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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與香辛料 (第六卷)》第2章
第一幕

 「喂。混蛋!快給我停下船!我們這邊可是運載著伊米德拉產的銀啊!」

 「你說什麼!先進來的是我們這邊吧!該你停下來才對!」

 這樣的怒號聲此起彼伏,船隻之間互相碰撞濺起水花的場面,也時有發生。

 雷諾斯港裡鬧出的騷動,簡直就像揣破了蜂巢一樣。剛聽到既像是吶喊聲又像哀號聲的嚎叫,接著就聽到什麼東西掉下水的聲音。

 平常總是寧靜如鏡的水面,如今卻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波浪。

 在這種情況下,無視所有的怒號和罵聲,爭先恐後的港而去的貨船,大概全都是運載著皮草的船吧。明明平時只有一個人負責划船,但是現在任何一艘船都僱用了更多的人。以翹特急的速度駛出。

 在所有的貿易之中,能夠獲得最大利潤的無論何時都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所以這也可以說是理所當然的現象了。

 不過。羅倫斯卻冷眼地注視著他們的這種奮鬥場面。

 「快點,別看著發呆,快點去找船唄!」

 「這話說得有點多餘,不過真的要乘船去?」

 在這樣的狀況下,想要找到願意悠哉游哉地找著旅行者航行的船。實在需要很大的運氣。等待出港的貨船已經像螞蟻密麻麻地排成隊列了。

 「說乘馬車去會花掉更多時間的人不就是汝」

 「雖然話是這麼說……」

 儘管從這裡看不清楚,不過從港口出河的那一帶時不時傳來很厲害的響聲。

 大概是那些想阻止皮草流出的人們正要封鎖港口吧。

 「怎麼了?」

 「汝好像沒乘船的打算。」

 「不,沒有……那樣的事。」

 聽了這個就算是小孩子也知道是騙人的回答,赫蘿挑起了一邊眉頭,瞪著他說道:

 「既然如此,就快點去找船唄!」

 因為早就預料到不可能找到能載著馬匹一起下河的大船。所以羅倫斯就把全部馬匹都出租給了處於開店休業狀態的販馬商。而載貨的部分則在販馬商的介紹下出租給港口,用作貨物搬運。

 就算再怎麼不情願也好,現在也不可能駕著馬車出去旅行。

 如果在港鎮肯盧貝的話,因為過冬而無所事事的商人大有人在,所以也不能說這樣完全不能幫補生意吧。

 也沒辦法了,羅倫斯在心中如此嘆息道。

 好啦好啦,那麼我先去找船,你就用這些錢……在那附近的露天攤檔買些食料回來吧。大概只要準備三天的份量就夠了。酒的話,儘量買些比較烈的。」

 羅倫斯從錢包裡拿出兩枚閃閃發光的銀幣,交給了赫蘿。

 「小麥麵包呢?」

 大體上把握了貨物行情的赫蘿,很清楚這些錢是買不到小麥麵包的。

 「面包需要用巧妙的方法把面包種膨脹起來才行,既然如此。買面包的錢也應該一樣吧。」

 關於小賣面包,經過旅館裡的一番對話後,赫蘿已經放棄了。

 儘管赫蘿露出一臉不甘心的表情點著頭,也沒有在心底裡感到不甘心。

 所以,她馬上抬起頭這麼說道:

 「但是,為什麼要烈酒?」

 要問喜歡哪一類的話,羅倫斯還是會選擇容易喝下去的酒——看來赫蘿也把握到這一點了。雖然不是裁縫店或者鞋店。在去到店子的時候還記得自己的喜好,的確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

 只是。羅倫斯當然不會表露在臉上,而是簡短地回答道:

 「你很快就會知道理由的。」

 赫蘿聽了這句話先是愣了一下,接著也不知道她誤會了什麼,一臉高興地拍了拍羅倫斯的手臂。

 「咱就讓店家打個好折扣,買些好酒會來唄。」

 「不需要太多啊。」

 「唔。那麼就在這附近會合吧。」

 「啊啊‧‧‧‧‧‧嗚!」

 羅倫斯點了點頭,卻不小心弄痛了被埃布揍得腫起來的臉頰。

 臉已經腫成青紫色,本來還在猶豫該不該去藥店調配軟膏來敷一下,不過他忽然察覺到赫蘿的表情,於是又改變了主意。

 因為她畢竟還是露出了擔心自己的表情,也許就這樣子會更好吧。

 「……汝在想什麼事,咱都看得一清二楚了。」

 「小時候有人教我說,老實是一種美德。」

 「汝真的那麼想?」

 赫蘿以完全沒有包含真心的笑容側起了腦袋。

 「不師傅好像教過我老實就是愚鈍的表現。」

 赫蘿哼了哼鼻子,彷彿拿他開玩笑似的說道:

 「就是因為汝太愚鈍了,會讓人不由自主地拿汝來開玩笑。」

 然後,她彷彿跳舞似的輕輕轉過身,向著人潮邁出了步伐。

 羅倫斯聳聳肩膀嘆了口氣,然後搔了幾下腦袋。

 嘴角之所以露出了笑容,自然是因為覺得這種對話非常有趣了。

 可是——羅倫斯心想。

 「難道就沒有辦法奪回主導權嗎?」

 如果是被沒收的證書他還有自信拿回來——這種想法也許是一種死不肯認輸的表現吧。

 我喜歡你啊。

 明明只是剛才發生的事,現在卻感覺這好像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對赫蘿說的一句話。每當回想起這一點,羅倫斯就會陷入某種難以言喻的心情之中。

 那是令人難以呼吸、甚至繃緊臉頰的奇怪心情。

 雖說如此,也並不覺得這種心情不好。

 反而有一種原本模模糊糊的東西變得清晰明了的安心感。

 只是有一點——不,只是非常害羞而已。

 之所以有點後悔,恐怕是因為「在較量中落敗」這種心情使然吧。

 「那是什麼較量啊。」

 羅倫斯半帶自嘲地笑了笑,轉眼看向赫蘿消失的方向。

 他聳聳肩膀嘆了口氣,然後向著棧橋那邊走去。

 也許應該說是幸運吧,令人出乎意料的是,船很快就找到了。

 雖然港口擠滿了爭先恐後出船的人,不過只要細心找一下的話,像往常一樣運載著貨物的商船也有很多。羅倫斯跟其中一艘船打了個招呼,對方馬上就答應了下來。因為所有船都顯得很忙碌,羅倫斯本來還以為會被船伕趁機敲詐一筆,不過對方開出的費用卻非常合理。

 才剛把自己帶著女人的事說出口,大把年紀的船伕馬上露出了笑容——對此,羅倫斯就只有裝作沒發現了。

 這樣一來,羅倫斯就明白了埃布要藏起臉面隱瞞自己女人的身份來經商的理由。

 「可是,到底去肯盧貝有什麼事呢?這個季節的話,就算現在去也不會有什麼好船出航啊。」

 船伕的名字有點難念,叫做伊文‧拉古薩。據說是來自沿西側海岸線北上的地方,可以說在雙重含義上都是出身於寒村的人。

 說起北方的人,就會給人一種強韌體格和黝黑臉龐、以及沉默寡言和凌厲目光的印象。不過拉古薩卻有著胖圓的身體和洪亮的聲音,以及彷彿喝了酒一樣的火紅臉色。

 「跟其他人一樣,是跟皮草有關的生意。」

 「噢?」

 拉古薩自上而下仔細打量了羅倫斯一遍。扭動著那幾乎完全陷進了肩膀裡的脖子。

 「看起來不像有帶行李吧。」

 「因為被本來跟我搭檔的人搶先了一步啦。」

 看到羅倫斯指了指自己紅腫的臉,拉古薩馬上大笑起來。他的那張臉。看起來就好像河豚一樣。

 有時也會遇到這種事啦——他一邊說一邊拍著羅倫斯的肩膀,然後又問:「那麼,你的同伴呢?」

 「現在。剛去買食料——」

 當羅倫斯想要轉頭望向露天攤檔林立的城鎮那邊的瞬間,就感覺到身旁出現了某個氣息,於是就轉眼看了過去。

 來人正是彷彿已經站在那裡幾十年似的赫蘿。

 「是這傢伙。」

 「噢噢!這還真是不錯的貨物!」

 一看見赫蘿。拉古薩就大聲地拍了拍手。因為聲音太大,赫蘿一下子嚇得縮起了肩膀。

 開船的人大部分都有著洪亮的聲音。

 對於赫蘿那雙據說能聽到人家皺眉頭的聲音的耳朵來說,可能有點過於刺耳吧。

 「那麼。名字是?」

 他之所以沒有直接問赫蘿、而是向羅倫斯詢問,大概是因為把他們倆看成是夫妻了。

 看來。他至少跟突然向赫蘿搭起訕來的匯兌商有點不同。

 赫蘿的肩上掛著一個裡面應該塞滿了面包或者其他東西的袋子。手裡還捧著一個小酒瓶。看起來就像被拜託去買東西的見習修女一樣的赫蘿,正抬頭看著羅倫斯。

 在別人面前總是會給羅倫斯面子,大概這也是被赫蘿取笑自己也無法動怒的原因之一吧——羅倫斯想道。

 「她叫赫蘿。」

 噢噢,真是個好名字!請多多指教,我是被稱為羅姆河主人的拉古薩。」

 看樣子就算有一個跟赫蘿同齡的女兒也不奇怪的拉古薩,一邊說一邊挺起胸膛,伸出了滿是繭子的厚實大手。

 「不過,這樣的話,這次出航也算是得到安全保障了。」

 「為什麼呢?」

 拉古薩面露笑容,一邊發出「嘎哈哈」的笑聲一邊拍著赫蘿的纖細肩膀說道:

 「立於船首祈求航行安全的當然必須是美女啦!」

 的確,長距離貿易商船的船頭,大部分都放置著女性的人像。

 雖然其中有的是異教的女神,有的是列席於教會歷史中的著名女性,不過感覺護航的總是女性,船的名稱也多數是女性的名字。

 不過。儘管這個赫蘿在陸地上可以說是最好的安全祈願對象,因為原本是狼的關係,在水裡卻並不怎麼可靠。

 而且。因為想像到赫蘿用小狗式姿勢游泳的樣子,羅倫斯差點就笑出來了。

 「那麼。你們準備好沒有?雖然我並不打算像其他人一樣靠皮草來大賺一筆,不過因為有些比較急的貨物啦。」

 「啊。嗯。可以了。食料已經買到了吧?」

 羅倫斯向赫蘿問道。赫蘿輕輕地點了點頭。

 明明是頭狼,裝起乖巧來還挺像模像樣的。

 「那麼你們就隨便找個空的地方坐下吧,費用之後再付也不

 遲。」

 這種後付款的習慣,也是在周圍被水包圍、難以賴賬的船上才會有的。

 「唔。這樣我們就同坐一條船啦。」

 接著就這樣子大聲笑起來,這也是所有船伕共同的特徵。

 拉古薩的船,在積載貨物沿河行駛的貨船中,也許是屬於比較小型的。

 沒有船帆,底部平平,可是船身卻很狹窄。如果船身再狹窄一點的話,技術不過關的船伕恐怕就會翻船了。

 在船的正中央,看樣子幾乎能裝下赫蘿的大麻袋一直堆起到腰間的高度。從袋口漏出來的東西就可以知道,麻袋裡面裝的都是小麥和豆子。

 然後,在那些堆成小山的麻袋旁邊——也就是船尾附近,還堆積著好幾個木箱。

 畢竟總不能打開來看裡面裝的東西,所以也無法正確知道裝的是什麼。不過那些木箱都蓋上了同一規格的某種紋章或者印記,大概放的是相當高價的東西吧。他所說的急著運走的貨物,毫無疑問就是這個。身為商人,總是不由自主地會對裡面裝的東西感到在意。

 如果是被運載到河的上流的東兩,那就可能是從銀山或者銅山發掘出來的金屬原材料,或者是在礦山附近鑄造出來的小額貨幣。如果是錫或者鐵的話,也不會那麼小心翼翼地裝進木箱裡:如果是寶石的話,沒有帶上任何護衛也太不正常了。

 相對於貨船的整體體積,貨物卻顯得比較少,這大概是因為河水正在不斷減少的緣故吧。

 到了這個季節,降水量就會逐漸減少,在作為河水源流的山上還因為下雪而結起冰。由於河流水量減少的關係,如果堆積太多貨物就很容易會發生觸礁事故。就好像雨天的馬車車輪會在濕漉漉的路上打滑一樣,觸礁將會成為理所當然的事情。一旦觸礁的話,搞不好可能要把貨物扔進河裡,更重要的是會成為其他船隻往來的障礙,關乎於船伕的名譽。

 長年以來在同一條河上行船的人們之中,據說還有人不管河流處於什麼狀況也能閉著眼睛來掌舵。

 那麼,拉古薩又如何呢?

 羅倫斯一邊思考著這些事,一邊在船頭的空敞位置坐下,把背著的毛毯解了開來。

 因為港口的水面就好像喝醉了酒似的起伏不斷,船當然也會不停地搖來晃去。對這種久違的感覺產生了一絲懷念,羅倫斯不禁露出苦笑。以前第一次乘船的時候,自己曾經擔心船會整艘被打翻而拚命抓著船邊。

 而且,後來還聽說這並不是因為羅倫斯的膽量特別小的關係。

 赫蘿露出比任何時候都要認真的表情,慢慢地在羅倫斯身旁坐下。看到她的樣子,羅倫斯不禁笑了出來。然後,赫蘿放下手裡捧著的酒瓶,又從肩上放下了傳出香味的袋子。這才察覺到羅倫斯的視線,於是反過來盯著他看。

 「汝笑什麼?」

 她的聲音如此低沉,肯定不是出於演技。

 「我只是覺得你像我一樣提心吊膽罷了。」

 「唔……雖然不是說不習慣乘船……不過,還是很害怕搖晃。」

 她這樣率直地承認自己的恐懼,的確是有點令人出乎意料。

 看見羅倫斯吃驚的樣子,赫蘿稍微有點生氣似的撅起了嘴唇。

 「咱暴露出自己的軟弱一面,就是因為信任汝的關係嘛。」

 「你嘴唇下的尖牙在發光啊。」

 聽了羅倫斯的指摘,赫蘿就捂著嘴巴壞心眼地笑了起來。雖然她所說的害怕應該是真心話,不過把這句話說出口應該是故意的。

 也不知道該說她是率直還是不率直才好。

 剛想到這裡,赫蘿就忽然坐起了身子。

 「不行。明明不應該跟汝變得這麼要好的。」

 她說完。就很悲傷似的背過了臉。不管是什麼開心的事情,只要不斷重複的話,感動就會逐漸淡化。赫蘿曾經說過,自己正是對這一點感到恐懼。羅倫斯就好像一不留神碰到了熱東西似的大吃了一驚。

 但是,他又反過來考慮到,現在的赫蘿不可能以認真的態度說出這樣的話。

 就算沒有說出口進行過確認,兩人都很明白彼此之間真正必須避免的話題是什麼。雖然不知道陷阱在哪裡的話就會害怕得不敢走動,不過只要知道懸崖在哪裡的話,在附近散步簡直是輕而易舉的事。

 既然敢於把這件事說出口,那麼赫蘿的目的就肯定不是告誡自己、或是喚起羅倫斯的注意。

 甚至應該恰好相反。

 旅行必須以笑容作為終點。因為已經約定了這件事,所以根本就沒有任何值得害怕的事。

 所以羅倫斯非常冷靜地這麼回答道:

 「就好像在戲劇裡出現的台詞呢。」

 而且還是圍繞禁忌之戀為主題的戲劇——這句話他畢竟也說不出口。只有在心底自言自語了。

 相對的,赫蘿看到羅倫斯一點也不慌張的樣子。似乎感到有點沒趣,馬上就轉向羅倫斯說道:

 「……至少也該回應一下咱嘛?」

 「如果你沒有露出那壞壞的表情的話。」

 以一臉寂寞的神色往上看著羅倫斯的赫蘿,忽然嘻嘻哈哈地笑起來,然後咂了一下嘴。

 還真是一隻經常改變表情的狼——羅倫斯半帶無奈的笑了一笑。

 沒過多久,拉古薩就蹬著響亮的腳步聲從棧橋跑過來,以剛才的粗嗓音叫嚷道:

 「那麼,我們也差不多該出港了!」

 他以熟練的動作解開拴在棧橋上的繩子扔到船上,就好像跳進河裡游泳的小孩子一樣飛撲到船上,這還真是夠嗆的。就算再怎麼以客氣的口吻來形容也說不上體形纖巧的拉古薩,一旦做出這種舉動的話,船發生搖晃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船頓時猛烈晃動起來,傾斜到幾乎要沉下水裡的地步。

 這…次就連羅倫斯也真的冒出了冷汗。至於赫蘿,則露出前所未有的緊張表情繃直了身體。

 她的手緊緊抓住了羅倫斯的衣服,這也應該不是在開玩笑吧。

 「我天下第一的駕船本領,就讓你們見識一下吧!」

 隨著威勢十足的叫喊聲響起,拉古薩把長長的桿子插到河底。原本已經通紅的臉更進一步充血,注入了力量。

 跟吆喝聲相反,船有好一段時間也沒有任何反應。但是沒過多久,船尾就開始慢慢離開棧橋,拉古薩輕輕提起竿子,然後稍微改變了方向,再次把桿子插進河底。

 用馬車來運的話,這些貨物就必須有四匹馬才能拉動。但是現在承載了這麼多貨物的船,卻依靠著一個人的力量動了起來。

 雖然人們常說船伕最喜歡豪言壯語,不過這樣一想的話,那也是不難理解的。

 因為這艘船就是憑拉古薩一人的力量來推動的。

 船終於離開了棧橋,拉古薩擺動竿子,讓船沿著河流進入了航路。

 雖然另外還有許多船隻在航路上來來往往,但是不可思議的是。彼此之間並沒有發生任何碰撞,在翻湧著波浪的水面上輕而易舉地滑過。

 擦身而過的船伕似乎大多數都是彼此認識的,時而傳來輕鬆的打招呼聲音,偶爾也會出現互相怒罵的叫喊聲,同時舉起竿子向各自的方向駛去。

 速度逐漸加快,細長的船身逐漸變得穩定下來,終於來到了港口的出口。

 在河流和港口相交接的位置上建起的嘹望塔上,想要阻止皮草流出城外的一夥人,突破了士兵的阻攔網並登上最高點,正向著驅船而去的人們罵出詛咒的話語。

 枯榮盛衰。已經是從很久以前就不斷重複的事情了。

 一群身披戰甲頭戴鐵盔的入來到了塔的入口附近。他們一定是臨時被僱傭來的騎士和傭兵吧。

 等到羅倫斯他們所乘坐的船繞著塔轉過一圈、出到河口的時候,在塔頂上不斷罵著詛咒話語的人們轉眼間就被抓住了。羅倫斯雖然沒有同情他們的意思,不過也希望最好不要鬧出人命。

 只是。看著這樣的場面,發生在這城鎮上的事情又再次浮現在羅倫斯的腦海裡,隨後又消失了。

 正如他們正處於人生的關鍵時刻一樣,羅倫斯直到剛才為止也處於極其關鍵的局面。

 他在赫蘿說出要結束這種旅行的時候大吃了一驚,更對其中的理由大吃了一驚。

 雖然現在就好像滿足了羅倫斯的任性願望一樣,不過赫蘿也一定期望著這樣的結果吧。

 想起這樣的事,羅倫斯就覺得應該對不熟悉乘船生活而變得脆弱的赫蘿更溫柔一點。

 可是。那種親切的關懷總是會變成毫無意義的東西。

 不知什麼時候,赫蘿就好像已經重新振作起來了。雖然還是緊緊抓住羅倫斯的衣服,但是她卻正以興致勃勃的眼神注視著船的前方。

 她的郡張側臉,簡直就像一個少年。」

 這時候,赫蘿察覺到羅倫斯的視線,於是側著腦袋抬頭看向他。

 彷彿對自己在別人眼中看來是什麼樣子有著百分之百的把握似的,那是赫蘿預計到一切的舉動。

 羅倫斯感到有點喪氣,把臉轉向赫蘿的另一側,注視著逐漸遠去的雷諾斯城。

 耳邊可以聽到「呵呵呵」的笑聲。

 赫蘿放開了緊抓住羅倫斯的手,彷彿很有趣地說道:

 「汝的溫柔還真是可怕吶。」

 赫蘿聳著脖子,似乎笑得很開心。從她嘴邊吐出的白氣,慢慢地飄向後方。看到她這種小惡魔般的表情,產生一股想要拔掉她尾巴上的毛的衝動,也是沒辦法的事吧。

 可是,在河上冷到這個地步的話,赫蘿也不能失去尾巴。

 羅倫斯緩緩作出了回答。

 「我可是覺得你的笑容很可怕啊。」

 「大笨驢!」

 赫蘿那開心不已的笑容,在風帽之下閃耀出燦爛的光輝。

 順著雷諾斯城的邊緣自東向西蜿蜒伸展的羅姆河。也跟其它河流一樣,是一條在草原之間緩慢流淌的普通河流。

 據說在春季和初夏那些雨量充足的時期,木材沿河往下流動的情景,就好像一條巨大蟒蛇在蠕動一般壯觀無比。不過。現在卻最多只能看到前後整齊有序的船列而已。

 還有就是在河邊喝水的羊群、沿著河岸行走的旅行者們。以及在頭頂上緩緩流動的白雲。

 儘管好奇心旺盛、但同樣也厭倦得很快的赫蘿。以一臉煩悶的表情把下顎靠在船邊上,時而把手伸進水裡,時而又嘆一口氣。她的心情羅倫斯也不是不能理解。

 「真閒吶。」

 聽她這麼嘀咕了一句,同樣裹著毛毯打著瞌睡的羅倫斯就醒了過來,一邊打呵欠一邊伸著懶腰。

 「唔……不用握著韁繩還真是輕鬆啊。」

 既不用去注意路面上挖空的無數洞穴,也不用擔心鷹和鳶盯上自己的貨物。

 更重要的是,就算覺得睏倦也沒必要自己一個擦著眼睛保持清醒。聽到身邊傳來鼾聲也絕對不會感到煩躁。

 雖然很想以後一直這樣子乘船旅行下去,不過從坐馬車的時候開始就閒得發慌的赫蘿,卻似乎非常不滿。她抬起放在平靜如鏡的水面裡的手,嘩啦嘩啦地把水花澆到羅倫斯身上。

 冬天的水非常冷。

 看見羅倫斯皺起了眉頭,赫蘿就改變了身體的朝向,讓脊背靠在船邊上,同時把搭在羅倫斯腳上的尾巴拉回到自己的手邊。

 因為處於貨物另一側的拉古薩正在睡覺,所以也沒必要特別在意。

 「你乾脆就數羊吧?一定很快就會睡著的。」

 「剛才咱一直都在數,可是數到七十二隻就覺得厭煩了。」

 赫蘿隨便用手梳理了一下尾巴的毛,把脫落的毛和沾上的垃圾清理出去。

 雖然總是會看到類似跳蚤的東西從裡面蹦出來,不過就算介意這種事也是沒意義的。

 夏天被跳蚤和蝨子的聲音吵得睡不著覺之類的說法,恐怕是真有其事吧。

 「而且。數著羊的話肚子就會餓起來。」

 「那還真是不行啊,還是別數的好。」

 赫蘿把抓到的跳蚤扔向羅倫斯。

 反正蓋的也是同一張被子,這完全是毫無意義的事。

 「但是……」

 這時候,赫蘿抱起尾巴,把臉埋進了柔軟的毛裡。她一邊用嘴巴整理著尾巴上的毛,一邊說道:

 「沿著河流下去把那狐狸好好整治一頓之後,接下來咱們該怎麼辦?」

 雖然她一邊說一邊以靈巧的動作整理著尾巴的毛,可是等她說完的時候,嘴巴附近已經沾滿了毛。看來春天還是要做好掉毛的常悟才行。

 羅倫斯一邊想著這些事。一邊幫她把好幾次想用手撥開卻總是弄不掉的那根毛拔了出來。

 「來,你別動……是那以後……嗎。」

 「嗯,就是……那以後。」

 赫蘿眯著眼睛讓羅倫斯幫自己挑毛,同時以有點撒嬌的口吻說道。雖然她可能是故意這麼說的,不過這與其說是戲弄羅倫斯,倒不如說她想把視線從危險的走鋼絲行為中轉移到別處更接近。

 在雷諾斯城裡,關於赫蘿和羅倫斯能做的事、以及什麼才是最妥善的解決方案,都已經得出了結論。

 在這個結論之中,並不存在真正意義上的「那以後」的東西。

 「食物和娛樂應該會很豐富,只要等到春天山那邊的雪融化就行了。或者如果急的話就準備馬匹回去雷諾斯,然後北上吧。」

 「在羅埃弗的深山。是唄?」

 據說是赫蘿來的那個方向。

 快的話不用一個月。如果真的要抓緊時間的話。恐怕不用幾天就能結束旅程吧。

 赫蘿擺出明顯的少女姿態,挑著自己尾巴的毛。

 羅倫斯也有了這方面的經驗。

 她這種舉動,是在央求自己說謊。

 「但是,不管是山還是人都已經面目全非了吧。就算沿著羅埃弗河北上,也可能會在途中迷路。」

 「……唔?」

 還真是個費心思的賢狼大人——羅倫斯一邊想一邊幫她把依然沾在嘴邊的焦茶色的毛撥開。繼續說道:

 「去到紐希拉的話,你也知道吧?從雷諾斯到紐希拉的話,大概要花十天。如果不等到春天的話,因為很危險,必須選擇儘量靠近村落和城鎮的路線,得花上二十天。」

 一邊說一邊數著手指,也不知道這段時間是長還是短。

 停留時間儘可能短,路上儘可能快走。

 因為一直都以這個原則進行著旅行經商的緣故。這樣已經算是十分悠閒緩慢的走法了,羅倫斯總覺得心裡有某種類似罪惡感的感覺。因為在行商中。販賣商品時的價格有五成縣關稅、有三成是旅館費用,剩下兩成才是淨賺的。所以,這種增加旅費的悠閒旅行,當然只會令他產生罪惡感了。

 但是,如果只是這點日子的話,在旅途結束之後,自己肯定會覺得太短而後悔吧。

 他數著手指。注視著停下來的手指想道:

 難道就不能想個辦法把這根手指也數上嗎?

 「在紐希拉悠閒地泡溫泉,得花十天。」

 赫蘿把手伸過來,按下了羅倫斯的那根手指。

 兩人那兩手相疊的樣子,看起來也有點像是互相取暖的夫婦。

 的確,羅倫斯的臉綻放出笑容,內心也感到一陣溫暖。

 赫蘿抬起臉,向羅倫斯露出了微笑。

 實在是可怕的笑容。

 在紐希拉停留十天。那的確是足以令人綻放笑容和內心感到溫暖的事情。

 在溫泉地區停留十天,也不知道要花費多少錢。彷彿瞧不起住客般的高昂住宿費,加上又難吃又貴的用餐。價錢貴得令人難以置信的清水,還有又淡又臭的酒。不僅要花費泡澡稅。而且如果泡效果顯著的溫泉的話,一天還必須接受兩次醫師的檢診。所謂像潑水一樣花錢,指的恐怕就是這個了。

 即使如此,在這時候聽到這種話,羅倫斯也無法否定。

 賢狼實在是狡猾之至。

 如果以最含蓄的方式來形容的話,那就是令人綻放笑容和內心感到溫暖的話語!

 「看汝那張臉,一定是在數錢唄?」

 赫蘿把重疊起來的手拉過來,一邊用臉磨蹭著一邊壞心眼地說道。

 尾巴彷彿在挑撥似的不停晃動。

 羅倫斯心想,乾脆把那尾巴抓起來磨蹭一下臉給她看好了。

 「咱去的時候也已經有人在,而且還時不時會有人出入嘛。多多少少也是懂一點路的。不過,咱是約伊茲的賢狼赫蘿。如果是沒有人的地方的話,在平常的餐費上再稍微加點錢就足夠了唄?」

 雖然的確是這樣,但是所謂的溫泉,都是那些寄希望於溫泉的奇蹟、想要儘量多活一分一秒的、不管再怎麼殺也死不掉的傢伙們聚集的地方。

 因為基本上到訪的人都是為了巡禮,人們都認為越辛苦就越有效果,在一些偏僻到令人不可理喻的地方找到溫泉,也可以算是某種名譽的象徵。

 雖然赫蘿能不能在那種地方發現目前還沒有被任何人找到的溫泉還是個疑問,不過也有唯一可以確定的事情。

 那就是她所說的「在平常的餐費上再稍微加點錢」中的稍微」,肯定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稍微」。

 「每次你說在餐費上稍微加點錢,我就會離夢想越來越遠了。」

 要是不事先叮囑一下的話,也不知道會被她磨著買些什麼。

 雖然赫蘿立刻露出了「竟然敢這樣說」的表情,但是羅倫斯依然不作讓步。

 即使面對面地向赫蘿說出喜歡你、完全處於劣勢也是如此。

 「雖然咱有許多話可以用來捉弄汝,不過在那之前——」

 赫蘿輕輕咳嗽了一聲,然後啪沙地甩動著尾巴如此說道:

 「汝不是放棄了開店的夢想才來迎接咱的嗎?」

 彷彿在考驗對方似的眼神。

 琥珀色的眼瞳,在薄嘴唇的縫隙間吐出的白氣後面閃著光芒。

 「只是暫時擱置一邊而已,並不是已經放棄了。」

 彷彿在說「汝以為那種藉口也能說得通?」似的,赫蘿大大嘆了一口氣。

 而且,那句話中還包含著虛假的成分。

 能夠輕易看穿別人謊言的赫蘿應該早就理解了這一點吧。在被她指出來之前,羅倫斯主動坦白道:

 「但是,嗯,也多少有點真的想放棄。」

 「用暖昧的說法來留下後路,是不是商人特有的性格?」

 聽她一臉無奈地說出這句話,羅倫斯就只好換上了一句「我真的已經放棄了」。

 「既然這樣,多花點錢也無所謂吧——這句話,咱就等汝說出放棄的理由之後再問好了。」

 是不是該回答「實在萬分榮幸」呢?羅倫斯煩惱了一會兒,然後聳了聳肩膀這麼回答道:

 「因為如果開店的話,做生意的樂趣恐怕就會減半了啊。」

 「……唔?」

 「一旦覺得能夠開店的話,我就會有種漠然的感覺。就是說,一旦得到店子的話,冒險就在那時候結束了。」

 嗅到賺錢的味道,自己就會自然而然地被吸引過去。

 但是。現在已經不會把賺錢放在最優先的位置。對賺錢的慾望。也不像在暴風雨中徑直前往某個地方一樣那麼毫不猶豫了。

 他反而覺得,要是得到的話,就太可惜了。

 正因為一直追趕著這個夢想,正因為一直朝著那個目標前進。

 赫蘿一改之前的那副開玩笑似的表情,然後「唔」地點了點頭。

 不管是什麼開心的事,總有一天也會覺得沒趣——對因為長壽而感到恐懼的赫蘿來說,這大概也是共通的吧。

 「不過,正因為是長年以來的夢想才會這麼想,這一點也希望你能斟酌一下。如果得到店子的話,那當然也是值得高興的事情啦。」

 緩緩地點著頭的赫蘿,卻以稍微有點困惑的表情說道:

 「那個……唔,還真是災難吶。」

 「啊啊……啊?災難?」

 聽了這完全莫名其妙的發言,羅倫斯愣愣地回望著赫蘿。然而她卻擺出一副理所當然的神情。

 「那當然了。不管理由為何,汝畢竟是懷著認真的決心放棄夢想來迎接咱的嘛。唔,這樣一來,恐怕就連創造出『遂二兔者不得其一』這句話的人也感到無奈噦?」

 無話可說的羅倫斯雖然也實際感覺到自己張大了嘴巴的樣子,可是他連合上嘴也顧不上,就在頭腦中思考了起來。

 就算反覆斟酌多少次。赫蘿的話所指出的事實也只有一個。

 那就是——雖然放棄了一兔來追另一兔,結果最後還是沒有得到。

 羅倫斯的腦海中頓時出現了一種彷彿弄丟了錢包一樣的厭惡感。

 就算是開玩笑,也不想聽到這種話。

 羅倫斯一邊想一邊背過臉去,然後再次看向赫蘿。她的表情就好像在憐憫病人一樣。

 「汝啊,不要緊吧?振作點。汝現在還什麼都沒有得到,是唄?」

 那到底是憤怒還是悲傷?或者是其他的什麼感情呢?

 就在羅倫斯感覺到赫蘿好像在說完全不同的異國語言的瞬間,她的嘴唇兩端彎了起來,隱約能窺見那惡作劇般的舌頭。

 「呵呵。因為,汝還沒有對咱動手嘛。如果不伸手也能得到的話。汝難道是會用什麼魔術的能人異士?」

 恐怕沒有比這時候更想把赫蘿扔進水裡了。

 其中的主要理由,是因為被她看到了自己最不想被人看見的表情。

 「嘿嘿嘿。不過,所謂的地盤也並不是實際上用繩子圈起來的地方。要怎樣看待這件事。就全看汝自己了。」

 赫蘿把身體湊了過來。就好像狼偎依著狼一樣,抬著臉對羅倫斯說道。

 她那白色的溫暖氣息觸碰到了羅倫斯的脖子。

 要是一看她那邊就算輸了。

 然後,在產生這種想法的時候,恐怕就已經輸了。

 「不過,汝不是真的放棄了夢想,這也是咱所希望的。而且,如果因為得到了店子就滿足的話,接下來找個徒弟就行了吧?畢竟這是非常深奧的事情,恐怕也不會有安心度日的時候唄?」

 赫蘿說完,就呵呵呵地笑著移開了臉。

 被啃光了身上的肉只剩下骨頭的魚,恐怕就是現在這種心情吧。

 事到如今就算再怎麼掙扎,也不可能讓事態扭轉過來。

 至少也不能繼續暴露出這種醜態吧——羅倫斯深呼吸了一下。然後呼出了氣息。

 赫蘿彷彿在享受餘韻似的露出了平靜的笑容。

 「可是,你難道還收過徒弟不成?」

 雖然聲音還有點僵硬,不過赫蘿還是放過了他。

 「嗯?唔。因為咱是約伊茲的賢狼赫蘿啊。向咱請教的人也有很多。」

 「噢~」

 羅倫斯幾乎忘記了剛才的對話,率直地表達了自己的佩服之情。

 這時候,赫蘿卻彷彿感到很意外似的害臊了起來。

 或許她是為了抵消捉弄對方過了頭的部分,而故意把話說得誇張一點吧。

 「雖然能不能把那稱為徒弟也很難說……不過至少他們是這麼自稱的

 舞了,總之咱在那幫傢伙裡面是處於最高位置的。,如果汝,想要成為接受咱教導的新人,嗯,那大概要等一百人才輪得到唄。」

 雖然赫蘿轉而以得意的口吻說出這句話,可是羅倫斯卻無法像平常一樣笑出來。

 如果仔細一想的話,赫蘿就是這樣一個存在。

 只是。對於本來應該存在於她身上的威嚴卻會產生某種不自然的感覺。這大概是源自於跟赫蘿在一起的記憶使然吧。

 會哭、會笑、會生氣、會撒嬌的赫蘿,就算現在有人說她是雲端之上的存在,也還是沒什麼實感。

 羅倫斯把手臂搭在赫蘿肩膀上並將她摟近自己,她就在羅倫斯的臂彎裡輕輕嘆了口氣。

 她的嘆氣聲聽起來就像是心滿意足的表現,恐怕這並不是錯覺吧。

 「咱現在……」

 這時候。她又挪動著上半身轉了過來,兩人就形成了一高一低的臉互相正對的狀況。

 「這樣子從下面看著汝。就會覺得很開心。」

 就在自己身邊的一位可愛少女,正抬起視線看著自己。

 即使習慣了跟赫蘿的對話,這種狀況還是很難適應過來。

 「因為從那個位置看到我的臉,一定是傻乎乎的樣子吧。」

 所以當羅倫斯皺著臉這麼回答的時候,狼少女就露出心滿意足的樣子,緊緊抓住了他。

 每當赫蘿的尾巴沙沙地擺動起來,跳蚤就好像在說「誰能繼續待在這種尾巴上」似的紛紛蹦跳出來。那也是當然的吧——羅倫斯剛在心中這麼一想。胸口就突然感覺到一陣暖意。原來赫蘿正把她的臉貼在自己胸前笑了起來。

 羅倫斯也笑了。的確,要是被看到這副模樣的話,不管是如何忠實的徒弟,也不會稱呼她為師傅吧。實在是愚蠢至極的對話。

 但是,這畢竟是赫蘿所期望的,所以也沒辦法。

 作為最低限度的藉口,羅倫斯在心中如此自言自語道。

 忽然,在貨物另一側出現了有人活動的氣息。大概是枕著手臂睡覺吧,臉上印出了奇怪痕跡的拉古薩大大伸了個懶腰。

 他跟羅倫斯對上視線後,又把目光轉向靠在羅倫斯身上睡覺的赫蘿,然後哈哈一笑打了個呵欠。

 接著,羅倫斯向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有一條連接河兩岸的棧橋。這是乘馬車在原野和山路行走的旅途中也無法避免的關稅徵收所。

 明明離那裡還有好遠的距離,可是他就算在打瞌睡也可以憑經驗感覺到。據說航海者並不是通過記號、而是通過海的氣味來確認自己身在何處的。難道拉古薩也是那樣嗎?正當羅倫斯想著這些當羅倫斯想著這些事的時候。赫蘿就換上了柔和的笑容握住羅倫斯的手。

 「當然。汝這個人非但沒有求我教導,反而是個拚命想要抓住咱的韁繩的罕見大笨驢啊。雖然在成功率上沒什麼希望,不過汝肯定是想站在跟咱相同的高度上唄。咱一直都是獨自呆在山上,我已經對從下面看著咱的目光感到厭倦了。」

 作為神被崇拜,就意味著孤獨。

 在跟赫蘿相遇的當初,赫蘿曾經說過是為了尋找朋友才出來旅行的。

 赫蘿雖然面露笑容,但卻笑得有點寂寞。

 「看,汝不是來迎接咱了嗎?」

 雖然話語本身充滿了捉弄的味道,不過面對這種寂寞的笑容,羅倫斯當然不會認為她在捉弄自己。

 看見羅倫斯反而露出了苦笑,赫蘿就擺出一幅滿臉不高興的樣子。

 羅倫斯把手臂搭在赫蘿肩膀上並將她摟近自己,她就在羅倫斯的臂彎裡輕輕嘆了口氣。

 她的嘆氣聲聽起來就像是心滿意足的表現,恐怕這並不是錯覺吧。

 「咱現在……」

 這時候。她又挪動著上半身轉了過來,兩人就形成了一高一低的臉互相正對的狀況。

 「這樣子從下面看著汝。就會覺得很開心。」

 就在自己身邊的一位可愛少女,正抬起視線看著自己。

 即使習慣了跟赫蘿的對話,這種狀況還是很難適應過來。

 「因為從那個位置看到我的臉,一定是傻乎乎的樣子吧。」

 所以當羅倫斯皺著臉這麼回答的時候,狼少女就露出心滿意足的樣子,緊緊抓住了他。

 每當赫蘿的尾巴沙沙地擺動起來,跳蚤就好像在說「誰能繼續待在這種尾巴上」似的紛紛蹦跳出來。那也是當然的吧——羅倫斯剛在心中這麼一想。胸口就突然感覺到一陣暖意。原來赫蘿正把她的臉貼在自己胸前笑了起來。

 羅倫斯也笑了。的確,要是被看到這副模樣的話,不管是如何忠實的徒弟,也不會稱呼她為師傅吧。實在是愚蠢至極的對話。

 但是,這畢竟是赫蘿所期望的,所以也沒辦法。

 作為最低限度的藉口,羅倫斯在心中如此自言自語道。

 忽然,在貨物另一側出現了有人活動的氣息。大概是枕著手臂睡覺吧,臉上印出了奇怪痕跡的拉古薩大大伸了個懶腰。

 他跟羅倫斯對上視線後,又把目光轉向靠在羅倫斯身上睡覺的赫蘿,然後哈哈一笑打了個呵欠。

 接著,羅倫斯向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有一條連接河兩岸的棧橋。這是乘馬車在原野和山路行走的旅途中也無法避免的關稅徵收所。

 明明離那裡還有好遠的距離,可是他就算在打瞌睡也可以憑經驗感覺到。據說航海者並不是通過記號、而是通過海的氣味來確認自己身在何處的。難道拉古薩也是那樣嗎?正當羅倫斯想著這些事的時候。把桿子戳進河底的拉古薩大喊了一聲,睡得正香的赫蘿也大吃一驚醒了過來。

 「這是最近剛換代的迪傑恩公爵的關口。人頭稅就包在船費裡面吧!聽說他最近沉迷於獵鹿,關稅真的很高啊!」

 因為不明白沉迷獵鹿和關稅高有什麼關係,羅倫斯就反問了一句。拉古薩馬上笑著回答道:

 「公爵明明沒有參加過任何戰爭,卻自稱箭法天下第一。也就是說,他認為每射一箭都一定能獵到一頭鹿啦。」

 雖然對隨他出行狩獵的家臣們的辛勞感到同情,不過對在事前狩獵公爵獵物的附近獵人們來說,這恐怕是一件美差吧。

 羅倫斯的腦海中頓時浮現出一個連城裡的小丑看了也會覺得很滑稽的領主形象——不知天高地厚的、渾身胖圓的,不由得笑了出來。

 「原來如此,那樣的話,公館裡的人也真夠辛苦的呢。」

 「不僅這樣,他最近還熱衷於贏取意中公主芳心啊。不過關於這方面,聽說他最近似乎也開始逐漸理解到自己的水平如何了。」

 雖然有這樣那樣的不是也依然會討人喜歡的領主,很多時候就是那些行為經常令人發笑。

 儘管不知天高地厚的傲慢領主會被討厭,但是如果加入。滑稽故事的話。就會讓人產生可愛的感覺。畢竟就算是願意聽取民眾意見、生性嚴格認真的人。最後也有可能在領主這樁買賣上幹得不盡人意,這的確是很難辦的一件事。

 拉古薩雖然在話語中充滿了輕蔑的味道,不過從他準備付關稅的態度來看。似乎也並非很不情願的樣子。

 就算是那愚蠢的什麼迪傑恩公爵,如果在領地捲入戰爭的時候能果斷地挺身而戰的話。說不定也會成為一個比其他領主更能帶領民眾的人。比起高高在上說這說那,還是讓人們明白到「沒有自己就不行」這一點更好吧。

 羅倫斯這麼想著,忽然覺得身邊好像就有這樣的例子,於是看向旁邊的赫蘿。

 「汝好像有什麼要說啊?」

 「不。沒什麼。」

 拉古薩緩緩放慢船的速度,向已經停泊著一艘船的棧橋接近。

 不過,即使是連這條河裡面的魚的親子關係也很清楚的拉古薩也可以看出,應該會知道棧橋上出現了奇怪的情況。

 手握長槍的士兵,正在跟什麼人發生爭執。

 雖然不知道在說些什麼,不過至少可以知道其中一方正在發出怒喝聲。

 駛在拉古薩前面的船伕,也站起身來伸長脖子想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發生爭執還真是少見。」

 拉古薩用手抵在眼睛上方遠遠望去,以悠哉游哉的口吻說道。

 「該不會是說稅金過高了吧?」

 「不。因為稅金太高而動怒的應該是從海那邊來的傢伙們才對。因為他們付了錢用馬來把船拉到上流,到這裡還要給貨物付稅金嘛。」

 羅倫斯向一邊掩藏著利牙一邊打著呵欠的赫蘿瞥了一眼,然後馬上就發現了奇怪的地方。

 「但是,這一點無論是來自海上的船還是來自上流的船都是一樣的吧?」

 羅倫斯輕輕敲了敲用他衣服擦掉眼水的赫蘿腦袋,如此說道。拉古薩抽起竿子,馬上大笑起來。

 「對我們這些在河裡生活的人來說,河就是我們的居屋嘛。住在房子裡要交房租是理所當然的事。但是,對海上那幫人來說,這只不過是一條路而已。如果每次走這條路都要付錢的話,那當然是會生氣了。」

 原來如此——羅倫斯點了點頭,不禁對世上還有這許多種想法感到佩服。

 然後,就在這個過程中,事情的概況已經開始逐漸明了。

 看來在棧橋上發生爭執的是一名持槍的士兵和一位少年。

 發出怒喝聲的就是那位少年。

 只見他喘著粗氣,從嘴裡吐出來的氣息就像白煙一樣。

 「可是。這裡不是有著公爵家的印記嗎!」

 那個聲音,也不知道過了聲帶變化的年紀沒有。

 發出這個聲音的少年,的確還很年輕。

 年紀大概是十二三歲。有著灰色的蓬鬆頭髮,臉上沾滿了不知是泥還是污垢,總之就是很骯髒。體格也相當纖瘦,要是跟赫蘿相撞的話也不知道倒下的會是誰。至於披在身上的衣服,看起來彷彿只要打個噴嚏就會被吹散似的殘破不堪。

 腳踝也很纖細,穿著一眼就知道底部已經快磨平的草鞋,給人冷颼颼的感覺。如果他是個長著鬍子的老年人的話,看起來可能會像個備受信仰者敬仰的隱士吧。

 那樣的少年,在右手上拿著一張古舊的紙,一邊喘著粗氣『邊盯著士兵看。

 「怎麼了啊?」

 被中途打斷了午睡的赫蘿一臉不悅地問道。

 「不知道,而且你也應該聽到了他大喊出來的那句話了吧?」

 「呼啊……啊唔。睡著的時候,就算是咱也會聽不見啦。」

 「也對,畢竟連自己的鼾聲也聽不見嘛。」

 羅倫斯才剛這麼說完,赫蘿就毫不留情地一腳把他踹飛了。

 羅倫斯的抗議之所以被打斷,是因為至今一直保持沉默的士兵也大聲喊了起來。

 「所以我都說那是假的啊!如果你不適可而止的話,我們也有辦法對付你的!」

 然後。他就舉起了長槍。

 少年緊抿著嘴巴,彷彿要哭出來似的皺起了臉。

 拉古薩繼續放慢船的速度,靠在原本已經停泊於棧橋邊上的另一艘船的旁邊。

 那艘船的主人似乎跟拉古薩是認識的,兩人寒暄了一句,然後就湊近對方說起了悄悄話。

 「那到底是怎麼啦?難道是萊諾恩大叔的徒弟?」

 在他揚起下巴所示的方向,有一位已經停下船的船伕。那是一個比拉古薩他們還要年長、頭髮花白的船伕。

 「如果是的話就不會一臉困惑地待在船上了吧。」

 「也對啦,啊啊,難道是……」

 沒有理會悠閒對話的兩人,棧橋上的少年也不知道是因為寒冷還是過於激昂的關係。一邊顫抖著雙腳和肩膀一邊注視著自己手上的那張紙。

 雖然好像還有點不想放棄似的抬起了臉,可是看到抵在眼前的槍尖,也只好無奈地搖住了嘴唇。

 他的雙腳一步一步的往後退,最後終於在棧橋邊緣上癱坐了下來。

 「打擾大家了。那麼請繼續繳稅……」

 聽到其中一名士兵的聲音,在旁邊注視著事情發展的船伕們都紛紛開始了行動。

 那種漠不關心的態度,就好像覺得這是常有的光景似的。

 獨自‧人被扔在那裡的少年,手一L依然握著那張紙,羅倫斯看到上面蓋著一個紅色的印章,馬上理解過來了。

 少年看來是栽在一個騙子商人手裡了。

 「是被騙了吧。」

 「唔?」

 花白頭髮的船伕把船劃了出去。另一艘船則進入了那個位置,而拉古薩的船則緊貼在旁邊。

 羅倫斯配合著船隻晃動的節奏,在赫蘿耳邊開口說道:

 「經常都會有的。偽造的免稅特權證書,或是領主發出的支付督促狀之類的。他恐怕是拿到了偽造的河稅徵收權證書了吧。」

 「晤……」

 大體上來說。這一類東西都會以遠遠不及其本身能帶來的利益低價賣出,可是也不知道為什麼,有很多買家都會相信那是真

 、的。

 「好像有點可憐吶。」

 河面上。一艘艘船都向著關口排成隊列。

 因為多餘事而耗費了時間的關口士兵們正加快收稅的速度,而少年的存在也被徹底忘記了。

 正如赫蘿所說,看他的樣子的確是值得可憐,不過本來只要仔細想想的話就不會中招了,這也可以說是應有的報應吧。

 「應該會是一次很好的教訓吧。」

 所以羅倫斯就作出了這樣的回答。赫蘿聽了,馬上把落在少年

 身上的視線轉回到羅倫斯身上,以稍帶責備的眼神看著他。

 「你難道要說我不近人情嗎?」

 「汝因為貪心而失敗的時候,好像也為了求助而東奔西走吶?」

 雖然羅倫斯聽了有點不舒服,但是因為這樣就給少年施捨錢

 財的話,也是違背商人原則的行為。

 「即使那樣,我也是用自己的雙腿來東奔西走的吧。」

 「嗚。」

 「我認為自己還沒有冷漠到把求助者的手一把甩開的程度。不過,那些人如果連站起來也做不到的話,不管怎麼樣幫助他都成不了商人的。那種人應該穿上僧服,到教會去才對。」

 赫蘿之所以還在思索著什麼,一定是因為還是覺得少年很。

 憐吧。

 雖然說得不情不願,不過赫蘿畢竟是幾百年來在沒得到任何感謝的情況下一直為同一條村子帶來麥子豐收的宅心仁厚的存在。

 也許她的性格就是想要幫助那些有困難的人。

 一個個去幫助那些人的話也是沒完沒了的,這畢竟是事實。

 界上到處都是值得可憐的人,可是神的數量實在太少了。

 羅倫斯重新蓋好被子,輕聲嘀咕道。

 「所以,如果他能以自己的雙腳站起來的話。或許……」

 儘管心地善良,也並非不曉世事的赫蘿,也應該會理解自己的。

 雖然那位少年也很可憐……正當羅倫斯看向少年的瞬間,他沒有懷疑自己的眼睛,反而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

 「老師!」

 傳來了一聲尖銳的叫喊。

 在場的都是習慣於市場上不絕於耳的高聲吆喝的人們。對於這個聲音到底是衝著誰來叫,他們都能在瞬間內理解過來。

 少年站起身來,連士兵的制止也沒有理會,徑直沿著棧橋奔來。

 他所奔往的方向,自然是他的聲音所對準的方位——

 他就是羅倫斯了

 「老師!是我!是我啊!」

 然後,從他嘴裡說出來的卻是這樣的話語。

 「唔……什麼?」

 啊啊,見到您真是太好了!我正因為找不到吃的東西而頭疼呢!我只能感謝神賦予我如此的運氣了!」

 他的臉上完全沒有任何喜悅的神色,而是充滿了拚命的緊迫感。

 羅倫斯一時間只能愣愣地回望著他,腦海中則在商人引以為豪的記憶賬簿中拚命搜尋著是否曾經見過這個少年的答案。

 但是。最後得出的結論是,自己根本不認識任何稱自己為老師的少年。還是說,他是自己在旅途中曾經教過怎樣賺取生存食糧方法的孩子們的其中一個呢?

 這時候,羅倫斯醒悟了。

 不。這是少年打算放手一博起死回生的大戲劇。

 等他領悟過來的時候,先一步發現這一點的關口士兵,已經用槍柄打倒了少年,並抵在他的背上。

 「臭小子!」

 關口是權力者的權威象徵。

 如果在這裡遇到欺詐的話,那就面子全失了。

 搞不好的話,少年恐怕會遭遇被扔進河底的命運吧。

 即使如此,他那淡藍色的眼眸也依然在注視著羅倫斯。

 他帶著逼人的氣勢,彷彿在訴說著一旦失敗就只有死路一條似的。被他這種眼神深深吸引而屏住了呼吸的羅倫斯,被赫蘿輕戳了一下腹部才回過神來。赫蘿的臉正朝向既非少年也非羅倫斯的另一個方向。取而代之的是,她的側臉上明確地寫著「你可別忘了自己說過的話」。

 因為少年已經以自己的雙腳站了起來,喊出了聲音。

 「竟然敢辱沒迪傑恩公爵的名聲,好大的膽子!」

 河上朝關口駛來的貨船陸陸續續地排成一列。

 如果出現阻滯的話受責罰的就是他們,因此對這總是在妨礙公務的少年已經忍無可忍了吧。

 士兵把槍抵在少年的背後,同時對準了他的腹部抬起了腳。

 就在這一瞬間。

 「請等一下!」

 羅倫斯發出的聲音,跟士兵的腳正要踢在少年身上幾乎是同

 一時刻。

 一時停不住勢頭的腳輕輕推了少年一下,傳出了青蛙般「咕嗚」的叫聲。

 「的確,好像是我認識的人。」

 士兵看了看羅倫斯,慌忙移開了踢向少年的腳,不過似乎很快就理解了羅倫斯的真正用意了。他以稍帶不快的表情比照著羅倫斯和少年的樣子,半帶嘆息地挪開了抵在少年身上的槍柄。

 不管從誰的角度來看,少年在演戲這一點已經是再明白不過的事實了。

 他的眼神就好像在說「真是個爛好人」一樣?

 少年彷彿對自己的成功演技感到難以置信似的眨巴了幾下眼睛,但是在領悟了事態之後就馬卜站起身來,踩著牛硬的步伐徑直溜進了拉古薩的船上。

 在付了稅金之後,拉卉薩也停下了綁紮錢袋的手。觀察著:的變化和推移,在看見少年乘上自己船上的時候才終於回過神。

 想要說些什麼,卻還是閉上了嘴巴。這是因為他跟羅倫斯刈I了視線的緣故。

 「喂,後面還跟著很多啊,快點出船吧!」

 發出這聲叫喊的人。是彷彿在說「問題已經轉移到船上」的士兵。

 其中雖有希望盡快送走瘟神的原因。而實際上船也一艘接一艘地下來了。

 拉古薩向羅倫斯輕輕聳了聳肩膀。然後就乘上船拿起了竹竿。只要他肯支付船費的話,當然就沒必要抱怨了。

 然後,少年雖然乘上了船,但是也不知道是嚇破了膽還是體力到了極限。他才剛走到羅倫斯他們的船頭位置就倒了下來。

 赫蘿這才看向羅倫斯。

 臉上還透露出一點不高興的神色。

 「既然已經這樣,也沒辦法了吧?」

 聽羅倫斯這麼一說,赫蘿才第一次露出了淺淡的笑容。她從毛毯裡鑽出來,把手搭在腳邊躺著的少年身上。

 平時看起來雖然好像很喜歡捉弄和嘲笑別人,不過看她蹲下來向少年打招呼的樣子,卻宛如一個跟外表相符的溫柔修女一樣。

 對於她的樣子非常像模像樣這個事實,羅倫斯感到非常沒趣。

 雖然並不是對自己的行動準則沒有自信,但是一旦跟赫蘿相比的話,自己就完全是個薄情的人。

 明白到少年並沒有受傷之後,赫蘿就讓他坐起身來背靠在船邊上。

 羅倫斯拿起一杯水遞給了赫蘿。

 在赫蘿陰影中的少年手上,還緊緊握著那張證書。

 的確是相當了不起的毅力。

 「來。這是水。」

 赫蘿接過那杯水,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於是,彷彿暈了過去似的閉著眼睛、渾身癱軟的少年慢慢睜開了眼瞼,先後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赫蘿和後面的羅倫斯。

 接著,當看到他有點害羞似的笑起來的時候,曾經打算對少年見死不救的羅倫斯就不由自主地背過了臉。

 「謝……謝你們。」

 也不知道這句話到底是對給他喝水的回禮,還是對陪他演戲的回禮。

 不管如何,對在不計較利益得失的地方獲得別人感謝這種事感到很不習慣的羅倫斯來說,還真是有點害羞。

 也許是喉嚨覺得很口渴吧,在這麼寒冷的天氣中毫不猶豫地喝下了冷水的少年,在咳嗽了幾聲之後,就心滿意足地深呼吸了一下。

 看他的這副模樣,似乎並不是從雷諾斯來的。畢竟沿河一帶的城鎮應該還有另外好幾個,他也許是從那些地方向北或者向南走來到這裡的吧。

 那到底是什麼樣的旅途呢?

 從他那已經磨得快要見底的草鞋看來,至少可以知道那肯定不是輕鬆的旅途吧。

 「穩下情緒之後,就稍微睡睡吧。毛毯光用這個夠不夠?」

 除了羅倫斯他們裹著的毛毯以外,還準備了另一張備用的毛毯。

 把那張毛毯遞過去之後,少年馬上喜出望外地瞪大眼睛。點了點頭。

 「願神保佑您們兩位……吧……」

 裹上毛毯之後,他馬上就靜靜地進入了夢鄉。穿成這樣子,恐怕就算在外面露營也不可能睡得著吧。搞不好一睡下去反而會凍死。

 赫蘿先是一臉擔心地看著他,隨後聽到他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似乎就放下心來了。她露出羅倫斯從沒見過的溫柔表情。輕輕撫摸了一下少年的前發,然後站起來說道:

 「汝也想被咱這樣摸一下嗎?」

 這句話裡大概有一半是捉弄,另一半是害羞吧。

 「撒嬌畢竟是小孩子的特權啊。」

 看到羅倫斯聳著肩膀這麼回答,赫蘿就笑著說道:

 「汝在我眼裡也跟小孩子差不多唄。」

 就在他們說著這些話的期間,以比剛才更快的速度順流的船也終於減慢了。除了船已經快要追上駛在前面的貨船以外。古薩似乎對突然加入的乘船者有點興趣。他放下竹竿,隔著貨物m裡面發話道:

 「真是的,總算是沒事吧?」

 他說的當然是少年的事了。

 看見赫蘿點了點頭,拉古薩就摸了摸自己的臉,吐了一口白氣。

 「大概是被誰騙到了吧。雖然今年沒有來,不過每年天冷的時候,就會有很多人從南方湧過來啊,可疑的傢伙也數不勝數。好像是在前年吧,有個擅長製作偽造證書的人,別說是這樣的小孩子。就連那些商人也經常會上當。自那以來,大家可能吃虧後長了記性,最近這種事也很少見了。大概他就是被那些剩下的餘孽騙到了吧。」

 羅倫斯小心翼翼地把少年從毛毯裡伸出來的手上握著的證書拿起,攤開來看了一下。

 那是一張霍爾曼‧蒂‧迪傑恩公爵對羅姆河的船舶關稅徵收權委讓證書。

 所謂優雅圓潤的詞句,只不過是有名無實的形容而已。上面只是以許多生澀難懂的字眼寫著有關權限委讓的注意說明,只要是看過真品的人,就能馬上判斷出那是偽造的東西了。

 然後,最關鍵的當然就是公爵的署名和印鑑了。

 「拉古薩先生,迪傑恩公爵名字的拼寫是?」

 「唔。那當然是……」

 跟拉古薩說出來的名字…對照,馬卜就發現兩者相差了一個不發音的小寫字母。

 「印鑑也肯定是假的吧。如果偽造真品的話可是要被行絞首刑的啊。」

 這就是有趣的地方了。

 雖然做出跟真品一樣的偽造品就是絞首大罪,不過做出類似的東西卻不會被問罪。

 拉古薩尢奈地聳了聳肩膀,羅倫斯也小心地疊好證書,放回到少年的毛毯內側。

 「不過啊,乘船的費用我還是要收的哦。」

 「那個……嗯,那當然了。」

 雖然赫蘿聽了可能會生氣,不過世界上的事情大多數都可以用金錢來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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