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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遇而安之宅門舊夢》第44章
金陵卷 第四十四章 決裂

  沈菊年便在第六天,等到了這一道讓她莫名其妙,不知所措的聖旨。

  嫁蕭錦琪為平妻?

  沈菊年半晌反應不過來,震驚之下,完全找不到線索和邏輯。

  那宦官不耐煩地重複了一遍:「沈菊年,你還不領旨謝恩!」

  領什麼旨?謝什麼恩?

  那宦官說:「聖上賜婚,這可是莫大榮耀,你一介平民,怎麼還想抗旨不成?」

  沈菊年深呼吸一口氣,平靜問道:「這位公公,沈菊年已有婚約在身,不知這聖旨是否有誤?」

  「大膽!」宦官的聲音尖尖細細地高了起來,「竟敢質疑聖意,你活得不耐煩了?」

  「陳公公!」忽地外面傳來一聲冷喝,李群周身風雪而來,聲音裡寒意更甚,「何事讓你大動肝火!」

  宦官一見李群,臉色一變,立刻扯出一個諂媚的笑臉,眼前這人,一句話就可以要了他的腦袋!

  「李大人,奴才只是來頒布聖上旨意的。」

  李群也不去看他,逕自走到沈菊年身側,扶她起來,這才十分順手地從陳太監手中「接過」聖旨——亦是臉色一變。

  這是什麼意思?

  「聖旨已經送到,陳公公慢走不送了。」李群冷聲道。

  陳太監算是被轟走了,沈菊年回過神來,搶過聖旨反反覆覆看了三四遍,還是不解其意。「審言,這是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很清楚——封為郡君,嫁給蕭錦琪為平妻——可是皇帝是真的是四海昇平閒得發慌沒事做才來當亂點鴛鴦譜嗎?

  李群閉眼沉默不語,半晌,睜開眼,眼中閃過一絲銳利。

  「陛下將你視作新黨一派的人物了。」

  「什麼?」沈菊年不解,她一個足不出戶的女子,怎麼會捲入朝局鬥爭?

  「如今朝廷之中,以康白二家為首的是舊黨,以五虎將為首的是新黨。康家和蕭家未來的繼承人聯姻,三家便成一體,關係更加鞏固,難以打破。陛下自然已經知道你與我的關係,將你視為新黨的棋子,這一子,深入舊黨內部,只要發揮得好,便可以打破康白蕭三家的平衡。」李群的聲音越來越冷,眸色漆黑,若夜深沉,「提出的人是玉寧公主,她的目的在於郭雍,但陛下的劍尖,卻是指向舊黨!」

  朝局紛爭,公主奪夫,她沈菊年,在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淪為一枚棋子!

  這世上還有更荒謬的事嗎?

  沈菊年怒極反笑了。

  悲哀到了極致,連哭都是一種奢侈。

  「審言,這會不會,會不會太荒謬了?」沈菊年緊緊攥著聖旨,「皇帝憑什麼強行賜婚!」

  「因為他是黃帝。」李群淡淡說了一句,緩緩閉上眼,「菊年,或許我不該叫你留下來。」

  「不。」沈菊年搖了搖頭,「誰都不知道另一條路上會發生什麼事,既然選擇了留下,我就不能後悔。但是這道聖旨,我不會接!」

  沈菊年想了許久,皇權這副無形的枷鎖,第一次擺到了面前。

  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有這麼一天,見識到了皇室的尊貴,同時還有無恥。

  這樣的舉動,和草菅人命又有什麼區別?

  玉寧公主,在遇上愛情的時候,也不過是一個自私的女子。

  誰能不是呢?

  幾乎是一樣的聖旨,在同一時刻也送到了蕭府。

  但可以想像,這一巨石,投入的不只是當事者的波心,更在康白二家人心中炸出軒然大波。

  蕭錦琪會怎麼做?

  他只能接旨。

  沈菊年說了,她不會接。

  蕭娉婷來得如此迅速。

  「菊年,你準備怎麼辦?」蕭娉婷擔憂地望著她。

  沈菊年坐在床沿,沉默了良久,忽地抬起了眼,看著蕭娉婷道:「皇上怎麼會下這麼一道聖旨?」

  蕭娉婷心裡一虛,但面不改色道:「菊年,無論是什麼原因,如今聖旨已下,君無戲言,你是要接旨,還是……」抗旨?

  沈菊年淡淡一笑,抬眼看向蕭娉婷,若有所思。

  「娉婷,你何必為我擔憂?我又有什麼選擇?」

  嫁給蕭錦琪為平妻……

  沈菊年總覺得這件事有些蹊蹺,卻不知是哪裡出了岔子。皇上怎麼可能知道沈菊年這個人?能跟皇上提起這個名字的人只有玉寧公主。玉寧公主喜歡郭大路她明白,但為什麼要把她指給蕭錦琪?

  蕭娉婷聽沈菊年這麼說,心裡鬆了口氣,坐到她身邊安慰道:「菊年,你一向明理,這件事只怕是玉寧公主所為,她對郭大路勢在必得,你如何爭得過她?你們都是重然諾的人,但活著比什麼都重要,這是你告訴我的,不是嗎?」

  沈菊年凝視她的雙眸,見她目光誠摯,毫不迴避,心裡不禁有些感慨。她總是做不到她這般問心無愧的。

  「菊年,若是以前,你入蕭府至多為妾,如今升為平妻,與正妻也無太大差別,更何況四哥的心在你身上,你又是皇上賜的婚,與康佳楠相比還勝一籌,日後府裡也不會有人敢看不起你。」蕭娉婷說著,心裡越發覺得自己做了一件正確的事。

  與其和玉寧公主爭那個郭大路,得罪皇家,還不如嫁給四哥,享盡榮華富貴!四哥和菊年,都該感謝她的!

  說服了自己,蕭娉婷的目光越發堅定起來。

  但沈菊年突然笑了起來,彷彿看到了世上最可笑的一幕,在蕭娉婷錯愕茫然的目光中,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菊、菊年……」蕭娉婷有些驚恐地看著她,怕她受刺激過度,精神失常,「你沒事吧?你別嚇我啊!」

  沈菊年擺了擺手,喘著氣,眼底佈滿傷痕。

  笑得很悲哀。

  蕭娉婷,蕭娉婷,為何你能這麼無愧於心,振振有詞呢?

  「娉婷,我是說過,活著比什麼都重要。」沈菊年緩緩斂起笑容,只餘一點淡淡的、苦澀的笑意噙在嘴角。「那是因為,我曾死過一回,所以知道活著有多麼不容易。」

  「但是娉婷,或許活著並非如我想像的高於一切,至少,」沈菊年目光堅定地轉過頭正視她的眼睛,「我不能跪著活!」

  蕭娉婷一震,嘴唇動了動,愕然道:「菊年,你是什麼意思?」

  「我不是十二歲那年剛進蕭府的沈菊年了。」沈菊年緩緩站起身,走開兩步,與她保持了距離,「那時候,你我年紀都小,你天真,而我更甚,一直到五小姐出閣前夜,我都相信,你是真心待我,一如我真心待你。」蕭娉婷微仰著臉,聽到她說起那一夜的事,臉色劇變。

  「你有時候說話傷人,我以為你有口無心,但其實並非無心,而是因為,我在你眼裡,一直,只是一個下人,一個比較貼心的,有用時捧著,沒用時拋棄的下人。我不在乎為你頂罪,為你挨打,但你又如何能一邊假裝我是你的好姐妹,一邊卻又視作理所當然?」沈菊年苦笑著搖了搖頭,「或許是我太天真,從未把自己當下人,妄想與你交心,我以為自己是不同的,但或許在你心裡,我和初蕊,並無不同。」

  「菊年……」蕭娉婷動了動唇,聲音微弱。

  「五小姐出閣前夜,你做過的事,我不會忘記。蕭娉婷,我是天真,但不是傻。這樣的事你已做了一回,也不差第二回。我只是覺得自己低估了你,為何你能那麼坦然,那麼無愧於心地安慰我?蕭府那個地方,你不想呆,我也一樣!」

  「不一樣!」蕭娉婷厲聲反駁,激動地從床上坐了起來,與沈菊年對視。「我為什麼不能坦然,為什麼要對你懷有愧疚,我做的一切難道不是為了你好?四哥愛你,我想辦法讓你升為平妻,我對你仁至義盡了,你還想我怎麼做?」

  「四少爺和你不一樣!」沈菊年心口一痛,咬牙道,「他懂得放手,懂得尊重,你口口聲聲為我好,若真為我好,你為何從來不顧慮我的感受?我總想你還小,有一天你會明白,為何你就是執迷不悟!」

  「我沒有!」蕭娉婷鳳眼銳利,寸步不讓,「沈菊年,是你不識好歹!」

  「呵……」沈菊年眼前一陣發暈,「為我好?蕭娉婷,你敢說,你做這一切,不是為了審言?」

  蕭娉婷身子一震,踉蹌著退了一步,她義正詞嚴地說為沈菊年好,可是……她的目的從來只有一個,沒錯,是審言。

  「沈菊年,是你先騙了我。」蕭娉婷突然眼眶泛紅,一陣委屈讓她心口抽痛,「你明明說和他沒有什麼,為何送他玉鐲,你叫他審言,你敢說,你心裡沒有他嗎?」

  他們騙我,連你也騙我!

  沈菊年,你敢說,你心裡沒有李審言嗎?

  沈菊年呼吸一滯,心臟一陣陣地擰痛讓她呼吸困難,這是幻覺還是真實的疼痛?

  從上一世就開始壓抑自己的情感,到了這一世也無法停止這種習慣。

  到底喜歡過沒有?

  是不是夜宴之時,那一個側影便印入了心底?

  蕭錦琪說,我以為你沒有心,原來你的心只是不在我這裡。

  我的心在哪裡呢?

  我的心只為一個人動過,那個人是誰?

  苦笑著說:「便是有,又如何?」

  沈菊年緊緊攥著心口,面色慘白,忽地身子一晃,軟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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