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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君長醉入深秋》第3章
第二章

  葛束兩人得訊趕來落照園時,夜幕已完全降臨,屋簷下點亮了幾盞大紅氣死風燈,照著園內諸人的面容,明暗交錯。

  兩人起初還不知道出了什麼大事,聽何放歡稟明後,齊齊變色。

  束山雷在師兄弟三人的弟子中,素來最器重悟性極高的莫醉秋,難以置信地追問關山雨道:「關師兄,放歡說的可是實情?」

  關山雨面色慘白,緊閉著嘴不吭聲。

  卻是莫醉秋低聲道:「所有禍事都因我而起,醉秋會還斷劍小築一個清靜。」他轉向關山雨,恭敬地磕了三個響頭,勉力站起身,搖晃著向落照園外走去。

  「站住!」一聲低喝驀然從莫醉秋身後傳來,卻不是他內心暗自期待的那個人的聲音。

  葛山風方正的國字臉上毫無表情,冷冷問道:「莫醉秋,小築莊規第一條是什麼?說給大伙聽。」

  莫醉秋腳步倏停,雙手在袖中捏緊又鬆開,澀然道:「凡小築門人嚴禁盜劫……」

  「違者該如何處置?」葛山風緊逼不捨。

  莫醉秋背對眾人,咬著牙,最終慘然一笑,解下自己腰問的佩劍,倒轉劍柄,旋身盒給轉山風。

  葛山風輕輕抖落劍鞘,翻腕揚劍,迅如電閃,直奔莫醉秋右手。猩紅飛濺的血珠,瞬間染紅了莫醉秋立身之處的泥土。

  那一劍,挑斷了莫醉秋右腕手筋。

  莫醉秋的臉,已經全然失去了血色,可他依舊強逼自己挺直背脊,只因處罰並末結束。斷劍小築對觸犯莊規第一條的門人,便是斷其手腳筋,追回武功,從此逐出師門。

  滴血的劍尖移向了莫醉秋的左手。

  葛山風正要動手,一直坐在石凳上呆若木雞的關山雨遽然彈起,奪過葛山風手裡的劍。

  「關師弟你——」葛山風詫然,卻見關山雨揮劍劃過莫醉秋左腕,鮮血霎時湧出,將莫醉秋的左袖亦濡濕。

  莫醉秋嘴唇動了兩動,再也抵擋不住大量失血的眩暈,一頭裁倒,被關山雨疾伸出的手扶住。

  男人拋掉了劍,緊緊摟住莫醉秋,沙啞著嗓子道:「葛師兄,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醉秋犯下大錯。也是我這做師父的沒有教好他。真要罰,該連我也一起罰。斷他雙手手筋,已夠了。葛師兄如果還要行刑,就挑我的腳筋。」

  葛山風和束山雷相顧對望,均無奈搖頭。小築坐沒人會比他們兩人更清楚,關山雨對莫醉秋的疼愛有多深。

  莫醉秋的父母是關山雨年輕時闖蕩江湖結識的一對俠侶,遭仇家追殺雙雙遇難。關山雨只來得及救出剛出世的嬰兒,卻救不了莫醉秋的雙親。多年來,關山雨始終耿耿於懷,心存愧疚,幾乎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養育莫醉秋之上。

  親手挑斷莫醉秋左腕手筋,關山雨心頭的痛楚,絕不亞於莫醉秋。

  葛束兩人不想再刺激關山雨,緘口不語,等了一陣子,見關山雨仍摟著已經暈厥過去的莫醉秋不肯鬆手。

  葛山風長歎一聲道:「關師弟,先叫崔大夫來給醉秋止血包紮傷口吧。等明天他能走動了,再叫他離開斷劍小築。」

  他執法向來鐵面無私,但面對失魂落魄的關山雨,實在無法繼續對莫醉秋行刑,更何況在場諸人都心知肚明,莫醉秋明日出了斷劍小築,便只有死路一條。

  「你還不快去請崔大夫?」束山雷催促何放歡。

  何放歡嘴角肌肉抽搐了一下,卻什麼也沒說,快步走出落照園。

  葛山風還想再勸慰關山雨幾句,束山雷朝他暗中搖了搖手,兩人連袂離去。

  莫醉秋昏迷中連做了好幾個噩夢,最終被傷口傳來的陣陣劇痛疼醒。睜開冷汗涔涔的眼簾,一燈幽暗,又回到了自己的臥房內。

  雙手脈門處被包紮得很嚴實,他只望了一眼就移開目光,眼前反覆晃動著的,儘是之前關山雨揮出的那一劍。

  師父,定是對他失望透頂,才會親自動手施刑……這樣也好,等他死在祭神峰的人的劍下後,師父也不會為他這劣徒太過傷心。

  莫醉秋想笑,擠出喉嚨的,只有幾聲嘶啞的哽咽。

  窗紙逐漸透出寂寥的青白色,黎明的先兆。

  莫醉秋知道,他的生命也隨著新的一天地到來即將走到盡頭。他慢慢地從床上坐直了身體。

  房門忽地開了,關山雨緩步走進,手上還拿著身乾淨衣衫。

  男人眼窩青影重重,顯然徹夜未眠。他走到莫醉秋身邊,一言不發,替莫醉秋脫掉沾滿了血跡的農服,換上新衣。

  莫醉秋怔怔地坐在床沿,任由關山雨擺佈。想起自己兒時穿衣梳頭,也都是關山雨一手包辦,一如眼下的溫柔,突然問心痛如紋,喚了聲師父後,鼻頭一酸,再也說不出話來。

  關山雨仍舊不出聲,為莫醉秋繫好衣帶才直起腰,倏忽伸指疾點,封住了莫醉秋的啞穴。

  莫醉秋錯愕問,「膻中」、「氣海」兩處要穴一麻,也被封住,關山雨更不停手。又接連點了莫醉秋雙腿幾處大穴,將動彈不得的莫醉秋抱起,走出落照園。

  外面天空已泛出些許魚肚白,除卻寥寥幾聲清脆鳥啼,天地一片寂靜。

  落照園位於小築北端,再走幾十步,就是圍牆。黎明時分反而是人警覺性最低最易鬆懈的時刻,牆角數名護院值守整夜後,都疲態畢露,睡眼惺忪,打著呵欠交錯而過,各自走往兩頭巡視。

  關山雨等護院都走遠了,抱著莫醉秋提氣躍過牆頭,落地一辨方向,朝那片茂密的默林發足疾奔。

  莫醉秋至此,已醒悟到關山雨是想擅自送他離開斷劍小築,放他生路。他想叫關山雨停止這舉動,卻口不能言。他竭力導氣歸元,試圖衝開被封的穴位,越急越是無法凝聚流敞的真氣。

  幾點飄香細碎的梅花雪,被關山雨奔行間掠起的風刮落枝頭,沾上莫醉秋的臉龐,徹骨的涼。

  關山雨一直奔進默林深處,終於止住腳步,遊目四顧找了株枝葉最繁茂的梅樹,將莫醉秋放下,背靠樹根而坐。

  他側首,避開了莫醉秋的目光,把一個木瓶放進莫醉秋懷裡,低聲逆:「瓶裡是傷藥。醉秋,師父從來都沒打過你,昨天師父氣過了頭,才會打你那掌。你別恨師父。」

  「……」莫醉秋張大了嘴,想大喊,可還是發不出半點聲音,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關山雨轉身,離他而去。

  每一步,關山雨都走得很緩慢,卻絲毫沒有猶豫。「血靈芝是我服用的,我會跟祭神蜂的人做個了斷。醉秋,師父點的穴兩個時辰後就會解開,你以後就離開江南,不論聽到斷劍小築任何消息,都別再回來。」

  莫醉秋的呼吸已快停頓,和關山雨共同生活了二十年,他當然聽得出關山雨這番話簡直像在交代後事了。師父分明是要為他頂罪。

  他千辛萬苦奪來血靈芝,絕不是想讓關山雨因此喪生!莫醉秋驚急之下,好不容易才積攢起來的那點真氣運岔了經絡,像把燒紅的刀子插在心口痛徹肺腑。

  關山筒的叮嚀仍清晰無比地傳八他耳中。

  「醉秋,你如果還當我是你師父,今生都不許再踏入斷劍小築半步,也不准向祭神峰的人尋仇。否則,師父死也不會原諒你。」

  長長地一聲歎息後,關山雨步伐驟快,白衣飄揚,走出了默林,留在莫醉秋眼瞳裡的背影孤寂決然,最終消逝在清晨裊繞瀰漫的霧氣中。

  關山雨從高牆上方躍回小築,慢慢往落照園走。

  白髮蒼蒼的青衣老僕手執蘆花笤帚,正在小徑上打掃枯枝落葉。

  關山雨叫了聲「九叔」,繞過老僕繼續向前走,陡然聽到背後一聲蒼老的咳嗽。

  「你偷偷把醉秋那孩子送走了,可就要連累小築上下一百三十一口人。唉,不對不對,昨天被殺了七人,只剩下一百二十四人了。」

  關山雨心神大震,轉過身,瞳孔已不由自主縮小,重新審視起這個小築年紀最大的僕役。

  九叔佝僂著腰背,仍在認真地扣掃小徑,天地之間,只有笤帚帶起的唰唰輕響。

  關山雨沉默片刻,才平靜無起伏地道:「九叔,醉秋是我的命根子。即使戰死,我也不願讓他受半分傷害。」

  老僕歎氣,掃著落葉走遠了。

  關山雨回到自己房中,從牆壁上取下一柄鞘身樸實無裝飾的長劍,緩緩拔出。一泓劍光如秋水,照亮了他清俊的眉限。

  劍刃上,凝結著一抹血跡。因為年月久遠,血跡已經變成深褐色。關山雨伸指輕輕撫過這道血痕,最終拋下劍鞘,跨出落照園,朝斷劍小築的正門方向走去。

  何放歡的臥房也在園內,他剛起身,看見關山雨提著劍經過,詫異地道:「師父,您這是要去哪裡?」

  關山雨沒理會何放歡,逕自前行,途中遇到不少巡邏的護院向他問安,他都恍若未聞,一路走到小築緊閉的黑漆大門前。

  一劍,劈斷了粗實的門閂,兩扇沉重陳舊的太門被激揚的劍氣推得咿呀作響,向外大開。

  凜冽冬風,順勢直貫入內,吹得關山雨的頭髮和衣袂狂亂飛舞。

  他迎風走到門外空曠處,氣沉丹田,讓聲音傳遍冬日清晨的冰涼空氣。「千年血靈芝是我關山雨所劫,祭神峰的人若要尋仇,只管沖關某來,勿遷怒無辜。」

  「師父您——」緊隨關山雨身後的何放歡面色大變。

  幾聲清俏譏笑憑空劃過,一團黃影裹著森寒劍氣從道旁林木後飛快飄近,直撲關山雨。

  「錚」一聲,清亮若風嘯龍吟。關山雨橫劍喉前,不偏不倚擋住了刺向他咽喉的省亮劍尖。

  狙擊者,是個高挺秀麗的黃衣女子。一劍被擋,她冷笑旋身,抽出了懸掛腰際的另一柄劍,雙劍翻飛幻起千重光影,將關山雨和她自己都湮沒在漫天劍華之中。

  何放歡驚怒交迸,對聞聲趕來的護院喝道:「快助關總管殺敵!」

  「是!」護院齊聲應和,各執兵刃衝上前,卻壓根看不清那兩人的身影,更不知該從何幫起。

  忙亂問突然又多了個陌生的女子嗤笑聲:「斷劍小築原來就是靠群毆名揚天下啊,哈哈……」

  一個頭垂雙囂的少女,同樣身穿黃衣,握劍躍至護院們而前,傲氣凌人地對眾人抬高了下頷。「你,跟本不配跟旬蘭姐姐過招,就讓我來陪你們練幾招。」

  眾人大怒,昨天叉見識過祭神峰的人殘殺小築家丁和護院的凶殘手段,不敢小覷這看似天真爛漫的少女,吶喊著向少女衝去。

  少女身法輕靈如風,在眾人兵刃間飄忽遊走,時不時刺上一劍,護院雖然人多勢眾,竟奈何不了這少女,漸落下風。

  何放歡見己方形勢不妙,自己又插不上手相助關山雨,便疾奔回小築去搬救兵。

  「什麼?關師兄他居然為醉秋頂罪去了?」束山雷正在自己屋內和弟子議事,沒聽何放歡說完,就提劍領著弟子衝出去助陣。

  何放敢想了想,轉身又奔進落照園。即使事後會遭師父責罵,他也要把那個真兇揪去領死。

  「莫師弟,你要是還有點良心,就別躲在這裡讓師父替你受過,你……」他邊說邊推開莫醉秋的房門,卻見床上被褥凌亂,哪有莫醉秋的人影。

  何放歡先驚後怒。莫醉秋傷得極重,憑一人之力決計逃不走,一定是師父,把莫醉秋送擊了別處!

  從小到大,他就知道,師父最疼愛的,只有莫醉秋……

  何放歡眉眼冷冷地,驀然大步離開了落照園,召集起附近的一眾護院。「跟我去把莫醉秋找出來!」

  兵器破空和撞擊聲隨風飄遠,傳到默林深處已是隱隱約約。

  莫醉秋一直在歸納亂竄的氣息,全力衝穴,聽到打鬥聲,他知道一定是師父跟祭神峰的人挑上了,心神大亂,腳口一陣劇烈刺痛,再也壓制不住翻湧的真氣,連吐幾口鮮血,將新換上的衣衫前襟又弄髒了。

  幾聲清越又縹緲的古箏毫無預兆地在默林中響起,雖然只是數個單音,入耳卻極為舒緩。莫醉秋無從辨認那古箏聲究竟來自哪個方向,只覺體內真氣本已不受控制四處亂撞,如今卻隨著古箏聲慢慢地平復下來。

  事到如今,他再著急懊悔都於事無補,只有設法盡快解穴,趕回小築以死謝罪,平息這場禍亂。他閉目,屏除雜念,引導內息衝擊雙腿被封的穴道。

  箏聲猶自忽近忽遠,莫醉秋心境逐漸一團空明,左腿受制處在真氣不斷遊走下開始發熱,莫醉秋微喜,更聚氣凝神,將所有內息都引到了那處要穴。左腳終於微微動了一下,他急切地想站起來,身體卻仍不聽使喚。

  倏地,一陣紛雜的腳步聲闖入默林,踏碎了幽雅飄忽的箏音。

  莫醉秋轉頭,看清來人竟是何放歡和十多名護院。

  「莫師弟,我就說怎麼到處找不到你呢!果然是躲在這裡。」何放歡面帶殺氣,率眾走向莫醉秋。「你可真有能耐,居然哄得師父袒護你,放走你不算,還為你背黑鍋。」

  聽不到莫醉秋回答,他更把莫醉秋的沉默當成了示威,眉問閃過幾絲陰霾,緩緩拔劍出鞘,冷然道:「跟我回去,不然休怪我劍下無情。」

  莫醉秋正巴不得早點回去斷劍小築,根本不想反抗,再則身不能動,想反抗也無能為力。

  何放歡逼近梅樹,見莫醉秋仍不動彈也不出聲,他微覺詫異,怕莫醉秋使詐,心念一轉,陡然揮劍在莫醉秋右腿上劃了道深長口子。

  鮮血立時濺上四周的樹身、花葉。

  莫醉秋臉容扭曲,左腿動了動,終究無法動彈。

  何放歡雙眼微微瞪起,終於發現莫醉秋是給人封住了穴道。他嘴角不禁勾起一縷冷笑,將尚在滴血的劍尖移向莫醉秋右腳上方。

  「莫師弟,按門規本該斷你四肢筋脈。師父心疼你護若你,我這做師兄的可不能讓師父因你而蒙羞。師父下不了手,就該由我代勞。」

  手一沉,冰寒劍尖已經刺進了莫醉秋的褲腳。

  面對何放歡得意而怨毒的目光,莫醉秋一顆心徹底沉了下去。早知道師兄對他成見極深,可從沒想到,何放歡對他的敵意已到了絲毫不加掩飾的地步。

  何放歡手腕微翻,正要挑斷莫醉秋右腳腳筋,眼角驀然飛過一點陰影,撞上他的劍身。一股大力登時震得他手腕發麻,佩劍脫手飛出丈許才落地。

  打落他佩劍的,是兀自黏在劍身上的一朵梅花,淡淡的鵝黃,嬌弱如江南少女。然而何放歡和身後護院們的臉色,全都變成慘白。

  「是哪位高人?」何放歡強做鎮定,向著四周的空曠發問。

  悠揚的古箏聲近了眾人,男子的聲音越過箏音,冰冷優雅。「出去!莫弄髒了這片默林。」

  這次,眾人終是找到了聲音來源,駭然望向前方。

  灰色的衣,灰色的發,只是一個背影,卻似亙古起就已經站立在默林間,幾瓣沾雪的梅瓣,從枝頭飄零而落,拂過男人灰色長髮,被男人修長有力的手指輕輕拈起。

  一花一世界。男人緩慢地轉身,一雙悠遠深情的眸,仍凝望著指尖梅瓣,彷彿那是世間唯一值得他眷戀的所在。

  男子身後,還恭敬地跟著個其貌不揚的黃衣人,垂眉斂目,懷抱一架木色陳暗的古箏,服飾跟何放歡先前見過的那兩個黃衣女子極為相似,顯然是灰髮男子的僕從之流。

  這灰髮男子,十之八九就是祭神峰此次攻打斷劍小築的主將。

  何放歡想通此悼後,背脊冷汗涔涔,衣衫盡濕。「你是祭神峰的人?」

  話音剛落,他眼前黃影微閃,還沒看清楚,臉頰上已經被人摑了記耳光,半邊臉頃刻間腫得老高,火辣辣地作痛。

  那黃衣僕從身形一晃,回到了原地,依舊低著頭,一副拘謹木訥的下人模樣,說出的話卻驕傲無比。「尊主而前,哪容你這小輩出言不遜。叫你們門主七劍君子別再做縮頭烏龜,出來會一會我家尊主。」

  何放歡心驚膽顫,如果他聽得沒錯,這灰髮男子應當就是師祭神。

  他這莫師弟做的好事,居然將師祭神這大魔頭也引上門來了。何放歡怨毒地對面色慘白的莫醉秋瞪了一眼,喝令眾護院上前圍攻兩人,自己足底卻用勁疾躍,身如離弦之箭向林外急退。

  面對護院手中高擎的刀劍,灰髮男子視若無睹,連眉毛也沒稍動分毫。

  那黃衣僕從霍然抬起頭,冷笑一聲,右手五指扣上古箏琴弦,指尖彈撥問幾聲清越高亢的箏音裂金穿石,令眾人胸口如遭重擊。幾個內力修為較弱的護院竟當場暈厥,眼耳口鼻間滲出絲絲鮮血。剩下的人無不面目失色,哪敢戀戰,抬了昏迷的同伴轉身飛逃。

  灰髮男子根本不理會眾人來去,只是輕聳眉骨,淡然道:「別髒了梅花。」

  黃衣琴僕頓時面露惶恐。恭謹地應了聲「是」,右手一撥琴弦,數道無形勁氣隨即射出,尖嘯破空,直追奔逃中的眾人。

  幾個落在後而的護院被勁氣撞個正著,背脊猛一抽搐後摔倒在地,再無動靜。

  琴僕五指輕旋,冉次勾起了琴弦。

  「住、住手!」莫醉秋一直在聚氣衝穴,此刻終於衝開了啞穴,顧不得胸口氣血仍在湧動,嘶聲大喊,試圖阻止琴僕再對眾人痛下殺手。「血靈芝是我搶的,跟我同門無關,請閣下不要濫殺無辜。」心急之下,連嘔幾大口血水。

  那琴僕微怔,松弦,望向莫醉秋。雖是僕從,目光卻鋒芒如電,犀利逼人,儼然一代宗師。

  莫醉秋也回望著琴僕,毫不退縮。

  兩人對視之際,護院已經匆忙逃離,僅留下幾具屍體,將清幽默林染上了幾分殺伐血氣。

  灰髮男子的視線終是緩緩地從指尖梅瓣抬離,淡然掠過莫醉秋,落在了枝頭的碎雪寒梅上。

  他沒有出聲,琴僕自然不敢僭越,垂手肅立,等著主人示下如何發落那奪寶之人。

  見這太魔頭一言不發,莫醉秋更是繃緊了心神,猜不透師祭神在想什麼,他心頭惶惑更盛,顫聲道:「一人做事一人當,我願聽憑尊主處置,還請尊主放過不相干的人。」

  「……你可知道,本座會如何處置你?」灰髮男子終於如莫醉秋所願垂下目光,冰冷優雅的聲音裡竟然帶著絲笑意,聽在莫醉秋耳中,卻是以令他血液凍結。

  他毫不懷疑,自己落在這江湖中人聞風喪膽的魔頭手裡,必將嘗遍各種難以想像的酷刑折磨。

  看到青年本就因失血蒼白的臉龐越發沒了血色,師祭種反而微笑了。問:「血靈芝呢?」

  莫醉秋咬著牙,他絕不能把師父牽扯進來,心一橫道:「已經被我吃了。」

  師祭神臉上的微笑驀然消失,代之而起的無形壓力重如山嶽,逼得莫醉秋幾乎無法呼吸。

  就當他覺得自己快要在男人悠遠又充滿壓迫感的注視下窒息時,師祭神重新又露出抹高深莫測的微笑,映著身後輕旋飄落的花葉,出奇的淡泊,卻又彷彿看透了世情。

  「真的?」

  莫醉秋硬著頭皮點頭。

  男人不再追問,垂眸再度望著指尖梅瓣。聲音溫柔得近乎囈語,似乎是怕驚動了那瓣沾雪的梅花。「希望你並沒有欺瞞本座。」

  他輕笑鬆手,梅瓣飄然墜落,鵝黃的顏色在空中便逐漸發暗、變深。待落地,已成死灰。風過,散飛無痕。唯有灰色的長髮和衣袂凜然飄於天地。

  何放歡和僥倖逃生的那幾名護院出得默林後,發足便往小築奔回。

  將近大門,他看見師父關山雨和那旬蘭仍在纏鬥不休。先前圍攻那黃衣垂髫少女的弟子已有不少負傷倒地,束山雷劍氣激揚,正和少女酣戰。

  餘人想上前助陣,卻被四人越來越強烈的劍氣逼得近不了身,只能在邊上乾著急。

  兩大劍術高手,拼盡全力,竟然也只能與對方兩個年輕女子打成平手。要是等那大魔頭也加入戰局……

  何放歡不敢再往下想,焦急地掠向關山雨,大聲道:「師父,別再戀戰!祭神就在這附近。」

  「什麼!」關山雨心神大震,稍分心,腿上微涼後一陣刺痛,已中了對方一劍,拉開尺許長一道深陸傷口,白衣染血。

  旬蘭冷笑著,雙劍迴旋飛舞幻起帥波劍影,乘勝追擊。

  關山雨腿腳不便,一時左支右絀,險象環生。

  旁邊束山雷試圖過去替關山雨解圍,卻甩不脫那黃衣垂髫少女輪番殺招,心中忍不住暗自叫苦。原本還想吩咐護院速去門主閉關處,請正在為門主把關的葛山風來相助,但聽說師祭神也在附近,他哪裡還敢讓葛山風離開門主。

  他和關山雨縱然戰死,也決計不能讓敵手擾了門主修習。

  見關山雨遇險,何放歡臉色大變,明知自己的武功和那旬蘭相差懸殊,還是咬了咬牙,撿起一名護院掉在地上的佩劍,揮劍朝關旬兩人衝去。

  離旬蘭尚有數尺之遙,刺骨的無形劍氣已經席捲而來,隱隱激得他遍體肌膚生寒。

  「放歡,走開!」關山雨擋開了旬蘭當胸刺來的一劍,百忙中急道:「你不是她的對手,別過來。」

  「想送死,就來吧!」旬蘭用眼角餘光輕蔑地瞥了眼何放歡,烈劍舞得更快,如兩條靈活無比的雪蛇,將關山雨包圍其間。

  一招虛晃,引得關山雨下盤一個趔趄,傷腿半跪在地,無力站起。旬蘭右手攻勢不斷,劍光森寒,削向關山雨眉心。

  「師父小心!」何放歡驚叫,身體先於意識已擋在關山雨身前。

  「哧」的一聲,血光飛濺上地面積雪。

  「放歡?」眼看著半截劍身沒入何放歡的肩寓,關山雨駭然。

  兩個徒弟,雖然都是從小就跟在他身邊長大的,他卻一向偏愛乖巧伶俐的莫醉秋,對生性沉默寡言的何放默極為疏遠。所以見何放歡居然奮不顧身地以身擋劍,關山雨心頭的震驚遠遠超過了痛惜。

  何放歡半邊衣衫瞬間被鮮血染紅,他面如白紙,再也捏不住佩劍,「噹啷」落地。

  「不自量力。」旬蘭冷哼一聲,正想再補上一劍除掉這礙手礙腳的年輕男子,右手腕骨驀然一緊,被何放歡雙手死死扣住,一時問竟無法掙脫。

  「不許?傷我師父。」何放歡聲音沙啞,手上的力道卻半點也不像個受了重傷的人,反而大得出奇,扣住了旬蘭的右腕死不鬆手。

  一旦放手,師父處境就危險了,他也沒力氣再替關山雨擋第二、第三劍……

  旬蘭素來守身如玉,從來不容男子近身,此刻被何放歡沾了肌膚,她不禁大怒,本來就冷若冰霜的容顏越發森冷,左手劍起,直往何放歡的雙手砍落。

  關山雨想救,身形剛躍起一半便不支,又摔了回去。

  劍刃幾乎已經劃破了何放歡的衣袖,一聲歎息陡然響起。青布衣、黃麻鞋,白髮蒼蒼的老僕不知何時竟已站在了旬蘭身邊,手執蘆花笤帚,佝僂著腰背,低頭掃地他的動作跟往常一樣地緩慢從容,彷彿在掃落葉積雪。而旬蘭高挺的身影也果真像片巨大的黃葉,被遠遠地「掃」到了三丈開外。

  旬蘭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輕巧落地,毫髮無傷,原來的輕蔑神色己蕩然無存,和周圍所有人一樣震驚地看著這老僕,連束山雷和黃衣少女也停下了打鬥。

  九叔依舊慢條斯理地掃著地,頭也不抬,伸手朝遠處指了指,只吐出一個字:「走!」

  旬蘭捏著雙劍的手緊了下,如此細微的動作卻沒有逃過九叔的眼睛。老人停下手裡活計,仍垂著頭,輕描淡寫地道:「我從不親手殺人,別讓我破例。」

  他的口氣平淡得就像在談論今天納天氣,然而在場的,沒有一個人敢懷疑老人所說的話。

  旬蘭與那黃衣少女知道遇上了前所未見的勁敵,兩人再也不敢托大,並肩而立,執劍遙指老人。

  「?們不是我剝手。」九叔搖頭歎息著,語調還是和先前一樣的平靜,殺氣卻突然百倍、千倍地從他身上散開來。

  黃衣少女彷彿受不了無形殺氣的逼近,俏臉發白,腳下不由自主地後退半步。

  邊上的旬蘭容色如常,額角卻隱約泛起汗光。她平伸半空的雙劍也慢慢起了輕微顫動,還越顫越劇烈,起初只是劍尖。最後整個劍身都在嗡嗡鳴響,以一種詭異的弧度彎曲起來。

  空中,似乎有兩隻看不見的手,抓住了她的雙劍,並在不斷加重力道……

  「啪」,幾乎同時發出的兩聲脆響,將周圍屏氣斂息的人都震回了魂,駭然看著旬蘭的雙劍從中折斷。

  旬蘭蹬蹬連退數步才在黃衣少女的攙扶下站穩,面如土色——憑她的武功,在老人面前,根本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可祭神峰門下,絕不能容忍落敗的恥辱。

  她拋下劍柄,奪過黃衣少女手裡的劍,正要拚死一搏,風中「錚錚」數響,箏聲清揚,幾個裂石穿雲的單音後,頓轉驟急。

  這是琴僕在傳召她們回去!旬蘭不敢耽擱,抽起黃衣少女縱身急躍,投向箏音所在的默林。

  小築弟子見敵人逃離,無不鬆了口氣。相繼著扶起死傷者,陸續走回小築。

  關束兩人想向九叔道謝,卻見老人已恢復了往日那副老態龍鍾的模樣,彎腰掃著沾滿星星點點血跡的殘雪走遠。

  「關師兄,看來得等門主出關後,才能跟門主問清這九叔的底細了。」束山需望著老人的背影,心頭震駭仍未平息,又覺汗顏。多年朝夕相見,他們居然都沒發覺九叔竟是深藏不露的絕世高人。

  關山雨點了點頭,轉身見何放歡仍站在原地,衣衫上的血跡已經凝結成褐色,他心中五味雜陳,拖著受傷的腿慢慢走過去扶住何放默,低聲道:「放歡,今後別再做這種傻事,否則師父這輩子都不會安心。」

  何放歡垂下頭,沒什麼血色的臉上浮起點笑容,聲音卻依然恭謹:「師父遇難,弟子怎麼能坐視不理?」他伸手架起關山雨,道:「先回去包紮傷口要緊。師父,我來背您。」

  「你……」關山雨還想說什麼,但話到嘴邊,最終仍是吞了回去。他腿上失血極多,自覺行走不良,就沒有推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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