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雪夜
「船長?」
「嗯……」
「船長?」
「嗯……」
「船長,你倒是醒一醒啊!」
「我說,天還沒亮,你到底在吵什麼……」
在尼克固執的起床號中,海雷丁帶著點慍怒睜開眼睛。沒有硝煙的味道,也沒有電閃雷鳴的風暴,外面只下著一點小雪,船體微微晃動著,一切都很正常。
尼克蹲在床邊上晃著他的胳膊,小臉兒興奮得紅彤彤的。
「到底怎麼了?」
「船長,今天是元旦哦!」
「我知道,但這不是早起的理由。」
「元旦,就是新年第一天!祝你元旦快樂!」尼克加重了關鍵詞的語氣,試圖讓海雷丁領會她的意圖。
「就為說這個你天不亮就把我叫醒?又想學游泳了是吧?!」
眼看暗示不成功,尼克之後直接說出要求:「我都祝你元旦快樂了,船長是不是要有點表示啊?」她攤開手,伸到BOSS面前。海雷丁抬手揉太陽穴:「拿了聖誕節紅包才一個星期,結算年終獎還不到三天,這麼快你這混蛋又失憶了?」
尼克腆著臉道:「可是,可是今天是元旦啊,是新的一年,跟過去的都不一樣!」
「都不一樣?那我來算算去年一年你要過多少次紅包:聖誕節、復活節、情人節、萬聖節、開齋節、宰牲節,連佛祖誕辰日你都要過!這些都不說了,可為什麼還有他媽的感恩節?」
尼克眨著無辜的眼睛:「這有問題嗎?」
「問題是:感恩節是1620年五月花號到達美洲後才有的,可今天該死的只是公元1518年元旦!」海雷丁額爆青筋,「這些亂七八糟的節日都是誰告訴你的?」
「偶爾會有個背著鍵盤的人路過,都是她說的。」尼克推卸完責任,接著無恥地道,「提前一百年而已,這不正說明船長你是高瞻遠矚、雄才大略、深謀遠慮、未雨綢繆的領導人嘛。」
「紅包紅包發紅包!」尼克在船長蹦來蹦去,然後繼續拖他的胳膊,「起來啦起來!大家都在外面等你呢!」
「還有大家?!」海雷丁才剛醒,馬上就有腦血管即將爆裂的感覺。船長室裡接踵摩肩,每個人都是一副「今天要痛宰BOSS」的興奮表情,海雷丁冷著臉一個個巡視過去:「卡爾?」
「我想給來家寄點土特產,新年一到,快遞爆倉又漲價了。」金毛一臉正直地解釋。
「伊內?」
「我、我……想買點零食點心……」土狼臉紅紅地偷瞧了尼克一眼,「聖誕節發的蛋糕券都用完了。」
「維克多?你也會缺錢到要新年紅包?」海雷丁不可思議地看向船醫。
「不,我只是申請三天假期而已。」維克多埋怨道,「上船這幾年一次假都沒放過,天天忙的要死。而且我要投訴就業性別歧視,為什麼小混蛋每個月都有三天帶薪假,而我們什麼都沒有?!」
「是啊,是啊!」
「為什麼只有隊長有假?」
「男船員也很辛苦的!」
群情激奮中,海雷丁大怒,冷笑一聲說:「想要假期?好啊,給我生個孩子來瞧瞧!生得出的,保胎假、產假、哺乳假我一起給了,每天都是五險一金加三薪!」
話音落下,眾海盜一起陷入了沉默。
資本家BOSS的竹槓,並不是那麼容易敲得。
就在勞資矛盾激烈的時候,海面上突然響起轟隆隆的炮聲。一個水手衝進船長室大喊:「西班牙人突襲!西班牙人突襲!」
海雷丁疑惑道:「你哥最近一直都很乖啊,今天這是怎麼了?」
尼克搖搖頭,接著若有所思地瞥了船長一眼:「不知道,說不定因為他沒發新年紅包,所以軍隊暴亂了?」
海雷丁沒理她。
撫著下巴沉吟片刻,他突然笑起來,拍了拍手揚聲道:「好吧,看來這元旦福利送上門來了,不拿都不成。大家拿起槍來,今天讓查理給我們發個大紅包!」
「查理過來發紅包!」
「領紅包去啦,吼吼!」
眾海盜立刻被煽動起來,揮舞拳頭衝出門,尼克也興致勃勃地背上鐮刀,從窗口跳了出去。
船長室裡瞬間清空,維克多恨恨地跺了跺腳:「該死的!每次打仗醫務室就人滿為患,這下子我更得休息不了了!」
海雷丁笑道:「當年不是說你需要一份很忙的工作,忙到讓自己沒空去回憶嗎?怎麼了,都忘了?」
「就你記性好!陳芝麻爛谷子的事都記著!」
「嗯,我還記得那天也是元旦左右,還下著雪呢。」海雷丁摸著下巴,興致盎然地回憶,「你在佛羅倫薩一家破理髮店裡,穿著一件破襯衫,凍得瑟瑟發抖……」
公元1511年的冬天,佛羅倫薩凍得冷得不可思議,大雪已經積了四寸厚,還沒有任何停歇的意思,天色昏暗,鵝毛大的雪片洋洋灑灑不住飄下來,街上一個行人也沒有。
過了傍晚,城裡大多數店舖都打烊了,但是城牆邊緣一條狹窄的巷子裡,一家理髮店仍透出一點煤油燈的光芒。這家店跟貧民區裡的其他理髮店沒什麼區別,潮濕骯髒的門面,破舊的牌子上歪歪扭扭寫著「巴勒理發」。有一根紅白藍條相間的信號棍子,說明這家店裡的理髮師可以兼任外科醫生。
這個年代,外科醫生的地位就是如此低下,遠不如內科和皮膚科醫生,甚至連獸醫的地位也比不上。只有最窮的的人才會找理發外科醫生看病,因為所有人都知道,他們一般只會用刮鬍刀放放血,或者用老虎鉗拔掉壞牙。
聖誕節剛過,馬上就是元旦,眼看不會再有客人上門了,店主巴勒早早回家跟妻子共享天倫之樂,只留下一個僱傭理髮師在店裡照看。
門外的寒風野獸般嘶吼著,屋裡沒有炭火盆,這個名叫維克多的年輕理髮師凍得瑟瑟發抖。他身上連一件像樣的外套都沒有,只好裹著給客人理發時擋頭髮渣用的斗篷擋風。斗篷下面是一條破舊的羊毛毯子,再下面是一件夏天穿的亞麻襯衫。襪子和鞋的洞已經多得補不過來了,他只好學起窮人們的智慧,用破布條像纏繃帶一樣把鞋子纏起來保暖。
這種落魄的打扮在窄巷比比皆是,沒有任何稀奇之處,但如果有心人仔細查看,青年的襯衫質地很好,只不過長期的搓洗使它變成粗糙的灰白色。
維克多湊在昏暗的煤油燈下看一本舊書,他的視力本來就不佳,長期在這種環境下工作,更是惡化到不湊到紙張上就看不清的地步。但就是這樣,維克多仍然很珍惜這點光線,店主巴勒只留下一盎司的煤油,估計七點半就會用光,到那時,他就連書本裡的虛幻慰藉都沒有,只能痛苦地蜷縮在硬木板床上熬過徹夜的黑暗。
這其實沒什麼好抱怨的,城裡所有窮人的冬天都是這麼過,至少這個青年還識字,能在一個有房頂和四面牆的地方看書。
或許這個冬天我就會得肺炎死掉,維克多想。
不停地咳嗽,然後吐血,在持續不斷的低燒和胸痛中離開這個糟糕的世界,他自嘲地笑了笑,在曾經的世界裡,肺炎還是一種很時尚的病症。在炭火旺盛的大屋裡欣賞窗外的飄雪,輕輕捂著胸口咳嗽兩聲,然後再絲綢手帕上咳下一口血——有多少上流社會的詩人迷戀這個淒慘的場景!
而這一刻,他只感到徹骨的厭倦和寒冷。
下雪時是很安靜的,除了風聲,門外沒有孩童的奔跑喊叫,也沒有騾馬車轍的滾動聲,如果不計較氣溫,還是一個很好的看書環境。維克多這麼自我安慰著,用凍僵的手艱難地翻過一頁。
就在此時,門外的雪地上響起嚓嚓的聲音,一個人踏破寂靜和厚厚的積雪,走進小巷。
從門板上嵌的那塊怎麼擦都很髒的小玻璃裡,維克多看見外面一個穿著黑色長外套,帶著三角帽的高大身影從漫天雪地中走了進來。男人一手按著帽子,外套下擺在風中獵獵起舞。狂風和積雪並沒有使他踉踉蹌蹌,他的步伐穩極了,好像走在室內地板上。
「這會兒怎麼會有客人?」維克多納悶地想。冬天本來就是理髮店生意的淡季,滴水成冰的時候沒幾個男人會想到出門刮鬍子。
伴隨著迎客鈴叮鈴鈴的響聲,門板被推開了。
這個客人身形優美結實,肩寬腰窄,個頭極高,幾乎頂在矮矮的天花板上,他穿著做工考究的鑲毛外套,一排銀扣從上縫到下,腿上蹬著及膝的棕色長筒靴,雖然被雪水污了,上半截依然是光發亮。
男人摘下那頂神氣的帽子,利索地抽了抽身上的積雪,他有一頭火紅色的頭髮和一張褐色的,年輕英俊的臉龐,年紀不過25。店面本來就很小,這樣吞吐著大量水霧的高個男人站進來,室內馬上顯得十分擁擠。
「該死的暴發戶,該死的紅頭髮。」維克多心裡腹誹著。即使穿的衣裳再好,他依然在第一眼就判斷出對方的階級,這男人根本沒有貴族悠閒矜持的氣質,而是渾身散發著強盜般的雄性侵略氣息。維克多從心底升起了厭惡的想法,對方富裕、強壯而靈活,紅髮 代表了充沛的慾望和生命力。而他自己呢,貧窮、蒼白、孱弱,像個落魄的鬼魂。
一句話沒說,維克多已經討厭對方了。他抱著胳膊,冷臉看著來客,似乎在說,暴發戶來這種小店幹什麼?
在元旦這樣特殊的日子裡,無論什麼店的店員都會說幾句「新年好、願主降福」之類的客套話,維克多不友善的態度相當特殊。男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只笑了笑說:「晚上好啊,今天可真冷。」
他隨手脫下外套,將衣帽掛在門後。
門板砰的一聲被關上了,唯一的玻璃也被擋住了。店裡街上都沒人,維克多突然有點害怕,心想是不是應該騙他已經打烊了。就在他猶豫時,紅頭髮男人已徑直落座,舒服地靠在椅背上,朝臉上比劃了一下:「來,給我刮刮臉。」
這男人穿著講究,鬍子只有薄薄的一層,看來他其實並不需要別人幫忙,但付錢的就是老大,維克多沒有辦法,只好脫下皮斗篷生起爐火,將小銅盆裡結冰的水加熱。筐子裡的木炭都是有數的,如果沒有客人,他再冷也不能用這些東西取暖。
熱毛巾、在長條皮上墊上磨光刮鬍刀,維克多沉默著準備著。一個理髮匠如果不會陪客人聊天,已經算失職一半了。但紅髮男人並沒露出不滿的表情,自己先開啟了話題,維克多用幾種單音節詞回應著。
「說起來,佛羅倫薩已經有好幾年沒有下過雪了,今年冷得實在稀奇。」
「嗯。」
「紡織廠的廠房也被積雪壓垮了,聽說死了不少人?」
「是呀。」
「如果有個好大夫的話,說不定還能救回幾個。」
「哦。」
維克多把熱水燙好的毛巾擰乾,蓋在客人方正結實的面頰上,紅髮男人突然伸臂抓住了他的手,仔細打量了一番,白淨修長的手指因為凍傷和操勞變得紅腫開裂,只能依稀看出曾經美好的形狀。
維克多使勁抽回手腕,不知道是因為天氣冷還是因為別的,他的身體簌簌發抖。
男人拉下毛巾露出嘴,微笑著說:「看來你還真不喜歡說話。」
「那我給您講個笑話好了。」維克多收回熱毛巾,捏著雪亮的刮鬍刀,在男人臉上仔細操作起來。
「曾經有一個手藝很好的小理髮匠在港口幹活,有一天,一個海盜老爺上門,凶神惡煞地對他說:『小傢伙,你來給我刮鬍子,如果膽敢刮破老子的臉,我就把你的腦袋擰下來。』小理髮匠有點害怕,但是又不能不為他服務,只好捏著刀子,小心翼翼地為海盜刮起鬍子。」維克多用平靜的語氣講著故事,把紅髮男人的右臉刮乾淨,又轉到左邊。
「或許是天太冷了,小理髮匠的手指凍得發僵,一不小心還是刮破了海盜老爺的臉,那海盜閉著眼睛躺著,還不知道自己臉上已經流血。」
「然後呢?」紅髮男人興致盎然地聽著,「他擰下小傢伙的頭了嗎?」
維克多手指靈活,已經迅速把左臉刮乾淨,又將刮鬍刀移到了紅髮男人的下頷和脖子。
「沒有。小理髮匠心想:『一會兒他起來看鏡子就會發現傷口,反正我也活不成了,不如拼一把。』他趁著刮下頷鬍子的時候,一刀把海盜的脖子給切斷了。海盜老爺的腦袋咕嚕嚕地掉下來,在理髮店的地板上滾來滾去。」就在此時,維克多冰涼的刮鬍刀貼在紅髮客人的喉嚨上,不再移動。
「雪片旋轉著天空飄下來,無聲無息地落在同同樣血白的屍體上。」理髮店裡安靜極了,過了好久,紅髮男人啪啪鼓起掌來:「棒極了,真是好故事!」
男人語氣輕鬆,唇角帶笑,連呼吸節奏都沒有變化。而維克多,則緊張得嘴唇發白。突然,他握刀的手腕被一隻有力的大手抓住了。瞬間天旋地轉,維克多整個人被壓在了潮濕、冰冷的泥地上。
刮鬍刀落在旁邊,連那個男人的一點皮肉都沒碰到,而對方只用一隻手就讓他動彈不得。
「我猜這個笑話你並不常講吧?」男人微笑著說,「割喉的時候,手不能發抖,精力必須集中。」
「你、你到底想幹什麼?」胳臂被很有技巧地反折在背後,稍一掙扎就會劇痛,維克多不想呼救,悶聲問道。
「首先,我確實是個海盜,名字是雷斯·洛薩,一般人習慣叫我海雷丁,今天我不是來刮臉的,船上缺一名有本事的外科大夫,我聽說城西牛角巷的巴勒理髮店有位合適人選這才冒雪趕過來。你是維克多·弗蘭茨醫生嗎?」
維克多沉默了幾秒,悶聲要求:「放開我。」
海雷丁立刻鬆開他的胳膊,掛著友善的笑容將他扶起來。
維克多毫不客氣地推開他的手,氣呼呼地撣身上的泥土。
「憑什麼你覺得我會無緣無故加入海盜團伙?要知道,你們這些人被抓住就是處死,連審判都不用!」
「呵呵,就憑你襯衫袖子上一尺價值兩個弗洛林銀幣的蕾絲花邊,雖然他們舊了點,還是夏天穿的。」海雷丁笑著說,「你的手很漂亮,不是幹粗活長大的。而那個理髮匠的故事我已經聽過一百遍了,但還是第一次聽到用如此優美流暢的語法來表達。」
維克多緊緊攥住拳頭,這些該死的花邊他早就拆了,但因為冬天寒冷,他又把他們縫了上去,僅僅為了讓手腕得到一點保護。
「家道突然中落嗎?還是犯了錯被趕走了?」海雷丁仔細觀察維克多的表情,然後肯定地道,「看來是後者呢。」
「這跟你有什麼關係?!」維克多尖酸刻薄地回問,他本來只想以無所謂的語氣來說的。
「雖然不太禮貌……但我看你現在過得並不怎麼舒心。」海雷丁以瞭然的態度說,「上流社會的成員一旦淪落到底層,是很難找到一份合適且體面的工作養活自己的。與其在這種地方長吁短歎蹉跎生命,不如試試別的發財機會,說不定以後還能回頭對你的家族來上一巴掌。」
「或許我已經理所當然地接受了這種懲罰性的生活,並且對此甘之如飴呢?」維克多冷冰冰地說。
「哦,醫生,對自己誠實一點吧!」海雷丁揚了揚手,指著掛在門後的外套說,「我剛才走進來的時候,你憤恨的目光幾乎把我的衣服都戳穿了,而它只不過是釘了一排無辜的銀扣子。」
維克多嘴唇緊閉、臉色蒼白地站在原地。
「船員們雖然粗野,但對醫生是很尊敬的,只要有真本事,他們會把你排在上帝后的第二個位置上崇拜。」海雷丁溫和地說道, 「至於待遇,我不能保證你能回到昔日的生活,但至少在這樣冷的天氣裡,你可以穿著暖和的羊毛襪子喝到熱茶。而留在這個老鼠洞裡,你永無出頭之日。」
維克多單薄的身體微微晃動著,灰色的眼睛被水霧充滿了,似乎隨時都要被一年來從未承受過的重負壓垮。
半響,他以乾澀絕望的嗓音低聲說:「我無法離開佛羅倫薩,他們一直在盯著我。」
「誰?你的家族嗎?」海雷丁皺眉問道。
「每四個鐘點,就會有一個人來瞧一瞧我,確保我依然過著悲慘的生活。」維克多咬著嘴唇說,「最近的這一次是晚上七點,就是現在。」
就在此時,市中心高高的鍾塔上,傳來了低沉悠遠的報時鐘聲。
門外寂靜的雪地上,又迎來了另一個走路嚓嚓作響的人。
「你走吧。」維克多臉色慘白地說,「沒有人能反抗他們,你只是個夜裡來刮鬍子的客人。」
「看來要為醫生您提供地不僅僅是熱茶,還得有政治庇護呢。」海雷丁輕鬆地道,他雙手手指活動了一下,發出了卡吧卡吧的動靜。
「不!你根本不知道他們是誰!」維克多輕聲驚叫,但紅髮男人連外套都沒穿,逕直推門走進了漫天飛雪。
一兩句輕聲低語後,門外傳來了拳頭砸在肉體上的悶響、嘔吐聲和呻吟,維克多心驚肉跳地站著。海盜並沒讓他等多久,只過了不到半分鐘,海雷丁便拖著一個昏厥的大漢走進理髮店,除了一頭紅髮被風吹亂了,他的身上沒有絲毫打鬥的痕跡。
在維克多驚慌失措的眼神中,海雷丁抬腳踢上門,接著手腳麻利地把大漢從頭到腳搜了一遍。在一個鼓囊囊的錢袋上,他發現了一個佛羅倫薩人盡皆知的家族紋章。
「金盾紅球,你是美第要家的人?」海雷丁吹了聲口哨,又用那種興味十足的眼神瞧向維克多。
「是的。」維克多咬著嘴唇道,「一開始我就告訴你,你不該蹚這渾水。」
「你可真固執啊!」
海雷丁像是沒有辦法地歎了口氣,然後瞇著眼睛想了想。維克多以為海雷丁肯定會放棄了。但接下來發生的一切,是他一輩子也沒想過的意外。
海雷丁伸出手,卡嚓一聲擰斷了大漢的頸骨,輕鬆得簡直像扭斷剛出殼小雞的脖子。
他拍了拍手,笑著對目瞪口呆的醫生道:「這渾水我蹚定了,走狗已死,現在你必須跟著我走啦!」
「你!你!」維克多嚇得渾身哆嗦,語不成句。這種事做出來,就等於他一腳踏上賊船,再也不能拒絕了。
「四個小時一班人的話,我們要抓緊時間了,畢竟海盜進城逛街再出去得費點工夫。」海雷丁利索地扒掉死人的外套,遞給維克多,「我們得冒雪出城。」
伸手打掉了外套,維克多一臉厭惡地說:「就算光著身子衝進雪裡,我也不會穿這骯髒的衣服的!」
「你可真挑剔。」海雷丁無奈地皺起眉頭。但從味道判斷,他也不能否認這人喝了酒,又把一些嘔吐物弄在身上的事實。
「好吧,你將就一下穿我的。」海雷丁把自己的外套遞給他,「您這幅樣子,還沒出城就會凍僵在路邊的。」
維克多接過這件看起來還算乾淨的黑色外套,猶豫著披在身上。
「這是什麼氣味?」他疑惑地問。
「煙草、火藥、松木和油漆。」海雷丁笑著說,「是船的味道,你可以早早熟悉一下工作環境。」
巴勒理髮店的木板門再一次打開,狂風捲著雪片呼嘯著擁了進來,四週一片白茫茫的,看不清去路。
維克多裹緊外套,嘟囔一聲:「真不知道我犯了什麼病,這種鬼天氣跟著個不要命的海盜跑路。」
即使只穿著呢子裡衣,海雷丁也沒有因極寒的天氣而瑟縮,他將帥氣地三角帽扣在頭上,爽朗一笑:「這不是挺好的嗎?雪天是最適合私奔的天氣啊!」
是夜,狂風呼嘯,一個名叫維克多·弗蘭茨·美第奇的年輕貴族,跟著一個紅髮海盜消失在了佛羅倫薩的雪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