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帝國征服史 第一章 北行(上)
宣和元年三月廿一,丁卯。西元1119年5月2日
春末的北洋,不見暑熱,微咸的海風徐徐吹著,沁人心脾,讓人覺得煞是舒爽。
一艘千五百料的防沙平底船在海面上乘風而行。沙船特有的方艏、方艄在波浪中行得極穩,縱列排起的四根桅桿上張滿了帆,在主桅上,一面繡著字字樣的青色角旗迎風招展,旗尾的定風帶也在風中蜿蜒曲折。不過就算不看旗幟,單看略顯狹長的船身和比尋常沙船高出近半的桅桿,對海船稍有了解的人便能看出,那是東海船行獨有的快船。
海風并不猛烈,但仗著高聳的桅桿,這艘東海快船卻能以比他船快上三成的速度,在海中疾馳。扶著船幫,向下看去。船身下破開的海水,已經由前日的渾黃,轉成今日的深藍。
到黑水洋了!蔡倬想著。算了算時間,現在海船的位置應該在萊州外海上了。他轉頭向西北方張望,但海天之間的云霧遮住了視線,看不到想看的東西,只能瞧見淡淡的黑影,一切都是模糊不清。
“是牢山!看到牢山了!”桅斗上的望手這時突然大聲叫起。
泰山云雖高,不如東海嶗。不過宋時的嶗山,還是被稱為牢山。千仞巨峰貼著海水,拔地而起,一邊是驚濤拍岸,另一邊則是怪石穿空,向來號為神仙之宅,靈異之府,自古而今,在此求仙修道之人數不勝數。乃是京東東路上有名的勝景。更是航行于黑水洋之上,南來北往的船只最佳的航標密州板橋鎮,是大宋北方最大的海港,也大江以北唯一地市舶司所在,而北洋之側,膠澳注1之東的牢山,便是抵達板橋港標志。
蔡倬抬頭仰望,主桅桅斗中的望手拿著一根圓筒狀的什物,正對著他方才遠望的方向。他對那個物件很好奇,每次看到的時候。不是在船長手中,就是由望手拿著。當他們把那東西舉到眼前,便好像長了千里眼,總是能看到極遠處,蔡倬想看而看不到的地方。
蔡倬曾裝作不經意的問起,從而得知那東西的名字望遠鏡,從這名號上,功用便一目了然。不過當他再追問的時候,剛剛二十出頭地年輕船長。就黑著臉鼓起眼,沖過來冷冷的瞪著他,若不是他身攜陳五的親筆信函,這艘船在海州停靠時,他就會被趕下船去了。
蔡倬舊年曾與陳五有過一段交往。不過也僅是萍水相逢,一別之后便再也沒有聯絡。直至一年多前,東海立國,他才再次聽到這個名字。不過陳五這時已不是當年的那個擺渡于衢山、明州之間的小船長,而成為了東海國的一方鎮將。現下的福建外海,沒幾個海商會不知道。陳五這個坐鎮湄嶼的東海大將。
蔡倬祖籍便是在福建莆田,當他聽聞陳五之事,便立刻上門重敘舊情。雖說兩人依然是泛泛之交,偶爾有書信往來,年節時互贈節禮,但畢竟拉上了關系。在陸上他有家族勢力撐腰,在外海又可以把陳五的名頭拿出來壓人,一時之間,他就在沿海商界混得風生水起。生意越發得做得大了起來。
不過,蔡倬打理地都是族中產業,本人卻只占了很小的一份。若是在以往,他還能耐住性子,安分守己,但眼見得時局漸漸不妙,他便起了自立之心。這不僅是因為自己不甘愿辛苦奔波,卻只能落到一小部分,更多的還是因為他三伯的關系。
這些年他家的名聲越來越臭,與蔡倬打交道地人。當面都是恭恭敬敬。但轉過頭去,說什么話的都有。他三伯現年過七旬。再也撐不了幾年。而蔡倬的幾個堂兄弟,現在隨看似風光無限,但一旦沒了其父在后支撐,必然會被群起而攻,抄家滅族也轉眼間的事。
蔡倬完全沒有與他們同生共死的想法,心里一直都在盤算著退路,現在他有著陳五的關系,就算再不濟,至少也能在東海找到一席之地,何況他雖是無意功名,但家學淵源,自身地才學也絕不輸普通的進士,在東海混個一官半職也非難事。不過,在他三伯一家失勢之前,這些想法只會存在于蔡倬的腦中,既不會宣之于口,更不會付諸于行動。不到家族傾覆的那一刻,他還得照舊為族中產業四處奔波,不敢有絲毫怨言。
看著水手們忙忙碌碌,蔡倬隨意的在甲板上踱起了步子。能這般隨意在甲板上行動的,就只有他這樣的頭等艙旅客。百貫的頭等艙船資看似高昂,卻能換回高人一等的享受,沒有人會覺得這錢花得冤枉,也因此,這頭艙地艙位是一票難求。幸虧他有陳五的書信,雖然不能讓船資打個折扣,但讓他搶到了最后一個頭艙艙位。蔡倬很難想象,二十個人擠在一間三等艙,一天到晚都在吊床中掛著,每天就只有三次放風的時間,那哪是人過得日子。
海船御風,向東疾行。這艘從衢山港始發的快船,并非駛往板橋,而是遠去遼東。越是兵荒馬亂的時候,就越有賺錢的機會,由于金遼之爭,遼東大亂,但北地山巒中的特產,卻因此不必再受契丹人的盤剝,而能以極低廉的向外出售。風聲傳出,冒著風險前去淘金的商人不知凡幾。
何況在一年前,東海已經在遼東地一個海島上安下了據點。在東海地控制之下,去往那里的商人們地人身安全完全能得到保障。
蔡倬其實對此覺得很奇怪,若他是東海王,肯定會封鎖遼東,只允許自家商行在那里交易,以便獨享其中之利。
但不知為何,東海人卻做得很大方,只要交納一成的保護費。再按章繳納百分之五的商稅,就能在那個海島上自由貿易。而相對于百分之兩三百的利潤,區區一成五的交易稅,實在微不足道,蔡倬也便因此才決定跟風去遼東走一趟。
在那里地秩序重新恢復之前,他估計,憑借手中的本錢,至少能賺上二三十萬貫。雖然三房看不起這點錢,但族中的其他幾房卻絕不會嫌棄。何況這次是他獨自行動,正好籍此為日后自立積攢些本錢如果在大宋。各處商號都有族人盯著,想起些私心也是難以做到。
遠望海上,陽光下,海面上一片細碎的魚鱗金光,在船后,兩條白色波紋正緩緩蕩開。海上的風光,美不勝收。
但蔡倬卻搖了搖頭,若是在往年,這時候來往于高麗、板橋之間的商船。應是絡繹不絕。但現在,在這片海域上,能看到的就只有幾艘獨桅的打漁船。
正月還在汴京時,他便聽說去年密州市舶司的收入,就只有一萬兩千貫。不及前些年的十分之一。但看到眼前地這種情況,能有一萬多貫稅入,已經算是多了。也難怪他所乘坐的這艘海船連海州港都停,但對更大的板橋港卻是過門而不入。
半年前曾有傳聞說,東海軍的戰艦在海上清剿高麗商船當然現在看來,并非是謠言同時。還有傳言說,東海不但截斷了高麗和大宋的商路,還把高麗與日本的聯系給截斷了,高麗與日本間的一個大島,也被東海奪占。
以蔡倬對東洋海貿的了解,如此一來,東海上所有商路,已經全數被趙瑜所控制,而各國的海貿稅入也都落入東海地國庫之中。
據蔡倬所知。這兩年,除了明州市舶司外,廣、泉、杭、密四個市舶司的商稅收入都有不同程度的減少。其中以密州為最,泉、廣兩地也減少了近半,而杭州市舶司,原本稅入就不多,所以降低得并不算明顯。
至于明州的商稅之所以沒有縮減,那是因為市舶司的屬地一直放在衢山,每年應上繳地商稅都是東海直接劃撥,維持著與往年相同的水平。依照蔡倬在衢山島上的所見所聞。以那里的交易數量。如果按章收取,百萬貫都有可能。
不過那里是東海的起家之地。常年駐屯在那里的精銳部隊有兩千之多,同時還有一支艦隊駐扎在港口,就算名義上還是大宋領土,也沒哪個兩浙地官員敢去虎口奪食。而東海這兩年的表現也一直很恭順,所以一直都對衢山的歸屬,上至天子,下至百官,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不短了每年的商稅,他們也就心滿意足了。
不過對于其他市舶司的商稅減少,朝中還是頗有微詞。但東海每年的貢使不斷,海外的奇花異草、怪石珍獸,送了不知多少。大象、孔雀都算是普通,浮在水上的石頭、沉入水底的木頭,也不算什么,在去年十月,東海還送來一只高達數丈地巨獸,雖然使節稱不知其為何物,但朝中卻有人考證出,這是一只麒麟注2,直把道君皇帝樂得興高采烈,差點要下令大赦天下。
如果東海的貢禮是珍寶香料或是貴重的貨物,趙佶絕不會那么高興,因為按中原王朝一貫的規矩,對藩國的貢物,朝廷都要照原價回賜。貢禮如果越貴重,回賜的錢物也就會越多,這對于日漸窘迫的大宋財政來說,是個極大的負擔也的確有許多小國的貢使,由于來得太勤,被朝廷下令阻止在國境上。
而東海送來地這些東西,看似貴重,卻沒有個實價,隨便給點賜物就能打發掉了。且東海國王也很知趣,別地不要,只求道君皇帝能回賜些親筆的字畫。如此知情識趣地藩國,就算貪占了些商稅,揮揮手也就揭過了,難道還能為點錢翻臉不成?蔡公相、童媼相也不會答應啊。
蔡倬在甲板上走走停停,吹吹海風,看看海景,時間很快就消磨過去。時近午時,一個十八九歲的年輕人伴當走上甲板,來到蔡倬身邊,躬身道:“老爺,午飯已經備好了。”
蔡倬點頭,起身回艙。
一路順風順水,六天后,蔡倬還在床上高臥,卻有一人過來敲響了艙門。他在門外高喊道:
“蔡官人,長生島到了!”
注1:膠州灣古稱膠澳。
注2:其實就是長頸鹿。明時,鄭和下西洋,也曾帶回一只長頸鹿,由于古書中描述的麒麟有幾分相似,所以被認定是瑞獸麒麟。 大宋帝國征服史 第一章 北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