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帝國征服史 第二十七章 開春(下)
宋宣和七年二月二十,壬戌。西元1125年3月26日
應州城西六十里今山西應縣。
余睹谷。
完顏活女緩步在戰場之中。周圍地面上的尸體橫七豎八,到處都是弓槍刀劍,一場大戰剛剛結束,遼國最后一點兵力盡數死在了這里。
半月前,遼國詳穩注1撻不野來投,聲稱遼主耶律延禧及身邊僅有千余人正藏身于應州余睹谷,即將西竄天德軍,投靠西夏黨項。聽聞這個消息,西南、西北權都統、暫時代替宗翰處理西京事務的完顏?魯立刻點起兩萬騎軍,由完顏銀術可統領,奔襲余睹谷。
余睹谷離大同不到兩百里,銀術可毫不將息馬力,兩萬大軍縱馬狂奔,一日一夜便殺到了谷口。面對十倍來敵,契丹人猝不及防,轉眼間便被屠戮一空。盡管一戰大勝,但銀術可還是笑不起來,這一仗,又被最重要的目標給逃走了。余睹谷位于陰山之中,若不能在一兩天內把天祚皇帝找出來,讓他逃入深山里,那就要再等下一次機會了。
為了搜捕天祚帝,銀術可接連派出了上百支由十幾軍中精銳組成的小隊,四散如千溝萬壑的山谷里,布置下一張闊達數十里的包圍網,希望能把逃掉的大魚重新給撈回來,而完顏活女便身處其中的一隊。
“活女!……你磨蹭什么?”一個卒伍裝束的小兵在前面大聲催促著,完顏活女連忙應聲縱馬追上了隊伍。早在半年前,他便被宗翰調離了馬夫行列,下派到軍中做一名小卒。雖然身份依然卑微,但比起每日看著仇人在眼前耀武揚威,自己卻要卑躬屈膝的那種噬心的痛苦,現在受到的一點折磨實在算不了什么。當然,他并不知道,這是完顏宗望幫他在宗翰耳邊說了好話的結果。
兩支小隊一前一后奔馳在余睹谷西北處的深谷中。兩名領隊,一個名叫完顏思恭,他是完顏部支脈耶賴路部族長完顏迪古乃的侄兒,完顏銀術可帳下大將完顏習室的弟弟注2,女真名為撒改。在歷史上,南下伐宋時,他曾為完顏活女地部下,不過現在卻成了完顏活女的首領。另一隊的首領則是完顏銀術可的兒子英,也是完顏家年輕一輩的勇士。
二十余人深入谷地,很快,在他們面前出現了兩條道路。完顏思恭與完顏英商議了一下,決定各挑一路分頭尋找,就看誰的運氣更好一點。商議一定,英便如風一般帶著他的那一隊沖入右路,而思恭這一隊便進入了左邊的山谷。
一行十二騎。在荒蕪人煙地谷底中緩緩而行。幾人注意著地上地痕跡。剩下地人則向四周地峭壁上不住打量。一開始。眾人還能聚精會神地搜索。但到了后來。眾人越來越沒有耐心。觀察周圍都是一掃而過。毫不專注。由于天祚皇帝多次在不可能地絕境中脫逃。在女真地下層士兵中。許多人早已放棄了擒獲耶律延禧地希望。這位動若脫兔地大遼天子。一旦逃竄起來。能讓所有獵人都感到絕望。
“休息一下。”眼見日頭偏西。完顏思恭也終于放棄了。他舉起手。有氣無力地命令著。眾人聞聲。如獲大赦。紛紛下馬活動腿腳。
完顏思恭挑了塊干凈地石頭一屁股坐下。隊中地其他人也紛紛坐到地上。而完顏活女卻不得閑。
“活女。你去找些柴禾來!”思恭命令道。
完顏活女默默點頭。跳上馬往半里外地一片灌木林奔去。他已經習慣被如此對待。按照女真族中地規矩。思恭現在是他地主子。他沒有權利反抗。
初春地灌木林中綠色融融。枝條地尖端泛著嫩紅。盡管這樣地樹枝水分太多。不適合做柴草。但地面上還有不少枯枝敗葉。正適合用來焚燒。
完顏活女翻身下馬,低頭彎腰穿行在一人高的灌木中,來來回回的撿起干枯易燃的枝條。帶刺地荊條不時從他臉上劃過,刮出了道道血痕,他卻恍若不覺,只專注于搜尋地面上的枯枝。
他一次次地把滿懷的柴草送回林外的栓馬處,尋找枯枝的步子慢慢的深入林中。就在一堆大石旁,活女忽然聽見一陣悉悉嗦嗦地聲音。循聲望去,正見一只穿著商號馬靴的腳縮進了石后地陰影中。
“是誰?”完顏活女丟下柴草,蹭的拔出腰刀。
周圍一片寂靜,沒有任何回應。
沒有多做猶豫,活女緩步上前,斷裂地枯枝在腳下不住劈啪作響,漸漸逼近那堆巨石。
“殺!!”一聲大喝,一名高大的戰士舉著刀從石后沖了出來,雪亮地快刀驚雷般的劈下。活女一驚,閃避不及,忙舉起腰刀用力架住。嗆啷一聲,雙刀交擊,火星四濺,兩人同時退開一步。望著一身契丹式重甲的敵人,活女心中不禁泛起一陣疑惑,對面是蓄勢已久,而他是倉促用力,但雙方卻是勢均力敵,對手的力量比想象中要小得多。
完顏活女的視線在對手身上梭巡,只見那名戰士臉容平靜如石,但身子卻微不可察的顫抖著,甲?的肋側泛著鮮紅,竟然是受了傷的。看到敵人的弱點,活女當即迅疾無比的向側一跨,轉到了敵人受傷的一面,同時輕巧橫斬一刀,犀利的刀尖從戰士的雙眼處拖過。
“啊!!”戰士一聲慘叫,完顏活女的速度太快,而他又受了傷,根本跟上活女的腳步。他向后倒退著,左手捂眼,血水從指縫中滲出,右手中長刀舞得水潑不進,猶如一團銀光。
活女如貓一般輕巧的上前,落步無聲,側身避過刀光,從戰士的肋側的傷處把刀用力捅了進去。銀光破碎,長刀落在了地上,戰士仰天而倒。
‘可
…’活女低頭暗嘆著。此人絕對是契丹人中第一流若不是受了傷,他也沒把握能贏,更別說勝得如此輕松。
感慨了一陣,完顏活女再次舉起刀,準備向前搜尋。只是他剛一舉步,就發覺右腳突然一滯,好像掛到了什么。低下頭去,竟是那名戰士用盡了最后的氣力抓住了他的右腳。戰士雙目圓瞪,被切開的眼球凹了進去,空洞的眼窩如同兩個黑洞,已經斷了氣,但他的雙手卻卡著活女右腳上地靴子牢牢不放。
完顏活女用力掙了幾掙,又蹲下去想把手指掰開,卻發現那位戰士把他的右腳死死的扣住的雙手已經僵硬得如同鐵鎖一般。無可奈何,他揮刀把戰士的手指一根根切斷。能有如此忠心的侍衛,那主人的身份,活女心中隱隱約約的也有了底。
轉過石堆之后,就看見一人背朝外瑟縮在兩塊石頭之間。當聽到背后的腳步聲,那人便用力的向往石縫深處鉆去。完顏活女地心臟劇烈的跳動,渾身都緊張得有些僵硬,一步步走上前,用刀把那人逼得轉過臉來。接近五十的年紀,須發花白,但眉眼間卻讓看過了不知多少次天祚畫像的完顏活女十分眼熟。果然不出意料,正是遼國皇帝耶律延禧。
早春時節,應州一帶的傍晚仍是十分寒冷,尤其是一天中,有很長時間見不到太陽的余睹谷,在山谷間穿梭的獵獵寒風,能把人的骨頭都凍起來。紅日西垂,被派到一塊高聳的巨石上放哨地士兵已經凍得嘴唇發青,瑟瑟直抖。按照幾個月來的規矩,等活女回來就可以把這個受凍的苦活交給他去做。但已經等了小半個時辰,完顏活女的身影卻始終沒有出現。
“他娘的,怎么還不回來!”哨兵罵罵咧咧著,不但罵著晚歸的活女,連把他派出來放哨的完顏思恭也被罵了進去。
反正思恭他們尚坐在百步外的避風處休息,罵聲也不虞被聽到。正罵間,只見夕陽的霞光下,一騎人馬的孤影斜斜拉長,完顏活女正騎著馬緩緩而歸。在他地馬鞍前橫著一人,只是要他砍得柴草卻不見蹤影。
“喂,活女,叫你撿的柴草呢!?”哨兵肆無忌憚地訓斥著完顏活女,但當他看清被打橫架在馬背上的俘虜身上的裝束,卻立刻驚叫起來:“是龍紋……是天祚!!!”
聲音在谷中回蕩,聽到哨兵的驚呼,完顏思恭猛然跳起。僅僅百步的距離也等不及走路,跨上馬就趕了過來。
就在活女馬邊,完顏思恭粗暴拎著天祚地發辮,把他一把揪起。低下頭,細細審視著耶律延禧的相貌。前來搜捕地官兵都看過遼主的畫像,雖然形容變化很大,但輪廓隱隱還有點舊時地樣子,“是天祚。”完顏思恭點著頭肯定了俘虜的身份,他瞥了活女一眼,眼神轉厲,‘這么大地功勞你可不配!’
心念電轉,完顏思恭突然間馭馬離開完顏活女身邊,沖左右打了個手勢,原本聚在一邊的騎兵們心領神會,立刻四散開去,人影晃動,登時就把活女、天祚兩人一馬包圍起來。
活女夾緊馬腹,左右看看已經堵著他所有去路的完顏思恭的手下,雙眼瞇起,沉聲問道:“撒改,你這是什么意思?”
完顏思恭捋了捋胡子,在金史本傳,他被稱為美髯,不過二十出頭,就留了一尺多長的長須,配合著他雄偉的體貌,頗有點美髯公的架勢。他大笑道:“沒什么,只是怕天祚逃掉。遼國皇帝太會跑了,不好好圍著,說不定轉眼就會不見。”
“我已經用繩子綁好了。”
“我要親自查一查才放心。”
“是嗎?”完顏活女低聲呢喃著,猛然一抬頭,終于做出了決斷,“你要查就給你查好了。”扶著遼主的手一松,他很干脆的就把世間最為尊貴的俘虜丟到了地上,在天祚皇帝的叫痛聲中,縱馬閃到了一邊。
活女如此好說話讓完顏思恭覺得很詫異,但他卻沒有多做揣摩。不遠處的大遼天子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只要把天祚帶回去,輕而易舉便能換個猛安回來。想到即將到手爵祿,眾人興奮莫名,齊涌到遼主身邊,一時顧不上看著完顏活女。
冷眼瞧著思恭諸人興奮得沖向蠶縛在地的大遼皇帝,完顏活女把兩根手指放入口中,用盡氣力打了個極尖利響亮的呼哨。沒等完顏思恭反應過來,他們胯下的坐騎便應聲猛地跳了起來,雖然沒能把人顛下地,但眾人也是一陣手忙腳亂――完顏活女幾年的馬夫可沒白做。
“活女!你找死……”完顏思恭勉力安撫著坐騎,口里還不忘沖著完顏活女大罵著。只是他一抬頭,卻見一點烏光直奔面門而來,利箭破風的尖嘯直刺耳中。思恭張口欲喊,但聲音卡在喉間卻再也發不出來。
這一幕,周圍的眾人看得清清楚楚,但腦中卻一時無法理解看到的這一切。他們看見一支利箭夾著風聲從活女手中地硬弓上離弦而出,正正從完顏思恭口中穿入,從頸后冒出頭來。長箭的翎尾深入進完顏思恭的唇齒間,而在他腦后探出的箭桿足足有一尺多長。七水部族長長子的兩石硬弓,在完顏部中也是赫赫有名,當他使用點鋼箭簇的時候,甚至能把堅硬的牛頭射穿。
完顏思恭抽搐著抬起手,想掏出突然間沖進口中的異物,但他渾身的氣力都從箭創中散了出去,往日很容易便能做到的事,現在卻難如登天。終于,他身子一軟,從馬上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不論是凝固在完顏思恭臉上的最后的神情,還是周圍的眾人,皆是極度震驚和難以置信――活女他竟然敢動手!
,趁著眾人震驚發呆的良機,剎那間又連射出六迅如風雷,扎入隊伍中最有勇力的數人的要害,弓弦嗡嗡作響,幾人同時栽下馬來。
活女十二三歲時便跟著父親婁室上陣殺敵,死在他的一弓一刀之下的敵人數也數不清。少年時就在完顏部中留下赫赫威名,是小字輩中能排進前五地勇士,如思恭、轂英之流,給他提鞋也不配。雖然因長生之敗,在馬廄里沉郁了數年,可不代表他的武藝會因此荒疏下來。
連射數箭,完顏活女的雙手垂了下去,胸口不住起伏,雖然極力壓制,但喘息聲仍清晰可辨。
“他沒力氣了!”一人大喊著,給自己壯膽的同時,也想鼓起同伴們的膽氣。完顏活女的兩石硬弓力氣稍小一點根本就拉不開,而就算是一石的普通長弓,也沒有多少人能在連珠射出七箭后,雙臂還有多余氣力的。
聽到他的話,其余的五人蠢蠢欲動,但下一瞬間,長箭撕風地尖嘯再次出現,奔雷般的一箭從眼眶直貫入腦,在后腦勺上頂出了個尖尖地凸起。出聲的那人在馬上搖搖晃晃,又是一頭栽到下來。一腳還掛在馬鐙上,被驚嚇到的戰馬小跑著把他越拖越遠。
完顏活女的確沒力氣了,以他手上這張硬弓的力道,能連珠射出六箭已是極限,但他方才卻一口氣射出了七箭,又為了震懾余人,不待回過氣來,又拼命射出了第八箭。劇烈地喘息已經完全掩飾不住,但就算幾乎要趴在馬背上,他雙眼仍如毒蛇般緊盯著殘余的五人。
雖然明知完顏活女地體力已經見底,只要能沖上去,便有很大的機會把他擊殺,但有前車之鑒,無人再敢出頭冒險。完顏活女地視線,如同一座無形的牢籠,將五人牢牢罩著,讓他們不敢稍動。
“都下馬!”回過氣來,完顏活女立刻命令道。
五人猶豫著,但一看到他作勢又要提起弓,便趕忙翻身下馬,沒人再愿意做出頭椽子,給他殺雞儆猴。
見五人下馬,活女便是撮唇一吹。幾匹戰馬聽到口哨聲,便丟下主人跑了過來。馬匹脫離了五人地控制,活女終于放下心頭大石。五人的弓袋都留在馬上,現在馬匹跑了,他們的武器就只剩近戰用的腰刀。
將息了片刻,恢復了一點氣力后,完顏活女面無表情的重新提起了硬弓。沒有任何懸念,他輕而易舉的便射殺了這一隊最后的五人。不管他們是逃竄、還是求饒,又或是反抗,都毫無作用。利箭一支接著一支,把他們一一釘在地上。
慘叫聲逐漸消失于空中,活女來到天祚皇帝的身旁。跳下馬,把大遼天子翻了過來。
耶律延禧現在笑得很諂媚,雖然他一輩子也沒這么笑過,但表情依然擺得很好。“活女將軍!”他方才已從思恭等人口中聽到了完顏活女的名字,作為曾經統括北地的百族之主,最基本的女真話他還是懂一點的,“將軍豪勇蓋世,卻只能屈居卒伍,粘罕那廝當真是瞎了眼。若將軍能投我大遼,朕必以樞密、節度之職爵之。我大遼如今雖是傾頹,但根基仍在……”
天祚皇帝絮絮叨叨,完顏活女卻是沉默不語。用腳尖把耶律延禧的身子踢正,抬手一刀,對準他的脖子砍了下去。首級噗通落地,在地上轉了兩圈,變得正面朝上。天祚皇帝的臉上諂媚的笑容仍依然不改,卻是僵掉了。大遼天子之血從脖頸的斷口處向四處瘋狂噴濺,完顏活女被噴得一頭一臉。他伸出舌頭,舔舔濺在唇邊的血液,品了品味道,露出了一個猙獰無比的笑容:“也沒什么特別的嘛!”
拿起首級用包袱布包好緊緊拴在馬上,又把尸身上的袍服剝了個干干凈凈,收起所有能證明天祚皇帝身份的物件飾品后,完顏活女舉起刀在尸身一陣亂剁。雙刀上下飛舞,遼國天子的血肉四濺,半刻鐘后,他喘息著收刀歸鞘,此時,任誰也看不出面前這堆肉醬,是曾經雄闊萬里,統治億兆子民的大遼皇帝的遺骸。雖然此舉未免顯得多余,但對完顏活女來說,卻是難以言喻的暢快。
級被割去,只剩一攤肉醬,又沒有了證明身份的物品,誰也不能確定天祚皇帝的死活,就算是完顏宗翰明知這是天祚帝的遺體,也不能上交給吳乞買作為證據。“我得不到的,誰也別想得到。”完顏活女想著。
天色將晚,完顏活女把眾人的糧袋和箭矢都搜集過來,放在了兩匹最好的戰馬上。回頭再看了最后一眼遍地尸骸的修羅場,他翻身上馬,半輪明月漸漸升起,轂英的那一隊就要找過來了。
完顏活女不打算回大同,耶律延禧的首級他根本送不到完顏宗翰的面前,這個功勞太大了,被人吞走是可以肯定的,何況他一氣射殺了十一人,根本瞞不過去,只能及早離開。他對大金已經毫無留戀,而天下間,對天祚皇帝的腦袋感興趣的……決不止大金一家。
蹄聲橐橐,一人三馬漸漸遠去,大遼最后一位皇帝的首級在月光下輕輕搖擺,由耶律阿保機建立,兩百年來一直把中原王朝壓制得難以喘息的大遼帝國,在這一刻,終于宣告滅亡。注3
注1:遼國官名,為漢語‘將軍’的轉譯。
注2:完顏迪古乃漢名完顏忠,雖然聲名不顯,但卻是戰功赫赫。連同習室一起都是金國開國的衍慶宮二十一功臣之一,與宗干、宗翰、宗望等人并列。
注3:在歷史上,真正擒獲天祚帝的將領為完顏婁室,正是活女之父。 大宋帝國征服史 第二十七章 開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