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二章 誰驚誰喜
聽盧智提到「驚喜」,房喬的神情已經有些麻木,今晚盧智給他的「驚喜」已經是夠多了,他實在不知道,接下來還要面對的,又是怎樣的打擊。
現在的他,只想趕緊離開這裡,找個地方一個人好好清靜一下,他要把今晚發生的事情都好好想一想,而不是等著看什麼「驚喜」。
「房大人,不要哭喪著臉,你還是期待一下的好,」盧智站直了身子,輕輕在房喬的肩上拍了拍,扭頭對面具男子道:
「後面的就是私事了,你且迴避下吧。」
好像前面的一直都是私事吧?遺玉無語地這麼想著,便見面具男子很是配合地從椅子上站起來。
「小玉,你在這等等。」
盧智對遺玉交待了一句之後,領著回頭衝她輕輕頷首示意的面具男子,走到廳門口,道了一聲「盧耀,開門」,屋門便被人從外面打開,兩人走了出去,門又被從外面虛掩上。
會是什麼驚喜?遺玉看看半死不活地趴在地上的麗娘,還有神情恍惚地站在一旁的房喬,不知道在所有的謊言和醜陋都被揭穿後,對這兩個人來說,還有什麼是稱得上驚喜的。
盧智並沒有離開多久,遺玉正看著麗娘後腦上纏裹的帶血的布條出神,便聽到門聲響動,連帶著盧智緩和的聲音:
「別怕,進來。」
她視線移向門邊,就見盧智走進門內,正側身對著半開的門扉外不知誰人在講話,黑不隆冬的門外,隱隱聽見衣料摩擦聲,下一刻,便見一前一後兩道人影,有些拘謹地走了進來。
遺玉一愣,房喬扭頭去看,同樣愣住。
這是一名約莫四十來歲的婦人,穿著簡樸的布衣,皮膚有些黝黑,模樣卻算周正,乍一看有些眼熟,不等遺玉細想是否在哪見過,便被她伸手從背後拉出來的少年引去目光,十二三歲的年紀,個頭不高,五官很是清秀,這孩子有些膽怯地飛快看了一圈屋裡的人,然後便將頭埋進那婦人懷裡,小聲道:
「娘,俺困了。」
那婦人沖盧智不好意思地扯了下嘴角,快速瞄了一眼房喬,然後拍拍懷裡的少年,湊到他耳邊,低聲道:「鐵福乖啊,你晌午不還吵著要見爹麼......」
這、這是什麼情況?遺玉眨眨眼。
這婦人說話的聲音雖低,但在靜悄悄的屋裡也能清晰入耳,這下就連趴在地上裝死人的麗娘也有了反應,扭頭去看站在門邊的那對母子。
盧智道:「鐵福,過來。」
那少年聽見他的喚聲,被農婦推了推,擰著手指兩步蹭到他跟前。盧智雙手按上他的肩膀,將這孩子推到自己身前,面對著房喬站好,衝著他意義不明地一笑,語出卻驚人——
「鐵福,這個便是你爹了,喊人。」
爹、爹?!
那孩子猶豫著,十根手指頭擰的更緊,在房喬的呆愣下,半晌才道:「你、你就是俺爹嗎?」
室內一靜,最先動作的,不是房喬,而是麗娘。她掙紮著從地上爬了起來,一個猛子躥到盧智面前,伸手便去拉扯那孩子的胸前的衣襟,嚇得他當即驚叫,伸手去推搡她,盧智只是按著他的肩膀並未阻攔,任由麗娘三兩下便將這孩子的幾層衣襟扯開,露出脖頸上整片的皮膚。
麗娘在看清楚他右側鎖骨下方一快掌心大小的灰色胎記後,兩手一緊,不顧那孩子的驚嚇,發狂一樣地把他從盧智手下拉扯到了自己的懷中,緊緊地將他摟住。
「孩子,果然是我的孩子!我的兒子!」
「你放開俺!娘!娘!」
立在門口的婦人聽見他叫喚,看了一眼神情似乎格外愉悅的盧智後,一咬牙,上前便去搶那被按在麗娘懷裡的少年。
「你、你放手,別悶壞了俺家鐵福!」
「娘!哇......」
一時間,兩個婦人中間夾著一個半大的孩子,鬧做一團,盧智的視線越過他們,看向僵立在那裡的房喬,不緊不慢地開口道:
「十三年前,這個女人生產時候,正是安王對你疑心最重之時,麗娘生恐自己誕下的孩子會被送到安王那裡,就瞞著你事先聯繫了韓厲,生產當晚,沒想誕下了一對龍鳳胎兒,那男嬰被韓厲派來的穩婆抱走,留下了女嬰,等風頭過去,她本想把孩子要回來,韓厲卻告訴她,看管孩子的奶娘帶著那孩子跑了。她害怕你知道後會怨恨於她,便不敢將這事透露半個字給你聽。可實際上,這孩子壓根是平安無事地被韓厲在外地尋了名寡婦養在在長安城附近,在你眼皮子底下長大,說來,我也是下午方才見著人。」
遺玉恍然,難怪麗娘方才會因為一枚錢幣和盧智莫名其妙的話,就言聽計從地向房喬交待了自己做過的壞事。
「你、你說,這是、是我的孩子?」房喬伸手一指那被夾在兩個婦人中間的少年,結巴地問道。
盧智瞥了一眼披頭散髮的麗娘,道:「當娘的總不至於認不得自己的親生骨肉。」
他話音落下,這頭兩人爭搶兒子的舉動也已經停下,那農婦到底力氣大些,眼見孩子哇哇大哭,一個使勁兒將本就氣弱的麗娘摜了個踉蹌,後退幾步撞在了房喬的身上。
麗娘正待再撲上去,卻被房喬扯著胳膊轉了個身子,衝她厲聲質問道:「他說的是不是真的!這是我孩子?!」
半邊臉上還帶著紅溜溜的巴掌印子的麗娘,淚眼模糊地使勁兒點頭,這會兒也顧不上剛才還和他翻臉,心心唸唸都是兒子,怕他不信,還將捏在手心的錢幣捧給他看。
「是、是咱們的孩子,這錢兒是我孕時找人打的,孩子抱走時候,我把它串成繩子系在他脖子上,你看、看,這上面的小字,『齊福』,便是我給這孩子想的小名兒,對、對,他身上還有胎記,有胎記!」
說罷她便又要去拉扯那個孩子,那農婦在盧智的眼神示意下,猶豫地鬆開手,讓麗娘把哭鬧的孩子拉到了房喬跟前,指著他鎖骨附近胎記給他瞧。
房喬伸手在那胎記上摸了摸,辨出是真的後,又聽麗娘在耳邊絮絮哭訴,再看看這孩子同她有幾分相似的長相,沉思片刻,便知道這是有真無假的事了。
「怎麼樣,房大人,這還算是個驚喜嗎?」盧智道。
「你這是想做什麼?」房喬滿心懷疑地直言問出。
「這還用問麼,都說是送給你的驚喜了,」盧智伸手一指一旁的農婦,道:「連這孩子的來路我都幫你想好,等到了明天,長安城的人便會知道,房大人您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妻子,連同當年她腹中的胎兒,不過可惜的是,您那長子和次子,卻不幸亡於安王餘孽之手,就剩下這麼一對孤兒寡母,孤苦伶仃。」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盧智皺眉,「聽不明白麼,那我就再說清楚點,從今往後,這個女人便是你的正妻盧氏景嵐,這個孩子便是她親生兒子,」他摸了摸下巴,一臉認真道,「嗯,叫什麼好呢,長子是遺直,次子是遺安,這三子嘛,就叫做遺愛好了,房遺愛,呵呵,真是個好名字。」
房遺愛!遺玉緩緩抬起手摀住了嘴,怎麼她二哥不是叫遺愛,是叫遺安的嗎?!房遺愛,歷史上那個娶了高陽的倒霉蛋,不是她二哥!聽著盧智玩笑一般地說出「房遺愛」三個字,再看那農婦,剛才的熟悉再次感湧上,當即恍然,若她皮膚再白上一些,豈非是有三分同盧氏相像!
遺玉心中油然升起一種奇妙的感覺來,就彷彿是被撥亂的歷史軌道,在她親眼所見中,重上正軌一般。
「不!這明明是我的兒子!」麗娘聽懂盧智話後,驚慌地摟著那個孩子叫道,她知道若房喬應下,那她便是真的什麼都沒了!
盧智不理會她,淡淡地望著房喬,帶些詢問和提醒地喚道:「房大人?」
房喬面色僵硬,只有眼底的神色透露出他心底的掙扎,雖他更想認回真正的盧氏母子,可經過今晚,只要他不是傻子,就知道那是痴心妄想絕無可能的事。經過這大理寺一案的鬧騰,房家的名聲已經是大不如前,若不盡快想辦法挽回,那日後......想到這裡,盧智那方才他聽著還荒唐的話,卻著實變成了一個無法拒絕的誘惑。
麗娘似乎察覺到他的動搖,可憐地叫道:「老爺,老爺,這是我的兒子,是我的!這個女人也不是大夫人,您清醒點啊!」
「...你有何條件?」房喬繃著臉問道,這一刻,他不是方才那失魂落魄的男人,而是再理智不過的房大人。
「老爺!」
「條件?」盧智滿眼泛著愉悅,雙手環臂,目光閃動,瞥了一眼驚慌失措的麗娘,帶些深意道:「房大人,我以為,你也是個聰明人。」
房喬思慮的眼中掠過一絲懷疑,最終滿面的僵硬,化成了一聲輕嘆:
「我知道了,我會照做的,人我現在可以帶走嗎?」
盧智毫不意外他的選擇,側身讓開了大門,道:「盧耀,送客。」
「咚!」
一聲悶響,一屋人轉頭看去,便見那有些無措的少年腳邊,聽了房喬的決定,受不了刺激,暈倒在地的麗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