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員工的權益保障
維克多覺得自己上輩子肯定欠了尼克很多很多錢,多到連他這樣一個從心靈到臉皮都強悍至極的人也有跳海衝動。維克多想起過去,那時候他被家族除名趕出佛羅倫薩,淪落到做街頭理髮師給人刮鬍子都沒有害怕後悔過。
可現在,他真的後悔了,後悔跟這個殺千刀的小混蛋扯上關係。
「求你,把褲子穿好……」維克多抱頭蹲在牆角,深切哀慟自己的悲慘遭遇。
「怎麼了,你總說什麼親身驗證科學道理的,不檢查一下?」尼克一手拎著褲子一手抓著腰帶,大大咧咧站在醫療室中間。
「你小腹劇烈疼痛嗎?」
「不怎麼疼,就是有點漲。」
「不是每個月都發生一次?」
「怎麼可能!」
「好吧,十五歲了,這麼晚真是發育不良……」維克多抬起頭來,蔫蔫地道,「恭喜呀,你現在是個真正的女人了。」
尼克隊長愣愣地站著,沒法從『純爺們』一下過渡到『真女人』身份。
「初潮,是女子身體發育成熟的標誌,代表可以受孕了。以後如果運氣好,每個月都會這樣規律出血一次,持續二到七天,期間要注意衛生和保暖……」
維克多心不在焉地背誦醫書,聲音飄渺的像在唱詩。給少女講解生理知識是母親的職責,為什麼他堂堂一個男性科學工作者要做這個?解剖一具初潮的屍體他還比較有興趣。
尼克有點驚訝,慢慢地把腰帶繫上,輕聲喃喃:「每個月?怎麼會這樣……我以為就第一次會出血……」
「第一次性經驗出血是□破裂導致,跟這沒關係。」維克多站起來整理襯衫,皺眉道:「你知道這個,為什麼不知道經血是什……」話一問出口,他就後悔了。
這時代喜歡幼童的變態非常多,特別是教廷裡任職的某些衣冠禽獸,一些流浪的孩子常常被一點食物勾引,帶到教堂給他們□了。以卜尼法斯八世為代表,許多教皇都有這種愛好,維克多雖生於貴胄,但這些骯髒的勾當早已聽到噁心。
還沒初潮的孩子就被糟蹋了……
眼看著她的小臉因失血蒼白黯淡,維克多頭一次為自己口無遮攔感到抱歉。
「咳,我是說,你的撫養人好奇怪,該教的不教,不該教的亂講……」船醫一反常態,磕磕巴巴試圖轉移話題。
尼克繫好腰帶抬起頭來,表情沒有一絲痛苦,輕輕鬆鬆的道:「我當然知道,雖然各地行情不一樣,可處女價總是比非處高上好幾倍,不過男人都笨得很,塞塊半凝固的雞血進去,立刻就樂得掏錢,我一直以為塞拉流血也是在假裝處呢。」
小奸商眼睛裡露出點狡獪神色,顯然對這高明的欺騙招數非常得意,轉眼想起自己,又有點發愁:「可是每個月都這樣,好耽誤事啊,萬一碰上難啃的骨頭就糟了……還有賠償金……」
這邊精明的尼克隊長把帳算得辟啪作響,那頭維克多已經全身發抖。
「滾……」
「啊?」
「我說,你給我滾出去!!!!!!!!!!!!」
嗖嗖作響的銀刀從木門裡飛出來,一個骷髏頭在牆壁上砸成兩塊,尼克抱頭鼠竄,不知道哪句話惹惱了船醫,讓他怒成這樣。
莫名其妙從醫療室裡出來,尼克決定去找船長。原因弄清楚了,但賠償金還是得去要,畢竟這件麻煩事是船長踢了她一腳才發生的,尼克想,要是不挨踢,說不定一輩子都不來呢。
敲開橡木門,見長桌上放著她的金馬甲,尼克不由自主被金子吸引過去。
海雷丁一愣,好像聞到什麼氣味,接著眉頭就皺起來。尼克從小看慣人臉色,知道這是不高興的意思,心下有點奇怪,她不過是出了點毛病,怎麼就人厭鬼棄了?於是決定先下手為強,佔了理再說。
「船長,你要對我負責。」
「負什麼?」海雷丁覺得自己幻聽了。
尼克理直氣壯:「你昨天踢了我一腳,今天我就那個……生病了。」她想船長見多識廣,宮殿裡也有不少女人,為了賠償順利到手,還是不要詳細解釋為妙。
「契約有附屬條款,缺胳膊斷腿都有賠償金的。」
海雷丁手一緊,馬甲上的幾個金幣硬生生彎成直角。
看著男人十指骨節卡卡作響,尼克心驚了一下,論武力,她在巔峰狀態也不輸給船長,可是現在正不舒服,獅子嘴裡謀食,是不是有點大意了?於是聲音小了一點:
「那個,其實就是輕傷,按照瞎眼斷指算也可以的……」
「所以,因為我昨天踢你一腳,今天你就來了初潮,然後來跟我要賠償金?」
海雷丁一字一句的問,看起來是在笑,可面皮發青,嘴角繃緊,顯然是讓她氣得快腦溢血了。
「呃,你怎麼知道……」尼克有點心虛了,小心翼翼嚥下口水。
「哦呀,我們的尼克隊長,沒聽說過自家船長有個特殊的本事?從海風裡就能嗅到天氣變化,見一個人聞聞就知道他值多少錢。」海雷丁冰藍色的眼睛瞇起來,像獅子在打量獵物,「你身上的氣味隔著十米我就聞到了,還敢跟我說『生了病』?」
他笑得越是親切,越是怕人,尼克感覺到危險,不自覺的退了半步,馬上就想扭頭落跑,「那個,這件事以後再商量吧,快吃晚飯了……」
海雷丁剛剛讓這個無恥的小奸商氣到發昏,可他畢竟是混了十幾年的老江湖,什麼樣的人沒見過,什麼樣的事沒經歷過,怒氣過去,立刻冷靜下來,面色一寒站起來,口氣便如冰霜一般:
「給我站住。既然你提到了,那我也好好給你算筆帳。第一,你工作的時候心不在焉,落水是我撈上來的,一條命,算多少錢?」
他向前踏了一步,氣息像頭極端危險的猛獸:「第二,你是個丫頭片子,我不計較身份留下你,前提是不影響生意。現在你開始流經血,每個月都得休息,船隊要影響多少買賣?這筆損失怎麼算?」
尼克被他的氣勢嚇倒呆了,退後再退後,一直退到門板前,海雷丁居高臨下,一手撐在她耳邊,一手握在她細細的脖子上,聲音暗沉,浮動著難以言喻的危險信息:
「小兔崽子,還敢跟我要賠償,你要是跟野男人混出孩子來,難道也要我負責?!」
尼克被海雷丁圈在懷裡,聞見他身上有一種淡淡的鐵銹味,那是鮮血和烈酒混合的男人氣息。她好像第一次發現船長的肩膀這麼寬,結實強健的胳膊能輕易擰斷人脖頸。
手,不自覺的就伸到大腿,想要拔出匕首。
海雷丁鬆開尼克的脖子,輕輕拍了拍她臉頰,柔聲道:「你現在每個月拿三十枚金幣,真是剛剛好,以後來幾天經血就扣幾枚,從今天算起。」
尼克失魂落魄的從船長室出來,暈乎乎下了船艙,在自己的房間前突然蹦出個人來,卡爾一臉焦急擔心,也忘了『不嘮叨不糾纏』的自我要求,撲上來就問:
「你怎麼了?臉色好難看。剛剛有人告訴我你去過醫生那裡,是不是生病了?哪裡難受嗎?要是落水感冒就糟了,說不定會轉成肺炎……」
尼克望著他那顆金光耀眼的腦袋,越發沮喪了。屋漏偏逢連夜雨,金馬甲沒有要回來,反倒扣了薪水。怪不得兄弟們都說女人經血最邪惡,現在她自產自銷,果真是倒霉透頂。
哎……
卡爾還想就肺炎的滅絕性攻擊做詳細闡述,尼克充耳不聞,搖搖晃晃開門進屋,一頭紮在床上做挺屍狀。
這一覺一直睡到第二天天亮,昨天打擊太大,晚飯都忘了吃,尼克是被餓醒的。翻身睜眼,只見床邊坐著一頭大型金毛尋回犬,面帶微笑眼圈微紅,那笑容裡又是激動又是感慨,十足像在女兒婚禮上哭泣的父親。
「你終於長大了。」卡爾無限溫柔看著她說。
尼克讓他嚇得毛骨悚然,還以為自己一夜之間變了形,趕緊順著頭頂往下一通亂摸,除了胸口有點脹痛,其他沒任何變化。
「你又發什麼神經?」尼克掀毯子準備下床,才發現她蓋了兩層。這春夏之交,一張毯子都讓人冒汗,怪不得夢裡捂得她透不過氣。
「船醫說要注意保暖。」卡爾站起身來,「我讓廚房給你留了飯,還溫在灶上,你再躺一會兒,我去給你拿來。」
尼克炸了毛的貓一樣跳起來擺手:「不不!你別這樣,我會消化不良的!!」這一動彈才覺得兩腿間潮濕粘膩,難受的緊,低頭一看,果然褲子和床單一灘驚人血漬。尼克立馬想起扣工錢的事,接著就喪氣了。
倒了霉的經血,一大早就纏上她,而且這又不是傷口,沒法裹沒法包的,怎麼處理啊?乾脆……
卡爾拿出乾淨衣服和床單:「我出去,你先換衣服吧。」
尼克看了一眼,也不接,跳下床開了雜物箱子亂翻。小錢幣,形狀不合適;鵝卵石,好像太硬了;嗯,這個木頭士兵倒是挺合適……
「尼克?」
「別吵,換了新的還要弄髒,我先找個東西堵上。」尼克掂量著這個撿來的破玩具,猜測能否塞得進去。
無知不可怕,最可怕的是無知還想像力豐富的蠻幹。看見她翻出來的東西,卡爾臉都綠了,一股腦給她扔回箱子,急急道:「這不行,船醫說必須要衛生。」
「切,你信他,他還說人可能和猴子同宗呢。」尼克不屑。
「別的不信,健康的事要信!」卡爾堅持。
尼克站起來,感覺一道溫熱順著大腿往下流,恨恨的道:「那你說怎麼辦?我脫了褲子站著讓它淌啊?」
「船醫說,一般、一般女子都是用……」卡爾的俊臉唰一下變了色,紅的簡直要滴下血來。別開頭不敢看她。猶猶豫豫拿出一個布包,連話都不會說了:
「這……我也沒見過……就想著弄……你先湊、湊合……」
尼克接過來打開,只見十幾條長長的白布軟墊並排疊在一起,戳戳,軟綿綿的。
「維……克多……他說……用繩子……就不會掉……」卡爾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往頭上湧,咬牙堅持說完使用方法,窘的幾乎要暈倒了。
尼克拿起一個軟墊仔細看了看,針腳很亂,一看就是新手,棉花還在外面露著。船上碰巧有幾十包埃及長絨棉的貨,這不稀罕,可外面裹的白布是很新的細亞麻布,一條條撕開拼起來的。她手裡的這個,明顯是由一隻袖子改造的。
「卡爾,你把自己的新衣服撕了?」
海上淡水稀有,飲用都要節省,更別說用來洗衣了。船員要不然就髒著,要不然就買幾套換穿,等上了岸再一起洗。尼克記得這個料子,她買了兩件新襯衫給金毛做『餞別禮』,慶賀他終於不用吃她喝她,改賺船長的薪水。
尼克這才注意,卡爾身上是他最舊的一件襯衫,反覆洗得都脫線掉色了。眼圈紅通通的,也不一定是他哭得,可能是通宵熬夜做不熟悉的針線活計。
「我知道……不恭敬……可醫生說……必須用乾淨的……沒辦法……對不起……委屈你……」
卡爾再也呆不下去了,紅著臉轉身開門就走。他身材高大,窘得忘記彎腰,一頭就撞到低矮的門框上,也覺不出疼,捂著腦門關上門,匆匆往廚房跑。
尼克呆呆站了一會兒,覺得血都快流到地板上了,才脫下血衣擦擦腿,找了根繩子把棉墊捆在腰上。
真軟。
肚子餓。可是她知道,一會兒就有人拿吃的來。
真好。
不知為什麼,船隊停業了三天,官方通知是最近風向不好,海流混亂。
不過私下裡也有一種說法流傳,尼克隊長生病了,而且這病來的奇怪。前一天落水撈上來還活蹦亂跳的,誰知道那天晚上去船長室呆了一會兒,出來臉色就白了,連晚飯都沒吃,夾著腿溜回自己房間,三天沒出屋門。
更有值夜的水手宣稱,曾經半夜看見卡爾副隊長從尼克隊長房間裡出來,偷偷往海裡扔東西,似乎是沾了血的繃帶。
誰都不敢斷言那個晚上船長室裡發生了什麼,因為那是只有船長和尼克隊長兩個人的單獨『談話』。
謠言悄悄流傳,海盜們看向船長的眼光,更增加了一層莫名畏懼。
尼克躺了三天。
其實她肚子並不疼,也不是虛脫無力。出來混這麼久,就算受了重傷也一樣得爬起來找東西吃,這點不痛不癢的算什麼。
尼克是心疼。
她流著的哪裡是血,是金子啊金子!一天一枚,不動不驚的就沒影了,想起這件事,尼克心疼的簡直吃不下……不,是要多吃一碗飯。
而且不知怎麼,她也不太想出門。
卡爾說她『長大了』,維克多說她是『女人』了,尼克知道自己性別,但從來沒仔細想過這會帶來什麼。在尼克眼裡,女人是一種柔弱膽小的動物,有著飽滿的胸脯和屁股,腰肢柔軟聲音嬌嫩,連把刀子都不敢拿,和她完全不是一種生物。
人們對女人的態度也很奇怪,喜歡她們,同時又鄙視她們。一刻也缺不了,但說起她們又一副厭惡的語氣,□、賤人、娼婦、妖精……
她們是母親,也是情人,神聖與墮落同在。
出海的船都喜歡用女性命名,海妖、伊麗莎白、維納斯,可他們從來不歡迎女人上船,對女人的經血更是避之不及。
尼克沒做好準備,也沒想過自己變成女人會怎樣。維克多不想搭理她了,船長也是一副疏離的樣子,卡爾更是覺得她嬌貴脆弱到最好供起來。
所有人都覺得她的成長會帶來麻煩,連尼克自己也這樣認為。
「妮妮,你要是個男孩子該多好……」
尼克突然想起,小時候阿薩叔叔偶爾會這麼說。他很疼她,不管吃用,最好的東西總先給她。他也喜歡笑著看她穿小裙子,在屋裡轉來轉去模仿女人們跳舞。阿薩像珍寶一樣寵愛她,但只是非常偶爾,聽到遠方傳來某些消息的時候,他的神色就會有點落寞。
「是男孩子,就能回去跟他們……」
尼克扯起毯子把頭蒙上。
阿薩教給她識字,教導她禮儀,但他沒說過女人會流經血,破處的時候很疼,肚子餓比腿被打斷了都難受,也沒說過世上有這麼多壞人,壞到想都想不到的地步。
最後那一天,離開的時候,他只教給她:
「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