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入使用能幫助您收藏更多喜歡的好書,
希望大家都能多多登入,管理員在此感激不盡啦!
《為君長醉入深秋》第4章
第三章

  兩道黃影衣袂帶風,飛快掠進默林,琴僕一抹弦,箏音立止。

  莫醉秋看清那是兩個黃衣女子,雙雙向師祭神跪拜後,其中年紀稍長的女子恭聲道:「尊主召句蘭回來,敢問有何吩咐?」

  師祭神目光悠然,瞥過她腰問空蕩蕩的兩把劍鞘。「?和七劍君子交手了?」

  「是個掃地的老僕。旬蘭沒用,不是他的對手。」

  掃地老僕?難道是九叔?莫釁愕然然問,師祭神也已側首,居高臨下對莫醉秋微笑:「斷劍小築果然臥虎藏龍,難怪你一個無名小輩,也膽敢仗勢與祭神峰為敵,劫走本座的賀禮。」

  旬蘭驚訝地望了眼莫醉秋,道:「尊主,適才那斷劍小築有個姓關的中年人,自稱血靈芝是他劫走的。」

  「師父是為了救我才這麼說,咳!」莫醉秋一急,氣血翻湧,幾乎又要吐出血來,強自嚥下喉頭腥甜的液體,續道:「我吃了血靈芝,願以命相抵。」

  「你的生死,自有本座定奪,由不得你。」師祭神的笑容裡,是睥睨天下的無情與倨傲,寬大的灰袖和長髮輕拂過寒梅落雪,留下冷冷的一句。「琴松,帶他回祭神峰。」

  「是。」琴僕一指點中莫醉秋的暈睡穴,提起青年,快步跟上前面的頎長灰影。

  寒江連城,春雨清瀟,煙波朦朧,掩映若江面一葉朱紅輕舟。

  莫醉秋坐在後艙狹小的角落裡,隔著半卷竹簾凝睇窗外剪不斷的阿絲,心頭一片茫然。

  當天,他與葉昭然就是在這條連城江上劫走了血靈芝,沒想到這麼快,他便故地重遊。這或許,也將是最後一次了吧。

  前方,就是祭神峰,他不知道到了祭神蜂后,那灰衣男子會怎麼折磨他,不過若能換得小築同門安然無恙,師父氏命百歲,縱然被師祭種千刀萬剮,他也沒什麼可遺憾。

  莫醉秋黯然收回視線,伸出綿軟無力的右手,費了好大力氣才勉強捏牢筷子,顫抖著挾起面前小案上已經涼掉的飯菜,慢慢吃起來。

  雙腕上纏繞的還是離開小築時的布條,一路行來,師祭神都沒再在他面前出現過。除了那琴僕每日會給莫醉秋送飯,給他清洗包紮被何放歡刺傷的右腿,船上其餘人均對他不聞不問,更別提會為他照料傷勢。

  莫醉秋骨子坐又是個倔強性子,雖然每天都在受掌傷煎熬,斷斷續續地咳血,依然硬撐著,不肯在那琴僕面前露出軟弱病態招來恥笑。身邊雖有關山雨留給他的傷藥,他卻自暴自棄,不願服用。

  他吃了大半碗飯,胸口又傳來熟悉的疼痛,莫醉秋急忙用胳膊堵住即將發出的一輪咳嗽,動作大了些,飯碗被衣袖掃到,掉到艙板上。

  「你做什麼?」一人壓低了嗓門,形隨聲至,正是琴松。

  看到地上破碎的飯碗,琴松原本沉冷的面色稍有緩和。他自從那天在默林中見莫醉秋面對師祭神時仍頗具膽氣,倒對這青年有些賞識,收拾乾淨地面後低聲告誡莫醉秋:「尊主在打坐,你安靜些。」

  莫醉秋這些時日和琴松相處下來,已知此人面冷心熱,點了點頭,驀然聽到船頭晌起一聲驚呼,聽聲音,是那個黃衣少女發出的。

  「錦燈,出了什麼事?」琴松一凜,飄身掠出後艙。

  一具黃衫破爛的男子屍體,被旬蘭和黃衣少女合力從江中打撈上來,放到船頭甲板上。

  屍身已浸得浮腫發脹,頭顱被利器從天靈直劈而下,一張臉左右裂成兩半,可怖之極。

  「是、是拂硯。」黃衣少女錦燈臉色發白,顫聲對旬蘭道:「旬蘭姐姐,他武功比我們都高,是誰殺了他?」

  句蘭和琴松的目光均落在屍身上,沉著臉不出聲。侍奉師祭神的近侍之中,琴松以下,就屬拂硯身手最強,師祭神這次遠赴江南,便留了拂硯鎮守,誰知如今竟漂屍江中。

  祭神峰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師祭神悄然佇立船頭,遙望江水盡處,煙雨迷濛,群峰影影綽緯,他臉上,看不出絲毫喜怒。

  又一具屍體順流漂近,同樣身穿黃衫,亦是祭種峰的侍從之一。這人的死狀比拂硯更為慘烈,不只是臉,整個上半身至腰問都被劈開,內臟已被江魚啄食得殘缺不全。

  錦燈終究忍不住反胃,彎腰幹嘔起來。

  旬蘭麗容如罩嚴霜,倏忽轉身,竄進後艙。

  「??!」莫醉秋胸口處的傷痛剛略有消退。就被突然闖入的旬蘭一把揪起了衣襟,拖到濕漉漉的甲板上。

  看到那具屍體,他不禁倒抽一口冷氣,隨即後頸一涼。

  旬蘭手執錦燈的佩劍,橫架在莫醉秋脖子上,冷然道:「看來斷劍小築是決意要跟祭神峰為敵了。我先拿你的人頭來祭拂硯。」

  莫醉秋驚愕過後很快恍然大悟,他剛才在後艙也隱約聽到錦燈的話,知道旬蘭把這筆帳算到了斷劍小築頭上。

  斷劍小築中,只怕除了師父之外,無人不痛恨他這個給同門帶來無益之災的罪人吧。莫醉秋澀然搖頭道:「我盜劫血靈芝,觸犯了門規,早已被斷劍小築逐出師門。小築裡,根本不會有人為我出頭。」

  「是麼?」旬蘭仍不相信,加重了劍上力道,一縷血線緩慢地從莫醉秋肌膚上掛落,歷聲道:「那天和你一起劫賀禮的人又是誰?我看八成就是你們徒兩人幹的好事!」

  「不——」

  莫醉秋剛急著想爭辯,一直默不出聲的師祭神忽地開口,聲音仍是冷淡中不失優雅。

  「旬蘭,放開他。」

  聽到尊主發話,旬蘭只得悻悻撤劍,垂手退立一旁。

  師祭神垂眸凝視著屍身創口,緩緩道:「拂硯他們是死在巨斧之下。武林中使斧的高於屈指可數,這之中又敢挑釁本座的,也只有天一教的左護法「鬼斧」龔藏。」

  琴松渚人神色更為凝重,卻又迷惘不解地道:「我們祭神峰和天一教的人,可沒什麼過節啊。」

  師祭神冷笑兩聲,不置一辭,一振灰袖轉身踱向船艙,忽地停下腳步,回頭,對莫醉秋週身上下淡淡掃視一番後,吩咐琴松:「替他治好內傷。」

  「啊?是。」琴松之前早有心為莫醉秋療傷,卻怕觸怒師祭神,不敢擅自行事,此刻欣然領命。

  莫醉秋更是想不通那大魔頭怎會突發善心,想問,師祭神灰髮飄飛,已離開了他的視線。

  江上風雨仍濃,而後一路行舟,又陸續發現數具祭神峰僕役的屍體。旬蘭和錦燈的心情越發焦急,不知山上究竟被毀成什麼樣子,催著船夫趕路。

  夜半時分,船隻泊靠在一座陡峭聳峙的奇峰腳下。

  兩列暗紅燈籠從山腳而起,次第向上延伸著,夾道照亮了通往峰頂的一條狹長石徑。

  莫醉秋被琴松半扶半抱著下了船,見師祭神和兩女己抬級而上,他扭頭回望身後漆黑流淌的大江,呼出口長氣。

  上了祭神峰,這輩子,他大概再也沒機會活著下山了。

  心臟和眼窩都遏制不住地發了酸,莫醉秋深呼吸,正要舉步,旁邊琴松已從袖底取出條黑布帶,叫聲「得罪」,蒙起莫醉秋的雙眼,架著他往山上走去。

  莫醉秋到此地步,也早將生死置之度外,由得琴松擺佈。眼前一片墨黑,只覺腳下越行越崎嶇,耳邊穿過的風聲也越發凜冽。

  走了許久,地勢漸轉平坦,聽到前邊不時有人恭聲叫著「尊主」,莫醉秋知道自己已經到了峰頂。

  被琴松牽著坐兜右轉又行走片刻後,身畔終於寂靜下來。

  蒙眼黑布取下的瞬間,莫醉秋的雙目一時間不適應驟亮的燭光而微微畦起,旋即看清白己置身處是間簡陋的斗室。

  「你就先住這坐,明天我會來替你療傷。」琴松臨出門前又旋身,正色警告莫醉秋:「你如果想逃跑,趁早打消這念頭。」

  「我知道。」莫醉秋無聲苦笑。就算真有人來救他,他也不敢逃離,再給師門惹禍上身。

  琴松微頷首,不再逗留,快步離去。

  莫醉秋低咳數聲,坐在冷冰冰的床板上,發起呆來。

  師父偷偷放走了他,肯定會遭小築其它子弟非議。門主出關後,是否又會責怪師父偏袒他這孽徒?最棘手的還是師祭神,萬一那大魔頭日後發現血靈芝是被師父服用了……

  萬念紛沓,千纏百繞,最終只繫著關山雨一人。莫醉秋默默打定了主意,無論如何,都要咬定是自己吃了血靈芝,絕不改口。

  一張以整塊青玉石雕琢而成的巨大座椅中,師祭神巍然端坐,手執青玉盞,慢慢啜著眷菩,神情淡漠一片,令侍立在台階下的旬蘭和錦燈完全摸不透他的心思。

  錦燈終究年輕氣盛,忿忿地道:「尊主,那天一教主實在太可惡,趁著尊主不在,率領手下來祭神峰大鬧,搗毀尊主的丹房,殺了拂硯他們,居然還放話要再來跟尊主決鬥,太猖狂了!」

  「呵呵……」高處的男人反而笑了起來,氣定神閒。「找不到想要的東西,也難怪他惱羞成怒。」

  「尊主,可要旬蘭下山擒殺幾個天一教眾,為拂硯報仇?」旬蘭語氣平靜如常,說到最後幾字,卻已略帶哽咽。幾個近侍裡,她和琴松拂硯跟隨師祭種時日最久,見好友慘死,難掩悲慟。

  「本座自有打算。」師祭神淡然揮退旬蘭與錦燈,長指輕旋手中杯,低笑,悠遠雙目逐漸浮起血氣殺機。

  這場深冬寒雨,連下了數天才停。

  莫醉秋佇立在窗前,茫然望著陰霾蒼穹出神,半晌,低頭看向自己雙手。

  這幾天來,他的內傷經琴松輸氣化導,已無大礙,纏裹著他般腕的布條也在昨天被琴松除去了,傷口已然癒合,兩條猩紅扭曲的疤痕橫過脈門,提醒著他今後再也無法挺劍。

  廢人一個,死不足惜。莫醉秋自嘲地笑了笑,聽到熟悉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他有些詫異地轉過身,看到琴松入內。上午琴松已經為他輸過真氣,現在又來幹什麼?

  「尊主要見你。」琴鬆手裡還捧著幾件嶄新衣裳,走向莫醉秋。「我先帶你去沐浴更衣,才能見尊主。」

  終於要處置他了麼?莫醉秋深深呼出口氣,並沒有感到突兀。

  自從踏上祭神峰,他就等著這一天,只不過那大魔頭殺人之前,還要被殺之人沐沿更衣,看來潔癖不輕。

  他點點頭,默然隨琴松踏出房門。

  淡黃緞衫,銀灰衣帶……

  長廊兩側牆壁上鑲嵌著巨大的立地銅鏡,映照出莫醉秋和琴松的身影。偌大一條幽深走廊,只有兩人的腳步聲迴響。

  盡頭,就是師祭神的居室,空曠且泛著冰冷氣息,居中一張青玉矮腳書案上點著香爐,白煙緩慢裊繞飄散。師祭神手執書卷,背對大門席地而坐,可他即便坐若,仍雲停淵峙,似乎比侍立在他身旁的黃衣隨從更高大。奠醉秋亦不由自主生出畏懼之心。

  琴松恭謹地低下頭。「尊主,人帶來了。」

  師祭神放落書卷,轉身,瞥了莫醉秋一眼,淡然笑著,優雅而又無情。「聽琴松說,你的內傷已經痊癒了。」

  莫醉秋不明師祭神的用意,緘默著沒出聲。

  「本座不會殺你。」

  琴松對莫醉秋頗有幾分好感,聞言不覺微露喜色,卻聽師祭神續道:「丹藥煉成之前,你的一日三餐,都由藥泉打理,不許亂吃東西。」

  莫醉秋本已抱著必死的祧心,此刻完全如墜雲裡霧裡,愕然問:「什麼丹藥?」

  說過的話,從來不重複第二遍,師祭神沒再開口。

  一直在書案旁垂首侍立的黃衣人舉步朝莫醉秋走來。這人頭髮烏黑,臉上卻佈滿皺紋,十分蒼老,雙眼冷冰冰的毫無暖意,正是師祭神座下的醫師藥泉。

  他看著莫醉秋,像在看一個死人。

  「老夫這幾年來都在為尊主煉製一味丹藥,就差千年血靈芝這極重要的藥引,既然被你吃了,就拿你來練藥。」

  他從袖底掏出柄刃身薄如蟬翼的鋒利小刀,還有只銀製的藥葫蘆。「你服了血靈芝,血中應當已有藥力,試上幾次,老夫定能設法煉成靈丹。」

  莫醉秋總算明白過來,師祭神是要用他的血來煉丹,才暫且不取他性命。之前讓琴松替他治好傷勢,多半也是擔心他傷重,會影響血裡的藥效。

  幸好,被擒住的人不是師父……他淒涼地笑了笑,也不待對方動手,自己捲起了右手衣袖,把胳膊伸到藥泉面前。

  琴松臉色微變,想替莫醉秋求情,話到嘴邊,卻終究不敢忤逆尊主,只得眼睜睜看著藥泉緊扣莫醉秋右腕,用刀飛快割開肌膚,將銀葫蘆湊上傷口接住急湧而出的鮮血。

  藥泉接了大半葫蘆的血,這才替莫醉秋點了傷口四周幾處穴位止住血流,壓根不再多看莫醉秋一眼,自顧自拎著銀葫蘆往丹房去了。

  師祭神淡淡一揮手。「琴松,帶他回去。今後他的飯菜由你看著他吃,別讓他亂吃誤了藥性,壞我大事。」

  琴松略鬆口氣,扶著已有些站立不穩的莫醉秋疾步嫗出。

  一路上莫醉秋都來曾出聲,回到住處後,仍是一言不發。

  琴松替他草草包紮了傷口,見他而色自得不見半分血色,神情委頓,料是他失血所致,便勸慰道:「藥泉這幾天應當都不會再找你去,你好自休息吧。既然尊主只是要借用你血中藥性煉丹,你暫時並無性命之憂,不用多想,只管養傷。」

  莫醉秋朝著琴松離去的背影勉強笑了笑,心中惶惑更甚。就算試上個一百次,藥泉也注定煉不出想要的丹藥,遲早會起疑心,一旦他的謊言被揭穿……

  腦海中倏忽冒出關山雨渾身白衣染血,奄奄一息倒在丹爐邊的畫面,莫醉秋猛打了個寒戰,頭皮發麻,不敢冉往下想,坐倒在椅中,心頭首度升起了無限悔意——如果早知道會給師父帶來殺身之禍,他說什麼也不會騙師父吃下血靈芝。

  「怎麼辦?……」他喃喃自問,用力咬緊了牙。

  刀光閃過,舊傷口再度被割開,血汩汩流入銀葫蘆裡。

  其醉秋忍著頭暈目眩的感覺,支持自己站立著。

  對面的藥泉臉色也絲毫不輕鬆,面上皺紋似乎又添了許多,那烈原本就冷冰冰的眼睛盯住莫醉秋,更是寒氣四溢。

  這已經是第六次從奠醉秋身上取血了。煉丹屢屢失敗,藥泉的挫敗感一次比一次重,耐心也自然差了,取血越來越頻繁。

  琴松侍立在旁,眼看莫醉秋面孔陣陣發白,忍不住出聲提醒藥泉:「醫師,葫蘆快滿了。」

  藥泉冷眼對他一橫,仍是等鮮血灌滿了銀葫蘆才放開莫醉秋,冷然道:「丹藥一日沒煉成,這小於就得由我處置,還輪不到你來操心。」

  琴松眼底怒氣微顯,卻礙於藥泉的身份不便發作,低頭硬將慍意壓了下去,突聽師祭神緩聲道:「琴松,本座說過不會取他的性命,你無須為他擔心。」

  男人從書卷間抬目,洞察一切地微笑:「本座知道你喜歡他,等煉成了丹藥,本座也不會再追究他劫持賀禮之事,將他賜給你就是。」

  「這?!」琴松愕然。他對莫醉秋有好感不假,也確實頗多維護,但並沒有半點邪念,聽尊主這麼一說,不禁發窘,正想該如何措辭回絕。

  邊上莫醉秋本已雙眼發黑搖搖欲墜,再聽到師祭神如此驚人言語,又氣又急。他這輩子心裡裝著的,除了師父關山雨再無第一人,要他和別的男人去行苟且之事,還不如殺了他來得痛快。

  「不行……」他試閉大聲駁斥,吐出口的聲音卻極是微弱,氣血上湧,一個踉蹌,竟暈厥過去。

  昏迷之際,莫醉秋頭腦裡似有千萬隻馬蹄在胡亂踐踏,疼痛欲裂,慢慢地,額頭上有了些許涼意,逐漸驅散了頭痛,他掙扎著睜開雙眼。

  他正躺在自己住處的床板上,油燈盞裡一點紅焰,染了滿室昏黃。

  「好些沒有?」

  琴松正拿巾子蘸了水替他敷額,見他醒來,便停了手。

  莫醉秋憶起昏迷前的情形,只覺尷尬,點點頭低聲道:「多謝你扶我回來。」說完隨即移開了目光。

  琴松知道莫醉秋的顧忌,無奈地歎口氣,苦笑兩聲正色道:「尊主他是有所誤會了,他先前所言,你莫在意。我雖然不近女色,對男人卻也沒興趣。我照顧你,也是見你在尊主而前有些膽色,是個人物,沒別的意思,絕不會碰你。」

  他說得露骨,莫醉秋蒼白的臉不由得微微一紅,暗忖自己苦戀男子,倒把他人的磊落行徑想歪了,暗叫慚愧,囁嚅著陪了個不是。

  琴松是個豁達人,並未放在心上,又替莫醉秋輸了些真氣,看他入睡後才悄然離去。

  莫醉秋這一次失血過多,連躺了好幾天才略有起色,可以下床行動。

  一日三餐,吃的仍舊是藥泉精心調配的藥膳,只是送飯人卻由琴松變成了藥泉丹房裡一個少年僮兒決明。莫醉秋一問,原來琴松被派下山辦事。

  「琴松先生一時半會兒肯定回不來!外邊那麼好玩,師父他老人家什麼時候才會讓我也下山去呢!」

  決明一邊服侍莫醉秋吃飯,一邊自說自話,一臉的羨慕。「師父老說我和幾個師弟還是小孩子,不許我們離開祭神峰。」

  他少年心性,對祭神峰外的天地滿懷好奇,又知道這俊秀青年也是習武之人,一空下來便纏著莫醉秋追問江湖上的趣事。

  莫醉秋自小看著束東煙長大,更常被小師妹拖住了講故事,這等哄小鬼的本事於他實屬家常便飯,數日下來,便與決明熟稔。此刻故作漫不經心地打聽起藥泉究竟在煉製什麼丹藥。

  「師父沒說,我們做弟子的就不清楚了。」決明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突然又想到什麼,興奮地壓低嗓門:「不過啊,我好像聽師父說過一句,這藥要是煉成了,吃了能脫胎換骨,再世為人呢!」

  那豈不成了起死回生的仙丹?莫醉秋暗自搖頭。血靈芝固然是天地奇珍,但充其量也不過能強身健體延年益壽罷了,哪有那麼大的神通。別說他的血中毫無藥性,即使用盡關山雨全身鮮血,藥泉也不會成功。

  不過說起來,離上回取血已有些時日,按說藥泉早該催他去採血了,如今卻尚無動靜,未免有點反常……

  莫醉秋揣著滿腹疑惑又過了幾天,藥泉仍未派人喚他前去。

  這天黃昏決明前來送飯,莫醉秋實在按撩不住疑竇,向決明打聽。

  少年只是搖頭,道:「師父這些天都把自己關在藥房裡鑽研醫書,飯也不吃,脾氣大得很,我們幾個徒弟都不敢多問呢!」

  奠醉秋心下瞭然,藥泉肯定是煉丹無果,轉去書中求助了。要是再找不出個所以然,多半就會將一肚皮的怒氣發洩到自己頭上來。

  他微微苦笑,用完飯,早早洗漱便上床就寢。

  祭神峰頂的春夜,索來月色明淨,今晚卻烏雲濃重,遮得星空一片漆黑。莫醉秋睜著雙眼在黑暗裡發呆,堪堪到二更時分,終於有了朦朧睡意,不料剛閉上眼簾沒多久,猛被一陣隱約吶喊驚醒。

  「有敵來犯——」

  居然有人敢闖上祭神峰尋釁?莫醉秋坐起身,透過窗紙望見屋外天色隱隱發紅,攤門出去,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他的居處位於祭神峰頂極偏僻的一角,離師祭神及其門人所住的屋字甚遠,可一股土術焚燒的焦味依然隨夜風撲面而來,遠處數問房屋都浸在火海裡,火蛇飛舞捲揚,照紅了半邊天。

  僕役奔走救火之際,嘈雜聲中,響起師祭神波瀾不驚的聲音:「衣教主,既然來了,何必又急著走?」

  他語音並不大,卻清清楚楚地傳遍峰頂每個角落,然而山風呼號,激起幾波回聲,始終無人回應。

  莫醉秋又觀望了一陣,火勢逐漸被撲滅,他正待回屋,只聽屋後「啪嗒」一聲輕響,似有重物墜落。

  「誰?!」

  他微驚,繞到屋後,果見一團瘦小人影匍匐在地。

  他藉著微弱火光,依稀辨出那人披散著頭髮,身穿黃衣,腰繫銀灰衣帶,正是祭神峰上僕僮的打扮,瞧身形,竟有幾分像是決明。

  「決明,是不是你?」

  莫醉秋趕緊快步走到那人身邊。

  那人一手撫胸,掙扎著抬起頭,他臉頰上都沾了不少泥土,唯有被額發遮掩的雙眼黑亮異常,流露出戒備之色。

  不是決明。莫醉秋怔了怔,正想再問,那人「哇」的一聲,嘔出大口鮮血。莫醉秋忙彎腰將那人抱了起來。入手輕飄飄的,是個極瘦削的少年,最多不過十一、二歲光景。

  那少年居然毫不領情,驀地扣住莫醉秋的脈門,他手掌細小,指頭力道倒不輕,抓得莫醉秋肌膚生疼,低聲質問道:「你做什麼?」

  真是好心沒好報!但想想少年受了傷,莫醉被心頭那點不快也就煙消雲散,微笑反問:「你想要我見死不救?」

  「你才要死了呢!」少年大怒,一激動,又連噴幾口血,他似乎也知道自己傷勢很重,終於閉上嘴,不情不願地鬆開了莫醉秋的手腕,任由莫醉秋將他抱進屋內,放在床上。

  莫醉秋掌起燈,拿了手帕替少年拭去而上血跡污泥,露出張蒼白稚氣的清秀小臉,更襯出少年雙目黑幽幽的,纖長的眼睫微微顫動,顯得十分惹憐。

  這麼個瘦小孩子,怎麼也有人狠心下得了重手!莫醉秋憐意大盛,柔聲道:「你別怕,你也是藥泉的徒弟吧?先忍一下,我這就送你回去療傷。」

  「不要!」少年一雙烏亮眼睛原本一直微閉著,此刻驟地睜大,滿含懼意,雙手拉住莫醉秋衣袖,道:「我不能回去。」

  「為什麼?」莫醉被大惑不解。

  少年咬了皎嘴唇,突然扯開了自已的衣襟——胸口正中赫然印著枚清晰發黑的掌印。

  他迅速掩起衣襟,顫聲道;「我就是被藥泉那父打傷的。之前有人闖進丹房,我和決明師兄都攔不住,被人毀了丹爐。師父進來後犬發雷霆,殺了決明師兄,還要殺我。」

  聽聞決明死訊,莫醉秋不禁為之惻然,聽那少年抽噎著續道:「我趁著師父跟敵人動手的時候才逃了出來,再回去,一定會被師父殺死的。」

  莫醉秋心知少年說得沒錯,人是肯定不能往藥泉那裡送的,可他自已都是階下囚,哪有能力再去收留個傷重的孩子。正自頭痛,屋外腳步聲由遠及近。

  「每個地方都給我仔細搜!」

  旬蘭冷冷的命令傳八莫醉秋耳中。

  他皺眉,望向少年,後者眼底含淚,顫抖若小聲道:「一定足師父叫人來抓我了。」

  莫醉秋遊目四顧,屋內傢俬簡陋,僅有一口放衣物的籐箱勉強可以藏人,危急中也管不了許多,抱起少年將人放進籐箱內。想了想,抓起染血的手帕奔出屋外。

  適才少年在屋後嘔血,地上或許也滴落了血,得盡快掩藏起來。他低頭審視地面,果然發現幾處草葉上沾著點滴血跡。

  這時身後衣袂帶風,旬蘭手提雙劍,已飄身掠近,在他背後寒聲道:「姓莫的,你在這裡幹什麼?」

  莫醉秋反而冷靜下來,拿手帕按著鼻子,不慌不忙轉過身來。「我睡得太熱,流了些鼻血,就出來透下氣。」

  句蘭俏臉陰沉,但面對莫醉秋一臉從容,一時間倒也看不出破綻,回頭吩咐另幾名跟來的僕役敞開四處搜尋。她自己繞屋子轉了一圈,最後一掌推開了屋門。

  莫醉秋面色微變,卻無法阻攔,只得強作鎮定,跟著旬蘭走進屋。

  旬蘭的目光在空蕩蕩的床底一掃而過,隨即落到那口籐箱上。一步步上前,倏地揮劍,將籐箱劈成兩半。

  莫醉秋大驚,卻沒聽到自己預料中的慘叫聲,隨即見旬蘭用劍在幾件衣裳間亂搗一番,自然毫無所獲。

  那少年已經藏到別的地方了?他一顆懸在半空的心終於落了回去,乾咳一聲,對旬蘭道:「這裡不過是幾件衣物而已,還請旬蘭姑娘劍下留情。」

  句蘭鄙夷地瞪他一跟,冷笑道:「姓莫的,別以為有琴松護著你,尊主免你一死,你就得意起來了。你最好別耍什麼花樣,不然我絕不饒你。」收起雙劍,喚上那幾名僕從轉往別處搜查。

  莫醉秋佇立屋外,直等旬蘭等人完全走遠,這才返身回屋,關門時就看到那少年手抓門閂,雙足離地,緊貼著藏在一扇門板後,難怪旬蘭找不到人。

  「原來你躲在這裡。」

  他大大鬆了口氣,將少年抱落地面。

  少年傲嬌地揚起下頷,哼道:「只有你這個笨蛋才會想出讓我躲箱子裡,要不是我及時換了地方,剛才就被那個惡女人劈成兩段了。」

  見莫醉秋眉頭微蹙,他立即又換上個委屈的表情,按著胸口喊起痛來。

  被個小小少年罵成笨蛋,莫醉秋心裡多少不是滋味,但總不能真的跟個小孩子去計較什麼,幸而身邊還留著師父當初給他的那瓶傷藥,當下找了出來給少年服用。

  少年拔了術塞,只聞了下就皺起鼻子。「這藥挺稀鬆平常的,沒什麼大用處。」

  莫醉秋對師父敬若天人,聽少年嫌棄傷藥,真正動了氣,沉下臉道:「既是沒用,還給我。」

  少年還是第一次見莫醉秋生氣,呆了呆,隨後挑起了細黑的眉毛,似要發作,可話沒出口就是一輪壓抑低咳,夾雜著幾縷血絲。

  他閉了閉眼睛,一口氣便吞了半瓶傷藥,老實不客氣地爬上床,五心向天,打坐調理起氣息。

  唯一的床被霸佔,莫醉秋只得拼起兩張長凳權充床鋪,和衣而臥。折騰了半夜,他也確實累了,不多時就入了夢鄉。

  聽著莫醉秋悠長平緩的呼吸,少年緩慢張開了雙眸,眼光異常冰冷,扣指輕彈,一道無形勁風直襲桌上油盞,燈焰登滅。

  他再度闔目,這次,小臉上紫氣大盛,滿頭黑髮無風自揚。
鍵盤左右鍵 ← → 可以切換章節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有問題
章節內容不符
章節內容空白
章節內容殘缺
上下章節連動錯誤
小說很久沒更新了
章節顯示『本章節內容更新中』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