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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與香辛料 (第六卷)》第3章
第二幕

 少年的名字,似乎是叫做托特。珂爾。

 小睡一覺醒過來後,他的肚子好像叫得比赫蘿還要響,於是羅倫斯就分了點面包給他。他吃麵包的樣子,就好像一邊吃一邊警惕周圍的野狗一樣。

 他的神情卻沒有那種粗獷感,讓人感覺是那種被人家扔掉的狗。

 「那麼,這些紙你到底是用多少錢買的?」

 據珂爾自己所說,那些從旅行商人手裡買來的證書不僅僅是一張兩張,他把背著的那個破爛袋子裡面裝的東西全翻出來一看。幾乎多得可以訂成冊子了。

 少年-珂爾兩口就吃下一個拳頭大小的黑麥麵包,同時簡短地回答道:

 「……一崔尼……八路特。」

 他的聲音之所以如此含糊不清,多半不是因為正在吃麵包的緣故吧。

 穿成這副模樣的他竟然支付了一枚崔尼銀幣,那肯定是懷著拚死一博的打算了。

 「還真是夠乾脆的啊……難道旅行商人的打扮很光鮮嗎?」

 作出回答的人是拉古薩。

 「不,大概是穿著殘破衣服,沒有了右手的商人吧?」

 珂爾大吃一驚,同時點了點頭。

 「那是著附近很有名的傢伙啦,他總是四處兜售著那一類的紙張。大概他是這麼告訴你的吧?你看我的右手吧,我可是犯了這麼大的風險得回來的。我已經命不長久了,打算回去故鄉。所以,我就把這張證書轉讓給你吧。」

 珂爾的眼珠已經變成了小圓點。說不定真的是一字一句都沒。有任何差錯吧。

 騙子基本上都會帶著手下,而那些騙人的文句也是延綿不絕地從老大傳給手下的。

 另外。騙子所失去的右臂,恐怕也是被警吏逮捕後砍掉的。

 盜取錢財的小偷就被砍手指,盜取信用的騙子就被砍掉手臂。盜取性命的殺人犯就被砍掉腦袋。當然,如果做得太過分的話,就會變成比斬首更難受的絞首刑。

 不管怎樣。少年似乎對自己中了一個眾所周知的騙子布下的陷阱感到震驚,渾身無力地低頭垂下了肩膀。

 「可是,你能懂看懂文字嗎?」

 羅倫斯一邊翻著那疊紙一邊問道。少年沒什麼自信的回了一句「懂一點……」。

 「這疊東西,有一大半連證書都算不上啊。」

 「……那、那到底是什麼呢……?」

 出乎意料的是,他的言辭相當謙恭得體,羅倫斯不禁對此感到佩服。他可能是跟隨過一個很好的主人吧?畢竟遇見他的時候是那副模樣,這的確是有點出乎意料。

 珂爾現在的表情,幾乎可以說是沒有比這更失落的表情了。

 大概是他的樣子感到很可憐吧,坐在旁邊的赫蘿就關照地把面包遞給他吃。

 「這基本上是從哪個商會裡偷來的各種文件吧。你看,裡面還有『匯率表已經發送了!』的通知書啊。」

 羅倫斯一邊說一邊把東西遞給赫蘿。可是赫蘿儘管會讀文字,也不知道什麼是匯率表的通知書。

 於是。羅倫斯又側了側腦袋,正要把東西遞給珂爾看,他卻搖了搖頭。

 現在他恐怕是懷著被強迫面對自己失敗的心情吧。

 「這一類的東西,我也經常見到。雖然不能用這些紙片本身來提取金錢,不過最低限度也能成為商人們的下酒佳餚。這些多數是從什麼地方偷來的。不斷地在不同人的手裡轉來轉去。」

 「跟我們打交道的商家也說過之前被擺了一道啊。」

 拉古薩一邊把船頭稍微擺往右側,一邊插嘴說道。

 「到底是誰偷的?」

 「基本上都是到那個商會打雜的小夥計們啦。被隨意使喚拚命折磨,逃出去的時候就打算撈點上路費,所以就偷走了。如果是互為商敵的商會的話也應該也會高價收購,當然,也會有人打算用來詐騙而買下來。這大概是在小夥計之間延續下來的智慧結晶吧。如果偷錢的話,商會肯定就會動真格地追趕他們,可是這類東西畢竟關係到商會的面子,不是那麼好追究嘛。」

 「唔?」

 「如果因為不見了一張賬簿的草稿而拚命追趕的話,別人也許就會覺得那張草稿上寫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吧?這對商會來說是很頭疼的事情啊。」

 的確有很多事情要考慮呢——赫蘿滿懷佩服地地點了點頭。

 羅倫斯一邊說一邊翻著那些紙張,不過這樣看來還真有趣。

 哪個商會在哪個城鎮的哪家店舖、以什麼樣的價格訂購了什麼商品,這可不是能隨便看到的信息。

 不過,對珂爾來說,這實在是很可悲的事情。

 如果讓羅倫斯買下這些東西的話,二十路特已經是極限了。

 「這就是所謂的『不知道就是罪過』了。怎麼樣。你反正手上也沒有錢吧?作為船費和餐費,我就幫你把這些東西買下來吧。」

 少年的眉頭抽動了一下,但他還是沒有抬起視線,而是注視著船的底部。

 他一定是在頭腦中進行著多方面的計算吧。

 這疊紙片中說不定還混入了真品,又或者全都是純粹的破紙。錯過這個機會的話,也許就遇不上願意買下來的人了。雖說如此。但這畢竟是花了一崔尼以上的高價買回來的東西……

 正如赫蘿宣稱能輕易看穿羅倫斯內心所想一樣,羅倫斯對於這些利益得失的問題也能輕易看穿。

 只是,那並不是像赫蘿那樣通過表情和態度的變化來看。而純粹自己也有過這樣的經驗才能理解過來。

 「到底是……多少錢呢?」

 他彷彿懷抱著什麼怨恨似的抬起頭來,大概是覺得如果露出毫無自信的表情就會被壓低價錢吧。

 面對他的努力,羅倫斯感到有點好笑,好不容易才忍住沒有笑出口,咳嗽了一聲之後冷靜地說道:

 「十路特。」

 「嗚…………」

 珂爾繃緊著臉深呼吸了一下,回答道:

 「太、太便宜了。」

 「是嗎?那就還給你吧。」

 羅倫斯毫不猶豫地把那疊紙遞到了珂爾面前。

 塗抹存臉上的一點氣力,是很輕易就會被剝掉的東西。

 而且。那被剝掉假面的樣子,比起什麼都沒塗抹的時候要顯得更為寒酸。

 珂爾交替地打量著遞在面前的那疊紙和羅倫斯的表情,緊緊抿住了嘴唇。

 打算儘量提高賣價而擺出強硬的態度,結果連一分錢也沒賺到。可是事到如今要再拜託對方一次的話,卻因為強硬的假面而無法做到。

 就是這麼回事吧。

 冷靜一點來看的話,畢竟赫蘿和拉古薩也一臉無奈地笑著這一幕。他應該會知道暴露出自己的脆弱反而會打開一條活路的吧。

 如果說商人為了賺錢隨時都可以捨棄尊嚴的話,就是這麼一回事了。

 當然,珂爾並不是商人,而且還很年幼。

 羅倫斯把那疊紙收了回來,在角落裡搔了搔下巴。

 「二十路特,再高的價我是不能出了。」

 珂爾彷彿從水裡探出頭來似的瞪大了眼睛,但是馬上又垂下了視線。

 大概是覺得如果被看到自己高興的樣子就會被乘虛而入吧。

 雖然明顯可以看出他完全放下心來的模樣,不過羅倫斯當然是裝作沒發現了。

 羅倫斯向赫蘿看了一眼,只見她正露出一側尖牙,彷彿在說「別太欺角人家」似的。

 「就請您……以這個價格收購吧……」

 「雖然到肯盧貝的話有點不夠啦。要不你就在中途下船,要不然的話……」

 羅倫斯把目光轉移到以餘興節目的眼光觀察著事態推移的拉古薩,豪爽的船伕就笑著說「真沒辦法」,然後接著話頭說道:

 「途中也有些雜活要干。如果你幫忙的話,我就給你付點勞務費吧。」

 珂爾就好像一隻迷路的小狗一樣環視周圍,然後輕輕點了點頭。

 河的關口竟然多得隨處可見,實在令人無奈。

 雖然攔下船就能拿錢。接二連三地建起這些關口的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如果沒有這東西的話,船旅的速度應該能快上一倍吧。

 而且,如果是有財力的領主建造的關口,有的也會建造成連接兩岸的橋樑,以及御貨和收貨的碼頭。來往的船隻也會在那裡進行載貨和收貨的作業。

 如果人比較集中的話,有時也會有人向船伕兜售食物和酒菜。呈現出城市裡的旅館街一樣的景象。實際上演變成微型城鎮的關口也有很多。

 就因為這樣,船的行進速度就變得更緩慢了。據說最後比徒步還要慢的情況也時有發生。

 雖然拉古薩也說過船上運的是比較急的貨物。不過跟運載皮草的人們還是沒法比的。

 希望盡快前往肯盧貝,在關口扔下有餘的金額,就絲毫不顧河面的狹窄,憑著高超的技術追過了拉古薩的船。

 「這樣的話能不能追上那隻狐狸啊……」

 在已經不知是第幾個的關口停下船之後,拉古薩似乎在這裡跟人約好了。

 他跟馬上跑過來的商人打扮的男人說了幾句,把珂爾叫過來就開始搬運貨物了。

 就是這樣,一艘接一艘的船超了過去;從瞌睡中醒來的赫蘿依偎在羅倫斯身上。茫茫然的看著這一幕情景小聲嘀咕了一句。

 乘上船之後。赫蘿總是覺得很睏倦,心想自己是不是哪裡不對勁了。不過後來一想,才記起自己作為抵押留在德林克商會時曾經大哭過一場的事情。

 關於自己哭泣的記憶很遙遠。所以很容易忘記。不過哭的確是非常耗費體力的行為。

 「算了。總比馬車要快點。」

 一邊看著從珂爾那裡買來的紙紮一邊隨口答道。赫蘿也滿臉睏倦地回了一句「是嗎」。

 時不時都會左右晃動的船就好像搖籃一樣。

 如果在海上的話就會覺得很難受,可是在河面上的話卻會感到睏倦。要說這是不可思議的事情也的確沒錯。

 「那個小鬼。做事好像出乎意料的認真呢。」

 「唔?啊啊。」

 赫蘿正注視著在棧橋幫忙搬運貨物的珂爾。

 正如她所說的那樣,他並沒有說什麼抱怨的話,正順從地遵照拉古薩的指示幫忙搬運貨物。雖然似乎還不夠力氣搬動拉古薩船上裝滿小麥的袋子,不過他正在把幾個裝著豆子還是什麼的小袋子搬到船上。

 看他現在的樣子,不覺得他是一個會在危急關頭把羅倫斯喚作老師來懷抱一線希望的人。

 一旦到了關鍵時刻,人就會發揮出令人難以置信的力量。

 「那當然了,畢竟是上了這種當的人,原本的性格一定是很認真的吧。」

 從一崔尼八路特這種天方夜譚的價格來看,可以推測到他一定是被騙走了手頭上所有的現金。

 受騙的傢伙。不管是貪慾旺盛還是怎樣,大體上都是生性認真的人。

 正因為這樣,他們做夢也不會想到對方在撒謊。

 「性格認真就會容易受騙,好像在哪裡聽過這句話吶。」

 她一恢復精神就是這副樣子。

 羅倫斯沒有理會她,依然把注意力放在紙紮上。

 「嘿嘿。那麼,到底有什麼有趣的東西沒有?」

 「……嗯,有好幾張吧。」

 「唔……比如說?」

 說完,赫蘿就一臉不在意的向棧橋看去,似乎對什麼感到吃驚。

 羅倫斯也隨著她看向那邊,只見那裡有一頭載著大量貨物的騾子好像快被壓扁似的。

 大概是拉古薩和珂爾把貨物搬到旅行商人帶來的騾子上吧。

 看那騾子的模樣就好像在表演雜技一樣,不過赫蘿卻露出了同情的表情。

 「那麼,比如說這個吧。這是收購銅幣的訂單。」

 「銅……幣?還要特意去買錢嗎?也就是說還有其他想要做上次那種事的人?」

 「不,這恐怕只是因為需要才買的吧。收購價格比目前行情要稍高一點,而且你看,上面寫著『運費、關稅或其他費用都由我們支付』。這就是定期購買的證據。」

 「嗚、唔……等一下。咱好像在哪裡聽過。就是關於為什麼要做這種事的……好像是……」

 赫蘿皺起眉頭閉上了眼睛。

 。

 除了投機目的以外,購買貨幣的理由還有另外幾個。

 特別是記載在上面的是價值較小的銅幣,那麼其中的理由就只有一個。

 赫蘿抬起頭,終於露出了笑容。

 「咱明白了,是零錢唄?」

 「噢,你也挺聰明的嘛。」

 看到赫蘿對這種稱讚也挺起胸膛的樣子,羅倫斯不禁感到好笑。

 「對,這就是為了作為零錢使用而特意購買的。如果人家來買東西也沒零錢可找的話,那買賣就沒法做了。而那些零碎的散錢每天都會被旅行者們帶出城鎮。大概,這些貨幣將會經由肯盧貝越過海峽。在那邊的島國——溫菲爾王國因為貨幣量少而聞名。所以,在那裡流通的這種貨幣,還有一個叫做『老鼠貨幣』的異名。」

 赫蘿馬上露出了呆愣的表情。

 看到她的那張臉,羅倫斯就會產生~種想要用手指按她鼻子的衝動。

 「如果即將發生戰爭,或者國家情勢不安定的話,這些貨幣就

 會隨著旅行者~起離開那個島國。因為那就好像察覺到危機第~個從船裡逃出來的老鼠一樣,所以就有這樣的稱呼了。,,

 「原來如此吶,的確是一種巧妙的形容。」

 「沒錯,我也真得很想知道是誰起的這個名字呢……咦?」

 在談話的途中,羅倫斯的視線就固定在這份訂單上的某個部分。

 他感覺商會的名稱好像在哪裡見到過。

 到底是在哪裡見到的呢?正當他這麼想著的時候,棧橋那邊傳來了~聲短暫的悲鳴。

 抬起臉一看,原來是珂爾差點掉下棧橋了。雖然他幸好沒有成為落湯雞,不過取而代之的是被拉古薩的厚實手掌抓著衣領,就好

像貓還是什麼似的懸垂在那裡。

 接著聽到的是一陣笑聲,還看到了珂爾一臉害羞的笑容。

 看來他並不是什麼壞傢伙。

 赫蘿看人的眼光果然很準。

 「那麼,到底怎樣了?」

 「嗯?哦,這裡寫著的商會名字……總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是不是就在這疊紙裡面呢……」

 正當羅倫斯隨便翻著那疊紙的時候,船忽然猛烈地晃動了起來。

 原來是拉古薩和珂爾完成了搬運工作,回到船上來了。

 「辛苦了,還真是個能幹活的人吶。」

 赫蘿向回到船頭的珂爾打了個招呼,他那張僵硬的臉馬上就鬆弛了幾分。

 雖然他原本的性格可能很乖巧,不過他似乎發現了羅倫斯好像正在尋找什麼似的翻閱著那疊紙片。

 他以充滿疑惑的表情注視著羅倫斯。

 「很可惜,這裡面並沒有混入什麼能換錢的東西。」

 羅倫斯頭也不抬地說了這麼一句話,光憑感覺就能知道他馬上蜷縮起身體的反應。

 赫蘿輕輕一笑,彷彿在說「別欺負人」似的戳了羅倫斯的肩膀一下。

 不過,羅倫斯也很能體會他的期待。

 因為說實在的,羅倫斯也曾經中過一次這一類的圈套。

 「有了。」

 「哦?」

 他拿出了其中的…張紙。

 那是一張還很乾淨的紙,文字也清晰地殘留在那裡。

 看看日期,大約就是去年的現在這個時候。這大概是商會在給運輸船上貨的時候用的備忘紙條吧。因為記載在賬簿上的時候。就算發現遺漏也沒有修正的餘地,所以這就是用作草稿的東西。不過上面記載的內容卻跟記錄在賬簿上一樣正確明了,用秀麗的文字清楚地記載著商品名稱、數量還有發送的目的地。

 雖然說不上是世界各地,不過跟位於遠方的分店或者從屬的商會進行頻繁的聯絡、而且能從各地的人們口中收集到大量地方情報的商會情報網,從一名旅行商人的角度看來,簡直就跟寶而商會送往遠方的貨物一覽表,就幾乎相當於那個商會獲得的所有情報的一面鏡子。

 當然,要讀解它的話就需要一定程度的知識了。

 「所以,我說這不是能換錢的東西。」

 「咦?啊。不……」

 死死地盯著羅倫斯手上那張紙的珂爾慌忙轉過臉去。

 羅倫斯不禁笑了起來。他坐起腰伸出手說道:

 「你看。」

 珂爾窺視了羅倫斯一眼,然後把視線轉移到紙上。

 「你聽好了,上面寫的是『由珍商會的提德‧雷諾爾茲記載』。」

 因為船身搖晃,維持這種姿勢也很難受。雖然有點冷。但羅倫斯還是鑽出了毛毯,來到珂爾的身邊重新坐下。珂爾雖然有點困惑地抬頭看著羅倫斯,不過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轉移到紙上了。

 那淡青色的眼睛,正在以小孩子式的目光「接下來呢?」地催促著。

 「目的地。是從這下面的肯盧貝港鎮遠渡海峽才能到達的島國。名字就叫做溫菲爾王國。啊啊,是嗎……這就是那狐狸的故鄉了。」

 他最後的那句話是對赫蘿說的。

 可以感覺到她風帽下的耳朵動了一下。

 儘管不是真的想要追上去,她還是對埃布懷抱著不安穩的感情。

 「所以啦。這就是把集中在肯盧貝港鎮的各種商品運送到那個位於溫菲爾王國的商會時的備忘紙條——雖然這裡沒有寫名字。這些就是商品,能讀懂嗎?」

 因為對於「看得懂文字嗎」這個問題,珂爾曾經回答說稍微懂一點。

 他彷彿視力不佳似的眯起眼睛,認真地注視著紙上寫的文字。

 那緊抿著的嘴巴,終於張開了。

 「……蠟、玻璃瓶、書籍……扣針?鐵板……嗯……錫……金屬工藝品。還有……阿、尼?」

 「是埃尼幣,一種貨幣的名稱。」

 「埃尼幣?」

 「沒錯。怎麼,這不是挺優秀的嘛?」

 自己還在當師傅的徒弟的時候,受到稱讚時最覺得高興的就是被他撫摸腦袋。因為羅倫斯自以為不像師傅那麼粗線條,所以就以稍微柔和一點的動作撫摸了一下珂爾的腦袋。

 珂爾彷彿吃了一驚似的聳了聳脖子,然後稍微有點害羞地笑了起來。

 「商品名稱旁邊的數字,就代表數量和價格。很可惜,就算拿著這張紙。也不能從任何地方得到錢。除非上面寫著走私的事實,那就另當別論。」

 「上面。沒有寫嗎?」

 「很可惜沒有寫。而且,只要上面沒寫著『這是走私』的話,就無從得知了。或者說,上面如果明確寫有攜帶禁運物品的話。」

 「哦……」

 珂爾點了點頭,又把視線轉回到紙上。

 「那個,這樣的話……」

 「怎麼了?」

 「這張紙,到底怎麼了呢?」

 他問的大概是為什麼特意從那疊紙中挑出這張來看這件事吧。

 羅倫斯終於回想起自己的目的,輕輕笑了一聲。

 「啊啊,剛才我看的那張紙上,寫著收購銅幣的事情,那張紙上的收購者就是這個商會了。那是在位於海峽對岸的這個普羅亞尼領製造,卻主要在溫菲爾王國裡流通使用的銅幣,是用作零錢的。。。。。。』

 羅倫斯這麼說著,途中卻產生了某種奇妙的感覺。

 然後,他抬起臉,也坐起了身子。

 在另一側滿臉沒趣地看著那疊紙的赫蘿,不禁驚訝地看向羅倫斯。

 「怎麼了?」

 「剛才的那張紙,在哪裡?」

 「唔,那個,就是這張唄。」

 赫蘿沙沙地拿出了一張紙,遞給了羅倫斯。

 羅倫斯右手拿著備忘紙條,左手拿著從赫蘿那裡接過來的收購單。

 對照了一下兩張紙,羅倫斯終於明白了那種奇妙感覺的原因。

 日期的差距大概為兩個月,記載在上面的商會名稱也一樣。

 這就意味著左手這張紙收購回來的銅幣,是通過右手這張備忘紙條來輸出的。

 「噢,這還真是有趣的偶然事件吶。」

 赫蘿也彷彿產生了興趣似的看著羅倫斯手中的紙張,珂爾也從另一側提心吊膽地看著。

 因為聽說那沒了一邊手臂的騙子是以這一帶為據點的。所以,也得到的東西應該也是屬於這條羅姆河沿岸的商會的吧。

 這些東西。卻偶然地把上流和下流的定購和出售牽連了起來。

 不過,羅倫斯所產生的奇妙感覺,卻並非是針對那種偶然。

 世界上恐怕沒有比商人對數字抱有更異常的執著態度的了。

 如果說誰能並駕齊驅的話,大概就只有占卜師而已。

 「不過。數字並不吻合。」

 「唔?」

 赫蘿反問了一句,珂爾則把臉湊了過來。看來珂爾的視力實際上的確不怎麼好。

 「你看。這邊買入是五十七箱,可是輸出卻是六十箱。多出了三箱。」

 「……有什麼好奇怪的?」

 雖然羅倫斯把兩張紙放在船的底板上,一邊用手指著一邊進行說明,可是赫蘿和珂爾都露出一臉莫名其妙的表情。

 「你還問有什麼奇怪……貨幣這種東西,對製作者來說,應該是做得越多越賺錢的。但是正因為好賺錢,所以在製作數量上有著嚴格的規定。即使僅僅是賺錢也會被稱為腐敗的溫床,現在既然是製造錢的話就更不用說了。因為誘惑非常強烈。所以,一般在接到訂單之後都必須嚴格遵守那一次規定的數量來製作。」

 「但是,也不一定總是把送到手上的東西全部送出去唄?如果是送到海峽對岸的話,根據船的晃動情況不同,不是也有可能遇到不得不減少運送數量的狀況嗎?所以這次或許是把少了的三箱補上噦。」

 雖然把話說到點子上了,不過光是減少三箱的話還是不怎麼可能。

 當然。因為某種原因而變成這樣的可能性很高,這一點羅倫斯也是很明白的。

 但是面對不尋常的現象感到懷疑,這正是商人的本性。

 「唔,這樣說的確沒錯,不過說白了就是信仰的問題。我只是相信這樣很奇怪啦。」

 赫蘿嘟起了嘴巴,聳了聳肩膀。

 「而且,這個箱到底是怎麼回事吶?貨幣的話不應該是用多少枚來計算的嗎?」

 「咦」

 羅倫斯還以為她在開玩笑,於是反問了一句,可是珂爾也對此表示了同感。

 被兩人的疑問視線夾在中間,羅倫斯雖然有點驚訝,但是馬上就回過神來了。

 他總是會不知不覺地忘記了「商人的常識並不等於世人的常識」這個道理。

 「基本上來說,都不會把貨幣裝在袋子裡嘩啦嘩啦地進行運送。要問為什麼的話,那就是因為太麻煩了。」

 「汝真會開玩笑。」

 珂爾聽了赫蘿的話也笑了起來,兩人互相對視了一眼。

 商人的智慧,都是從經驗中得來的。

 而在這些經驗之中,也經常會有偏離直覺的東西。

 「現在假設要搬送一萬枚貨幣吧。這時候,要數出一萬枚貨幣到底要花費多少時間呢?如果用袋子嘩啦嘩啦地運來的話,就要從袋子裡拿出來。然後將它們一枚一枚撿起。排好位置慢慢數才行。如果一個人數的話,大概要花上半天吧。」

 「換成十人來數就行了。」

 「說得沒錯。不過竊賊的話,兩個自然比一個更糟糕,而三個當然就比兩個更糟糕了。如果一個人數出來的數字不對,那就只需鯉懷疑那一個人。但是,十人的話就要懷疑全部的十個人,恐怕也需要監工吧。要是那樣搞的話,就做不成生意了。」

 「唔。」赫蘿點了點頭,珂爾也歪了歪脖子。

 看來他們似乎還沒理解用箱子的優點。

 「而且,如果是用袋子的話,在途中被偷了也不能馬上發現吧?」

 「那個箱子不也一樣嗎?」

 「啊……我、我明白了!」

 珂爾閃爍著眼光舉起手說道。

 然後,他發現自己無意中舉起了手,又慌忙放了下來。看他那』種慌張的樣子。就好像是在無意中露了餡似的。

 赫蘿雖然莫名其妙,不過羅侖斯看了他這種舉止,不禁大吃一惊。

 因為那種動作,是學生才會有的舉動。

 「你。原來是學生嗎?」

 這樣的話,他的旺盛好奇心,跟打扮不相符的文雅言辭,以及出乎意料的博識也能得到說明了。

 可是,聽了這句話,珂爾卻驚恐萬分的蜷縮起身體。之前那種終於願意敞開內心的表情已經完全消失,以一臉恐懼的神色抬頭看著羅侖斯,身體開始往後退。

 看到他這樣子,赫蘿也一時愣住了。

 即使如此,羅倫斯也當然很清楚他這種反應的理由。

 所以。他冷靜地向他笑了笑。

 「沒關係。我只是個旅行者,沒事的。」

 渾身顫抖的珂爾,以及面露笑容的羅倫斯。

 比照著兩人的神態,赫蘿雖然還是不怎麼明白,不過似乎也理解了現在的狀況。

 她「唔」地嘀咕了一聲,向著不斷退後、就只差掉進河裡的珂爾走近,慢慢伸出手來。

 「咱的同伴雖然是個唯利是圖的商人,不過也是個超級爛好人 吶。汝沒必要這麼害怕。」

 即使同樣是笑容,男人和女人的價值也是不一樣的。

 而且赫蘿還擁有相當標緻的容貌。

 被赫蘿抓住了手臂的珂爾,雖然剛開始還是掙紮著作出抵抗,不過被拉過來之後,他總算是放棄了抵抗。

 看他那樣子,簡直就跟赫蘿一模一樣。

 「呵呵。好啦,不要哭,沒事的。」

 大概是平常看慣了她捉弄自己的囂張姿態吧,羅倫斯看到赫蘿以安撫小孩子的動作抱著珂爾的樣子,不禁感到有點新鮮。

 雖然纖細嬌小的身段很容易誘發男人們的保護欲,不過她實際上畢竟是被稱為賢狼、好幾百年來都為了村子而盡心盡力的、等同於神的存在。

 她的度量之寬廣可不普通的英雄能夠相比的。

 「唔,就是這麼一回事,那麼,你剛才說知道了什麼啊?」

 不管怎樣。為了讓他放下心來,就要先表現出對珂爾是學生這個事實毫無興趣的樣子,說一些沒有關係的話題。

 赫蘿似乎也有這種想法,她輕聲向他說了一句話,然後慢慢放開了手。

 珂爾的眼神中雖然還殘留著畏怯的神色,不過看來已經稍微恢復了平靜。

 這大概是作為男人的逞強意志吧,他悄悄地擦掉眼淚,抬起頭來。

 「那、那個,真的……」

 「啊啊。我向神發誓。」

 這句話簡直就像是魔法的話語。

 珂爾深呼吸了一口氣,抽了一下鼻子。

 赫蘿似乎心情相當複雜,臉上露出了苦笑。

 「啊。嗯……那個……是、是為什麼、要塞在箱子裡,對嗎?」

 「對。」

 那是因為……那個,如果是箱子的話,就能緊緊塞滿一整箱了吧?」

 赫蘿依然眉頭深鎖。

 看來這次是珂爾贏了。

 「實在是優秀的回答。沒錯,預先把箱子的大小決定下來,把貨

 幣整然有序地放進裡面堆滿。那樣一來,只要貨幣的大小和厚度、以及箱子的規格不作改變的話,箱子裡面隨時都塞滿了貨幣,就算光是被偷了一枚,也可以一目瞭然。而且,還可以隨時知道那個箱子裡有多少枚貨幣。那樣的話,也沒必要找人來監視,更不需要數貨幣的人員。實在是好處多多啊。」

 羅倫斯說完,然後向珂爾笑道:

 "以前。我沒有能靠自己想出這個問題的答案。看來你果然不愧是學生啊。」

 珂爾彷彿吃了一驚似的挺起腰身,然後露出了羞澀的笑容。

 相對於此,赫蘿卻露出一臉沒趣的表情,不過她是不是真的沒想到就很難說了。因為赫蘿心地善良,也許一直都沒說出吧。

 "不過,這三箱的差異還是顯示出非同小可的事情,這個還是很有趣的。」

 羅倫斯故作姿態地看著赫蘿這麼說道。她彷彿在說「我已經煩透了那些爭執」似的聳了聳那纖細的肩膀。

 這樣看來,如果羅倫斯說要真的去追趕埃布的話,她也許會找個什麼理由來阻止他呢。

 「那、那個。」

 在這無言的交流中插了一句嘴的正是珂爾。

 「嗯?」

 「那所謂的非同小可,比如說是怎麼樣的事呢?」

 羞澀的笑容已經消失,呈現在眼前的是認真無比的表情。

 羅倫斯稍微有點驚訝,赫蘿也悄悄瞥了珂爾一眼,然後對上了羅倫斯的視線。

 「比如說……嗎。這個嘛,比如說私自製造貨幣的證據什麼的。」

 珂爾倒吸了一口氣。說起私造貨幣的話,那可是很嚴重的大罪。

 可是,面對他的這種反應,羅倫斯也只有苦笑了。

 「是比如,這是假設啦。」

 「啊……是的……」

 然後,他彷彿很沒勁似的垂下了肩膀。

 他這副模樣有點奇怪。看起來也不怎麼像是想把被騙掉的那些錢要回來的感覺。

 難道是需要錢嗎?

 比如他買下這堆紙的錢是向別人借來的或是怎麼樣。

 羅倫斯一邊想一邊把視線投向赫蘿,可是她也只是聳了聳肩膀而已。

 當然,就算是能讀懂別人內心所想的赫蘿,也不可能讀懂別人的記憶吧。

 「只不過,思考這樣那樣的事情,是消磨船上時光的最佳方法啦。」

 珂爾彷彿有點失望似的點了點頭。

 剛開始為了偽造的關稅徵收權委讓書在棧橋鬧起糾紛,然後懷著放手一博的心情把羅倫斯喚做老師來擺脫困境的大膽思維。

 性格卻是相對乖巧的那一類,同時卻對金錢有一種特別強烈的執著。

 這樣的少年,似乎還是個學生。

 羅倫斯在前往教會都市留賓海根的途中遇到了牧羊少女時也被她所吸引。而現在這位少年也同樣令他很感興趣。

 他到底是經歷了什麼樣的過程才遊蕩在這種地方,最後又為什麼買下了偽造證書和各種明細的紙張呢?

 雖然很想把這些事情問個一清二楚,可是搞不好的話,他可能會像貝殼一樣把內心封閉起來吧。說起學生的話,一般來說都會變成酒徒、賭徒、騙子或者盜賊。世上恐怕沒有比游手好閒四處遊蕩的學生更容易受人迫害的存在了。

 珂爾感到危懼的樣子,多半是因為已經親身體會到世間的認識到底有多冷漠的緣故吧。

 所以。羅倫斯表露出營業用的笑容,提問道:

 「那麼。學生也有很多種類,你到底是學什麼的呢?」

 世界上的流浪學生,有半數都只不過是純粹的自稱,他們從來都沒有認真學習過一次。但是珂爾畢竟能讀懂文字,所以應該不是那一類吧。

 羅倫斯把那疊紙合攏起來,堆疊整齊,珂爾就半帶猶豫地開口說道:

 「那……那個……是、是教會……法學……」

 「噢?」

 這也是令人出乎意料的事情。

 修讀教會法學,難道打算去當上級祭司嗎?

 想要當學生的人,要不就是家境富裕借此消閒的人,要不就是不想繼承家業、想揚名立萬的人,再有就是因為不想工作而隨便找個名堂自稱的人,基本上都是這三種人。

 真正想學點東西而成為學生的,實在是少得可憐。

 在那些人當中,修讀教會法學的人也是很特殊的存在。

 雖然不想進入修道院,但卻想在教會裡擔任要職。

 那本來就是一些奸詐狡猾的人集中的門類。

 「不、不過……那個……因為沒能持續支付學費……」

 「被趕出學校了嗎?」

 要是等珂爾自己說的話恐怕得等到太陽下山,羅倫斯就乾脆直接問他了。珂爾也隨即點了點頭。

 因為一般來說都是由學生們一起合資僱傭博士,然後租用一個房間或者借用有錢人的別墅來聽課,所以交不起後續學費的人當然就要被趕出去了。

 世界上雖然也有讓鳥兒偷聽講義,然後通過鳥兒的轉述來進行學習的聖人故事,不過奇蹟也該有個限度吧。

 而且,聽說大多數的博士都是沒有贈禮就不會理你提問的人。

 如果不是家境富裕、或者擁有賺錢才能的話,這恐怕是很難做到的事吧。

 「所謂的學校,在這附近到底是哪裡……是艾力索爾嗎?」

 「不……是阿肯特。」

 「阿肯特?」

 羅倫斯發出了驚訝的聲音,珂爾就好像受了責備似的垂下了頭。

 赫蘿的責備眼神實在很難抵禦。

 不過,名叫阿肯特的城鎮的確非常遙遠,以至於羅倫斯不由自主地發出驚訝的聲音。

 看到赫蘿輕輕拍著珂爾的脊背鼓勵著他,羅倫斯就摸著下巴的鬍子說道:

 「不,抱歉。我只是覺得那是個很遠的地方啦。徒步的話應該要花不少時間吧。」

 「……是的。」

 「說起阿肯特,好像是這樣的一個城鎮吧。有言道,城裡集合了賢者和誠實的學生,裡面流淌著幾縷清水,城中心四季都生長著被譽為智慧果實的蘋果,在那個地方交換的對話是把四個國家的所有語言糅合在一起的精髓,在那裡寫出來的文字能把一切連接起來一直傳遞到海底,是真理和智慧的樂園。其名字就叫做阿肯特。」

 「聽起來……好像是個很厲害的城鎮,而且四季都生長著蘋果也很不錯。那的確是個樂園吶。」

 看到赫蘿彷彿想要舔舌頭的樣子,珂爾稍微有點驚訝,然後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

 當然,赫蘿的話當然可以判斷出這是誇張說法還是真實內容了。

 真是的,果然是一隻心地善良的賢狼。

 「那個,其實這是騙人的。」

 「嗯?是這樣的嗎?」

 赫蘿一臉可惜地看向珂爾。珂爾大概是對她的溫柔對待心懷感激吧。慌忙說出了安撫的話語。

 「啊、嗯、那個、不過,店子裡一年四季也擺著各種各樣的水果,其中也有許多罕見的品種啦。」

 「哦?」

 「比如劍處長滿毛、正好是這樣子能抱起來那麼大、堅硬得非要用錘子+能錘開、不過裡面卻有著甘甜的果汁,那樣一種不可思議的水果之類的。」

 那就是椰子的果實。

 如果在南方停泊大型船的港口。只要季節合適的話偶爾也能看到。不過赫蘿恐怕是從沒見過吧。

 然後,如果要充分調動豐富想像力的話,完全不知道實物的樣子反而會更好。

 當然,羅倫斯就算看到過椰子果實。也從來沒有看到過椰子的原本面目。

 赫蘿把視線投向羅倫斯。

 這並不是開玩笑。她的眼睛的確是在發光。

 「嗯,看到的話我會買給你的。」

 這又不是蜂蜜醃製的桃子,應該不會碰到的,所以沒問題。

 如果萬一真的有的話,那倒是有點頭疼。

 「不過,那個,實際上,阿肯特根本不是什麼樂園,反而是一個糾紛多多的地方。」

 「偷竊旅館是理所當然的事,一個人睡在那裡毫無疑問會被全身剝光。去到酒館的話到處都有人打架。熱氣達到最高潮的時候到處都會冒起火光吧。」

 從珂爾這個年紀到羅倫斯這個年紀。集中到那裡的都是一些不想工作整天游手好閒的學生,那就好像讓山賊和海盜在同一個房間裡過夜一樣。

 羅倫斯把一些時有聽聞的事情加油添醋地說了一番,但珂爾也只是面露苦笑,並沒有加以否定。

 有學校的城鎮,無論從好的意義還是壞的意義來說,都是充滿了活力的。

 「不過,我遇到了既善良又博學的老師,學到了很多東西。」

 「的確,這個年紀能讀懂那麼多字已經很了不起啦。」

 那種羞澀的笑容,感覺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可愛。

 赫蘿也微笑了起來。

 「那麼,為什麼你會來到這種地方?」

 這麼一問,珂爾就保持著笑容垂下了視線。

 「我、染指了書籍的買賣……」

 「買賣?」

 「是的。那個,因為擔任老師助手的那個人告訴我,最近老師會給某本書寫註釋,最好趁漲價之前先買下來。所以……」

 「你買了嗎?」

 「是的。」

 羅倫斯以高明的方式抹去了臉上的表情。

 如果有名的博士為某本書寫註釋的話,配合註釋本的原書就會銷量暴增。

 一個常見的例子就是,書商和博士互相聯合起來,預先把沒有人氣而且印數少的書籍包攬下來,然後再由博士編寫註釋本。

 也就是通過貨少而引致價格暴漲,然後這種暴漲又變成大眾話題的賺錢方法。

 就因為這樣,那些鄰近學校的城鎮整天都會煞有介事地流傳著「那個老師準備為那本書寫註釋」的傳聞。

 商人雖然會理所當然地拿一年後能剪到的羊毛或者一年後收成的小麥粉來做買賣,不過有關書籍這方面的情報卻比天氣預報還要靠不住,所以絕對不會插手。

 不過,對於充滿整座城市的慾望和喧囂毫不關心、每天對著書桌認真學習的珂爾。大概完全沒有料到竟然會有這樣的陷阱吧。

 珂爾所染指的並不是什麼買賣。

 那根本就是詐騙。

 「我那時候覺得自己的錢遠遠不足以支付到學習結束的時候,所以就想如果能這樣子賺一點就好了。而且,那本書的價格的確每天都在上漲。我就想要賺錢的話就要快點買。不過,因為我的錢不夠。所以就從那個助手認識的商人那裡借了錢,把書買了下來。」

 這簡直是可以稱為範本的中圈套過程了。

 因為價格上漲如果不是書商從中搞鬼,那就是在這種消息的慫恿下買書的人們引起的。

 然後。實際上的價格一旦發生上漲,人們就以為那個傳聞是真的。於是買的人越來越多,價格就繼續水漲船高了。

 接下來。就變成了看誰會抽到下下籤的大賭博。

 如果有比自己更蠢笨的人,那就可以賣出去賺錢。

 不過,結果往往會是自己成為最大的笨蛋。

 本來以為這樣的話就算是赫蘿也會感到無奈,沒想到她卻以羅倫斯從沒見過的憐憫表情注視著珂爾。

 這真的有點太沒趣了。

 「不過,最後因為老師的個人原因而沒寫成註釋本……那本書最後變得非常便宜。」

 對這些事情毫不知情,珂爾一邊露出羞澀的笑容一邊繼續說著。聽到這個跟預料分毫不差的結果,羅倫斯馬上理解了一切。

 珂爾被套進了陷阱,向別人借錢把書買了回來。

 當然。這樣一來他就交不起聽課費,連吃飯的錢也沒有,自然也沒法還錢。只有慌慌張張地逃了出來。

 他之所以在這麼北的地方遊蕩,大概是因為學生們的牽連關係甚至比某些差勁的商人還要強的緣故吧。因為在各種城鎮裡游手好閒的人很多。所以誰到了哪個城鎮這種事可以很輕易地調查出來。

 雖然冠以學校之名的城鎮基本上都在南方,不過只要是大的城鎮。也會有一些從街頭說教師那裡免費學習知識的人存在。在到訪教會都市留賓海根的時候,也有打扮類似珂爾的一群人圍著說教師傾聽教導。

 不過,到了這一帶附近的話,那樣的人們也當然會不見蹤影了。

 理由就是因為這裡太寒冷,要過冬非常困難。

 「所以,我就、那個,為了還錢,在各地乞求著好心人的佈施。最後來到了這附近。到了冬天的話,這一帶就會有很多人來,所以我想也會有很多工作可以做。」

 「是北方大遠征嗎?」

 「是的。」

 「原來如此。」

 但是,在躲避追債者的同時北上一看,實際上北方大遠征卻已經被中止,也沒有什麼人,更沒有工作。這樣下去的話光是為了過冬可能就要花光手頭上的所有錢。

 這時候就出現了一個形跡可疑的騙子。

 珂爾明明想要修學教會法學,可是神卻只給了他冷酷無情的打擊。

 還是說,這是神賦予他的考驗呢?

 「所以,經過一系列迂迴曲折的道路,汝就碰到了咱們的船嗎?」

 「就是、這樣。」

 「還真是個不尋常的相遇吶。是唄?」

 赫蘿把視線投向羅倫斯,笑著說道。

 珂爾那沾滿污垢和泥巴的臉頰,稍微紅了一下。

 雖然說不上是幸運的旅途,不過無論什麼事都是有所失必有所得。雖然世界上滿是陷阱,不過也有一些能能躲開的。畢竟有言道無知也是罪啊。不過,汝可以放心。」

 赫蘿滿臉得意地這麼說道。如果摘下風帽的話,她的耳朵肯定在動來動去吧。

 剛才那種飽含母性的溫和態度到底哪兒去了?

 不——羅倫斯心想。

 雖然嘴裡說一些義正詞嚴的話向珂爾伸出救援之手,卻不打算自己負起這個責任。正因為如此,她才會有這樣的表現。

 「無知……也是罪……嗎。」

 「唔。不過,汝放心好了。畢竟咱的同伴是歷盡艱難險阻闖蕩過來的高明商…人……嗚唔……」

 羅倫斯半眯著眼睛盯著赫蘿,然後用手封住了她信口開河的嘴巴。

 在不斷磨蹭掙紮了一會兒之後,羅倫斯感覺到她想用牙來咬自己的手指。於是馬上放開了手。

 「怎麼不讓積累了大量智慧和經驗的你來教他啊?」

 「唔?汝還真是說些奇怪的話吶。咱明明只是一個還沒成年的少女,難道說汝的智慧和經驗還不如咱這種小女孩嗎?」

 「嗚……」

 因為必須隱瞞她的身份,羅倫斯也無法對赫蘿這種任性發言作出反駁。

 珂爾也一時愣住,注視著赫蘿和羅倫斯。

 赫蘿那有點泛紅的眼眸,雖然看起來好像在笑,但是卻沒有退讓半步的意思。

 雖然她多半是對無知可憐的少年感到同情,不過被推上這麼一個大責任的話。羅倫斯也很頭疼。能夠通過人傳授的智慧來躲避的困難實在少之又少。真正要掌握的,並不是有關某個陷阱的知識,而是尋找那個陷阱的方法。

 那樣的東西可不是一朝一夕能掌握過來的。

 赫蘿也肯定很清楚這一點吧。

 她是在瞭解到這一點的前提下這麼說的。

 「汝待咱這麼好是為了什麼?」

 然後,她抓起羅倫斯的耳垂拉近自己,小聲說出了這句話。

 「是咱很可愛?汝難道是這種淺陋的無聊雄性嗎?」

 「那!」

 雖然自己也承認那的確是理由之一,不過絕對不是光因為這樣。

 但是,如果現在拒絕教導珂爾的話,自己就無法否定赫蘿的這句話了。

 赫蘿的視線刺了過來。

 根本沒有任何選擇。

 「我、我知道啦我知道啦。所以,你就快放開我吧。」。

 要是一邊耳朵被拉長的話就糟糕了。

 聽羅倫斯這麼說,赫蘿才終於放開了他的耳朵。

 「嗯,那才算是咱的同伴嘛。」

 她開心地笑了起來,用手指彈了一下他的耳垂。

 羅倫斯儘管嘆著氣,可是因為很不甘心,沒有去看赫蘿的臉。

 就算想要報復,要是做出同樣事情的話,也不知道她會狂怒到哪個地步。

 「但是,本人到底有沒有想學的意向啊?」

 羅倫斯把視線投向一時愣住的珂爾。

 珂爾看起來很像小狗。不過,他或許真的就跟小狗一樣。在瞬間就知道誰是誰的主人了吧。

 突然被這樣問了一句,他儘管慌張得嘴巴一張一合,不過實際上也是個聰明的少年。

 他馬上擺正姿勢,深呼吸了一下,然後這麼說道:

 「啊、那個,請您多多指教。」

 赫蘿很滿意似的點了點頭。

 她不用自己教,當然就覺得輕鬆了。

 羅倫斯不禁搔著腦袋嘆了口氣。

 雖然說教會別人某種知識這種事他也算是比較喜歡。不過要是太拘泥於形式的話也會覺得困擾。

 但是,畢竟也不能不教。

 因為自己收留了赫蘿並跟她一起旅行,絕對不僅僅是因為赫蘿有著可愛少女的外表。

 「沒辦法了,我們畢竟坐上了同一條船啊。」

 羅倫斯說完這句話,船也輕輕晃動了一下。

 珂爾頓時張大了嘴巴,赫蘿則煞有介事地嘆了口氣。

 正當羅倫斯後悔著「早知道就不說」的時候,赫蘿這麼說道:

 「沒事的。咱最喜歡就是那樣的汝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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