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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言十八》第6章
第六章

  碰!一聲巨響,通往金佛寺那環山而開的官道上,突然滾下了大小石塊阻礙了去路。

  猛然勒住急奔的馬,於慍色染上皇甫皇眼眉之前,沿著坡道滾至身前的車輪已映紅了他的眸。

  「皇上。」堂玄先一步御馬擋在皇上面前。「堂玄先去查看,皇上於此靜候。」

  皇甫王朝中以馬車顏色區分官階。紫底金邊的皇族,紅底黑邊的一品官蜴蝂蜭蜩,藍底黑邊的二品官以及綠底黑邊的三品官。

  據聞大納言正往此處而來,這滾落至眼前的車輪,也恰巧只有紅黑兩色……他深知皇上為何變了臉色,只是……

  「一起走。」皇上繞過堂玄,驅馬前行。

  他不能在此靜候,一刻也不能等,因他不寧的心思根本無法靜下來。

  他想見她,想立即見著她一面,刻不容緩。

  他當然清楚她送花之意,也於那一刻倏然驚覺,這輩子他與她恐怕是糾纏不清了。

  如此可好?

  確認了她對他的情意之後,要他如何再對她放手?再將她自身邊推開?

  萬十八啊,他於心中喚著她的名。總是為難你的朕,終將為你所為難了。

  一路上,碎石與殘破的木屑不斷滾落,皇上等人避得小心,心裡卻更添焦急。

  當一橫躺於官道上的毀壞車門納入皇上眼眸之際,他震愕地停下馬。

  「這馬車全都一個樣,很容易認錯的。」當年,她望著皇城外一排候著的馬車皺眉。

  「怎麼?大納言認不得路便罷,現下連自己的馬車也認不得?」當時他的調侃話語,氣鼓了她的雙頰。

  「誰說得!下回臣一定認得。」

  下回一見,皇上不覺莞爾。

  別說大納言了,如此馬車連三歲孩童也絕不會錯認。

  「倘若這樣還錯認,那臣也認了。」座車車門上她親手描繪的十八個「卍」字,醒目且別緻。

  如今,這繪著「卍」字的車門卻大大地刺痛了他的心。

  「萬十八!」一聲嘶吼,皇上已飛身而去,他發了狂似地將撞毀於路旁那不成形的馬車一片片掀起。

  「皇上,讓堂玄來。」堂玄緊緊抓著皇上的手臂。「您剛癒合的傷口會裂開的。」

  「讓開。」他一把推開堂玄,發白的臉龐上只剩下令人發顫的冷凝。「誰也不許動手。」

  當他掀起一片木片,望見那熟悉的月牙白絲袍時,手頓住了、身體僵住了,心也凝結成冰。

  他僵直地站著,不敢動、不敢看、不敢想,只覺心痛如絞。

  他,失去她了?!

  不及接受她的情意,不及訴說他的愛意,不及留下她要她別走,也不及好好地寵她、待她,甚至愛她。

  「皇上,只是衣袍而已,大納言不在裡頭。」堂玄代皇上搬開了木片確認。

  聞言,皇上的身軀不穩地朝後退開一步。他深吸口氣,閉眼蹲跪了下來。「那就好。」

  短短的「那就好」三個字,幾乎耗盡他渾身之力。他握緊的拳在抖,他繃緊的身軀無比僵硬,他緊閉的眸難忍一陣灼熱。

  他一直明白她對他的重要,卻於現下才了悟,失去她的他,絕不會是原本的他。

  她,果真是他皇甫皇今生唯一的弱點。

  「皇上,前頭似乎有人。」眼尖的衛兵指出了方向。

  心一震、眸一睜,皇上如箭般飛去的身影快如閃電。

  那,是名有著一頭烏黑長髮、身著合身長袍、身影纖細嬌小的女子。

  女子背對著皇上席地而坐,單薄的身子彷彿隨時會讓風吹走,令人望而生憐。

  腳步一跨,皇上已轉至女子身前,手一伸,將女子從地上拉了起來。

  「皇上,小心大納言的手,她……」堂紅未竟的話語讓堂玄止住,並將她拉至一旁。

  「皇上?」萬十八仰首望著眼前的男子,無血色的臉龐上驚魂未定。「皇上。」她再次喚了聲,是確認,也是對自己的安撫。

  她這兩聲皇上,她那蒼白失色的臉蛋,她那泫然欲泣的模樣,讓皇上不自覺地放軟了手勁,也放緩了那顆倉皇不安的心。

  「大納言,你該死。」他滿腔的憂慮與驚慌經由這幾個字宣洩而出。

  「是。」不反駁,萬十八認了罪。「臣確實該死。」

  她是該死。該死的大膽逼迫皇上、大膽地在向皇上表明了她的心意之後,逃之夭夭。

  她是該死。該死的想要皇上愛她,想要當皇上的妾、皇上的妃、皇上的後,而非只是皇上倚重的大納言。

  她是該死。該死的讓自己陷入這不該發生的危險中,讓皇上為了她而擔驚受怕。

  她該死,但她卻笑了。

  柔柔淺淺的笑浮上她的唇、漾上她的眼。

  他,終於來見她了;他,終於肯見她了。

  儘管剛撿回一條命的她渾身疼痛不已,儘管多日來為他形銷骨立的她已虛弱得幾乎站不住,她仍是深深凝望著眼前的他,一瞬不瞬,就怕漏看了一眼,就怕一個眨眼,他便會消失不見。

  他氣惱地瞪著她,但摟上她的腰、穩住她搖搖欲墜身子的手勁卻無比溫柔。他理當好好地責罵她一頓,但想將她緊擁入懷的念頭卻縈繞不去。

  眼前的她,衣裳髒了、冠帽散了、髮帶散了,披散的及腰長髮圈住了她纖細的身軀與那巴掌大的臉蛋。

  此時的她,堪稱狼狽,卻奇妙地讓他移不開視線。

  「朕說過,除了朕與你的親人之外,絕不讓他人見著你這副模樣。」皇上的指插入她如絹的黑髮中。

  皇上的話,令她微笑的唇線加深不少。「對不住。」她確實答應過皇上,而這回是她未守住諾言。

  「你可明白,朕對你總是特別縱容?」他幽闇的眸裡映著她的清麗容顏。

  點點頭。這一點,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因而才會讓自己深愛上他,無法自拔。「皇上。」她情不自禁地喚出了口。

  「你可明白,朕多麼小心翼翼地不想讓你受到絲毫傷害?」

  「皇──」

  皇上伸指按住她的唇,不讓她說話。

  「不,你不明白。」他稍啞的嗓中凝聚著責備、無措、驚慌、欣喜。以及那不易察覺的無奈與憐惜「你若明白朕的用心,便不會不顧朕的意願,如同飛娥撲火般地豁出一切。」

  皇上。萬十八於心中喚了聲,盈眶的淚,只為了他話語中的愁苦與疼惜。

  「告訴朕。」他捧著她的頰,對上她的眼。「朕該拿你如何是好?」

  「皇上……」她的淚滾落了,為了皇上那一句亂了心的「如何是好」。

  她無法回答皇上,也不知如何回答。若這輩子不能愛他,她寧願就此死去。

  踮起腳尖,她仰起唇,再一次未經皇上應允,再一次仗著皇上對她的縱容,將柔軟的唇瓣印上皇上那微涼的唇……

  「點了睡穴了?」坐落床沿凝望大納言的皇上語氣平靜。

  「是。」照顧大納言睡下的堂紅輕聲應著。

  「傷得如何?」

  「全是瘀傷與擦傷,都已上藥,皇上請寬心。」她仔細檢查過了,也因而鬆了口氣。

  只是瘀傷與擦傷?那她這病懨懨的模樣是……「可讓御醫診過脈了?」她的身子鮮少有病痛,會如此恐怕全是為了他。

  「大納言不讓堂紅找御醫。」

  「為了不讓朕知曉?」。

  「為了不讓皇上擔憂。」

  「而你竟由著她?」皇上瞪視的眸不再平靜。

  「堂紅該死。」堂紅跪了下來。「大納言嘔血時已通報御醫前來,但大納言堅持不讓御醫診治,直說出了宮再醫治。」

  嘔血?皇上臉色一變,他竟傷她如此之重?!

  「傻瓜。」歎口氣,他疼著的心更加無法痊癒了。「越是氣朕,便越要活得好好的才有機會反將一軍,這道理你怎會不明白?」

  「大納言現下身子狀況如何?」堂玄低聲詢問著。

  「堂紅每日皆替大納言運氣,大納言的身子已好了許多,再好好修養數日便無大礙。」

  「下回,別由著她如此任性。」皇上的無奈與寵溺雖未明言,卻讓人聽得明明白白。「她的處境與朕相同,若無法時時提防,下回也許會要了她的命。」

  「未事先檢查好馬匹與馬車,是堂紅的疏失。」堂紅自責不已。

  「鋸過的車輹不容易被發現,但快速奔馳時卻極易斷裂,對方心思歹毒,千萬要小心。」堂玄檢查過斷裂的車輹,也找著了受傷的馬伕,卻找不著那匹失控的馬。

  「這回,或許是對方在做最後的試探。」皇上望著睡著的大納言,伸手撫平她於夢中蹙起的眉頭,神情柔和不少。

  「皇上的意思是……」堂紅臉色一冷。

  「對方在試探皇上對大納言是否已真的無心也無情。」堂玄代皇上說明。「若大納言出了事,而皇上傷心欲絕,正好讓對方有機可乘;反之,若皇上無動於衷,對方也毫無損失,反而慶幸趁機拔除了皇上的左右手。」

  「朕以為立妃一事能讓對方放過大納言。」皇上似笑非笑的唇驀然揚起。「看來只是讓他們的計劃也跟著變而已。」

  「皇上有何打算?」堂紅擔憂地望著床上的大納言。

  「待大納言養好身子,帶大納言進宮來吧。」望著萬十八的睡顏,皇上的語氣已平靜無波。「朕要她替朕選妃。」

  「啊?」堂紅與堂玄對望一眼。「堂紅斗膽問皇上,皇上可明白大納言送花之意?」

  「朕明白。」他豈會不明白那代表「默戀」以及「將吾之一切奉獻給你」的心意。「正因如此,選妃之事非由大納言來做不可。」他將她的身影戀入眼眸。「只有大納言清楚朕要什麼樣的女人。」他的指輕輕撫過她微涼的唇,指尖的柔軟觸感讓他的心騷動著。

  他不明白她那蜻蜓點水般生澀的吻何以會讓他留戀、悸動不已,也不明白她那與一般女子無異的唇瓣何以能讓他愛憐、迷惑再三。

  或許是為了再度確認她帶給他的奇妙感受,也或許只是單純地受她吸引而情不自禁,他緩緩俯下身,極盡溫柔地吻上她微張的唇……

  四片唇貼合的當下,皇上的心便陷落了。

  捨不得離開的吻落下了第二個、第三個……直至最後一個吻,落在她光潔的額上。

  他該離開了。

  明知再不離開便趕不上明日早朝,再不離開只會讓人更加起疑,他卻不想、也不願離開。

  眷戀地凝望她半晌,心下一歎,他悄然起身。

  「皇上。」堂紅跟出了房門。「堂紅該如何向大納言說明?」

  聞言,皇上停下腳步,神祇般的俊容仰望天上滿月,任月光於他臉上鍍上一層柔亮光暈,神聖,也神秘。

  不一會兒,他開口了,低緩的語調如醇酒般醉人。「你告訴大納言,朕相信、也接受她所做的任何決定。」

  一晚,大納言入宮了。

  不去謁見皇上,不去她的住所,而是直往後宮大女官所在之處。

  她渾身上下讓一件寬大的黑色斗篷與斗帽包得密不透風,露出的只是一張白淨臉龐。

  「大納言。」於門口靜候的大女官恭敬地福了福身。

  「打擾了。」大納言微微頷首,壓低的語調帶著一絲歉意。「今晚前來,有一事請托。」語畢,她已帶著堂紅進入花廳。

  「大納言但說無妨。」細心地關上門,回過頭來的大女官讓眼前這脂粉未施的清麗女子吸去了目光。

  平時總是以男裝示人的大納言是貨真價實的女人,這點她早已知曉;只是頭一回如此近看大納言的她方知曉,大納言的美令人屏息。

  萬十八微微一笑,纖白素手自斗篷下伸手,遞給大女官的卷軸上繫著一條紫底金邊的緞帶。

  「這是……」見著卷軸與那別具意義的緞帶,大女官愣了下,一時間未能伸手接下。

  「請大女官擇視可否。」大納言低聲說道,望著大女官的眸雖未稍移,但白皙的面頰上已染上芙蓉色。

  「下官斗膽問大納言可明白「擇視」之意?」大女官端莊的面容上透著看透紅塵的世故。

  「明白。」

  「大納言是想清楚了才來此的?」大女官再問。

  「是。」單單一個字已表明她的決心。

  望著大納言堅定的神情,大女官微微一笑。「大納言請隨小的進來。」她轉身進入內房。

  以眼神示意堂紅留守於外的萬十八,外表雖鎮定,內心卻是萬分緊張。

  她跟著進入內房,依著大女官的指示脫下斗篷,除去外衣、中衣,當身上只剩下單薄單衣時,停留於單衣上的纖白手指開始有些發顫,指尖也跟著泛涼。

  從大納言手上接過卷軸的大女官,熟練地將之攤開平置於桌案上,細長的鳳眼半斂著,淡點胭脂的唇輕抿著,她靜靜站立一旁,不催促、不急躁,只是候著、等著。

  咬了下唇,深吸口氣,萬十八鼓起勇氣褪去了身上僅存的衣裳,一絲不掛地立於大女官面前。

  「可以了。」萬十八的聲音有些飄搖。

  聞言抬眸的大女官端莊面容上多了分謹慎與嚴厲。

  她先將大納言從頭至尾仔仔細細地瞧過一遍,而後又繞著她的身看了一圈。

  「請大納言將頭髮撩起。」她站於大納言身後,看著大納言撩起長髮後露出的頸項與耳根,而後回至桌案前提筆寫下「無黑子,目波鮮澄,朱口皓齒,修耳懸鼻,位置均適。」

  而後大女官取來量尺由肩廣、指長、掌寬、足長……等等,一一度量與記載,無一遺漏,無一造假。

  自懂事以來,萬十八的身子便不曾讓任何人瞧過。

  雖一再告訴自己同為女人無須害臊,但那消退不了的紅暈與燒熱仍是爬上了她的頰,乃至於最後幾項更私密的觸檢時,她已羞得連呼吸都困難了。

  「可以了。」大女官這一句可以了,讓萬十八喘了口氣。「大納言著衣後,請於花廳稍候。」語畢,福了身又回至桌案前提筆書寫。

  抓起衣裳,萬十八紅著臉、低下頭欲將衣衫穿上,卻瞧見自己羞赧的紅暈竟從面頰染至頸項、胸口,甚至蔓延至僨起的豐盈上……

  如此可好?萬十八有些懊惱,有些自責。

  她理該更鎮靜、更平心靜氣、更落落大方,如此羞窘的模樣,怕是要讓大女官見笑了。

  「十八失態了。」理好衣裳後,萬十八道歉著。

  「大納言乃未出閣閨女,此乃人之常情,無須掛懷。」放下筆,大女官小心翼翼地捲起卷軸交還大納言。

  接過卷軸,萬十八握卷的手緊了緊。「接下來還需勞煩大女官。」

  「此乃下官職責所在,不言辛勞。」

  點點頭,萬十八不再多言,她讓堂紅替她罩上斗篷,如同來時一般包得一身黑。「告辭了。」

  「大納言慢走。」她陪著大納言步出花廳。

  前腳甫跨出門坎,萬十八突然轉過身來。「大女官,今晚之事……」

  「下官必守口如瓶。」待在宮裡多年,她深切明白言所該言、噤所該噤乃保身之道。

  柔柔一笑,萬十八信了她。

  戴上斗帽,她刻意壓低了下巴,藏於斗帽下那巴掌大的臉蛋幾乎無人能瞧見。

  跨出步伐,她與堂紅一同離開,與來時一般悄然無聲,不讓任何人發覺。

  包括皇上在內。

  「皇上執意要臣選妃?」

  望著急急向他追來、不顧君臣之禮攔下他的大納言,皇上眼中閃過的先是微怔的詫異,而後是理當如此的釋懷。

  此時,帶著疏離與冷淡神情,臉上不見一絲笑容的她,他懂;幾乎抿成一直線、將氣怒攔在兩片唇瓣中的她,他懂;握得死緊而使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泛白與打顫的她,他懂。

  關於她的一切他都懂,就因如此,他才會下了那道旨。

  「大納言怒氣沖沖而來,莫非是想抗旨?」多日不見,他更加思念她了。

  一接獲聖旨便往他這兒衝來的她,身子可好些了?

  深知她性子的他,還為此刻延緩了下旨之日,刻意讓她能安心地多養病幾日,即使只是多幾個時辰,他也會盡其所能地為她保留。

  可惜,就算他的好意奏效了,此時也全讓他的旨意給毀了。

  眼前的她,雖極力隱忍著怒氣,仍是控制不了到口的怨氣;雖讓怒火暈紅了她蒼白的臉,仍是難以遮掩她眼下的青影。

  他想,倘若他非當今皇上,他的大納言恐怕早已氣得拳腳相向了。

  「臣無法擔此重任。」她並不想抗旨,只是不願意接旨。「臣無挑選女人的眼光。」

  「大納言無須擔責,只需挑選出適合朕的女人即可。」

  說得倒是簡單!萬十八氣惱地揚起了眉。「何謂適合皇上的女人?」她的問話直接且無禮,被皇上氣昏頭的她已顧不得禮儀。

  「深知朕的大納言,不該不清楚。」皇上推得乾淨。

  他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何種女人,也清楚適合自已的是怎樣的女人,但他卻不能對她明說。

  朕想要你。

  朕只要你。

  如此簡單兩句話、八個字,卻如同千斤重的石壓在他心口上,讓他喘不過氣來。

  萬十八讓皇上堵得啞口。

  長年伴於皇上身邊的她是該知曉皇上喜好,深為諫臣的她是該擁有識人之能。

  放眼望去,能為皇上代勞選妃者,非她莫屬,但她不願啊!

  她不願依皇上喜好挑選出適合皇上的女人,也不願眼睜睜看著她千挑萬選後看中的女人獲得皇上寵愛。

  她雖是大納言,卻也是女人。

  既身為女人,便會嫉妒、會吃醋,無關胸襟度量,也無關公平正義。

  她,只是個深愛皇上的女人而已,皇上錯看她了。

  「皇上是在為難臣吧?」語氣一變,萬十八臉上的苦笑令人心疼。「對皇上而言,臣是什麼?」

  「是朕倚重的大納言。」皇上脫口而出之詞讓萬十八難過得呼吸一窒。

  雖早料到皇上會這麼說,但當親耳聽見,心仍舊痛了一下。

  她,想多了。

  原以為向皇上表明心意的她,一切會有所不同;原以為已知曉她心意的皇上,會讓她與其他女子公平競爭,豈知……

  她帶著光彩的眸色黯淡了。

  早知如此,還不如那日與馬車一同墜亡,一了百了。

  那麼,她便只會記著皇上震驚的眸、無措的言詞、猛烈的心跳以及她偷得的醉人之吻,而非落得此時這心如刀割之局。

  「皇上倚重的大納言?」她自嘲一笑,說話的語調輕之又輕,幾乎無法讓人聽聞。「人心,果真是善變難測。」她握著聖旨的手緊了又緊。「以往,聽見皇上對臣說這話時,臣總會欣喜若狂、沾沾自喜。如今,同樣一句話,臣聽來卻只覺刺耳而已。」

  「你……」她愁苦的模樣讓皇上擰痛了心,卻說不出一句安慰之語。

  「皇上就當臣病體未癒,胡言亂語吧。」轉過身,她偷偷抹去眼角的淚。「皇上的旨意,臣不敢不從,但有些事得請皇上應允才行。」再回過身時,她臉上掛著的笑容比哭還難看。

  皇上看著她故作堅強的臉龐,等著。

  「三個月後臣才能替皇上選出妃子。」她需要一些時日好讓自己想清楚,也替皇上想清楚。

  「可以。」要她選妃的原因之一也是想保她幾個月的安全無虞。這點,也只有堂玄知曉。

  「三個月內臣不上朝、不議事、只辦選妃一事。」屆時的她恐已心力交瘁。

  「可以。」

  「不論臣選中哪家的閨女,皇上皆概括承受。」最後,她的眸直直地盯著皇上不放。

  「當然。」他說過,他相信、也接受她所做的任何決定。

  收拾起紛亂的心思,朝後退開一步,萬十八端起手中聖旨,淡然開口:「臣,謹遵聖旨。」

  臣,謹遵聖旨。

  兩個多月來,皇上心中不斷縈繞著的總是他與大納言交談的最後一句話。

  每思及這句話一回,他的心便傷一回、疼一回,卻又莫可奈何。

  大納言要他給她三個月的期限,他給了;而這段時日中他最常做之事竟是對著窗邊擺放的蓮花望得出神。

  那已非大納言所送之花,卻也是大納言所送之花。為仿真花而做的假花,出自工匠巧手,幾可亂真。

  身為一國之君,位高權重,坐擁榮華富貴,看似無物不可得,卻只有他自己清楚事實並非如此。

  他想得到的不曾得到,想擁有的也不敢擁有。有時,他甚至厭惡自己的身份、厭惡自己的地位,厭惡週遭的危機四伏、虎視眈眈,也厭惡長伴的孤寂空虛、寂寞難耐。

  這蓮花是他想擁有之物,因而他想盡辦法讓它變成可保有之物。

  他想保有的從來不是蓮花那纖白傲然的美姿,而是送花者之心意。

  她的心意,他懂,卻不索求也不爭求,只是靜靜地守著、護著,在一旁望著、想著。

  他愛她,卻不敢擁有她。

  深怕一旦擁她入懷只會傷了她、累了她,甚至害了她。這便是他的躊躇與悲哀。

  但他真愛她啊!

  初見她時,他好奇她的人、她的身份;識得她時,他驚訝於她的聰明、她的慧黠;懂得她時,他震懾於她的擇善固執、她的善體人意。

  如此不同的她攫住了他的目光與他的心,因而開始招惹她。

  起初的招惹是試探、是挑釁,而後是刻意的為難與任性,最終竟是捨不得放開她的寵溺。

  為何如此?夜深人靜之際,他總會問著自己。

  儘管多年來他已為自己找過千百個理由,卻無一能說服為她傾倒的心。

  「朕該拿你如何是好?」修長的指撫過如同她臉頰般的柔細花瓣,他問得無助。

  「一再為難你的朕,這回又逼迫你做出決定。」皇上說話的語氣帶著一絲感傷。「你還敢說朕不壞?」

  「皇上不壞,只是心腸太軟。」有時她異於常人的看法總會讓他琢磨再三。

  「何以見得?」

  「皇上對於珍視之人或物總會不由自主地推讓,而後用看似殘忍的手段逼迫對方先做出抉擇,其實受傷最深之人卻是皇上。」

  「朕何需如此?」他不置可否。

  「因皇上是仁慈的好皇上。」

  她說的話總是一針見血,讓他無從辯駁。

  但這回,他的殘忍只對她,他的逼迫也只對她,她是否還能如同以往一般地將他的心思看得徹底?

  「堂玄。」他放下撫花的手,隱隱刺痛的心跳得低緩。

  「皇上。」皇上倚窗的挺拔身影,莫名地令人同感孤寂。

  「明日告訴福安,替蘭美人尋個好歸宿送出宮。」皇上說話的語調平淡如常。

  「皇上?」

  「大納言替朕選的妃子就快送進宮來了。」他很清楚,三個月的期限即將到來。

  「皇上的後宮只有蘭美人一人,倘若再將蘭美人送出宮,這……」

  「你很朕清楚為何留下她。」當年會納了她,除了她某些地方與「她」相似之外,也是為了堵眾人悠悠之口,他根本無心於她。「告訴她,朕不會擁有三妻四妾,朕的心也無法一分為二。」

  「皇上真要納大納言選出的女子為妃?」堂玄一直以為這只是皇上為保大納言周全的緩兵之計。

  只要讓大納言擔起替皇上選妃之事,於此事落幕前,「那幫人」不但不會動她,甚至還會想辦法籠絡她、巴結她,而皇上與他正可乘機做些部署。

  可如今……

  「朕說過,朕接受大納言的決定。」只要是大納言替他選的,他便接受。

  畢竟,這是她對他的心意。只要是她的意願,他便替她實現。

  「皇上何苦?」堂玄困惑了。

  「愛一個人,並非真要得到她不可。」皇上伸手按於胸口,按於萬十八替他掛上的平安符上頭。「倘若朕的放手反而能讓她免於災禍、免於爭鬥、免於生死劫難……」他停住了口,哀戚神傷之色不讓任何人瞧見。「朕就必須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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