾口呢!』」

「更有甚者,那些激進的武士們叫嚷著:『楚國若是執意要割城,還得問問巴人手裡的刀劍答應不答應。』……」

「使臣眼見這群情激憤,舉國上下一致對外,料想此事終究不能善終。楚王遣派自己來此,乃是要得到那三座城池,若是自己不但連一座城池未曾拿到,反而在楚國的臥榻之畔樹此強敵,回國之後豈能有自己的好?」

「再加上,那宴席上的場面也讓楚國使者暗自驚心,若不是有將軍在旁坐鎮,只怕他早就被巴子國的武士給挫骨揚灰了。」

「事已至此,使者也只好讓步。可就在此時,將軍緩緩走到了大廳中間,揚聲道:『那三座城池無一不是用無數我國先輩們的血肉之軀換回的,無一不滲透著巴子國人的血汗,更何況三城的百姓也盡皆是你我的骨肉兄弟,又何忍棄之呢!大家的心情我能理解,然而既已親口答應楚王,便是許下了承諾,若不是楚王又出兵襄助,我巴子國安能享有今日的太平?如今若是反悔,便是對鄰邦失信,徒然留下罵名,從此兩國恩情盡,仇怨生,再生戰亂,只會使得生靈塗炭,廟堂蒙羞,百姓遭殃。』」

「聽將軍如此這般的一番細緻解析,文武大臣們無不面露難色,這城池割吧,對不起祖先,對不起黎民;不割吧,有違兩國通世之好,更會讓天下之人恥笑他們全無信用,到底該如何是好呢?」

「巴蔓子將軍低頭沉默了好一陣,忽然一抬頭,眼中那股纏繞許久的憂色霎時間一掃而光,邁著堅毅的步伐,走到了楚國使臣身前,向其深深施了一禮,道:『區區個人生死榮辱是小,祖先傳下的領土完整,鄰國間和睦方才是大事。既然對楚王的許諾是下臣一人所為,下臣便自己承擔,請上使將在下的頭顱拿回去以謝楚王吧!』」

「說著『唰』的一聲,抽出那把獨自陪伴將軍遠走楚國郢都,又隨著將軍殺回巴子國,斬下無數叛臣賊子的巴蜀銅劍。劍光依舊奪目,只是這回,將軍不再是用它去斬殺那些賊子,而是一個迴旋,朝著自己的頸上猛的一揮,霎時間鮮血飛濺,將軍的頭顱落在了地上,可是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卻始終不肯閉上,直直的盯著那楚國的使臣,就像將軍活著時一樣,嚇的使者癱坐在地上。」

廟祝說到此時,自己的臉頰上已是悄然落下兩道淚痕,祠堂裡的赤穴城百姓更是哭聲一片。不論老人、小孩還是正值壯年之人,無不為巴蔓子將軍為國為民的大仁大義所感動,文定雖然沒他們如此激烈的感觸,不過喉嚨裡也微微有些哽咽。

正是因為每每在國家危難之際,便有這些不計其數的忠義之士挺身而出,我華夏文明方能長久不衰,不至像那些曇花一現的民族似的,雖有一時榮華,榮華過後卻是化為無聲。

廟祝撇過頭,暗暗將臉上的水痕拭去,往下說道:「當將軍的死訊傳出之後,我巴子國朝野上下所有的臣民無不震動,人人披麻戴孝,家家設靈追悼,蔥鬱的高山都在流淚,奔流的夷水也嗚咽不停。」

「楚國的使臣深感將軍的忠魂可貴,巴人的民意難違,他趕緊使下人做了個紫檀鑲金嵌玉的木盒子,裝上將軍的頭,回楚國覆命。」

「楚王聽了使臣的稟報後,亦是十分感動,說:『巴蔓子將軍這般的忠臣,要遠比三座城重要得多,楚巴兩國的臣民須得傚法於他,城池不要了,子孫後代須得世代友好,方才不辜負了將軍的忠義。』傳旨用上卿的禮節,將將軍的首級葬在楚國的土地上,出殯當日,楚國的文武大臣一一披麻戴孝,為將軍弔孝。」

故事講完了,文定心底那塊積壓了好些日子的大石,也終於是落下了。巴蔓子的忠義自是不必說,在那個戰亂紛紜的年代裡,大小諸侯國不下百餘,諸子全無國土之念,有材之士今朝鄭國,他朝楚國,改日又投奔宋國,但凡一技在身,便不愁無用武之地。

而君殺臣、臣弒君之事更是層出不窮,忠義之士也就顯得格外難能可貴。各國之間皆是戰亂不休,今日你打我,他朝我打你,傷亡動輒上萬,上十萬。在那些王公貴胄的眼中,只有戰功,只有領地,全無絲毫顧及百姓之念。

然而就在遠離中原的巴蜀之地,卻有過這麼一位將軍,為了社稷,為了黎民生活康定,甘願冒著生命危險千里奔走,朝局穩定之後,又為了兩國百姓不至兵戎相見,甘願獻出了自己的頭顱,如此一位大仁大義的將軍,自當受的起後人如斯的擁戴。

一股深深地敬佩,在文定的心中油然而生,他不自禁的起身,在將軍那威武的泥像前又一次深深的鞠了三躬。而他貿然的舉動,也打動了身後的那些個百姓們,雖然百姓們都不知道他的姓名,卻也被這個山外異客的真誠所吸引,紛紛站立起來,在文定的身後隨著他一同向巴蔓子的神位行禮。

在這些被文定所打動的人中,當然少不了那位白髮廟祝,他親切的道:「小老弟,你很有些見地,現今朝中那些個臣公們一個個只知道安樂享受,沒人再來理會這些國家的功臣們。他們如何懂得,雖然這些功臣們已久不在人世,然而卻一直在影響著我們這些子孫後代,若是沒有這些功臣為楷模,後人們將無所適從。你比那些只知享樂的貴族們,更像是我巴子國的錚錚漢子。」

文定羞愧道:「哪裡,哪裡,老人家您過獎了,小的不過是被老人家所描敘的,那位巴將軍的忠義之舉所折服,跟諸位比起來,實在是算不上什麼,在大仁大義的巴將軍面前更是不值一提。」

「呵呵。」廟祝輕笑了起來,道:「老朽不過是拖著這行將就木的身子,為孩子們講講昔日的輝煌,激勵後人們不要忘記祖先們的辛苦創業,不要忘記如今的生活得來是多麼的不易。」

老者那佈滿褶子的笑容中透漏著沉甸甸的情誼,周圍赤穴城的百姓也皆是這般,這些都乃是因為文定向他們所尊重的巴將軍表達了深厚的敬意,所以在他們心裡也接受了文定。許多時候尊重他人的信仰,遠比贈與他們些許恩惠,更能得到他們的認同。

文定與廟祝等人又閒聊了幾句便告辭而去。這老廟祝雖然脾氣有些急躁,有些火爆,不過只要你摸順了他的性子,還是挺好說話的,就這不到一個晌午的工夫,他與文定就聊的挺投機。

臨別時,白髮廟祝還有些依依不捨,道:「巴蔓子將軍的事跡還有許多,只要小兄弟你不覺得悶,下次有機會,老朽再慢慢講給你聽,我們這將軍祠隨時歡迎你。」

文定輕笑回道:「小的一定會經常叨擾,就怕老伯那時會嫌我煩。」

「唉。」心情順暢了,一向不苟言笑的老廟祝對文定的戲言,聽來也是十分的受用,道:「反正人老了也沒什麼正事可做,每日也就是給孩子們說說故事,湊趣罷了。你來了也不過多帶雙耳朵,我故事還是一樣的講,也費不了什麼事。講故事的人,從來是不會怕聽眾多。」

是呀,說到講故事,朱北坤也是十分的喜好。當他們還在赤穴村之時,北坤每每見到台下期待著他的那些聽眾們,興致就特別的高,有幾次高興的都說漏了嘴,將三國的英雄說成了隋唐的好漢,好在赤穴村村民們對這些歷史上赫赫有名的英雄好漢都是十分的陌生,也弄不懂誰是誰,只要聽來覺得精彩就給叫好。

那時最讓文定忍俊不住的是,三英戰呂布中竟然多了個黑旋風李逵,若這是在蓉城的茶館中,只怕早就給人轟下台去了,可在赤穴村卻能博得滿堂掌聲,為此,文定還幾次拿來取笑北坤。

只是如今,那位剛毅中不失詼諧的鐵漢,已永遠在文定的眼中消失了,文定永遠不會忘記在他粗獷的外表之下藏著的那絲絲柔情。

即便是已經過去了好幾日,文定的腦海中依舊會時常閃過,北坤臨終時的那一幕,跳耀的火焰包圍著他威武的身軀,還有那句「文定,快帶紫鵑走,快走……」

第三章 號角聲聲

「嗚嗚嗚嗚」一串長長的號角聲,將文定從傷懷的情緒中驚醒。街道上頓時飛沙走石,赤穴城的百姓們開始倉促奔走,一間間商舖急忙放下門窗,合上門板,大人抱著小孩直直的跑回各自的家裡,將房門牢牢的關嚴實。

還沒等文定弄明白這究竟是何事,偌大的街道上,就只剩下他一人了。

文定呆呆地站立街心,周圍是方才混亂過後的一片狼藉,一頭霧水的他又不知該何去何從。

旁邊那位竹編店的大叔,正在合上最後一塊門板,剛好瞧見了這個發愣的異鄉人,好心叫道:「唉,異鄉人別傻站著了,快來我的鋪子裡避避吧!」

正處在茫然中的文定,彷彿是一隻大海裡漂泊的小船,在漆黑的夜裡找到了指引方向的航標,他趕忙來到大叔的鋪子前,問道:「大叔您好,方纔還是好好的,怎麼才一會工夫,人們都不見了,請問您,這究竟是為什麼呀?」

那大叔倒是個熱心腸,先將文定拉回自己的鋪子,才解釋道:「你是剛剛打山外來的,這城裡的規矩恐怕還不大清楚。方纔那幾聲號角,可不是等閒便能吹響的,只有在外敵入侵,或是有了叛亂方才會吹響,一方面是知會我們百姓,讓我們趕緊回到各自的屋裡,不到警報解除不允許上街;另一方面是給城外虎賁營裡的官兵報信,讓他們急速來勤王保駕。」

文定聽完之後,心裡可是嚇的不輕,不論是這兩種情況裡面的哪一種,可都不是件小事。

他不但為公子斐的安全擔心,還憂慮尚在獨院的燕小姐、紫鵑、楊括等人,人一焦慮,嘴裡便不自覺地嘀咕道:「這可如何是好呀?」

巴子國的朝廷,往日裡對於這等戰時舉措,安排的是井井有條。號角響起後,不但是人人行動敏捷,第一時間回到自己的屋裡,而且對即將發生的戰亂是一點也不擔心。

大叔見到文定神色焦急,還安慰文定道:「你大可不必擔心,不管等會要發生什麼事,都不打緊的,只要虎賁營的將士一到,什麼問題都可以解決,我們只需靜靜等待警報解除就是了。」

自己這個不相干的外人,反倒沒有他們自己的百姓鎮定。雖然只是這麼簡短的一句,文定也能感受的出這赤穴城的百姓,對虎賁營將士的強大信心。然而文定卻不能就此放寬心,就算戰亂平息了,可誰能保證不波及到獨院裡那些個同伴呢!

他們一干人如今大多是有傷在身,紫鵑更是精神恍惚,一直就未曾清醒過來。而且為了不使他們心存芥蒂,公子斐連門前的一隊兵士都給撤走了。這下可好,若是禍事波及到獨院,燕小姐她們的景況可就堪憂了。

文定心裡別提有多擔心了,辭過了大叔就要出門而去,卻被他給生生的拉住了,大叔口裡還急道:「你這是幹嘛呀!現今外面不太平,出去了可就有性命之危呀!」

文定力氣沒有他大,被他硬是給拉了回來,焦急的對他道:「大叔的好意,小的心領了,可是小的還有好幾位同伴尚在別處。若是戰亂一起,兵禍無情,在下擔心他們的安危,怎能安心躲在大叔這裡?」說著又要掙扎著出去。

然而這大叔便是死死的拽住他的手臂,道:「小伙子,不是大叔我蠻不講理,實在是這外面你去不得呀!」

「大叔,您且放心,若是遇到前面有事發生,小的會繞道而行的。」此時文定急的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可偏偏又掙脫不了大叔的雙手。

「那也不行。小伙子,你知道剛才那街道上的人們,為何會急急忙忙往家趕嗎?」

「不知道。」這樣拽來拽去的已經讓文定有些煩躁,語氣也開始變得急了起來,若不是這位大叔礙事,他的人早就隨著他的心,奔向了眾人所在的那座獨院。

大叔倒沒有計較文定話語中的不善,而是細心的開解道:「年輕人不要急嘛!大叔這都是為了你好。你以為大伙為什麼剛才會慌不擇路的急跑,那是因為朝廷裡有成文的法令,號角吹響以後,街面上不准留有行人,除了官兵就是敵人,虎賁營的將士們會將一切在街面上行走之人視為叛賊,毫不留情的絞殺,你說大叔我能眼睜睜的看著你出去送死嗎?」

文定一下子打從頭頂涼到腳底,他親眼見識過虎賁營將士的勇猛,若是當真如大叔所說的那樣,那當街行走之人可就是必死無疑了。

然而這下他又更為擔心獨院中人的安危了,他柳文定恰好得到了這位大叔的提醒,可他們卻不曾得知呀!萬一因為聽見院外吵鬧不休,他們出來看個究竟,可不就正好碰上嗎?

文定不由得抱怨道:「怎麼會有這般不講情理的法令?萬一有誰不慎留在了屋外,豈不就平白無故的被自己的將士給害了嗎?」

「小伙子,這你就有所不知了,你可別小看這條法令,它可是保護了我赤穴城數萬百姓的身家性命呀!你試想,兵禍一起,若是百姓們不是待在各自的家裡,而是在街上東奔西走的,不但給將士們平亂增添了難度,自家的性命也得不到保證。」

在大叔的安撫下,文定也由方纔的急躁中清醒了幾分,靜下心來細細一琢磨,這個法令也確實是有它的益處。能讓戰場上敵我分明,不至於因為雜亂的場面,而錯殺了無辜的百姓,往往戰爭中死傷最大的就是百姓,或是死於士兵的刀刃,或是死於相互間的擁擠踐踏,而後者猶為更甚。

大叔繼續道:「還不僅是如此,每次戰亂難保沒有一些宵小之輩,藉機趁火打劫,圖財害命之事是時有發生。可是自從先祖們定下這條法令之後,這種情形就再也沒有了,不管你是不是亂臣賊子,只要你留在街上就是有不軌企圖,碰上虎賁將士就是死路一條。小兄弟,你說這樣的法令好是不好呀?」

文定不得不點頭道:「當然是好咯!」

想那歷史上,哪一次戰亂過後不是生靈塗炭,民不聊生,那些個將軍、謀士們所想的只是如何能打敗敵人,誰又考慮過百姓們的死活?

搶奪糧草以補給,強捉男丁以擴軍,這都是家常便飯之事,稍微好一點的也不過是約束自己的屬下,不去搶奪百姓的財物罷了。更為無恥的是,有些人為了達到卑劣的企圖,指派屬下裝扮成敵營的兵士去殺人放火,激起民憤,以打擊敵人。

打仗本是那些將軍、士兵的使命,而驅趕那些手無寸鐵的百姓去對抗如狼似虎的敵人,這樣的行徑乃是文定最為不齒的。

不得不承認,巴子國的朝廷確實為百姓們料想的十分周到,不過這樣的法令也只能是在這山中之城施行。在外面的世界裡,百姓的流動誰也不能掌握,地域、家族、出生,各種各樣的原因之下,一條街上的鄰居性情也是不大相同,若要他們在戰亂發生之時,不自顧自的逃命,都遵守命令待在家裡,幾近是不可能。

也只有在赤穴城,這一兩千年也沒人打擾過的城池裡,質樸的百姓們才會如此一致。

大叔看著文定的神情不再那麼堅決,也就終於放下心來,一直拽著他的手臂也給鬆開了,走到桌子旁倒上兩杯茶水,遞與文定,寬慰他道:「你也不必著急,就與大叔我在此聊上一聊,等到號角再吹上五聲後,就可以自由上街了。也不知道這回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我已經好些年沒聽過這號角聲了。」

穩住了文定後,大叔又開始關心這城中的局勢起來。

「那,大叔您上次聽見號角聲,是在什麼時候呢?」既然暫時不能出去了,文定也就與大叔攀談起來。

「哦,那可有年頭了,得容我好生回想回想。」大叔拍著額頭思索了好一會兒,還是一籌莫展的,後來乾脆啞然一笑,道:「歲數大了,記性也就差了,這猛然提起還真有些想不起來。只記得那時,我還沒有桌子這般高,正在街道上玩耍。」

文定一聽,霍,那還沒他四弟道定高,還不滿十歲,距現今少說也有二十好幾年了。

「號角突然響起後,街上的人都如同是發了狂似的,我娘那時還在世,一把提摟起地上的我,瘋了般往家跑。」大叔偷偷往鋪子外張望了一番,才又小聲的說道:「小伙子,我看你人挺老實,這話我跟你說了,可別到處去傳。」

文定看著大叔神秘的神情,倒還真有些緊張了,答應道:「大叔您放心,我一個外鄉人,在此人地生疏的,聽見也就聽見了,絕不會四處亂說的。」

「咳,其實這也不是什麼秘密,這赤穴城裡只要稍微上了些年紀的老人,都是一清二楚的。上一次吹響號角,乃是因為現今的大王兵變所導致的。當時大王還不是巴王,只是先王的一位王子。本來大王之上還有一位兄長,可是那位太子實在是荒淫無道,不但在街上肆意的強搶民女,連大臣們的妻女也不放過。可誰讓他是日後的大王呢!臣公與百姓們只有隱忍不語,後來他變本加厲,甚至於自己的弟媳也想要霸佔,終於激起了他的二弟,也就是如今大王的憤怒,在先王臨終當日,便聯絡虎賁營的將軍出兵,弒殺這個無道的太子。」

原來如今的巴王還有過這麼一段艱辛的往事,可是文定又有些奇怪,問道:「巴王除掉無道的兄長,這等大義滅親的行徑,乃是為國為民的善舉,為何大叔還要遮遮掩掩的?」

大叔解說道:「小兄弟,這你就是有所不知了。不錯,大王此舉是為國除害,可我們大王是個極好面子之人。雖然王后已於十年前撒手而去,可深深愛著王后的大王仍舊不喜歡讓人談論他的妻子,是以早就下過嚴令,若是有人談及此事,就要重重的懲罰。」

文定倒頗有感觸的道:「如此看來,巴王真的是十分疼愛王后。」

「那是自然,王后可是我們赤穴城裡幾十年,不,上百年也找不出的頂頂賢慧女子,不但輔佐大王,將後宮的瑣事安排的井井有條,而且還時常下到民間,體察我們百姓的疾苦。兵變之時,大叔我尚在年幼,也不曾記事,聽我娘她們說起,當時聽說那個禽獸太子要強佔娘娘,不但是大王怒火中燒,連城中的百姓也是怒不可遏。」

文定不知道大叔口中,那位被巴王深愛著的王后,是不是公子斐的母親,不過能讓一位君主幾十年如一日的疼愛,為了她甚至於跟自己的禽獸哥哥兵戎相見,這位王后一定是位知書達理,溫柔賢慧的好妻子。

二人正聊的起勁,街道上卻傳來轟隆隆的響聲,文定感到連腳下的地也在隨之震動,趕忙向旁邊的大叔問道:「大叔,這是什麼聲音呀!為何會如此劇烈?」

大叔的臉上充滿著疑惑,彷彿也是弄不大清楚狀況,小心翼翼的靠近門邊,透過門縫向外望了一眼,然後迅速扭過頭,興奮的對文定說道:「好了,好了,虎賁營的將士們已經入城了,再大的事也不用擔心了。外面那震天動地的響動,就是他們打從門外經過的腳步聲。」

文定也將頭湊到門邊,向屋外望去,只見著一排排威武的將士打這門前經過。那震耳欲聾的響動,竟然只是這幾千將士的腳步聲而已,文定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震驚,這確實是支無堅不摧的鐵軍,光是行軍途中這落地有序的腳步聲,都不是等閒能得來的。

大叔那張已不再年輕的臉上,露出了春風般的笑靨,得意之色溢於言表,衝著文定說道:「我就說讓你不必擔心吧!這還不到一頓飯的工夫,我的話立刻應驗了。不管這些虎賁營的子弟兵是在操練,或是休息,只要號角聲一響起,他們就會神速的入城。」

「果真是如大叔所言。」文定一邊回應著編織店老闆的話,一邊向門外的行軍中的虎賁營將士們望去。

整齊的軍容,泛著寒光的兵刃,清一色籐制的盔甲。這些籐甲乃是用些皮革與籐條製成,看上去十分簡易,卻是極為厲害,當年若不是諸葛孔明用上了火攻之計,孟獲的那三萬籐甲兵還真不是輕易能對付得了的。

不過自那之後,軍事上已經很少有人再會去用籐甲裝備士兵了,沒想到在這巴子國裡還能看的著。簡易的籐甲掩蓋不了將士們虎嘯風生的威猛,這上千人一致的步調更是給人以強烈的壓迫感,這位編織店的大叔,恐怕也是不常見著如此多的將士們出動,一邊觀望,一邊嘴裡還發出驚嘆。

看著這長長的隊列,文定不由得嘆道:「這隊列打門前走了好一會兒了,還不曾走完,怕是虎賁營五千士兵一齊出動了吧!」

「哪裡呀!」大叔道:「今日又不是初一、十五,兵營裡不會有五千人隊伍的,頂多不過是一半。餘下的一半將士會在第一時間,由各自的伍長帶著去兵營會合,然後再開進城來。」

文定暗自吐了一下舌頭,這僅僅是一半而已,天知道若是兩軍會合之後,會是何種壯觀的情形。

正在文定嘆息之時,恰好在隊列之中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文定頓時喜不自勝,立即由竹編店跑到了大街之上,邊跑還邊叫「太子,太子」。

先前一直拽著他的大叔,以為他已經領會到自己的苦心,所以就放鬆了警惕,誰想一個沒留神,他竟跑了出去,再等他想阻止已來不及了,不由得暗自懊惱,唏噓不已。

原本一直藏身在編織店的柳文定,心裡憂慮著獨院裡的同伴,可是經過編織店老闆的一番解說後,知道了在赤穴城宵禁時上街的嚴重後果,也就不敢貿然出去。

可就在虎賁營兵士們行軍經過編織店之時,在那數千人的隊伍中,文定見到了公子斐的身影,一時間本是無計可施的他,彷彿找到了曙光,疾步衝出了編織店,急急忙忙的跑到了大街之上,口裡一直叫喚道:「太子,太子殿下。」

然而迎接他的不是公子斐那張玩世不恭的笑臉,卻是一枝枝冰冷的長矛。

就在他跨出編織鋪子的同時,便有一位虎賁軍的伍長發現了他的「不軌」行徑,一聲號令:「右側有敵襲。」

號令方才落下,那條長長的隊伍從右邊分出一隊人馬,幾十枝明晃晃的長矛,「唰」的一下對準了文定。

文定求助的望向前方的公子斐,可他早已消失在街角處,這下可好,文定悔不當初自己沒聽大叔的勸告,如今這局面可就難以收拾了。

無奈之下,文定只好自己向這些虎賁勇士解釋道:「誤會,誤會了,我是你們太子殿下的客人,剛才乃是想叫住他。」

然而這些個勇士們壓根不理會他的辯解,舉著長矛一步步的逼近文定。文定再想回頭已經是晚了,連適才躲在門邊偷瞄的大叔,都已閃身入了裡屋,看來是不想被牽連進來。這當然不能怪人家大叔無情,別人早就勸過他了,還幾次阻止他莽撞上街,可是自己卻是這般的一意孤行,只能怨自己呀!

看著他們無絲毫表情的面孔,文定心裡這下是膽戰心驚的,一邊緩步後退,一邊用顫抖的聲音試圖再次向他們解釋:「各位,各位軍爺,我不是壞人呀!上次,對,上次就是兩日之前,太子殿下還邀請我過去兵營,看過各位軍爺操練的。」

他撥開了自己兩旁的髮梢,將臉龐清晰的露了出來,道:「還記得嗎?那天巴子烈將軍還與一位少年壯士比試過箭法了的,我就坐在太子殿下的旁邊呀!諸位難道連丁點印象都沒有了嗎?」越說文定的聲音越急,越說越顫抖。

然而這些個虎賁武士們壓根就不理睬,四五枝長矛齊齊架在文定的脖子上,餘下的長矛則開始瞄準文定的全身,正在做發力前的回收預備。

文定的心中已是絕望,任他百般設想,也料不到自己竟然會死的如此冤枉,可就是不甘也是自己咎由自取,誰讓他放著長者的提點也不依從,反而是由著性子亂來呢!文定不忍眼見長矛插入自己的身軀,緊緊的閉上雙目,眼角卻有一顆不甘的水珠滑落。

「住手,都給我住手。」在千鈞一髮之際,一道洪亮的聲音救下了文定一命。

真的是只差那麼一小會,預備刺文定的那四五枝長矛都已瀕於發力了,其中的一個兵士甚至於已經出矛了,聽到那聲「住手」後已收力不及,情急之下惟有將矛頭偏出幾寸,劃過了文定的衣袖,插進了竹編店的門柱之上。

文定自忖自己是必死無疑,在閉上眼的那一瞬間似乎想到了許多許多,父母、三個弟弟、雨煙、東家、師傅、正聲,甚至還有那一直對自己冷冰冰的燕大小姐,想到自己再也無緣見到他們了,眼角的淚珠止不住的往外湧現,不但是視覺,在那瞬間,外界的一切感覺都停止了,只是在心底默默的等待死亡的降臨,可等了許久,身子也不曾有刺痛的感覺。

待他再睜開雙眼,卻見著與自己數次謀面,還同席喝過兩次酒的樊鵬將軍,正是因為他的叫喊,才救下文定一命。

也該是文定走運,在這種緊急的狀況下,這些虎賁營的將士可以不需聽任何人的指令,只要是稍有不軌的跡象,就算是三公九卿的家眷也照殺不誤,而事後那些大人也只能是打碎了牙往肚子裡吞。然而樊鵬將軍則不同,這些兵士不但都是他親自一手帶出來的,也全權歸他指揮,這個時候也惟有他的命令,方才能鎮的住這些個虎賁勇士。

幸得他與公子斐分別指揮著前後二隊,才有機會看見了文定引頸受戮的一幕,就差那麼眨眼的工夫,文定險些命歸黃泉。在確知自己安然無恙後,文定頓感雙足無力地癱坐在了地上,背靠著竹編店的門柱,大口的喘著粗氣。

虎賁營的武士們雖然沒向文定下手,可依舊是舉著長矛對著他,警惕的望著他的一舉一動。

樊鵬將軍湊過來攔下手下的兵刃,並向他們喝斥道:「胡鬧,這位先生乃是大王的座上賓客,豈能容你們如此無理?伍長給我領著他們歸隊,速速趕上前面的隊伍,若是耽誤了正事,莫要怪本將軍的軍法無情。」

「領命。」方才下令攻擊文定的伍長,又領著自己手下的兵士們轉過身一路小跑,向前面的隊伍趕去。

樊鵬則回過頭,看望坐在地上的文定。

此時文定那顆受驚過度的心,已經稍稍得到喘息,知道正是這位大將軍救下了自己,待心裡稍適平靜下來後,趕忙起身謝道:「多謝大將軍,多謝大將軍,將軍的活命之恩,在下永世難忘。」說著就朝著他下拜。

「唉,舉手之勞,先生不必如此。」樊鵬急忙將文定扶起來,道:「先生初來乍到,對本城的律例不甚了了,這也在情理之中。本將標下的兵士,做起事來往往是一根腸子通到底,還請先生不要見怪,怨只怨今日事有倉促,適才讓先生受驚了。」

先前那編織店大叔早已提醒過自己,都怪自己自以為是,才差點弄得魂歸極樂,只是這實情文定不好向他解釋,只好羞愧的說道:「都怪在下莽撞,都怪在下莽撞,適才見著太子殿下由前方經過,忍不住出來呼喚,誰知給貴屬添亂了。」

樊鵬恍然悟道:「原來先生是想晉見太子殿下,這好辦,請隨樊某而來。」說著,樊將軍便引著文定由行軍隊列的一旁快步行走。

他們二人一路急行,越過了一排又一排的兵士,終於在前面兩個路口處追上了公子斐。公子斐此時正大聲的對行軍隊伍喊道:「加快些腳步,凶殘的敵人正一步步的靠近這裡,靠近我們的父母姐妹。」

「養兵千日,用在一時,我們保家衛國,回報百姓的時刻到了。」公子斐的話很有感染力,本就速度不慢的隊列,霎時間又增添了幾分速度。

看到這樣的公子斐,還真讓文定大吃一驚,第一次見到他不再是嬉皮笑臉,不再是玩世不恭,那嚴肅的勁頭還真有些太子的味道,不停的拍打從他身邊路過的兵士們的肩膀,不住的說些激勵他們的話語,這才是文定心中,一國太子應該有的形象。

看見太子能如此積極,樊鵬將軍的臉上也露出了絲絲笑容,三步兩步靠近他,道:「太子殿下,請您不必擔心,只要有虎賁營的將士在,一定不讓大王的顏面受到絲毫折損,不讓百姓的身家收到威脅。」

公子斐從忙亂中扭過頭來,並沒有因為樊鵬的話語而誇耀他,反而是面有疑色的道:「樊將軍,你不是應該在後隊押陣呢!為何丟下將士們跑到前鋒隊了?」

越是在緊急的時刻,就越容不得半點大意,特別是樊鵬這種可以左右全局的大將軍,公子斐可不得不小心謹慎。

樊鵬將文定從自己身後引了出來,道:「小臣方才由軍旅之中發現了柳先生,聽聞先生說要來見殿下,是以特引其而來,現下正要回歸後隊,為大王與殿下帶兵殺敵。」

公子斐見到文定出現在其身後,始知大將軍所言不虛,立即緩和了面容,向大將軍說道:「本宮見大將軍突然而至,乃是怕後隊出了什麼狀況。大將軍,你知道這是父王首次指派本宮全權指揮,若是出了什麼岔子,難以向他老人家交代,若有得罪,還望大將軍不要見怪呀!」

雖然公子斐先前的話語不善,然而樊鵬又何曾敢怨怪於他,聽見太子如此這般的一頓軟話下來,他急忙誠惶誠恐的道:「太子殿下多慮了,微臣乃是大王與殿下的臣屬,殿下若有訓斥,又或是責罰,微臣欣然承受亦惟恐不及,又何曾敢生出不甘之心?臣這就折回後隊,率領將士們緊緊跟隨著殿下,力保殿下的首次征戰全勝而歸。」

公子斐讚許道:「如此忠勇,方才是我巴子國的棟樑之材。將軍儘管放心,有了將軍的虎賁營將士在,本宮定要打一場漂亮的勝仗。」樊鵬抱拳行禮,馬上就折返後隊。

第四章 排兵佈陣

送走了樊鵬之後,公子斐這才想起了一旁的文定,文質彬彬的他夾雜在寒光刺眼的軍旅之中,特別醒目。

公子斐不由得著急道:「我的柳兄呀!你怎麼上街了?本宮不是派人去獨院保護你們一行人的安全,還讓他們特別叮囑你們,這個時候千萬不要出來嗎?難道他們膽敢抗命行事?待此事完結之後,看本宮如何收拾他們。」

「殿下誤會了,不干他們的事。」文定面有愧色的說道:「先前與太子殿下分手之後,在下一路閒逛,後來又迷失了方向,是以一直不曾回到獨院。方才號角響起,還險些被殿下的勇士們當作是奸細就地正法了。」

「哦,還有這事?」公子斐關心的道:「哎,也怪我先前不曾向你將這城中的規矩交代清楚,他們沒有傷著你吧!」

「幸得樊將軍路過,在刀口之下救得了區區一條性命。」

公子斐將文定前前後後仔細瞧了瞧,確實沒見著什麼損傷,這才放下心來,道:「你也不要怪那些個虎賁營兵士們心狠,這也是祖上傳下來的制度,只不過是你初來乍到,這次完全是個誤會,柳兄可別放在心上喲!」

在文定衝上街道之前,已得到了那位編織鋪大叔的提點,全怨他沒將這當成一回事,才有此驚險,可若當著太子與眾位將士的面說自己是明知故犯,就未免太掃主人家的面子了,是以在此,文定還稍稍有所隱瞞。

撿回一條性命已是萬幸,文定哪還敢計較那麼許多,拱手道:「不敢,不敢,倒是樊將軍的救命之恩,讓文定很是感激,日後定當答謝。」

「那是,那是,樊將軍功不可沒,待他日本宮定有封賞,現下還有更加緊迫的事需要辦。」

眼前的事可是十分棘手,然而文定的安置,他又不得不妥善處理,公子斐思索了片刻後,斷然決定道:「既然柳兄已然在此了,若是再讓你獨自回去,又怕路上再起波瀾。這樣吧!與本宮一道前往那緊要之處。」

他不由分說,便拉著文定的手臂,隨著大隊前行。

這個玩笑可就開大了,瞧這刀光劍影的架勢哪會是什麼好事,文定呼喚道:「太子殿下,萬萬不可,文定只不過是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商人,您帶文定前去,豈不是平添一分累贅?太子殿下,萬萬不可呀!」

可是拿定主意了的公子斐,根本不聽文定的分辯,還滿不在乎的說道:「不要緊,不過是一幫妄想闖進來的無知鼠輩,對了,就是上次燒了赤穴村的那幫人,自以為那次僥倖得逞了一次,就可以橫行無阻了,這次要他們有來無回。」

是那幫倭賊,文定心中頓起波瀾,那夜幾條肆虐的火龍還在文定的腦海中盤旋,每每想起都讓他膽戰心驚,誰知這幫倭賊竟然窮追不捨,找到這個世外桃源了。

「那可如何是好呀!他們一個個都是嗜血的妖魔,可他們是如何找到這赤穴城的呢?」對這些奪去北坤、靜懷、靜光兩位師太以及無數條性命的倭賊,文定心中早已埋下了陰影。

這點也讓公子斐很是納悶,畢竟拋開文定他們進來的那條神洞密道外,其他由外面通向城內的密道,都是極其隱蔽的,可怎麼就被他們找到了呢?幸好除了神洞之外,其他的密道中都安排有警戒的機關,經過千年以來的細心營造,這些暗哨早就已是天衣無縫,雖然那些賊人很小心、很謹慎,不過還是被密道裡的暗哨給發現。

所以雖然他們還不曾出洞,城裡已經對他們的動向是一清二楚了,是以大王才能火速指派公子斐調齊虎賁營官兵應戰。

「不礙事的。」公子斐自信滿滿的向文定保證道:「那些個賊寇不過是些烏合之眾罷了,只要虎賁營的將士一出馬,還不是手到擒來。就算他們上次憑藉著狡猾及凶殘,僥倖在赤穴村一時佔了上風,可今時不同往日,在這赤穴城的五千將士面前,可就完全沒什麼花招可耍了。」

公子斐神秘兮兮的向文定小聲說道:「原本本宮只是向父王要了一千人馬,可父王說這次要在全城的百姓面前,奠定我太子的威儀,為我日後即位做準備。所以就乾脆將五千將士悉數調了出來,好讓原本不善軍事的本宮,用這五千將士好好的露回臉。」

文定感嘆道:「愛子之心人皆有之,大王的一片苦心也真是不容易。」

「所以嘛!柳兄你完全不必擔心,今日這只不過是走個過場罷了,聽探子來報,對方只有區區數百人,這點人還不夠我軍塞牙縫的。」

若是在往日,聽聞刀光劍影的殺戮,文定絕對不會有絲毫認同。然而對於那幫子禽獸,文定是不存有半點憐憫之心的,一想到受盡凌辱而死的靜懷師太、突遭橫禍的靜光師太、北坤投入烈火之中時那悲壯的表情,文定的心便久久不能平靜。

不但是為了死去的人、活著的人,還是他們本身,死亡便是這些惡魔最為妥當的下場。為了讓他們少在這人間製造家破人亡的慘劇,為了他們自己來世的陰德,文定甚至私心下期盼著這一刻的到來。

那些倭賊所行經的密道,十分的隱蔽,出口處在城外的一處巖壁上,還有幾株茂盛的野草覆蓋在其外面。

聽公子斐與樊鵬的口氣,連他們也不知道這洞口的所在,真不知那幫子倭賊是如何得知的。

不過此時也不是商議這個的時候,當下最重要的是如何應付馬上要出來的敵人。

在洞口的正前方,一個相對隱蔽的地方,公子斐、樊鵬,還有巴子烈正商議著對策。一個太子、一個大將軍、一個宮廷衛隊長他們的安全,或是一個決定,都可以直接影響整個戰局,所以在他們周圍,虎賁將士們布下重重防備,確保萬無一失。

文定原本是打算要避開的,可為了他的安全,公子斐硬是不讓他離開自己的身邊,所以很榮幸,他這個局外人也旁聽了他們之間重要的戰前議事。

「這個洞口太小了,一次頂多不過出來一、二人。若是一開始就出擊,除掉先出來的幾人,餘人肯定會慌忙後撤,那樣只能是收效甚微。」公子斐對著洞口觀察了一陣後,得出了上述結論。

樊鵬將軍讚許道:「太子所言甚是,這狹小的洞口不適宜我們大軍作戰。可若是讓士兵們暫且退出設伏地點,待到他們全部出洞之後再動手,那弟兄們的傷亡也就難免會增大。若是能守住洞口,出來一個殺一個,不消些許傷亡,我軍今日就能全勝而歸。」

關於這點,公子斐也不是沒有想到,只不過做大事者,往往就要捨棄些重要的事物,他神色間也是頗為難過,道:「如今這虎賁營的兄弟,都是將軍一手選拔,一手操練出來的,將軍憂慮弟兄們的傷亡,也是人之常情。然而這次的事非同小可,這幫胡作非為的賊人中,但凡有一人逃脫,他日必會為我城招來無盡的後患,為了城裡的百姓以及子孫後輩計,這種犧牲也是再所難免。出宮之前,父王曾對本宮口敘旨意,不惜一切代價也不能放走一人。」

這些道理,樊鵬將軍也不是不知道,只不過事到臨頭卻也有些割捨不下,經公子斐口傳大王的旨意,這才讓他由徘徊中清醒過來。現下不過是十人百人的傷亡,憑藉著他們以眾攻寡,以有心算無意,再加上妥善的計謀,這傷亡的人數還會更少,若是等日後這幫窮凶極惡的賊人,聯絡到更多的無恥之徒前來,那將會給赤穴城帶來滅頂之災。

「太子殿下,您請放心。大王連幾十年不曾使用的警城號角都動用了,末將能分辨的出其中的份量來,就請殿下說說該如何安排吧!末將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是呀!」巴子烈道:「為了保護大王、百姓的安全,不論是虎賁營的弟兄,還是宮廷衛隊的弟兄,都是義不容辭的。」

公子斐點點頭,說道:「二位將軍,來,趁著還有些時間,我們合計出一個傷亡最少的計策來。」

站在一旁的文定,將他們之間的對話一字不漏的聽在耳中,也能體會的出他們心中的難過。明明是一幫親如兄弟的屬下,卻要親自送他們去面對死亡,任憑誰也不會好過。可是這也是沒有辦法之事,怪只怪這些凶殘的倭賊,為何非要打擾他們平靜幸福的日子?

望著身旁這些凝視著洞穴的勇士們,今日又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命歸黃泉。即便文定一路走來見過不少的血腥場面,也不能想像這戰爭的殘酷,真不該隨公子斐過來,應該在城裡等待勝利的消息,雖然也不會改變這殘酷的現實,卻會讓自己好過的多。

文定為他們而憂慮,那些虎賁營的將士們卻完全不當回事,他們擦拭著手中的兵刃,紮緊身上的籐甲,在戰場上只有這兩樣東西才會讓自己生存下來。

籐甲,文定心中忽的一驚,趕忙向身旁謀劃的二人說道:「太子殿下,二位將軍,有一事不妥,非常的不妥。」

他這麼突如其來的一下,讓正在思索中的三人猛的一驚,公子斐道:「何事不妥,讓柳兄你如此情急。」

「太子還記得,原本穩如磐石的赤穴村是如何付之一炬的嗎?那倭寇之中多的是人精通火器,而且那種火不是尋常的方法所能撲滅的。文定放眼望去,虎賁勇士個個都是以籐甲裹身,若是等會被他們以火攻,必會死傷慘重。」

只要回想起那一夜沖天的火勢,文定心中就難以平復,若是被他們在這赤穴城中也如法炮製一遍,那可就是成千上萬的死傷了。

籐甲,在巴子國的軍中已然用了數千年,當初就算與強大的秦國、楚國交戰,這籐甲也是為虎賁勇士們提供了無數次的保護。

當初幅員遼闊,銅礦分佈甚廣的秦國與楚國,在兵器、鎧甲方面可以說是諸侯國中數一數二。而巴子國呢!境內的銅礦則是少的可憐,再加上煉製方法的落後,遠遠無法與他二國相比,可是在數百年的征戰伐戮中,巴子國的虎賁勇士憑藉著手中的銅劍、過人的勇猛卻能屹立不倒。

這裡面除了巴人漢子的勇猛之外,還有就是這籐甲了。這些籐甲都不是尋常之物,乃是生長於山澤之中,盤旋於岩石之上,取下之後再放入油中浸泡半載後取出,將其曝曬於烈日之下,曬乾之後復在浸入油中,來回十餘遍方能製成。

勇士們穿上它後,不但不會妨礙矯健的身手,而且尋常刀劍皆不能一擊而穿,更有甚者,往往敵人的兵刃砍在上面之後,會入木三分,不但不能刺穿,就連拔也拔不出來,而巴人則可以輕鬆解決敵人,這可以說是巴人對敵的一件法寶。

虎賁營的將士們一直沿用至今,樊鵬萬萬沒想到文定所說的問題會出現在此處,他不由得要為這不知立下過多少汗馬功勞的籐甲辯護道:「我們是預先埋伏,打他們個措手不及,倉促間那幫子賊人也不一定會想到火攻之計吧!再說若無這籐甲護身,將士們的死傷將更為慘重,那豈不是更為不值得?」

樊鵬一心維護著手下將士們的安危,文定能夠體諒他的苦心。不過沒親眼見過那幫倭寇的大將軍,如何能知道那幫人的凶殘,以及不顧生死?文定也是在赤穴村親眼見過之後,才深深的體會到他們的滅絕人性,不僅僅是對別人,也是對他們自己。

雖然子游出神入化的箭術,讓巴子烈由衷的敬佩,不過對於赤穴村村民的防備能力,還是有些看不上眼。

他滿不在乎的道:「這趟乃是我侍衛營與虎賁營共同行動,不會再給敵人這種機會的。」

「二位將軍有所不知,那幫倭賊乃是些真真正正的亡命之徒,若是論起行軍佈陣,兩軍對壘,他們遠不是將士們的對手。不過他們卻往往不會依照常理行事,若是他們化整為零,再利用火器攻擊排成列隊的將士們,那牽一髮而動全身,燃燒起來可就是成隊成隊的將士要遭殃了。」

公子斐神色凝重的道:「果真會如此嚴重?」

不但是他,樊鵬的信心也開始動搖了,畢竟這可是關係到許多許多將士的生死。

惟獨巴子烈還是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道:「柳兄弟也未免危言聳聽了吧!就算是起火了,在五千多將士面前又有多大的危害?」

見他們還是有些疑慮,文定不得不再次強調道:「不是在下危言聳聽,一千多年前就曾有人用一把大火,活活將三萬籐甲兵困死在山谷之中,至此之後,歷朝歷代就鮮少有人再用籐甲來裝備士兵。」

三萬士兵,那就相當於如今巴子國舉國臣民的總和,一把火就給燒個精光。公子斐與大將軍對視了一眼,不禁被文定說出的史實所震嚇。

方才一直嘴硬的巴子烈一下子,也不免變得瞠目結舌起來,急道:「這可如何是好呀!現在傳令下去,將士們也來不及一一卸甲了呀!到時候豈不是自亂陣腳?」

大將軍止住他道:「巴將軍不要慌,這事可得妥當處理。」

若想讓將士們掛甲而上,就難保不會被敵所乘,若是個個都赤膊上陣,如此一來又會加大死傷的弟兄,這可真是讓他們為難呀!文定看著他們一個個耷拉著腦袋,愁眉苦臉的,也為他們著急,可是自己畢竟只不過是個讀過幾本書的小商人,書裡那些發生過的著名大事倒還粗略記得,可講到行兵打戰,活學活用可就是愛莫能助了。

公子斐往洞口處的地形俯望下去,洞口外面是一塊空曠的草地,草地被兩處崖石所包圍,只剩下一個狹小的出口。這兩處崖石,一邊十分的陡峭,一邊則略微的矮,大約有兩層樓那麼高。

思量了片刻,公子斐終於暗下決心,成敗也就是這麼著了,遂命令道:「樊將軍。」

樊將軍立即道:「微臣在。」

「你將埋伏好的將士們帶出來,撤出這個山谷。」

樊鵬還不曾回應,巴子烈便搶著道:「什麼?還沒開戰就全軍撤退,難道要將他們引入城中不成?」樊鵬也是一臉的疑問。

這個緊急的時刻,也來不及一一解釋了,公子斐沒有回答巴子烈的疑問,又接著命令道:「大將軍,在軍中多多挑選出弓箭好手,分成兩隊安置在兩旁的崖石之上,到時候聽本宮號令萬箭齊發,射殺賊人,切記在得到本宮的號令之前,萬萬不可露出馬腳。」

「末將領命。」樊鵬雖然還不知道太子的計劃,不過僅僅只是從太子堅決的神情,以及簡短而明確的命令中,他知道太子必定是有了全盤策略,也必能奏效。旁的話也不必再說,他帶領著自己的手下火速的招回設伏中的將士。

巴子烈看見樊鵬與手下的幾位將領都行動了起來,不由得向公子斐道:「太子,大將軍他們都有事做了,那,末將與手下的弟兄該做些什麼呢?」

公子斐神情凝重的望著自己這位憨直的衛隊長,多少次自己讓他在群臣面前出醜,可他對自己從來都不曾有二心,若是還有以後,自己一定不會再虧待於他。

「子烈,今日的成功與否就要看你與弟兄們的表現了。」

巴子烈正是那種不畏危機,樂於挑戰險阻之人,一聽聞公子斐有重要的任務交給自己,比什麼都要高興,保證道:「請太子殿下放心,子烈手下的那些兄弟無不是您精挑細選出來的勇士,不論殿下交與的是什麼危險的任務,也一定完成。」

「好,若不是因為護衛隊的人手是全軍中最好的,本宮也不會放心將這個任務交給你。」公子斐指著那一處較為矮小的山石道:「看見那邊的崖石了嗎?你帶著手下的弟兄們,就埋伏在山頭的隱蔽處。待到敵人們悉數出洞,虎賁營的將士開始射箭之後,你們乘亂翻下崖石,堵住山洞入口,截斷他們的後路。」

這確實是全局的關鍵所在,能不能全殲賊人,就要看他們能否守住這一關了。宮廷侍衛營經過自己訓練了這麼些年,終於有機會出頭露面了,巴子烈的心中激動不已,道:「殿下請放心,侍衛營的弟兄們一定不辜負您的期望。」

憑心而論,公子斐並不捨得讓侍衛營去幹這等危險之事。在崇尚武力的巴子國,侍衛營乃專責保衛大王的安全,在國內不論哪位大王,侍衛營都是其最最信賴的親信士兵,是以每位大王還在儲君之時,便要親自組建自己的侍衛營,不論是選拔還是訓練,儲君從頭到尾都要一直有份參與,這樣才能確保侍衛營的忠心。

巴子烈以及其手下的百十來口人,無不是經過公子斐精挑細選而得來,能有如今這規模,所花的心血可不是朝夕便能填補回來的。

可現下舉國的將士都在公子斐的統領之下,作為主帥的他如何能夠將自己的部下保護起來,而要其他人去拚命呢!這不但對眼前戰局的士氣有直接的影響,而且還會波及到他日,公子斐當政後的軍心、民心,是以雖然他並不情願,可也惟有這般。

相對於公子斐的不捨,巴子烈則是一副躍躍欲試的姿態,一心想在全軍面前一展身手,長長侍衛營的面子。看他毫不畏懼生死的模樣,公子斐心中一則喜來一則憂,喜的是衝著巴子烈的這份勁頭,自己交代給他的任務一定不會弄砸,憂的是就怕到時候,他奮不顧身,不但自己一命嗚呼,連手下的兄弟也順帶著搭進去了。

公子斐慎重其事的道:「子烈,你速速去吧!需記住不但是你要全鬚全影的回來見我,手下的弟兄也要穩穩當當的給我帶回來。」

「得令。」巴子烈一扭頭,率領著部下們揚長而去。

公子斐依依不捨的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目光久久也不曾收回。

一番大的動靜之後,山谷之內又重新恢復了靜謐。

若是在軍紀不嚴的軍旅中,大軍如此這般顛來倒去的替換,場面會是相當混亂,相互踐踏、編制大亂、敵我不分這樣的事都有可能發生。所以歷史上常常有人能以少勝多,只要是失掉了士氣,再多的軍隊都只會成為自己的累贅,這便是兵貴精不貴多的道理。

二位將軍在公子斐下達命令後,不過三炷香的時間,就按照指令重新佈置妥當。

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完成這任務,可見巴子國將士們平常定是重複做了大量的訓練,才能如此純熟。

眼下就是靜等那些賊人,踏進這為他們特意布下的天羅地網了。

「喂,牧野頭領,讓我給你們交代一聲,前方的探子已經傳回了消息,前面不遠處就出洞了。」那個懂得大明言語的扶桑武士,向鐘俊傑與盧丘帶來了牧野的口信。

只是他毫不客氣的態度,讓鐘俊傑大為惱火,還是盧丘搶先一步道:「有勞,有勞,還請轉告牧野頭領,如何處事請他定奪,我等以頭領馬首是瞻。」

「嗯。」扶桑武士邁著大步,往回走去。

「呸,什麼東西!」鐘俊傑朝著他的背影吐了一口吐沫,忿忿不平的向盧丘道:「盧總管,你犯得著對這麼個只會裝模做樣的雜碎客氣,我們只是合作,又不是聽命於他們,何必窩窩囊囊?」

猿臂手盧丘暗暗向少主說道:「少主子,忍一時之氣,日後有的是機會收拾他們。老盧我料定,這趟下來,這幫東洋人已是傾盡全力了,等會若是再有拚殺,就讓他們打頭陣,與對方血拼一場,再往後怎麼說怎麼做,可不都得按我們說的辦嘛!」

鐘俊傑琢磨了一會,覺得盧總管這話還真是沒錯,不由得喜道:「盧總管,到底薑還是老的辣呀!原來你一直都有著這個打算。」

盧丘陰笑著道:「若非如此的話,老盧我又何必事事要對這些個倭寇忍讓呢?」

到盧丘等洞庭湖的水賊走出山洞之時,山谷的中央已密密麻麻足足站了有四百餘人,一個個都在四處張望,走了好幾個時辰後,想不到曲折綿長的山洞之內還會有如此一番天地。

那幫東洋人在牧野的嚴令下原地待命,盡皆不敢喧嘩。可那幫子水賊可沒那麼大的規矩,一個個都驚嘆道;「媽呀!這是什麼地方?別是我們走的太深了,走到地府了吧!」

「去,盡說晦氣話,咱們指不定是闖進仙境了,等會金銀財寶的隨咱們拿。」

「是呀!是呀!最好再一人給咱們送上七八個仙女,一天睡一個,呵呵。」

……

自己的人都是些強盜水寇,盧丘從來不會奢望他們能改掉這一身毛病,也不去管他們如何的鬧騰。

他走到牧野勝仁的面前,問道:「牧野頭領,接下來我們該如何辦,還請您拿出主意來。」

牧野勝仁聽不懂他說些什麼,他們之間的交流還需要那扶桑武士來傳達。

在牧野勝仁的一番倭語之後,那個一臉囂張的扶桑武士說道:「頭領說了,那天夜裡妄圖襲擊大營的刺客,正是由這裡去到外面的。頭領讓你們休整一會,只要放出去的探子探到他們的下落,馬上就行動,一舉做掉他們。」

自從小澤敬吾命歸黃泉之後,那些忍者大致也步上先前那些扶桑浪人的後塵,從他們當中消失不見了,一路而來為他們探路的,便是那幾名碩果僅存的忍者。雖然他們只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下忍,然而在追蹤方面,還是要高出餘人一大截。

一路上的地形崎嶇複雜,可這幾個下忍卻沒有讓牧野失望,總是能找出那幫人無意間留下的痕跡。雖然牧野不大喜歡忍者鬼祟的行徑,不過不得不承認有些時候他們的確十分管用,眼下他就對他們寄予了厚望。

忍者之所以會屢屢成功,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們總是藏身在暗處。牧野並不知道,在眾目睽睽之下,那幾個他放出去的忍者,方一出山洞口,便被無數枝箭射成了刺蝟,此時恐怕連血水都已經流乾了。

被蒙在鼓裡的牧野勝仁,還在等待著他們再次給自己帶來沉甸甸的情報。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的五百人團團圍坐在山谷中間,一邊休息,一邊幻想著等會能搶到如何如何多的財富。

第五章 入吾彀中

若說在這幫烏合之眾中,也惟有牧野勝仁還算是有過些軍旅經驗,跟著自己的名主與其他大名的軍隊打過好些戰役。他雖然是在等待消息,眼睛與腦子並沒有就此閒置,打量了一番這山谷的地形之後,隱隱覺察出一絲不尋常的氣味來。

他們所處的地形就如同一只口袋,只要有人將口袋的兩頭堵上,他們就只有死路一條了。這樣的疏忽大意,注定了他們今日不得善終。細說起來,這還要歸功於巴鷹將軍,與他手下犧牲的三十名弟兄。

那日夜裡,巴鷹將軍率領的幾十名死士夜襲倭寇大營之時,人還在方圓二里之外,他們的動向就被放哨的忍者悉數看在眼裡。後來一番較量,寇賊又輕而易舉的將他們殺的潰不成軍,是以在這幫寇賊的眼中,這些個躲在山洞裡的殘餘山民,根本就是不堪一擊,充其量也不過是垂死的掙扎。

壓根就沒想到,在這大山之內還藏著一支能夠威脅到他們的軍隊,再加上對忍者追蹤術的信心,一直以來,他們都以為自己的行動是神不知鬼不覺,全然不曾想過,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是在人家眼皮子底下。

先前出洞之時,牧野勝仁也沒考慮到那麼許多,此時一經琢磨,著實有些害怕。他在周圍轉了幾步,俯下身用手扒了扒地上的野草,上面有被人踐踏過的痕跡,然後又猛的起身往四周觀察了片刻,這時的他脖子處開始冒出絲絲冷汗。

牧野勝仁慌忙火急的用倭語大聲喝道:「快,快退回山洞。」

四周的倭寇對他的命令向來是說一不二,馬上就直立起身往回跑。而不通倭語的洞庭湖水寇,則被他們突如其來的行動給完全弄懵了。

然而此時回頭已經是遲了,已經落入網裡的魚,說什麼也不可能如此輕易的溜掉。

「放。」公子斐的一聲令下,成百上千枝箭便向他們飛來。方纔還是後隊的洞庭湖水賊第一時間成了箭下亡魂,原本還打算坐收漁人之利的猿臂手盧丘,這下可是叫苦連天,護著鐘俊傑就往洞口處跑。

因為牧野勝仁的一聲驚呼,撿回了不少倭寇的性命,不過這也僅僅是暫時而已。他們還不曾跑到洞口,就看見門口湧出密密麻麻一票人。

就在他們歇息的時候,巴子烈帶著那百來個弟兄早已守候在那,將那個狹小的洞口裡三層、外三層嚴嚴實實的看守起來。

巴子烈雙手持刀,向身後的護衛營弟兄喊道:「弟兄們,就是死也不能退讓一步。」

「殺。」護衛營上上下下一百來人,無不是同他們的隊長一樣的神情,各自站在自己的方位,一動也不動的。

在牧野勝仁的帶領之下,倭寇們很快就與他們短兵交接,「鐺鐺鐺」,刀光劍影,拼出一串串火花。一邊是死命往裡衝,一邊是寸步不退,兩撥人就在洞口這方寸之地,進行著殘酷的廝殺。

傷亡很快就開始出現了,不論是賊人還是侍衛營,誰也沒多餘的精力去顧及這急速加劇的數目。隨著後面趕來的倭寇水賊不斷增加,巴子烈他們的壓力也越來越大,好在從一開始,巴子烈便讓其餘的部下進了洞裡,在外面與敵人短兵相接的不過是十來人,一有人倒下了,洞裡總是立刻有人衝出來補上他的空位。

這狹窄的洞口是易守不易攻,不論這些倭寇如何的兇猛,硬是不能前進一步。而另一方面,對方的凶狠也絲毫不弱於他們,這些腥風血雨,血肉橫飛的場面,絲毫沒有減弱對方的意志,踏著同伴的屍身,連一絲不忍也不曾從他們臉上出現過,這哪裡還是他們印象中大明朝的那些軟弱的武士,簡直比他們更像是殺人不眨眼的強盜。

前方的出路始終不通,後面的洞庭水賊們可是吃盡了苦頭,後面飛來的弓箭枝枝凶狠,而他們一個個則只能是如同箭靶一般,等待著末日的來臨。

前方的洞口,一絲鬆動也沒有,盧丘知道不能再這麼等下去了,若是再遲疑一陣,光是這些弓箭就會將自己等人殺的一個不留,於是折返過身大喝道:「兒郎們,跟我殺回去。」自己先一步運起輕功飛向高處,落在了弓箭手的人堆裡。

那些水賊中不乏武功紮實之人,有樣學樣很快就有三四十人跟上他的腳步,霎時間,一邊岩石上的弓箭手不得不捨長就短,放下弓箭,抽出腰刀迎頭而上,這些弓箭手也失去了作用,一時間,巖壁上殺聲震天。

而且同時因為盧丘等人身邊,有著大量虎賁營將士的緣故,另一面巖壁上的弓箭手投鼠忌器,也不敢輕易放箭,這下倒讓盧丘等水賊暫時逃脫了弓箭的籠罩。

當然另一面巖壁上的弓箭手,也不會就此閒置下來,他們將怒火盡皆投向了洞口的賊人,那些餘下的水賊與倭寇自然不會坐以待斃,他們紛紛追隨著盧丘轉身飛入弓箭手當中,這樣一來,兩旁的弓箭手的功效算是徹底失去了。

在遠處觀望的公子斐,不曾料及這幫子賊人還有如此絕活,驚詫的道:「這些人都是鬼不成?如此高的岩石,說上就上,還不需要借助繩索跟雲梯。」

文定猜想一直不曾出過山洞的他,一生之中看到的都是些熟悉的面孔,陪伴他成長的也是這些質樸的百姓們,對外面的世界定然是不大瞭解,這些高來高去的輕功自然也是聞所未聞。其實文定若不是出來做工,而是一輩子待在土庫灣,沒有親眼見過了這些古怪的武林人士,打死他也不會相信這世上還有此等能人。

文定為公子斐解釋道:「太子殿下,他們並非是鬼,而是身懷輕功。」

「輕功?功夫不就是要學會如何使得刀槍劍戟,如何揮拳踢腿,這輕功明明就只是妖怪們的本領,他們是如何學會的?」

若要文定為他解說什麼是輕功,文定這個門外漢還確實有些應付不來,只好搜腸刮肚的回憶這些日子來的所見所聞,向他解釋道:「太子,這您就有所不知,這輕功就好比身輕如燕,在這世上為數不少的武林人士都可以飛簷走壁。這其中當然也會有惡人有好人,眼前這些就是無惡不作的匪類,至於與在下同來之人中那幾名女子,便是武林中的正派人士。」

公子斐這才知道,原來那幾名看上去弱不禁風的女子,也會這般飛來飛去的神奇絕技,怎麼自己先前就不曾看出來呢!

他懊悔道:「此地事畢之後,定要那幾位女英雄在本宮與父王面前,好好的展示一番,也讓那些個平素裡眼高於頂的將軍們見識見識。」

說歸說,自從盧丘、鐘俊傑帶著洞庭水賊出乎意料的殺上兩旁高處之後,可苦了兩處的弓箭手。雖然他們也是奮勇當先,無人退縮怯陣,然而這幫水賊的武功卻是他們所不及的,幾番拚殺下來,折損了不少的將士。

看著他們一個個死在賊人的鋼刀之下,坡底下的樊鵬將軍可是心痛不已,這些神射手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訓練出來的,每一個都是虎賁營的自豪與榮耀。

他疾言厲色的對身旁的手下吩咐道:「快,快讓弓箭手都給我下來,再讓其餘的弟兄上去給我狠狠的殺。」

「是。」手下的二位校尉立即執行,各自帶著上千的兵士,換下了損失慘重的弓箭手,將兩邊崖石上的水賊重重圍困。

這下盧丘等人可就夠嗆了,這兩軍對壘,與江湖搏殺始終是大不相同。江湖上的那些殺戮,頂多也不過是數百人而已,大家也談不上什麼陣勢,不講什麼協作,反正就是一股腦的衝上去,各自找自己的對手,殺完了一個,再去找下一個,或者就是乾脆倒在自己的血泊裡。

大多的場面皆是一對一的廝殺,頂多有時候見對手實在棘手,旁邊的同夥上前助一臂之力。這種情況往往還是發生在他們這些不講體面的賊人之中而已,正派人士大都不屑與人聯手,寧可濺血受傷,也不願被人恥笑。

可兩軍對壘,又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相互間的通力合作是司空見慣之事,戰場之上除了手中的刀劍,就只剩下身旁的兄弟是能夠信任的,而且是必須要信任。在成千上萬人的廝殺場面中,誰也保不齊何時會從自己不曾注意的地方,衝出一隻奪命的兵刃,這個時候,你身邊的兄弟就是你唯一能指望上的保護神。

其實先前那批弓箭手,已經讓盧丘等人感到了壓力。雖然一個個都沒什麼了不起的武功,可是卻有著一股不懼生死的凶狠,砍在他們身上的傷痕,似乎連疼痛的效果也不曾有過,讓這幫見慣了鮮血的水賊也不禁膽怯。雖然他們已經殺了不少,可似乎這些人怎麼殺也殺不絕,而且越殺周圍的人越多,若不是他們還有那一身武功依恃,只怕早已敗下陣來。

然而等到換走了先前那一批人後,新近上來的這批赤膊漢子更加氣勢洶洶,往往一上來就是四人五人的圍攻一人,進退之間極有章法。而反觀水賊這邊呢!被逼的手忙腳亂,稍有遲疑就會丟掉性命。

「啊!」又一聲淒慘的叫聲傳來,那是又一個水賊臨終時的呼喚,越來越多同夥倒在眼前,讓身陷其中的盧丘是叫苦連連,可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了,他也沒有旁的招了,只有不停的殺殺殺,希望能撐到牧野勝仁打通洞口的那一刻。

人往往在絕境之時,都會激發出求生的潛能,盧丘強打起精神,一掌打在一名虎賁兵卒的胸口之上,生生的將這個七尺漢子打下崖石。

一直被盧丘護在身邊的鐘俊傑,早已被眼前這黑壓壓的軍容嚇傻了眼,原本以為對手只不過是些躲藏在大山裡的殘餘山民罷了,誰曾想會是這些猶如地府上來的陰兵,怎麼殺也殺不絕,殺的他那握兵刃的手都開始發麻了。現在的他可不敢再期望能大撈一筆,在父親那幫老傢伙面前露臉,現今他只盼望著平安無事的回到洞庭湖,藏身在父親那豐碩的羽翼之下。

然而即便是他父親再有本事,手下再多,也是遠水救不了近火,更何況即便是來了,在這岸上,他也對付不了這如潮水般的兵士。

一直在浴血奮戰的巴子烈,眼見著兄弟們一個接著一個的倒下,猶如萬箭穿心,五內俱焚。而面前的敵人卻又一個賽似一個的凶橫,與那夜他領著兄弟們消滅的那伙賊人簡直有天地之別。

其實這也不怪巴將軍納悶,一則上次的那撥賊人不過是秋山那群浪人倭寇,除了秋山還有些真本事外,其餘人根本上不了台面,不過是些海盜及落魄商人罷了,與眼前的這群大名手下正規的兵卒也不可同日而語。

再者,當日夜裡巴子烈等人皆佩帶著寬大的木製面具,這也是巴子國祖先傳下來的規矩,乃是表明他們赤穴城中的百姓,已不再是活在這世上的人,來到這世上只能以面具遮掩住面容。

這面具在宮廷侍衛而言是司空見慣了的東西,可當日夜裡卻把秋山等人嚇的三魂不見了七魄,膽小的當場就給嚇的昏厥過去,哪裡還談的上抵抗,所以才會有了上次的大捷。

巴子烈也正是基於此,才滿不在乎的一口答應下公子斐的任務,私心下還想著要與虎賁營的樊將軍比戰功。然而,眼前的狀況卻讓他心中焦急的猶如著了火一般,賊人不但沒有他想像中那麼不堪一擊,反而是凶狠無比,那舉手投足揮刀間的辛辣,讓這些在軍營中摸爬滾打成長起來的漢子也自嘆弗如。

幸虧狹窄的洞口,讓他們只能用少數幾人上前交鋒,餘下的大多數人只能一旁瞪著眼著急,就是這樣死掉的兄弟,也遠比他們殺死的賊人多,若這是在一塊空地之上,子烈不敢想像,到時該如何才能完成太子殿下佈置的任務。

巴子烈深信只要再堅持一段時候,後面的虎賁營將士定能形成合圍,到時候不論這幫人多有能耐,也惟有一死而已了。現下他所要做的,就是率領餘下的弟兄頂住賊人強大的攻勢。

再來看山洞的外面,牧野勝仁雖一直在奮力往裡衝,可是始終闖不出一道口子來,不論砍下多少人,山洞裡總是能衝出人來填補縫隙,真不知那狹窄的山洞到底藏了有多少的人馬。

而他們的後面呢!在樊鵬將軍的指揮下,虎賁士卒們又向倭寇發起了攻擊,一下子是腹背受敵,苦不堪言。

沒辦法,這原本就不是一場平衡的戰爭,「孫子

第六章 千鈞一髮

戰場上的局勢瞬息萬變,前一刻那三足陣形攻到哪裡,那兒就會帶出一片血痕的,現下一下子彷彿失去了對手,人人都避而遠之。雖然將他們圍了個裡三層、外三層,可就是無人上前接陣,最近的與他們也相隔有百步之遙。

盧丘等人以為是對手膽寒了,紛紛耀武揚威的叫嚷挑釁,特別是那些水賊,方才逃脫滅頂的危機,立時便趾高氣揚的做出一些猥褻的動作來。

反倒是牧野勝仁保持著高度的戒心,這一切來得太過不尋常,眼前這些人雖然是暫時對他們束手無措,可畢竟人數上要多他們二十倍,一直打下去就算累,也能將他們這兩三百人累死,可為什麼會採取避戰的姿態呢!

方纔他注意到,在身旁這些兵將們開始退後之前,遠處的高山上曾經響過幾聲鑼鼓聲,還有幾面錦旗閃過,難道他們會有什麼大動作不成,牧野勝仁的心中泛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果然他的預感沒錯,那些水賊放肆的笑聲還在耳邊,他們的末日就來臨了。

適才一開戰,便奪去他們不少人性命的箭雨又再次降臨,片刻間形勢急轉直下,笑聲轉瞬間變成了哀號,鬼哭狼嚎的叫聲在三足陣形中此起彼伏。他們也曾舉起兵刃在頭頂揮舞,可這終究不能阻擋那些死神的催命符一次又一次的落下。

牧野勝仁這才想起,頭頂處那些神射手正是對他們最大的威脅,可是這時才想起已經是為時已晚,應該說自從他們踏進了這座山谷之後,他們便不再有逃生的機會。雖然牧野勝仁極力控制著自己的三足陣形,避免再次變成一盤散沙,可死神的威脅,卻讓其中的賊子們不再那麼言聽計從。

首先,盧丘便率領著他那為數不多的手下脫離了陣形,飛上高崖,企圖再次讓那些神射手們失去作用。可很快他就發現,這回別人早就為他們預備下了重兵,直待他們一上來,便有大批的兵士上前圍攻,自己這少的可憐的手下們,只能招架而已,然而那些神射手卻依舊在不停的挽弓拉弦。

站在外圍的虎賁營士卒們,就如同是看戲一般,悠閒自在的看著那三足陣勢一點一點的縮小,再時不時的收拾那些承受不住壓力,逃離了本陣的單個賊人,整個過程不費吹灰之力。

牧野勝仁此刻業已感到是窮途末路,連那些往日對自己俯首帖耳,向來不敢違背自己意願的手下們,也開始不再聽從自己的呼喚,一個個瘋了似的逃離本陣。雖然最後也無一例外的死在外圍的兵將手裡,可此時的他們寧可自己拿命去搏一搏,也不願抱在一起等待死神的召喚。

既已是如此,牧野勝仁橫下一條心,運起輕功,自己跳離了這保命的陣勢。不過他沒有像那些手下般無頭蒼蠅的亂飛,也沒妄圖向重兵把守的山洞口飛去,而是幾個跳躍,筆直奔向了文定與公子斐存身的那處高崖。他知道要想活命,甚至力挽狂瀾反敗為勝,出路惟有這處高崖。

原本以為這些賊子不論如何折騰,都不能再撼動這場完勝,勝卷在握的態勢讓大家的心情也輕鬆了許多。可這一鬆懈不要緊,這單個賊人三兩下竟殺到了太子所在的山峰,山峰上警衛的將士們這才猛然醒悟,恐慌萬狀的抽出兵刃護駕。

然而沒有其他的手下在旁牽制手腳,牧野勝仁反倒是越發的勢不可擋,憑藉著一己之力,竟然一路殺奔上來。

此時文定與公子斐也是慌了手腳,在侍衛的保護下急忙後退,可牧野勝仁卻是步步緊逼,侍衛們雖然不顧生死的想拖住他的腳步,可那把倭刀卻是刀刀見血,招招奪命。

見到公子斐身處險境,不但是侍衛們心急火燎,就連山峰之下的將士們也是心急如焚,樊鵬將軍更是丟下了已是板上魚肉的眾賊人,急沖沖的帶著麾下的將士向山峰上救駕而去。可通往山峰上的道路狹窄,能上去的人少之又少,多數人只能在崖下不停的急呼「救駕,救駕。」

而那些最為厲害的神射手,則因為顧慮到太子的安全不敢輕易搭弓放箭,這下可是愁壞了這幾千將士。

「將軍,您看。」站在山洞口的侍衛營兵士指著遠處的山峰向巴子烈呼喚著。

「什麼事,這麼熱鬧?」因為相隔較遠,聽到耳朵裡的聲音不大真切,可眼力甚好的巴子烈卻能見到山峰下那雜亂的人影。

「不好,那是太子殿下的帥營所在。」巴子烈與手下再也顧不得那麼許多,撒開雙腿就直奔那山峰而去。

這個時候,那幫賊人反倒成了沒人搭理的了,這種機會可是那些陷入絕望中的賊人不敢想像的,而且是稍縱即逝,不管他們的牧野頭領最後是成功還是失敗,那些兵士們轉過頭來就會將怨恨悉數宣洩在他們身上。那些分散在各處的賊人們,慌忙火急的往山洞方向逃命而去。

盧丘自始至終都不曾放開鐘俊傑,一直將他提帶在自己的身邊,若不是他一路護著,鐘俊傑只怕早已命歸黃土。

此時盧丘更是拽著他直往山洞處奔跑,鐘俊傑卻有些不捨,道:「盧總管,再等等呀!說不定牧野頭領能夠一舉成功,讓這些人俯首稱臣。」說著還掙扎著不想走。

盧丘急煞白臉的道:「我的少主子,我的小祖宗,這個時候你還管他做甚?命保住了才能捲土重來。」說著便不容分辯的拽著他直往洞口跑去。

雖然巴子烈與虎賁營將士,顧及到公子斐的安全,悉數往山峰那救駕去了,可山洞裡並不是無人守衛,那些因為在先前交鋒中受傷,不能上前救駕的重傷者紛紛舉起了刀劍,與那些衝進洞來的賊人們做最後拚搏。

這裡面皆是一些斷手斷腳的重傷者,那些輕傷的早就隨他們的將軍去了那邊,重傷者因為不能再站起來,所以只好躺在洞裡,反而是他們在為巴子國堅守最後一道防線。

那些零零散散進洞的賊人,被這一連串的變故嚇破了膽,突然見到洞裡還有人,嚇的連退幾步。然而當他們發現這些人不但滿身血漬,還個個缺胳膊少腿之後,心底那股狂妄之氣又再度顯現出來,滿不在乎的邁著大步走進洞裡,揮舞著刀劍就衝了上去。

可讓他們萬萬想不到的是,這幫子他們眼中的殘廢,並沒有引頸受戮的等著他們殺戮,反而是一個個吃力的舉著那尖刀與他們拚殺,那尖刀彷彿不是被他們握在手裡,而就是長在他們手臂中似的。而那些不能自由站立的,則背靠著牆壁,朝著賊人上下攻擊。

在他們面前,凶狠的倭賊再也沒有了往日的威風,只能是倉皇失措的躲避,一直到盧丘與鐘俊傑的到來。

洞庭湖十三水寨的總管到底不是一般人,盧丘看著那些如同驚弓之鳥的手下與倭寇,愣是被幾個四肢不全的傷兵所阻,怒道:「都是些沒用的東西,給我滾到一邊去。」

他自己則運起內力,雙掌向外一推,那幾位侍衛營的勇士被打的血肉模糊,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還是總管的通臂拳最可信賴,回到洞庭之後,我一定要向我爹好好的褒獎一番,以後絕對不會虧待於你。」眼見逃生的曙光展現在眼前,鐘俊傑心花怒放的向盧丘許願。

聽聞此話,盧丘心裡已是樂開了花,這回自己保住了小主子,不但在總頭領那裡立了功,日後等鐘俊傑繼承了他爹的一切,自己還不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盧丘心裡高興,嘴上卻說道:「這都是老盧應該做的,頭領在臨行前,曾幾次三番提醒老盧,買賣可以不成,少爺的周全乃是頂重要的。老盧深受頭領大恩,自當是,啊!……」

盧丘正說著興起,卻沒料到方才侍衛營的傷者中,有一位是下肢俱斷,站不起來的傷者。他一直躺在地上,所以也正好逃過了盧丘的通臂拳,眼見同伴慘死在盧丘的雙拳之下,心肝俱裂,他緊閉著雙眼逃過了賊人的眼睛,等到盧丘一心奉承鐘俊傑,不曾防備之時,運起畢生的力氣,挺起手中大刀,由下而上斜著插進了盧丘的體中。

直到體內傳來痛楚,盧丘方才感覺到,雖一掌拍碎了那侍衛的腦袋,可他自己業已是大限將至,如此突然的變故,讓這些剛剛安心的賊人們越發的驚恐不安。

一直是盧丘在為鐘俊傑安排事宜,確保周全,盧丘這麼一下被刺,也讓鐘俊傑慌了神,道:「盧總管,盧總管,這該怎麼辦呀!」

人情冷暖,平時人與人之間的交往,總是會被各種假象所蒙蔽,惟有到這個時候方能一目瞭然。盧丘倒下之後,鐘俊傑整個人變得六神無主,抓住盧丘的手臂不知該如何是好。

而那些往日裡對盧丘必恭必敬的水賊們,則已是不耐的道:「少爺,盧總管眼看著就不行了,這也是他個人的命數,怨不得旁人。若是等會兒那牧野鬼子被殺了,那些個野人轉過頭來就會追逐咱們,咱們可得趕緊上路呀!」

鐘俊傑一想起那些怪模怪樣的野人,心中便膽裂魂飛,拍著這名水賊道:「對,對,對,多虧你提醒了我,你叫什麼來著?回去之後,我定讓我爹嘉賞你。」

那水賊立時喜上眉梢,道:「小人叫董季,為少爺效命乃是小人前世修來的福分,不敢居功,還請少爺趕緊動身吧!」

旁邊的水賊們雖然對董季的好運大為眼紅,可眼下他們更關心的是趕緊離開這山洞,紛紛響應董季的提議,叫嚷著上路。

「好吧!那我們就別耽擱了,趕緊走吧!」這個鬼地方,鐘俊傑也是一刻也不想待下去了,可一抬腳卻怎麼也動不得身,往後望去,原來是還剩下一口氣的盧丘緊緊抓住他的右腿,讓他邁不開步子。

鐘俊傑急道:「盧總管,你這是幹嘛呀!快鬆手,只要我回到洞庭,一定叫父親帶齊兄弟來為你報仇。」

董季也急忙在一旁說道:「是呀!盧總管您只管放心去吧!董季我一定誓死保衛少爺的周全。」

人之將死,盧丘哪裡還會管他鐘俊傑的安不安全,艱難的道:「少……少……少主子,別……別丟下老盧,帶……帶我一起上路。」

鐘俊傑急著向他勸說道:「老盧呀!不是少爺我不念舊情,你說你若受的只是皮毛之傷,我鐘某人絕不會扔下你不顧的。可你眼看就大限將至了,帶上你也不能活著出這山洞。再說那幫野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要追殺過來,帶上你豈不是大家一起玩完嗎?放心吧!我回去之後,一定帶著董季他們為你報仇。」

盧丘也不管那麼許多,只是呻吟著道:「帶……帶上老盧。」

這可將鐘俊傑急的夠嗆,一不做二不休,董季一腳將盧丘踹到了一邊,道:「少爺,不能再遲疑了,再不走就沒命了。」說罷便與一干水賊護著鐘俊傑就往山洞深處狂奔。

離去之前,鐘俊傑還回過頭望了歪倒在巖壁旁的盧丘一眼,然後扭過頭,再也沒有半分遲疑的揚長而去。

曾經叱吒江湖,威風凜凜的通臂手盧丘,就這麼死在了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董季腳下,嚥氣之後,他那雙不甘的眼眸卻怎麼也閉不上。

這時,戰場上零星的拚殺已近尾聲,那些劫後餘生的水賊與倭寇,不是藉機逃了,就是死在了將士們的手裡。然而這些已經無關大局,而今最為重要的便是山峰之上的拚殺。

牧野勝仁自看到戰場上的數千將士,盡皆隨著這座山峰上的旗鼓而調動,便斷定指揮著這些兵卒的將帥便藏身在此處山峰。當他一路掩殺過來,兵將不尋常的調動更加讓他確定了此念頭,只要能有一兩人逃出生天,將此間的情景相告於原田君,那麼他們的任務就不算失敗。

懷抱著這種打算,牧野勝仁向那些侍衛發出了暴風驟雨的攻擊,成功的將所有的注意力全部吸引過來。

若是在平原之上,任他牧野勝仁武功再高,面對數千將士也不過是螳臂當車,自取滅亡罷了,可狹窄的山道卻為他提供了這幾乎不可能的機會。

在他的猛烈攻勢之下,不但吸引戰場上所有的兵卒,讓他們都發了瘋似的往這邊湧來,而且山峰上侍衛們層層的防線也被他一一攻破。這樣下去,不但是他最初的願望可以達成,或許還能捎帶拉上敵帥的性命,牧野勝仁心中欣喜若狂。

死,對於武士而言,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死的毫無價值。只要殺了敵方的主帥,那麼他們這將近五百人的犧牲也算是物有所值。

初一開始,公子斐看著敵將一人殺上前來,還讓文定放寬心,說山峰之下足有上百名將士保護,不論此人怎般了得,也絕不可能威脅到他們。

然而未幾,他手下那些精挑細選的侍衛便一排排倒下,更慘的是那些跌落崖石的,落地之後連屍首都變得四分五裂,讓人慘不忍睹。

在侍衛的保護下,文定與公子斐被逼的一步步後退,都快要退到懸崖邊上了,這山峰乃是這附近最高的一座,足有百丈之高,掉下去就會像那些侍衛似的血肉橫飛,屍骨不全。

已經是退無可退,身邊只剩下最後一位侍衛,這侍衛在向公子斐訣別道:「太子殿下,末將來世再為您盡忠。」說完便舉著大刀衝上前去。

「不要……」親眼見著身邊的將士一個接著一個的葬身於兇徒的長刀之下,公子斐那顆久經鍛煉的心也終於是承受不住了。

為了凸顯他太子的威望,深悉沙場的父王退居幕後。如何佈兵,如何應對,在出宮之前,父王已將一切都給他安排妥當,誰曾想到原本以為只是水到渠成的戰局,也會出現如此驚險的境地。

連一直信心十足,以為將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掌心的公子斐都是如此,文定就更不用談了。看著那個渾身是血的殺人魔王一步步的接近,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了。

若說刀光劍影,這一路走來他見過不少,上次在香溪河畔,燕小姐也曾親手將那二三十人的惡霸殺的一個不剩;赤穴村的木牆上,在村民與賊人們對搏之時,也是死傷逾百;而方才山下的戰事,就更是上千人的死傷。

然而這些過往的所見所聞跟這個倭人比起來,彷彿都算不得什麼,他上山的這條山道,已全部被鮮血染紅,而讓人難以置信的是這僅僅只他一人所為。讓人恐懼的是,在親手殺了如此多的人之後,這嗜血的魔頭竟然連一絲猶豫都不曾有,乾淨俐落的手腳讓文定深深的感到畏懼。

隨著前面最後一位侍衛的倒下,公子斐與文定身前,再也沒有絲毫的屏障了。文定顫抖著身軀,不知該如何是好,今日一定是他的災日,先前在赤穴城的街道上都是命懸一線,那時就該把自己牢牢的關在房子裡,哪也不去,為何自己還犯傻跟著上戰場?

不知是否有意,牧野勝仁放慢了靠近他們的腳步,他越是如此,文定心中就越是忐忑不安。

正當文定害怕的要命之時,卻有一道身影從他身旁踱了出來,擋在他身前,正是牧野勝仁此行的目標──公子斐。

底下的將士們誓死都要上來救援公子斐,可他卻反倒站在了文定的身前,傲然的對面前的牧野勝仁的道:「你要找的人是本宮,這裡的事與柳兄毫不相干,放他走,本宮任你處置。」

可惜公子斐卻不知曉,眼前這人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縱使他說了好些遍,對方仍舊是無動於衷。牧野勝仁聽不懂也就罷了,此時的文定卻很受震撼,自己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當鋪掌櫃,在大明朝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吏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一個小小的差役也可以隨意的消遣自己。

不要說那些官差了,就連自己那些兒時的同窗,有些還是連秀才都沒考上的童生,可看見如今的自己都是一臉的不屑,文定嘴上不說,可私下還是有些不平之氣。

然而公子斐這巴子國的太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卻願意擋在自己身前,去面對那滴血的利刃。說起來,他們之間也不過只是相處過幾日罷了,文定開始為自己的怯懦而羞愧,人孰能不死,可像他如今這般窩囊,苟活於世也僅是寄生而已。

忽然之間,文定感覺自己胸中的熱血沸騰了起來,錯過了公子斐的身子,正面迎上那殺人魔王,嘴裡則對公子斐說道:「沒用的,太子殿下,此人非我族類,聽不懂你我的言語。」又面朝牧野勝仁大聲的說道:「來吧!倭狗,若是皺了皺眉頭,我便只配做爾等倭人。」

眼前這二人絮絮叨叨的說了半天,牧野勝仁是一句也沒明白,只是看著其中一個挺平和,一個則是慷慨激昂。反正到現下說什麼也不重要了,牧野勝仁高高舉起手中的武士刀,要將面前的最後二人一併殺掉。

從四面八方趕上來救援的將士們雖急起直追,可終究只是依靠兩隻腳在地上跑,哪有輕功來得迅捷?此時也還沒到山頂,怕是來了也只能為他們收屍了。連最後的機會也指望不上,文定與公子斐二人惟有認命的等著死亡的降臨。

就在二人自認必死無疑之時,「噹」一道尖銳刺耳的聲音響起,接著便是一道白影從天而降,一把寒光逼人的寶刃,與牧野勝仁手中還帶著鮮血的武士刀拚殺起來。

不需詳加辨認,文定便能識得,來者正是傷勢好了泰半的燕大小姐,此時在這赤穴城中,恐怕也惟有她能制服這凶狠異人的東洋武士了。一對上手,便能讓旁人覺察出大大的不同來,原先那個不可一世的殺人魔王,再也不能像方才似的隨心所欲了。雖然刀法依舊是那麼犀利,氣勢仍舊是那麼霸道,然而卻處處受制於看上去十分柔弱的燕大小姐。

二人忽而左,忽而右,時而殺到懸崖之沿,差一步便會失足落下;時而又相鬥於半空之中,一剛一柔,看的旁人是目瞪口呆的,不敢確定眼前這情景到底是真實的,還是自己眼花。

此時,樊鵬與巴子烈等人,也帶著各自的部下由山峰下趕了上來,一見到公子斐安然無恙,便要護送他下山,到安全的地方去。

可方才逃脫性命之憂的公子斐,全然不顧樊鵬將軍與巴子烈的護主之情,說什麼也要見識完這一場大戰才肯罷休,嘴上還不停向神情凝重的二人說道:「你們看看,人家這才叫做過招,比你們往日裡使來糊弄本宮的那些,不知要強上多少倍。」

眼見著二人拚鬥中使得那些神乎其神的招式,二位將軍也確實是自愧不如,想要勸說太子下山,可卻始終無法說動這位固執的太子,只好一個個樹立在公子斐身前,提防那牧野勝仁的不軌舉動。

即便是這樣,公子斐仍舊不滿意,抱怨道:「給我下去一些人,一個個杵在這裡,他二人都施展不開了。」

二位將軍無不深悉,公子斐這喜好熱鬧的習性,也深深厭之,可是誰叫他是自己的主子呢!二人只能是依命行事,將些許部下遣退至山下,公子斐再有不滿,他們也就抵死不從了。

其實,牧野勝仁又何嘗不想轉殺過去,除掉那敵軍主帥呢!可惜眼前的這個女子,始終讓自己不得如願,那些個漢人曾言到,此女子在中土江湖上被稱作鳳翼玄女,果真是名不虛傳。

再加上,方才一路從山腰殺上來,他也著實的受了不輕的傷勢。那些個躺在地上的侍衛雖沒什麼武功可言,然而畢竟是久經磨練的沙場兵將,若說牧野勝仁以一敵百,又無絲毫損傷,那是絕無可能的。

先前牧野勝仁不過是憑著一股驚人的意念,支持著他一路拚殺過來。還有他那懾人的氣魄,無形中便給了那些將士一種震嚇,雖然不至於怯懦的後退,但在潛意識裡,自己的氣勢也減弱了幾分,才被他一一剪除。

可對手換成了燕大小姐,就完全成了另一回事。之前他們也曾兩度交手,即便是那次數人聯手,又有偷襲在先,也不過堪堪與她打了平手,如今獨剩他一人,又帶著大大小小的傷,如何還能取勝?

一方是力近枯竭,一方是蓄勢待發,未幾,一個不慎,牧野勝仁手中的武士刀便被燕小姐挑落崖下。赤手空拳的牧野勝仁依舊不願束手就擒,怪叫一聲「八噶」,就打算再度揮拳而上。可燕小姐並不是那些初出江湖,只知道講究面子的愣頭小子,鳳鳴劍毫不猶豫的就在他的大腿之上,劃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一時間,牧野勝仁的腿上血流如注,連同之前的傷勢一併爆發出來,讓他再也沒有餘力另起爭鬥了。

燕小姐一言不發,冷冷的望著眼前這個武士,手中的寶刃壓在他的脖間,內力透過刀刃,猛的向牧野勝仁襲來,讓他承受不住壓力,委身倒在了地上。

「八噶」,牧野勝仁火冒三丈,掙扎著要用那隻沒受傷的腿,從地上站立起來,卻被燕小姐那把鳳鳴劍又給生生的摁了下去。

他們二人之間沒有隻言片語,可彼此的意圖連旁人也能猜出幾分。燕小姐是要牧野勝仁認輸投降,牧野勝仁呢,則堅決不肯,然而在武力上卻又不敵,只有在那咬牙硬挺著。

僵持了半天,燕小姐也叫上了勁,將鳳鳴劍由脖子上撤下來,在他的另一隻腳的膝蓋上又重重的來了一劍。霎時間,牧野勝仁的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雙腿也徹底的失去了知覺,雙膝著地跪了下去。

第七章 原物奉還

牧野勝仁不知是因為劇烈的疼痛,還是身為武士的他感到了羞愧,神色間特別的難看。不管怎麼說,這凶狠的殺人魔王再也無力興風作浪了,這一切也總算是告一段落了。

文定性急的三步併兩步,來到燕小姐身邊,感謝道:「多謝小姐相救,方才真是驚險,嚇的小生以為此次是必死無疑了。」

燕小姐撇過頭看了文定幾眼,真不知這一趟買賣下來,這個小商人需要自己搭救幾次。人若是無技防身倒也就罷了,怎麼還老是哪兒有危險就往哪兒湊?真不知以前他是如何存活下來的。

其實是她誤會了文定,文定是那種有了危險就會避而遠之的人。她哪裡知道,這一路上每每遇到的險情都是在他極不情願,又無法抗拒的情況之下發生的,沒有一件是文定自找的。

隨後,在二位將軍的重重保衛之下,公子斐也走了過來,謝道:「小姐的救命之恩,本宮一定稟告父王,讓他老人家重重的答謝小姐。對了……」

公子斐忍不住好奇的問道:「小姐究竟是如何得知我們有難,又如此神奇的救了我與柳兄的?」

燕小姐淡淡的答道:「小女子不過是聽見門外喧嘩聲,出來看看究竟,碰巧就趕上了,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當然她此番邁出獨院大門的真正目的,她是絕不會說出口的。

先前公子斐派出的侍衛,來到獨院之後,將公子斐的交代,以及赤穴城裡那條關於號角的法規一併告知了他們。聽聞之後,楊括等人立即開始擔心文定的安全。燕小姐雖然表面無一絲動容,背過眾人,卻運起輕功滿城搜尋文定的身影,可搜遍了全城也找不到他的蹤影。

後來,還是這邊殺聲震天的響動,驚動了燕小姐,她姑且抱著一試的心裡來到了戰場,沒想到不但真的找到了這個無德的小商人,還又一次在刀口之下救了他一命。雖然嘴上依舊是那麼冷淡,可燕小姐的心裡則泛起了絲絲笑意。

「太子殿下,如何處置這個賊人,還請太子殿下定奪。」巴子烈望著牧野勝仁的眼中充滿著炙熱的怒火,而一旁的樊將軍也不例外。就在這山峰的過道上,死在他手裡的那近百人,有一半是侍衛營的弟兄,一半則是虎賁營的將士,二位將軍對他的仇怨可是不共戴天。

樊將軍主動請纓道:「請殿下恩准,將此賊交與末將。末將要將他帶回軍營,當著所有將士的面,將此人梟首示眾,以祭奠死在他手裡的眾將官。」樊將軍的這個要求也算合理,殺掉匪首不但告慰了亡靈,也能平息生者的眾憤。

然而巴子烈卻不答應了,他急道:「不行,太子殿下,微臣也正是要向您懇求此事。侍衛營的一干兄弟,都是為了保護您的周全而獻出了生命,說什麼此匪首,也得交由微臣來處置,以告慰死去的兄弟們。」

這可好,二位將軍為了誰來處置牧野勝仁一事,竟起了爭執。

公子斐還沒來得及答話,樊鵬便搶先爭辯道:「侍衛營的弟兄是為了太子而犧牲的,難道我虎賁營的弟兄就不是的嗎?往日裡些許小事也就罷了,今日這事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你。」

先前戰場上還通力合作的二位將軍,此時雙雙瞪著眼睛,誰也不肯退讓。

「吵什麼吵?」公子斐先聲奪人,先將兩位意氣之爭的將軍鎮住,再慢慢說道:「不論是虎賁營,還是侍衛營的兵將,都是大王的軍隊,是我巴子國的大好男兒。這次為了解救本宮一人,致使如此多的兵將葬身敵手,讓本宮好生內疚,情願死去的人是本宮,換回那些年輕的生靈。」說著,眼眶中都泛起了水霧。

樊鵬與巴子烈趕忙雙雙上前勸道:「為國捐軀是軍人的榮耀,太子殿下請多多保重貴體。」

公子斐一擺手,說道:「此賊勢必要梟首於市,以祭奠那些死去的將士,撫慰那些將士的遺孤,然而卻不是在眼前。眼下我們要做的是,審訊這賊子,看看他們究竟是些什麼人,來我巴子國又是抱著什麼目的,待一切真相大白之後,本宮將此賊交與二位將軍共同發落,如何?」

公子斐都這番交代了,樊鵬與巴子烈又如何能反駁,紛紛拱手稱:「領命。」

就在眾人以為諸事已畢,塵埃落定之後,驚人的一幕發生了。雙腳早已不能行動的牧野勝仁,在毫無預兆之下,雙掌猛的撐住地面,身體騰空而起,從身後的懸崖邊沿落了下去,待到他的身子落地之時,生生被摔的四分五裂,其情形真是慘不忍睹。

今天實在是見識了太多的殺戮,雖然這死的是個倭寇,可文定的心中也不禁泛起陣陣苦澀。

「他這是為何?」公子斐不明所以的向眾人問詢。

「這人也稱得上是一條漢子。」樊鵬頗有感觸的說道:「他這是不堪受辱,所以便自行了斷,這一身功夫實在是可惜了。」

英雄往往便看重英雄,雖然是各為其主,可是牧野勝仁臨危不懼,在重圍之下還能組織起威力不輕的三足陣勢,這不但考驗魄力,更加的考驗他的領導力;在手下樹倒猢猻散之際,獨自一人殺上山來,不但是殺了將近百人的將士,還將太子殿下逼入了險境,這份武功,這份膽量皆讓他欽佩不已。若不是最後時刻,那位神奇女子的出現,他們的大勝轉眼可就能變成一敗塗地。

聽了樊將軍的話,公子斐心中也是十分震驚,雖然凶悍的牧野勝仁殺了他不下百名將士,還險些連他這個太子也給擊殺於那柄長刀之下,然而公子斐向來是敬重那些有本事的人,方才向二位將軍說要審問,其實不過託詞而已,他心中想的卻是要收服牧野勝仁,讓其將那疾風掃秋葉似的刀法傳授給將士們,讓他們能更好的保家衛國。

誰曾想自己的意思還沒來得及說出口,此人就已經自毀身亡了,公子斐心中不免惋惜不已。

「想不到此賊還十分的剛烈。樊將軍,」公子斐向一旁的樊鵬吩咐道:「等會收拾戰場之時,記得要好生安葬陣亡將士,順便也將此賊的屍身妥善的收殮收殮。」

「末將遵命。」這項差事,樊鵬倒是樂於從命。

可是一旁的巴子烈卻嘟囔著嘴,道:「殺了我們那麼多弟兄,幹嘛還要為他收屍呀!」

「你懂什麼?」公子斐道:「戰場上是要仇恨敵人,戰場下則是另一番情形,此人獨闖重圍,武功卓越,膽識過人,如何不值得我們為他收屍?」

巴子烈心中雖有不服,卻也不敢反駁,喃喃的道:「您是太子,說的便總是對的。」

這個莽夫,有時候真叫自己拿他沒轍。公子斐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來,急忙問道:「巴子烈,你怎麼會在這裡?本宮不是吩咐你,不到戰局完全結束,不許你擅離那洞口一步嗎?」

被他這麼一追問,巴子烈也想起這岔事來,頓時才想起自己肩上還有那件重責,懊悔道:「壞了,壞了,末將方纔看著太子有難,便急忙趕來救援,沒顧上洞口之事,這時候洞裡只剩下些重傷的弟兄了。」

「你這個混球。」公子斐忍不住罵了起來,吩咐道:「來人呀!速速派人去洞口查看,是否有人逃了出去。給我立即封鎖出路,不能讓一個落網之魚逃脫,讓山洞內的各處暗哨也仔細觀察洞裡的情形。」

公子斐自己帶領著眾人往山洞處走去。

他未曾讓文定與燕小姐離開,他二人也只好跟著他一同前往。

當他們到達山洞之時,只看見洞內一地的屍身,侍衛營的那些將士的死狀相當的慘烈,有的身中數刀,血水早已流乾;有的臨死還抱著賊人同歸於盡;有的嘴裡還塞著賊人的耳朵,讓所有人看的是眼眶發酸,而最強烈的莫過於巴子烈。

原本,他對於自己的過失還沒什麼大的悔恨,可一見此情此景,一向威猛的他驟然崩潰了,雙膝一下子撞擊地面,雙手則不停的捶打著自己的腦袋,熱淚盈眶的喊道:「都是我不好,不該丟下這些重傷的弟兄,是我害死了他們。」

原本將此間的重責交給巴子烈,是因為他對自己忠心不二,對自己的命令也能始終不渝的執行,沒曾想正是他的忠心壞了大事。

公子斐氣惱的給了他一腳,罵道:「哭,哭,哭有個什麼用?給我站起來。這件事本宮也無能為力了,只有回宮面呈父王,請他老人家定奪了。」

後面出來兩名兵士,攙扶起地上的巴子烈,便跟著太子殿下往回走去。

在路過文定他們之時,公子斐說道:「柳兄與這位小姐來自山外,小姐更是與對方交過手,對那些賊人的瞭解自是勝過我們許多,還請與本宮一同面見父王,為我們說說那幫賊人的來歷,如何?」

文定先是將目光望向了燕小姐,首先要知道她的意思,見她不曾出言拒絕,便猜測已是默許,替其回道:「無妨,無妨,一路而來,這些賊人與我們數次交鋒,還殺了我們三位同伴,若是能出上一份力,在下等是責無旁貸。」

「那便是最好不過了。」說完後,公子斐便急不可待的往赤穴城的方向走去。

「砰」的一聲,接著是「鐺鐺」的幾聲,憤怒中的巴王生生將王座上的把手拍了下來,指著下面戰戰兢兢跪著的公子斐怒道:「你這個無用的豎子,丟盡你祖宗的臉面,還有你們這些……」

他又對著幾位將軍罵道:「全是些酒囊飯袋,平時一個個眼高於頂,看不起這個,瞧不上那個,可到了該你們出力的時候,竟都是些膿包飯桶。」

盛怒之下的巴王,簡直就成了一頭暴躁的老虎,彷彿要衝上去撕咬殿上的數人似的。而在公子斐與幾位將軍的眼中,老虎絕比不上大王來得讓他們懼怕,特別是此時的巴王。

此事父王放任自己去主持,乃是看重自己,公子斐自然是不能推卸責任,自動上前道:「稟告父王,原本戰場上的一切都如父王所料,後來之所以功虧一簣,全都怪兒子無能。幾位將軍不過是因為見到孩兒陷入險境,才顧不上其他的賊人,紛紛趕來救援,這才讓那些落網之魚逃出生天,這一切皆是孩兒的過失,甘受父王的懲罰。」

巴子烈、樊鵬等幾位將軍,當然不能讓太子殿下為他們承擔後果,紛紛拜道:「都是微臣等保護不周,才使得太子殿下險遭賊人毒手,還請大王息怒。」

巴子烈更是將頭磕的聲聲做響,懇求道:「都是罪臣的錯,不但沒有完成太子殿下交付的使命,還讓那些弟兄因我的過失而葬身敵手,臣罪該萬死,請大王賜罪臣以梟首之刑,告慰陣亡將士的在天之靈。不過這裡面沒有太子殿下的絲毫責任,請大王明察秋毫。」

山洞裡那些重傷弟兄的屍首,對巴子烈的打擊甚大,由剛才起,他便存有求死之心。

眼見愛將如此,公子斐怎能無動於衷?趕忙將責任往自己身上攬,就看著大殿之上,幾人你來我去的爭著承擔此次失敗的責任。他們君臣之間這種關愛之情,倒是讓文定他們好生的讚歎。

「哼!」可是巴王並未因此而饒恕他們,道:「還解釋個什麼?虎賁營、侍衛營加起來足五千多的兵將,就連人家區區五百的賊人也不能悉數拿下,你們一個個還有何面目回來見寡人?」

這也是讓他們最難堪的地方,對方不過是五百烏合之眾,在他們久經訓練的大軍面前,竟然還能殺出一條逃生之路,確實讓人顏面掃地。

「你們想想,若是這些賊人逃出去之後,四處對人訴說在此見到的情形,那日後我巴子國便是後患無窮。爾等便是我巴子國的罪人,上對不起列代祖宗,下對不起後世子孫。」

公子斐與一干將軍,被巴王說的抬不起頭來,跪在那懺悔自己的疏忽大意。

看著他們一個個耷拉著腦袋,文定心中不忍,決定上前幫襯兩句,道:「大王且忙動怒,依草民所見,那些落網的賊人,對這一帶的地形遠不如貴國的軍民熟悉,再加上逃跑時慌不擇路,此時追趕,不消少時便能追上。」

「這……」巴王望了文定一眼,卻又只是搖頭不語,他何嘗不想如此補救呀!可惜他的難處,文定是一無所知。巴王整個人就如同洩氣了一般,擺擺手,示意還跪在階下的一干人起身。

明明還來得及,為何不去追趕,反倒是一味的怨天尤人,文定不解的道:「大王為何面有難色?」

公子斐毅然道:「父王,此事既是砸在兒臣手上,兒臣願領侍衛營餘下的兵將出洞擒敵。」

「五千人你都尚未成功,侍衛營如今不過剩下不足三百人,便是悉數給你帶出去了,在外面茫茫叢山之中又能起到什麼作用。」巴王臉上的神情頓時便像老去了十歲,嘆息道:「算了,這或許就是天命。」

巴子烈顯然也不知道內情,先前只想著已是功敗垂成,經文定一提醒,方才想起還可以補救,心中頓時冒起了火熱的鬥志。

然而明明是可行之事,大王卻無意為之,他不由得急道:「大王,如今侍衛營的將士們的確是不足以完成此任務,可不是還有虎賁營的兄弟嗎?如今國事危機,兩軍將士定能拋棄一切前嫌,通力合作,微臣便甘願接受樊將軍的指揮出山擊敵。」

他如此這般的一說,越發是將巴王逼上了尷尬的境地。

文定察言觀色,巴王心中似乎是有所顧慮,道:「若是大王有何難處,不妨說出來,我等好為大王分憂。」眼看著這赤穴城百姓寂靜的日子,就要被山外的干擾破壞,文定也是著急不已。

巴子烈還要上前進言,一旁的樊鵬趕緊牽住巴子烈的袖子,輕聲勸道:「巴將軍別說了,此事萬萬行不通。」

「什麼行不通?」巴子烈的大嗓門,讓大殿裡的每個人都為之關注:「難道是你樊鵬樊大將軍不屑與我巴某人為伍不成?」說著他的臉色都變了幾分。

對他們這種天生就是武者的兵將來說,生死是小,顏面為大,若是樊將軍這下沒回答周全,極可能便要引發一場生死爭鬥。他這麼一鬧,也將樊鵬陷入了兩難,詳加解說吧!又怕違背了大王的意願;含糊其詞吧!這位爺哪裡肯善罷甘休?

正在他為難之際,巴王緩緩開口道:「好了,樊將軍,在座之人也算是與斐兒共過患難了,那件事也沒什麼必要再隱瞞下去,你便為寡人向他們解釋吧!」

得到了大王的首肯,樊鵬也不再有什麼顧慮,便將虎賁營的兵符遺失,虎賁營官兵不得離開此山洞的先祖遺訓,為他們解說了一番。眾人這才知道還有這麼一層關係在裡面,都能體會出巴王的難處。

雖是能體會大王的苦心,然而巴子烈依舊不肯就此放棄,辯道:「兵符此物已遺失千年,誰知道它還是否存世。再說了這麼多年都不曾有人見過,我就是拿塊石頭來,誰又能分辨出不是真物呢?」

「放肆。」大將軍正容道:「虎賁兵符,乃是虎賁營神聖之物,怎容你以假亂真?兵符乃是建立這赤穴城,重鑄我巴子國的先君巴子酋遺留下來的一枚玉牌,虎賁營之內便有存留的文書,上面對兵符有著詳盡的描述,它通身翠綠,手掌般大小,上端呈三足之態,兩側刻出對稱的五齒,是真是假我一眼便是認出。」

樊鵬面帶難色的向巴王道:「若是此刻有兵符在手,微臣定當立即率兵出山,以保全大王以及巴子國萬千百姓的周全,可是,可是祖命難違,還請大王見諒。」巴王又怎會不知道難處呢!擺了擺手讓他不必在意。

看來只能是眼睜睜放任那些賊人逃去了,餘者也是惋惜不已。

通身翠綠,手掌般大小,上端呈三足之態,兩側刻出對稱的五齒,文定心中頓時有了一個鮮明的模樣,面朝著燕小姐望了一眼,而燕小姐也正好在望著他,二人用眼神交流了一番,皆明白對方所想的,正是與自己心中的想法一般無二。

燕小姐緩緩由腰間的荷包中,將那枚羅守財送與燕行舟,也就是燕小姐她爹的玉器拿了出來。正是此物才引的文定他們來到巴蜀,也正是有了此物,才讓那些無辜的人枉送性命。

此等傳世之寶,原本燕老闆是不捨得交付他人的,可是當日,那短命的羅守財在派人送來玉器之時,便曾有言在先,若想談買賣,來人必須得手持此物以為憑證。是以燕行舟燕老闆縱然心中不捨,也只好將此玉器交付給燕大小姐一路帶來。

燕小姐並不熱心於與人交際,將東西拿出來後,並沒立即上前給他們辨認,只是將玉器暗暗塞進了文定的手裡,然後向巴子國君臣那兒撇了撇頭。

這一路來的相處,讓文定與燕小姐之間也產生了某種默契,雖然僅僅只是一個眼神,文定也多少揣測的出燕小姐的意思來。他接過玉器,面朝巴王道:「在下等在入山之前,曾機緣巧合得到過一塊玉器,與樊將軍所說的兵符,倒有幾分相似,敬請大王過目,可否是貴國遺失的兵符?」

「哦。」正在巴子國君臣唏噓之時,文定卻為他們帶來柳暗花明,巴王喜出望外,道:「快,快,快呈上來。」

他等不及要看看文定口中貌似兵符的玉器了。

頓時,大殿裡的太子與眾位將軍皆屏住了呼吸,目光齊齊的望向文定手中的翠綠小東西。

不但是那些將軍如此,文定將玉器敬呈給巴王時,巴王激動到連接過玉器的雙手都有些微微顫抖。重掌虎賁兵符,這可是他祖上多少代巴王,終其一生也不曾達到的願望。端詳了一陣後,他便肯定此物便是那虎賁兵符,然而巴王還不敢當眾宣佈,畢竟已經遺失了足有千年,誰能打此保證呢?

「樊將軍,你且上來為寡人仔細看看,這,這是不是,是不是你們虎賁營所遺失的兵符?」這兵符對於巴子國王室而言,實在是太重要了,連從來不曾在朝臣面前有失威儀的巴王,也不禁露出欣喜之態。

這兵符在巴王而言,乃是權利的象徵,而在樊鵬眼裡則是至高無上的聖物。激動的他也忘卻了君臣禮儀,逕直走到王座之前,接過巴王手中傳來的兵符,仔細的端詳。

看了一陣後,又用自己的衣袖,揉了揉本就十分明亮的眼睛。雖然這兵符已遺失千年,可自從他接過虎賁營大將軍之位的那一日起,這不足手掌般大小,泛著絲絲寒意的小東西,就一直纏繞在他心頭,多少回夢裡他都親手撫摩過。

「不錯,這正是我虎賁營遺失了千年的兵符。」樊鵬鏗鏘有力的回答大王的問詢。

得到這虎賁將軍肯定的回復,巴王與諸位將領心頭那塊巨石,也終於是安穩的落下了。

公子斐興奮的跳了起來,抱住文定的雙臂道:「好你個柳兄,這兵符原來一直就藏在你衣襟之內,害的我們是朝思暮想,好不難過。這下你可就成為我們巴子國舉國的恩人了。」

文定如何能向他解說,這兵符他也是方才接過,先前一直是躺在燕大小姐的身邊,這衣襟之說實在有些曖昧,他一邊向公子斐道:「不敢當,不敢當。」一邊則偷偷打量燕大小姐,而燕大小姐則將頭擰到一旁。

巴王笑道:「柳先生,確實是居功厥偉,寡人定要好好的賞賜於你。」

這會兒,殿上的所有人都是眉開眼笑的,惟獨巴子烈一臉的嚴肅,奏請道:「大王,既然兵符已經找到,請陛下准許我等出山擊敵。」

這回樊鵬的底氣也足了,連同奏本道:「請大王恩准,虎賁營與侍衛營共同出山擊敵。」

「好,眾將聽令。」巴王直立起身,神態莊嚴的頒旨道:「寡人命十三條通道悉數打開,虎賁營與侍衛營的全體將士,即刻出發,力圖全殲落網賊人。」

「尊旨,微臣等定不負大王所託。」

巴將軍與樊將軍帶領著手下數名校尉,風馳電掣的退出大殿,率領著大軍經由十三處通道而出,圍追賊人而去。

後面的事便十分簡單了,熟悉各條通道的將士們,行動起來自然要比那些盲人摸象的賊人來的迅速,很快就截住了徘徊在山中的落網賊人,寂靜了數千年的山脈,在數千將士的咆哮下變得地動山搖。

在戰友淒慘死狀的觸動之下,那些巴子國驍勇的將士們暴跳如雷,但凡逮到那些落網之魚,便毫不客氣,上去就是一陣圍殲。而那些本就已是驚慌失措的賊人,哪裡還能組織起有效的防備,只能是睜著那一對對驚恐的雙目,等待著死神的來臨。

即便是那些腿腳俐落的,運氣較好的賊人,也不過剛剛一出山,就被等候在洞口的將士們所截殺。鐘俊傑等水賊便在其中,他們方才踏出山洞口,滿以為這驚險之旅終於是到達了安全的終點,可誰知將士們早已利用捷徑出山,專門在各條通道的出口,守候他們一個個自動送上門來。

這位洞庭湖十三水寨總頭領的獨子,這位從小便生於罪惡,長於毒辣的黑道公子,臨死還在呼喚自己父親的名字,若是自己能一直待在父親的身邊該有多好。

而最為意料不到的要數守候在山外大營之內的賊人,他們埋鍋造飯,靜等同夥的佳音,等來的卻是一把把憤怒的大刀。通往山外的洞口四處分佈,將士們就如同山裡的幽靈一般,「噌」的一下,數之不盡的士卒便出現在他們的身前身後,不消一會工夫,大營留守的三十來個老弱殘兵便全數魂歸地府。

這場勝仗,可說是一場完勝,不但幾個重要的匪首不曾逃脫,虎賁營、侍衛營兵卒們漫山遍野的,山裡山外來來回回搜了好幾遍,連一點細微之處都不曾放過,肅清了境內所有的賊人,一個也不曾脫生。

回城之後,巴王下令犒賞三軍,所有的將士這回終於可以放心大膽的痛飲三日三夜。其間文定他們不但見識了巴人的能歌善舞,還被公子斐他們拉著遍嘗了無數巴人的美酒佳餚,給文定留下深刻印象的巴人的火把盛會。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全城的百姓彷彿都聚集到了一處,人們穿著年節時方才穿上的盛裝,圍著上百個大火堆笑著、唱著、歡慶著勝利。姑娘、小伙更是毫不避諱的當眾求愛,那份率直大膽,倒的確讓文定他們見識了一番。

上次錯過赤穴村舉行的火把晚會,卻在這赤穴城趕上了更大的盛會,終究是要見識一番,才算不虛此行。光是這回盛會上所消耗的木頭,就讓五百名將士從山外搬了兩個來回,其規模之巨可見一般。

應邀參加的文定等人,成為當晚最受注目的佳客,坐在城樓之上陪伴著巴王,隨帶著也受到了萬民的朝拜,邊享受著精美的酒食,邊欣賞著城樓下官兵百姓載歌載舞。

不單是文定、楊括等看的是笑逐顏開,連古怪的陸仲簡也是樂呵呵的。文定瞄向燕小姐時,發現她的眼角也有微微的抽動。

接下來幾日,又是好一陣喧鬧,公子斐、巴子烈還有樊鵬將軍,挨個的宴請他們。這赤穴城的名勝美食,讓文定是讚不絕口。

終於也是到該辭別的時候了。本來為求嚴守秘密,赤穴城是不准許知曉了他們底細的外人離去的,然而巴王看在文定他們送回了虎賁兵符的恩情上,便勉強為他們破了一回先例,讓文定他們回歸自己的故土。

公子斐對文定的執意離去十分的不捨,可當文定向他訴說自己家裡的諸般情形後,他倒也能體諒。畢竟公子斐也是有父母之人,雖然母親已不在人世,可那份親情他也是自有一番體會的。

第八章 揚帆而歸

臨別之時,公子斐帶領著巴子烈等一干將士,將他們一路送到竹海的邊緣。

燕小姐等人先一步拜別了巴子國的一干君臣,步入了林中,惟獨文定還在後面與公子斐話別。

這種惜別的場面實在是讓人難受,不得已,文定還是開口道:「太子殿下,請回吧!再送下去恐怕便要碰上生人了。」

公子斐抬眼望四周望去,已經是深入竹林之中,這可是他一生都不曾到過的地方,確實不能再往前行走了,這才依依不捨的道:「柳兄,你我相交一場,難得彼此情投意合,實屬緣分不淺。只嘆相聚的時光太短,不能長久。」

「太子殿下言重了。」雖然不過是十來日的光陰,可這位平易近人的年輕太子,卻給文定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之前一心要回去的文定,真到了離別之時,還確實有些不捨,心中也隱隱泛起了酸味,道:「朋友相交,莫過於知己,有些人即使在身旁相處甚久,也不過是泛泛而已。文定與太子相聚雖不過十數日,可貴在真誠以對,不論日後天涯海角,文定也定然不會忘記太子的這份友情。」

公子斐欣喜的道:「本宮所想,也正是如柳兄這般。」

那些被利益所牽動的友情,或許會因為這般那般的衝突而轉變,而真正的友情是不會隨著光陰的蹉跎,環境的變遷而有所削弱的。世人之所以總是多酒肉,而少莫逆,便正是因為它的難能可貴。

公子斐在喜悅之後,接著神情又緩和了下來,叮囑道:「若是有朝一日,柳兄厭倦了外面的塵世,巴子國的大門隨時對柳兄敞開,無須顧慮,只管到新建起的赤穴村,讓人帶你進來便是了。」

文定拜別道:「太子請珍重。」雖是不捨,但終究還是毅然轉過身,邁開步子,向前面的諸人追去。

當文定開始追趕燕小姐他們之時,眾人已入竹海深處。這回不再有那些討厭的忍者在一旁催命追逐,他們也終於可以閒下心來,欣賞這竹海的湖光山色。這竹海之中,分佈著許多的瀑布流水,幾近是走幾里便有一處。

文定趕到時,眾人正在一處瀑布之下,飲水歇息。文定二話不說,先是俯下身子牛飲了一陣,直呼:「痛快,痛快。」

一旁的楊括打趣道:「怎麼,我們的柳掌櫃與那巴子國的太子依依話別,說的連口舌都乾燥了不成?」

「哪裡呀?是楊兄你們走的太快了,在下緊趕慢趕,好不容易才追趕上來,自然是口也乾,舌也燥了。」眾人幾番同過生死之後,相互之間也不再像原先那麼拘謹,文定也能和楊括開始有來有往了。

楊括笑道:「哪裡是我們走的快,明明是文定你捨不得走吧!方纔我還在猜測,是不是那位太子殿下,強留下我們的柳掌櫃,硬要做他們的柳相國了。」

這話引得靜思小尼姑「噗嗤」一笑。

言語方面,文定始終不是久於世故的楊管事之對手,幾個來回便自認不敵敗下陣來。

而楊括呢!也不是真的要為難於他,討得了口頭上的便宜,博得眾人一笑便做罷休,只是有些感慨的道:「一次簡單的買賣,變得如此複雜,倒也讓人始料不及。」

回顧在漢口碼頭出發前的輕鬆,文定也是有感而發的道:「這次我們可說是九死一生,還經歷了一番常人不能想像的奇妙之旅。」

「對了,文定。」楊括有些不解的問道:「原本那巴王要獎賞你以財物,為何你會給拒絕了?要知道那一國大王的賞賜,肯定不會差到哪裡的呀!」

這問題也正是大家所關心的,特別是燕小姐她想知道,是什麼讓這個本就不太富裕的小商人,拒絕那麼大一筆財富。

「是呀!」連一旁的靜思師太也好奇的道:「不義之財不可取,可這是那大王恩賜之物,應該算是來路正當呀!」

在眾人關注的目光下,文定只好將自己的顧慮挑明,道:「那些東西雖然來路正當,可若是柳某將其出手,就難保不會引起有心之人的猜疑,到時候,豈不是又要為這個剛剛安寧下來的桃源之國引來禍事?」

楊括一想也確實是如此,自己等人不正是被一塊小小的玉器,在不遠千里之外吸引而來的嗎?

「還有……」文定緩了緩,鄭重其事的向諸人言道:「還有就是,那些看似珍貴無比的稀世之寶,文定看來卻是催命的符咒。文定在此也想規勸大家一句,出去之後要將此間的記憶永遠的埋在心底,不要對任何人提起,就連自己的親人也不要洩露一星半點。」

「有那麼嚴重嗎?連自己的親人也不能提起,頂多到時叮囑他們不能來此便是了嘛!」對文定的告誡,楊括私自以為有些小題大做。

文定怕的就是眾人有這種念頭,嚴肅的道:「若然不是貪圖這筆財富,那羅守財也不會落得家破人亡,那些賊子們也不會客死異鄉。就算我們的親人不至於被這些財富所迷惑,也保不齊在不經意的情況之下不會洩露於人。楊兄,到時候我們親人若是像陸老伯似的被歹人追逐,可就是追悔莫及了。」

回想起當時,就在這竹林裡被人追殺的情形,楊括現今還有些害怕,連連道:「極是,極是,這裡的事我一輩子都擱在肚子裡,對誰也不說。」

厭倦了被人追逐的陸仲簡,最後還是決定留在即將新建的赤穴村。那裡不但祥和,還有小光他們那些鄉親,就連他的那個花圃,也被公子斐命人整個的移植了過來,他所有的牽掛都已在那兒,也就可以一心在那安享晚年了。

「那,師傅她老人家若是問起,我們該如何回覆呢!此次下山,師傅可是囑咐我們察訪二位師姐一門的死因,若然回去時沒有向她老人家解釋清楚,我與靜憶師姐是不能交差的。而且……」提起傷心之事,靜思師太神色為之一黯,憂傷的道:「而且出來的是四個師姐妹,回去的時候,只剩下我與靜憶師姐。」

靜憶師太聞言也是唏噓不已。

這點倒真是讓文定有些頭痛,讓這些大師說個小小的謊話,只怕比殺了她們還要難,這可如何是好呢?

正在文定苦惱不已的時候,還得是燕小姐出面為他解除了此煩憂,對靜憶師太她們道:「二位師太請放心,等到了蓉城之後,小女子便會寫一封信函。回去之後,兩位師太只用將信函交給妙玄師太便可,不必再另行解釋了。」

「如此,就有勞女檀越了。」一路上,靜憶師太便在琢磨這件事,不知回山之後,整件事該如何向師尊交代。這下可好了,憑著燕小姐在江湖上的地位,憑著師尊對她的熟識,只要有了燕小姐的信函,師尊也就不會再盤問她師姐妹倆了。

文定則略微有些擔心的問道:「燕小姐,妳的意思是不是,要向二位師太的師傅稟明此事的來龍去脈?」

「這點柳掌櫃你不必擔心。」燕小姐說道:「妙玄師太是清修之人,平素裡不愛與外人打交道,在江湖上向來口碑甚好。小女子只要詳加向她言明此事關係到數萬生靈的身家性命,以她老人家的慈悲心腸,定然只會將此秘密鎖在心底秘而不宣的。」

說到師傅,靜思也趕緊為她辯白道:「我師傅她老人家是最最慈悲的了,只要燕女俠在信裡寫明原委,她老人家是絕不會向外洩露一句的。」

靜憶師太也是這般認同。

文定見在場除了他,楊括與如今沉默寡言的紫鵑之外,其餘的三位皆是一種口徑,也就不再多說些什麼了。其實他也是在為大家著想,但凡他們其中一人透漏了點風聲,其他人也會跟著遭罪,這是他所不願看到的。

沒有了層出不窮的阻礙,文定他們極為順利的回到了陸大爹他們以前的村子,回到了雒縣,回到了蓉城,從客棧裡接出了苦苦守候的小王嫻。

這一切都挺順利,而最困難的便是面對朱北坤的那幫兄弟,文定真不知該如何將此噩耗相告,可不告之又與理不合,路上便一直在考慮此事,始終想不出一個妥善的方法。事到臨頭也只好硬著頭皮,私下向趙小刀講敘了他們遭遇賊人一事,刨去後面的巴子國那一段,只說是來了一夥不知來歷的強人,將洞庭水賊一網打盡。

聽聞噩耗之後,小刀是哀痛欲絕,直呼他坤哥的大號,淚流滿面的述說著北坤往日對他的恩情。文定也陪著灑了好些的淚水,勸說了好半天,可是這些都無法彌補小刀心中的苦楚。他與北坤從小到大的感情,文定是不能比擬的,惟有規勸他節哀順變,以後好好照料北坤的雙親,這也是他們這些生者唯一能做的。

臨別之前,文定還叮囑小刀不要將此事外洩,北坤的殺身之仇已報,若是引來洞庭水賊的報復,可就又是一段風波。這事不用他多說,深悉江湖門道的小刀也懂得此道理。

就這樣,文定他們告別了留下眾多記憶的成都府,告別了小刀,辭別了兩位師太,一班人又輾轉向重慶府行去。除去先行押貨回重慶的譚管事,他們一行人是原班人去原班人回,然而卻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氣氛與心情。

去的時候,一行人躊躇滿志,想的是如何完成幾位老闆交代下來的任務,如何在奸猾老詐的羅守財手裡,將那一批貨物給買下來。

然而經過了這麼多波折之後,他們一個個早已失去了昔日的活力,楊括多少是因為見多了那些殺戮而害怕,文定這方面也有一些,更多的則是因為故人逝去的自責,當時若不是自己結識了北坤這個朋友,說不定他此刻還在成都府裡逍遙快活。

最失常的自然要數紫鵑丫頭無疑,她如今除了吃飯便是睡覺,醒時也僅僅只是發呆,與進蓉城之前那個活蹦亂跳的小丫頭相比,簡直便是兩個人,如今,唯一只有小王嫻還能逗她說出隻言片語,其他人是根本不可能。

文定本就沉重的心,看著她如今的光景,心中就越發的悲痛。雨煙將自己最信任的丫鬟交給他,可自己帶回去卻是形同靈魂出竅一般的紫鵑,這要他如何能給雨煙交代。

文定只能期望著,接著的一路水程下來,紫鵑能有所好轉。

有事便長,無話便短,當他們回到重慶府時,譚管事已先行回來一月有餘,不但將他們在成都所購置的貨物悉數存進碼頭的倉庫裡,還在重慶府附近搜羅了一番,又添進了一批本地精緻的特產,只要運回漢口,又將是一筆不菲的進項。

渝城的風光、美食都十分的使人著迷,然而對於那些長年在水上行舟的船工們而言,在陸上待久了反而有些不習慣。

老黃以及燕翔號上的船工們,在渝城裡快活了十幾日後,皆自覺得收拾行囊重新回到船上,整裝待發,只盼著小姐他們回來了。

這一等就是三四十天,就在眾人開始隱隱有些擔心之時,終於燕小姐她們完好如初的回來了。

說是完好如初,其實不過是相對他們的身軀而言,精神上巨大的差異還是讓眾人察覺的出,不過那些憨厚的船工都只是以為,這不過是旅途所帶來的疲憊罷了,試想一連數月的旅途,就是他們這些健壯的船夫也不由得叫苦,何況是這幾位看上去便精細的人兒呢!

楊括見著譚管事之後,也不曾細說始末,不過是說買賣沒作成,反倒惹出許多的是非,趕緊便要張羅著起航離開這是非之地。

那譚管事也是久與世故之人,見到他們一行人無不是一臉的沮喪,定是有什麼不便說明的下情,也就沒再詳加追問,一面將他們安置到鋪子裡歇息,一面招呼人手裝船上貨。

從漢口碼頭出發的那一日算起,到如今他們已經足足用去了四月有餘。文定還記得與雨煙告別那回,漢口鎮方才是夏日,眼前則已是入冬。文定心中記掛著家裡的情形,恨不得一刻也不耽擱,即刻便上船起航,楊括等人也皆是此般心情。

可是倉庫中那些貨物要裝裹上船,卻不是一刻半會兒工夫便能完成的。而譚管事與楊括二人也要核對這一趟買賣下來的帳目,文定他們也只好耐下心來又多等了兩日。

豎日,本是晴空萬里,然而他們卻一步也沒邁出燕記的大門,扳著指頭等待著這一日的過去。心煩意亂的文定連最喜愛的書卷也沒了興致,勉強翻了幾張,實在是讀不進去,索性在鋪內四處閒逛,打發那煩躁的午後。

正巧碰上了一路小跑的楊括,文定喚道:「楊兄,這是幹嘛去,為何如此火燒火燎的?」

滿臉疲憊的楊括見到迎面而來是文定,喜道:「文定,正好碰見了你,我原本還打算使人去叫你呢!快,快,跟我走。」也沒解說,便拉著文定往鋪子外走去。

文定跟著他一路走出了鋪子,上了停靠在碼頭上的燕翔號,這時船上船下足有上百人在不停的忙碌著,其中不但有老黃他們那班船工,還有重慶分號的夥計們,一箱箱的貨物被他們扛進了船裡的貨艙。

上了船,楊括才解釋道:「文定呀!這次進的貨物太多,若想明早起程,這人手實在是不夠用,只好請你來幫幫忙。」

原來是找他幫忙,文定一口應承道:「是這樣呀!楊兄不必客氣。」文定挽起袖子便要過去搭把手,幫著船工們扛貨。

「慢來,慢來,誰是讓你來幫著扛箱子呀!」楊括急忙將他攔了下來,笑道:「讓源生當的大掌櫃幹這種體力活,這不是在折煞我楊某嗎?」

從一旁的桌子拿出一枝筆,一本帳簿來,道:「正是忙的時候,那譚管事又不知跑到哪兒去了,我一人招呼不過來,文定請你幫著清點記帳如何?」

若說是搬貨物,文定或許還比不過,那些船工任何人的一半,可是清點、核算、記帳這種事則是他的看家本領,二話不說馬上便投入其中。

這次在玉器的買賣上,燕記可說是毫無收穫,然而這些巴蜀特產絕對稱得上是碩果纍纍,茶葉、美酒、刺繡、藥材,就連辣椒都有十數種,什麼大紅袍、小路椒、金陽椒、轉紅椒、高足椒、青椒、野椒、臭椒等等等等,聽說這都是為漢口一帶的酒樓特意採購的。

或許是重慶府的氣候與漢口鎮十分相似,在漢口這個容納了東西南北,全國各地商人的新興城鎮裡,來自巴蜀一帶的酒樓格外的受青睞。而之所以那些川廚做出的菜色,能得到眾多的讚譽,很重要的一點,便是他們所用的原料是地地道道來自巴蜀當地。

正是因為看到了這點,縱橫長江的燕記船行,便長年為他們提供原料,隨著那些大大小小的酒樓生意興隆,燕老闆的生意也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你這個老譚,正是忙的時候,到處找不到你的影子,害我連文定都給搬動了。」譚管事一露面,便被楊括一通數落。

譚管事歉意的道:「楊管事、柳掌櫃實在是抱歉,剛才城裡來了一位商人,找我辦點事。沒辦法,是船行的熟客了,不得不應酬應酬,還請二位不要見怪呀!」

他們二人也都是生意人,自然知道這做買賣的講究。要讓顧客光顧你一次不難,難得是建立起相互愉悅,相互信任的關係,讓別人日後若是再有需要,腦海中頭一個想到的就是你的商號。

然而往往卻反倒是得罪一個顧客簡單,只要是一句話不對,一件小事讓別人不痛快,或許便會掐斷了這層關係。而與顧客建立這麼一層關係十分的不容易,不但是買賣要完成的比別人漂亮,而且方方面面都不能怠慢了。

有些自以為聰明的商人,愛在小事上佔人家的便宜,一次兩次或許讓你嘗到了甜頭,可日後就別再想做此人的生意;而那些真正精明的商人,便不會只顧著眼前,看得見,摸的著的利益,哪怕是這趟買賣少賺點,贏得了信任,此後自會有源源不斷的買賣接踵而來。

不僅是如此,那些熟客們還會向他們的親戚、他們的朋友推薦信譽好的商號,那時生意便會越發得到拓展,所以真正成功的商號都挺在意與熟客情誼上的聯絡,這是一筆看不見的財富,要比那些看的見的金銀來得越發的珍貴。

楊括問道:「那顧客託你辦的事情辦完了沒有?我們這可是忙的不可開交了。」

「這事我正想來拜託楊管事呢!」譚管事娓娓說道:「這位仁兄在重慶府裡經營著大宗的絲綢生意,與我們燕記也是多年的交情了。近日他的一位遠房表親想去蘇杭一帶,由此地去蘇杭自然是走水路最為相宜,便找上了我,所以……」

譚管事曖昧的笑了笑。

楊括當然能領會出他話裡的意思來,道:「所以你就打上了我們這艘船的主意,是與不是呀?」

「呵呵,什麼事都瞞不過您楊大管事。那人說好了,只用我們將其帶到漢口,餘下的路程,或是換舟或是乘馬車他自會安排,至於船資他也會加倍支付。楊管事您看如何呀?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嘛!」

「好吧!好吧!」都是為了東家的買賣,楊括自然不會那麼不近情理,道:「只要他不嫌棄我們這燕翔號舟小艙窄,便讓他來吧!」

「楊管事又在說笑,若是燕翔號都稱得上小船,那這長江之上還有大船嗎?」文定與一旁裝貨的夥計無不笑了起來。

這一日的時間並不充裕,不過經過文定他們上下的努力,一切瑣碎的事宜,也終於是在這一日之內完結了。

豎日,在朝天門碼頭停泊了足有二月的燕翔號,在一片祝福聲中終於是拔錨起航了。獨自站立在船甲板上,文定眺望著即將告別的巴蜀,碼頭上那些走動的巴蜀漢子,胸中泛起絲絲惆悵。

或許這一生,他也沒機會再來這人傑地靈的巴蜀;或許他再也見不到,那些直爽而豪情蓋天的面孔。不過他卻深深的知道,這裡所發生過的一段奇妙經歷,會永遠留在他心裡,陪伴著走完自己的一生。

「怎麼?柳掌櫃還不曾看夠這裡的山山水水,臨走之時還要牢記一番。」正在文定暗自感慨之時,一位看上去十分斯文的秀士,從文定的身旁走了出來。

文定定睛一看,認出此人正是今日譚管事帶來的那位搭船客人,忙道:「讓田先生見笑了,區區不過是有些捨不得罷了。」

「這巴蜀之地確實讓人難以忘懷。」那位田先生頗為感慨,彷彿也跟文定是一般心思。

一般聽他人讚嘆自己的故土,大多人語氣中都會帶點自豪,文定猜測的問道:「難道田先生不是此地人氏?」

「的確不是。」田先生饒有興致的與文定攀談起來,道:「鄙人姓田,名為辰史,不過是一個貪圖四方山水的遊歷子罷了。柳掌櫃萬不要先生、先生的叫,旁人聽來,若是誤以為某有何了不得的學問,豈不是面上難堪?」

文定道:「田兄倒是十分的風趣,在下方才便覺著兄台的口音不像巴蜀中人,倒像是來自京城一帶。」

「非也,非也。」田辰史笑答道:「這不過是因為在下於京城求學之時,待的時間太長,所以一出口便多少帶點京城口音。」

在京師求學,文定心中頓時泛起一股敬仰,道:「哦,田兄在京城求過學,怪不得聽來是一口地道的京片子,想必兄台乃是求學於京師國子監無疑。」

談到國子監,田辰史頗為感慨的回憶道:「成賢街上左廟右學的莊嚴之氣,確實可謂是華夏之最。」

能進入國子監,乃是天下讀書人共同的心願,可惜京師、南京兩座國子監雖共可容納萬人,然而與天底下的讀書人比較起來,還是顯得不足。

兒時的文定也曾做過進入國子監的夢,然而以他既不是官紳之後,又不是巨富之子的家世,只能是依靠中舉這一條途徑,只要他能得中舉人,便可跨入這最高學府,可惜原本還算順暢的求學之路,還是充滿無奈,只得半途而廢。

雖然自己不成,可是文定對國子監卻存有一份崇敬,對田辰史道:「不知田先生是舉監、貢監、腐監還是例監呀!能進入其間實在是福分不淺呀!」

在國子監肄業者,通稱為監生。因其入學資格不同,分為舉監、貢監、腐監與例監。會試下第舉人入監肄業,稱為舉監;地方府、州、縣學生員被選貢到國子監肄業,通稱為貢監;品官府一子入監,稱為腐監;庶民援生員之例,通過納粟納馬等捐資入監,稱為例監,亦稱為民生。

田辰史淡淡的笑道:「除了這幾樣,在國子監中不是還有夷生嗎?為何柳掌櫃會單單漏了他們?」夷生便是來自高麗、琉球、暹羅等國的留學生。

文定笑道:「田兄儀表堂堂,舉止、談吐間又從容灑脫,又怎會是夷生呢?」

田辰史只是淡淡一笑,轉而望向浩瀚的長江,對文定所說不置可否。

一路上,文定與這位田辰史鮮有幾次接觸,總覺得對方是在有意無意避開自己。或許是因為書生稟性,對自己這些買賣人多少有些瞧不上眼,這也不奇怪,文定那些鄉學裡的同窗,如今看見他都是愛搭不理的,更何況是來自國子監裡的監生呢!

既然對方如此,他也落得清閒,除了與楊括等人聊天,便是待在房裡看書。碰見田辰史其人了,也就是禮節性的點點頭,打打招呼。

轉眼間,一個多月的水程終於是走完了。

早在幾日前,文定便從舵手老黃處得知燕翔號會於今日回到漢口碼頭。一想到漫長的旅行終於快到盡頭,他顯得格外興奮,早早的收拾好行裝,站立在船頭。

這半年的時間下來,也不知道鋪子裡的生意如何,不知道自己那愛惹事的么弟是否安分守紀。更為讓文定牽掛的是雨煙,只待船一靠岸,文定便打算將任何事都暫且放置一旁,飛也似的直奔到雨煙的面前,向她傾訴這半年來的別情,向她承認這半年以來,自己是如何如何的想念著她。

然而等到燕翔號真正駛進粵漢碼頭之後,文定反倒是不能如願。楊括將其餘的雜事交給老黃去處理,便拉著他直奔燕府,向燕行舟匯報此次巴蜀之行的結果。

不單是燕行舟,連同文定的師傅劉選福也被請過府來,若不是因為章傳福其人尚在廟山,眼前便活生生是一副三司會審的場面。

楊括將此次巴蜀之旅的大部分詳情敘說了一遍,只是隱去巴子國那一段,這都是他們事先商量好的。文定則在一旁穿針引線的添補。而燕小姐只是靜靜的坐在一旁,不曾評述。

其實,成都府發生變故之事,先文定他們一個多月前回重慶的譚管事,早已使人報之漢口。楊括他們說的這些,在燕行舟他們這已不再是什麼了不得的消息了。

對於這個結果,燕老闆早已是猜出了八九分,反過來安慰他們道:「你們人回來就好,至於買賣的事嘛!算了,你們已經是盡力了,這種牽扯到江湖上的買賣不做也罷,免得日後再添麻煩。」

劉選福也安慰道:「這事只怨那羅某人過分招搖,才惹的殺身之禍,還連累了全家老小。這趟買賣沒成功也就罷了,日後你們也不要再提了,免得再招惹是非。」

一筆巨額的財富就怎麼見財化水,付諸東流,若是旁人定然是難以接受,難得二位長者通情達理,文定他們也是感佩不已。

等到他們將巴蜀之旅的詳情談完之後,燕小姐先行告別回了後宅。燕老闆非要在醉仙樓設宴為他們洗塵壓驚,還邀了文定的師傅作陪,雖然心中百分百的焦急,可長者的盛情文定實在是無法推卻,只好勉力奉陪。

不但是文定他們幾位,就連老黃那班船工也奉命而來,一頓酒席下來,直鬧到掌燈時分方才收場。這還不算完,酒足飯飽後的燕老闆,還要拉著他們去快活。

虧得劉選福不習慣那種花街柳巷之地,文定才得以借送朝奉回鋪之名脫身。

回鋪子的一路上,劉選福又向文定問詢了他們在巴蜀所發生的事情,心不在焉的文定幾次答漏了問題。

別看劉選福如今是白髮蒼顏,但也曾經年輕過,對於年輕人的心事多少也能猜到幾分,便對自己的這個得意弟子道:「快去找你要找的人吧!別跟我老頭子一起耗著了。」

「師傅,您這是如何說的?這天黑路暗的,弟子定要送您回鋪呀!」雖然人前文定總是尊稱劉老,私底下則是執弟子之禮。

劉選福慈祥的笑道:「行了,你這一日都是魂不守舍的,方才宴席之上,有數次發呆都被我老頭子給瞧見了。若是再不快去,只怕魂都找不回來了。」

文定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在師傅的催促下,終還是朝思雨樓的方向行去。一辭別師傅,文定便放開一切束縛,腳步如飛似的。

劉老望著那急如風似的背影,露出深深的笑容,自語道:「到底是年輕好呀!」

一路急跑,文定不曾顧及身邊閃過的所有人,逕直跑來到雨煙的廂房前才停下腳步,好在思雨樓的跑堂對他還算熟悉,也就沒上前阻攔。

從分別的那一刻起,文定便想過了許多種重逢的場面,可是來到門前的他依舊是激動不已,平緩了半天,方才舉起手拍開了房門。

然而廂房裡坐著的只有紫鵑丫頭一人,不見雨煙的蹤影,文定趕忙問道:「紫鵑,妳家小姐呢?」

紫鵑沒有立即回答他的話,而是冷冷的道:「晌午便靠岸停船,你這個時辰才來,看來姑娘在你心裡一點都不重要。」

文定不曾理會她的冷嘲熱諷,追問道:「妳家小姐人呢?」

「她?」紫鵑淡淡道:「她已經傷心的離開了,去了她該去的地方,再也不會回來了。」說著拿起桌上的包袱與配劍,便要往門外走去。

文定如何能讓她就此不說明白的離開,攔下她急問道:「紫鵑,紫小姐,我的紫姑奶奶,妳倒是給我說清楚呀!」

文定的力氣如何能與紫鵑相比,她輕輕一帶便格開了他,丟下句:「桌上有信,自己看吧!」說著便頭也不回的下樓而去。

有信?文定趕忙走到桌前,果然有一封信,署名正是雨煙二字,確是雨煙娟細的字跡。展開看來,不曾有旁的話語,上面只寫著一首詞:「滿目江山憶舊遊,汀洲花草弄春柔。長亭艤住木蘭舟,好夢易隨流水去。芳心空逐曉雲愁,行人莫上望京樓。」

文定的世界頓時灰暗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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