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0章】三杯坦誠酒(十四)
「楚少不是真的怕我下毒了吧?」
「怕?那之前兩杯我就不會喝了。」我一邊琢磨腦海中越發揮之不去的怪異,一邊屏住呼吸,大口大口將滿滿一杯紅酒吞下了肚,然後忍住嗓子眼裡那股酸澀的翻滾,將杯子倒扣在桌面上。
「好!」張明傑拍手喝道,臉上喜色濃郁,甚至有些小小激動。
好?
什麼好?
又好在哪裡?
酒量嗎?
我確實有點暈了,手還沒有離開杯子,身子便晃了個歪斜,本能的用力握杯,杯底摩擦桌面,發出了刺耳的聲響。
杯?酒杯?
我腦子裡有一點光亮,瞬間放大,放大...
我的目光不自覺的飄向了桌子的另一邊,那裡,是張明傑的酒杯,仍滿滿的,卻再無其他...
桌上,只有這兩個酒杯!
桌上,為什麼只有這兩個酒杯?!
不多,不少,是巧合,還是正好?!
張明傑端起自己那杯,酒太滿,手在抖,溢出,落在他價格不菲的白西褲上,斑斑點點,也不以為意,他燦爛的笑著,方才眼中的期待,此時綻放為喜悅,他興奮的說道:「楚少,我這杯酒,要喝,一定要喝,我迫不及待的想喝,但不是現在——我要先回答你最後一個問題,嗯,最、後、一個問題。」
不曉得是不是我頭暈的緣故,張明傑的笑容在我眼中越來越扭曲,甚至抽象,我已無法分辨也無法形容他那到底是怎樣一種表情,儘管,我看的很清楚,他確實在笑,也只是在笑。
「今天,我為什麼請楚少你喝這三杯坦誠酒——求你原諒?不是!求你放過我?也不是!那是為了什麼?是因為,三杯酒的時間,剛剛好,三杯酒的火候,剛剛好!」
張明傑彷彿突然化身為演說家一般,情緒外露,勢不可擋,熱情如火一樣燃燒了似的,他手舞足蹈,肢體語言愈發豐富、誇張,聲音頓挫宛若高歌,抒發到激情澎湃處,他嚯地站起,不理那杯中四溢而出的酒汁灑了老子一臉。
時間?火候?剛剛好?
我聽不懂,卻本能的醒起十二分警惕,正要起身揪他的脖領問他是不是瘋了,他卻突然俯身,那張近在咫尺我也有些認不清的面孔,讓我不禁懷疑他到底是不是張明傑本人,亦或,他身體裡還住著另一個人?
丫不會是被我逼出精神分裂了吧?!
在我失神的同時,就聽張明傑問道:「知道我為什麼堅持要請楚少你先、喝這第三杯酒嗎?」
「為什麼?」我呆呆的,反問是下意識的。
張明傑深吸一口氣,用很低的聲音,在我耳邊陰測測的說道:「因為,這一杯,是你的上路酒啊。」
「你說什麼?!」冷意襲身,我猛地站起。
張明傑迅速仰身向後退出兩步,雙手捧著已灑出只剩下不到一半的那杯酒,毫不掩飾他目光的緊張和陰狠。
他臉上的猙獰,就彷彿剛剛一直戴著面具似的,可他的語氣卻恢復如常,平淡的沒有一絲感情,讓人毛骨悚然,「別碰灑了,這杯酒,可是我用來慶祝楚少你上路的。」
我的腦子在飛速運轉,從這一分的這一秒開始向前回憶——無論清晰的,模糊地,都在我腦海中迅速閃過,我又瞥了一眼桌上的空酒杯,張明傑手裡的杯...
他今天本來是約了我吃飯的,此時此刻,我之所以在他的辦公室,是因為半個小時之前,他與我們投資部的郝帥發生了手腳衝突。主動滋事的是郝帥,我怕張明傑借此發難,將墨菲捲入其中,給別有用心者或質疑或譴責她的機會,於是代墨菲過來打圓場。張明傑受了委屈吃了虧,卻沒有得理不饒人,給足了我面子,令我也不好再給他難堪,於是,他請我進他辦公室來品紅酒,我沒有拒絕。紅酒與桌上的其他東西一樣,都是他從澳門帶回來,但是...桌上卻擺了兩個紅酒杯,也只有兩個紅酒杯!
兩個紅酒杯,三杯坦誠酒——張明傑事先就知道了,此時此刻,我會坐在他的辦公室裡!
骨頭縫裡滲出的涼意驟如滔天巨浪般衝擊拍打到身體的每一個毛孔,我瞬間凍僵,以至於無法顫抖,這種感覺,彷彿突然回到了在潛龍莊園的那天夜晚,無比恐慌,偏又異常冷靜——似乎,我坐在這裡,只是意外,可張明傑知道我一定會在這裡,卻恰恰證明,之前的一切,都不是意外!
是的,我是因為他與郝帥的衝突才坐在這裡;
沒錯,坐在這裡之前,我的每一個選擇都是我自己的判斷...
可是,仔細回想,卻又是那麼明顯...
我的每一個選擇和判斷,在這場衝突中,都是可以輕易預見的!
而郝帥與張明傑的衝突,完全可以是張明傑主導的『意外』!
事前約我與流蘇吃飯,僅僅是一個鋪墊,一個讓我相信意外,繼而卸下應有的防備,主動走進他這間辦公室的鋪墊!
女人的直覺是敏銳而又準確的——流蘇覺得怪,劉心蕾也覺得怪,是因為我們都進入了張明傑導演的這一場戲,他讓我們產生了錯覺,覺得他是個演員,而我們都是觀眾,卻不知道我們每一個人的每一個反應,都是他早已寫好的劇本!
故事的結局亦是他最終的目的,就是此時此刻,我,在這裡,上路!
時間剛剛好,火候剛剛好...這兩句話是什麼意思,我依然想不通,但現在已經不重要,就像『上路』,上的究竟是哪一條路,也不需要好奇,不管火候到不到時間好不好,那肯定都不是我想走的路...
現在最重要的是,先下手為強!
於是我一臉憨傻的憤怒,「上路?上什麼路?」
「黃泉...」
不等張明傑第三個字出口,根本不需要答案的我俯身向前,抓起桌上尚未開瓶的一瓶紅酒,一個箭步衝向張明傑。
可是我快,張明傑也不慢,他像是早就料到我會有如此反應一般,狼狽卻麻利的向旁邊閃躲,我劈頭蓋臉的一酒瓶沒有砸到他的腦袋,只砸到了他因避躥而甩起的端杯的右手。
杯碎入肉,瓶子卻完好無損。
張明傑一聲慘叫,捂著爪子翻身摔滾了出去,我也因為用力過猛,又被碎射的玻璃碴和炸散的紅酒汁濺了一臉而失去重心、難以收勢,踉蹌了兩步才勉強站穩,待要轉身再撲那連滾帶爬已經沒了任何反抗能力的張明傑,就聽身後傳來一聲『喀嚓』的響動...
動靜雖小,危機感、壓迫感卻如狂風巨浪般驟然襲來,將我籠罩其中,偏又像死神的鐮刀般舉重若輕,悄無聲息的架在了我的脖頸,儘管沒有任何實感,可我仍能清晰感觸到頸後那象徵死亡的冰冷堅硬的鋒芒,以及耳邊轟隆咆哮的索命嘶吼。
一個因為忍耐著狂躁而低沉顫抖的嘶啞聲音響起,緊張,更興奮,「動,就死。」
他距我應該至少在十步以上,而面前的張明傑離我不過三五步,可我還是不敢動。
張明傑看著自己血肉模糊的手掌,臉色蒼白。
我看著地上的張明傑,同樣臉色蒼白。
那一直藏在屋裡可我卻始終都沒有察覺到的第三個人,只說了三個字,我聽不出他的聲音,可不需要回頭,我還是叫出了他的名字。
「沙、之、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