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卷 第四十五章 郭雍的故事
身體一陣陣地發寒,寒針入骨,讓她忍不住瑟瑟發抖,蜷縮起來。
沒有人能溫暖你,只有抱緊自己,只有自己。
這樣孤單的感覺讓她忍不住想放聲痛哭。
——從來只有我自己,沒有別人,沒有爸爸媽媽,沒有兄弟姐妹,沒有朋友,他們都不要我了……
——不能哭,不能笑,不能悲傷,不能喜悅,就這樣活下去吧……
——我很疼,很冷,誰來救救我……
夢裡一個低沉而柔和的聲音輕輕說:「菊年,別怕,不要哭。」
暖暖的氣息包圍住自己,一點點地驅散了寒意,帶走那些吵吵嚷嚷的聲音。
有一雙手緊緊握住自己,一直沒有放開。
她隱約聽到他說:「對不起,我亦不希望你受到傷害……」
為什麼說對不起?她受到傷害了嗎?
夢境一個接一個,最後陷入了無邊的黑暗。
醒來之時,天色已亮,床邊卻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
沈菊年迷茫地坐了起來,聲音驚動了外間的丫鬟,入畫跑了進來,驚喜叫道:「姑娘醒了!」
晚詩也跑了進來,叫了聲「阿彌陀佛」,忙問道:「姑娘,你覺得身體怎麼樣,好一些沒有?」
沈菊年緩了一下,輕輕點了點頭,「我昏睡了多久?」
「現在都巳時了,姑娘睡了整整一天,大人守了一夜,天微亮上朝,現在還沒有回來呢!」入畫嘴快答道。
「昨天……後來發生什麼事了?」沈菊年只記得自己渾身冰冷,軟倒在地,之後的事,就不記得了。
入畫氣呼呼道:「那個蕭家七小姐把您氣病了,大人很生氣,抱著您回了房間,蕭家七小姐就回去了。」
氣病了?
沈菊年心想,這大概就是寒氣反噬的後果了。但這一次雖然仍然疲弱,卻不像前兩次那般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想起昨夜李群一直守在自己身邊,想必是因為他的關係了。
她和蕭娉婷……
勉強維持了這麼久的假象,大概再也沒有維持下去的必要了吧。
昨天,她最後那一問……
她怎麼能那樣回答……
「姑娘,您一天一夜沒吃飯了,要不要讓廚房給您做點粥?您想吃什麼?」晚詩柔聲問道。
「隨便吧。」沈菊年沒什麼精神,忽然想起一事,忙問道:「郭將軍醒轉過來沒有?」
「不太清楚。」入畫跳起來,「奴婢去幫您問問。」
沈菊年一點頭,入畫立刻跑了出去,晚詩也去通知廚房準備粥點。
沈菊年無力地躺下,不一會兒,便聽到入畫跑了回來,氣喘吁吁道:「姑娘,郭將軍醒了!」
沈菊年心臟一跳,掙紮著從床上坐了起來,追問道:「他在哪裡?情況還好嗎?」
入畫扶著她做起來,答道:「祝神醫正在為他診治,看樣子是沒有大礙了。」
沈菊年鬆了口氣,又道:「扶我起來,我要過去看一下。」
「等吃過飯吧。您身體還很虛弱。」入畫不大放心,沈菊年連一個人走路都有些勉強。
「不礙事,你幫我換身衣服。」
入畫無奈,只有聽命行事了,幫沈菊年稍微梳洗了一番,然後扶著她從李府走到郭府。
郭雍剛醒沒多久,沈菊年來得快,有人來得比她更快,那人自然是玉寧公主。
扒在門口的粽子和天寶一看到沈菊年走來,立刻跑了過來,一個兩個撲了上去,讓沈菊年差點跌倒。入畫急道:「去去,姑娘病著呢,粽子,把小爺拉開。」
粽子稍微懂事一些,見沈菊年氣色不佳,急忙拉了天寶站到一旁。「阿寶,姑姑生病了,不能吵她。」
「生病!」天寶誇張地張大了嘴,兩隻小手貼著臉蛋,「要吃苦苦的藥!」
粽子鄭重又悲痛地點點頭,「還要扎很多的針。」他剛剛看到了,那個高高的大夫紮了好多針在將軍頭上身上,唉,姑姑也要扎那麼多針嗎?很痛的……
玉寧公主也在門外等著,見沈菊年氣色不佳,疑惑道:「你怎麼這麼憔悴?」
沈菊年對這個公主實在沒有什麼好感,但是只能強撐著行了個禮。「偶染風寒,謝公主關心。」
玉寧公主點了點頭,也沒放在心上,但是掛心另一件事,「郡君府已經選好了,你不日便可搬去。」
沈菊年淡淡一笑,「公主掛心了。沈菊年不會接受這道聖旨的。」
「什麼?」玉寧公主只當自己聽錯了,訝異地瞪大了眼睛,便在這時,門打開了,祝悠施施然走了出來,嘴角噙著抹得意的笑,「恢復良好,下次有這樣的病例記得再叫我。」
玉寧公主聽到前面四個字,便已經迫不及待跑了進去,也顧不上搭理沈菊年了。
沈菊年對祝悠點頭一笑,「多謝祝神醫了。」
祝悠仔細瞧了一把她的臉色,在沈菊年經過時一把拉住她的手腕,順勢扣住了她的脈門。「嗯……」祝悠垂眸沉思,「看來這就是修習那什勞子口訣的害處了,那個小火藥桶是虛火上升,你卻是一點熱氣也無,跟個死人似的。」
沈菊年眼神一動,輕輕抽回手,「祝神醫說笑了。」
「呸!你才是死人!」入畫是個口快的,聽祝悠口沒遮攔,立刻啐了他一口。
「又是個小火藥桶。」祝悠一挑眉,笑了笑,擺擺手揚長而去,放下話道:「本神醫免費治疑難雜症,有病趁早!」
沈菊年無奈地搖搖頭,同入畫進了屋,一進屋便聽到玉寧公主正柔聲詢問郭大路身體狀況。
沈菊年想了好一會兒,不知該叫他郭大路還是郭雍。郭大路當日為寧王擋了一枝毒箭,那一箭正射在要害處,毒液迅速流遍身體,郭大路能夠醒來,實在是祝神醫的功勞了。
郭大路迷迷糊糊地回答了玉寧公主幾個問題,餘光感覺到有人遠遠站著,不禁轉頭望去,一怔便是半晌,終於開口,不確定地叫了一聲:「菊年?」
沈菊年一笑,點了點頭,「是我,郭大路,你還好嗎?」
郭大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左右張望,急道:「阿寶,阿寶呢?」
玉寧公主瞥了沈菊年一眼,答道:「阿寶在外面玩呢!」
郭大路頓了一下,抬頭看沈菊年,「菊年,你看到阿寶了嗎?」
「我看到了,你把他照顧得很好,郭大路,謝謝你。」
郭大路突然露出一絲羞赧的笑容,但迅速地,又換上了一副歉疚的表情,「菊年,對不住,俺沒能救其他人,後來聽說……」
「不是你的錯。」沈菊年在入畫攙扶下,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發生那樣的事,誰都無能為力。你能活下來,救了天寶,我很感激你。」
「俺們是一家人,說什麼感激不感激的!」郭大路大聲道。
玉寧公主哼了一聲,打斷他,「郭雍,沈菊年已經由陛下賜婚,許配給蕭家四少爺了。」
「什麼?」郭大路一愣,看了看玉寧公主,又看向沈菊年,「菊年,這是真的?」
「陛下賜婚是真,但我不會領旨。」沈菊年淡淡說道。
玉寧公主秀眉一揚,尖聲道:「難道你想抗旨?」
「菊年不敢,不得已而為之。」沈菊年沒有去看她的神情,仍是望著郭大路說:「郭大路,你還承認那個婚約嗎?」
郭大路急道:「那是當然!」
玉寧公主咬緊下唇,眼眶一紅,「郭雍,你怎麼可以這麼對我!」
郭大路神情一僵,對玉寧公主揮了揮手,「你出去,俺有話和菊年說!」
玉寧公主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敢趕我走!」
「叫你出去你就出去,那麼多廢話!」郭大路不耐煩地瞪了她一眼,玉寧公主恨恨地回瞪他一眼,氣得滿臉通紅,摔門出去。
入畫亦隨了出去,屋裡只剩下郭大路和沈菊年二人。
沈菊年若有所思地望著郭大路。
她知道,他為人雖然大路,卻不是一個粗魯的人。對女子,他總是輕聲細語,就像捧著琉璃盞,怕不小心摔碎了,傷了她們。
有一種男人,對所有人冷淡,只對心上的那人溫柔。
而有些男人卻相反,對所有人疏遠而溫柔,但在心上那人面前,卻是不加掩飾的粗魯,他把她當自己人。
「菊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郭大路擔憂地問,「聽說俺昏迷了很久,剛剛說賜婚,是什麼意思?」
沈菊年不答,反而問道:「郭大路,為什麼……你會在寧王軍中?那之後你去了哪裡?」
郭大路一怔,略想了一下,才將事情經過告訴沈菊年。
原來那日安州事變,郭大路匆忙間只救走了天寶,背上中了一刀,從山坡上滾落下去。當時天色已黑,下方又是亂石灘,那些官差便沒有下來查探,郭大路將天寶護在懷中,躲過一劫。
彼時寧王軍中,負責金陵內部攻破的第五縱隊首領,正是郭淮南之子郭雍。郭雍自金陵回軍時看到奄奄一息卻求生意志堅強的郭大路,便讓人順手救了他,帶到寧王軍中。
郭大路清醒之後,本想直接回金陵,但是戰火紛飛,連家書一封都難以送到,最好的選擇,就是直接殺向金陵。有些人對軍事與兵法有天生的敏銳度,郭淮南發現,郭大路便是這樣的人。幾次大小戰役,郭大路屢立奇功,引起了寧王注意,被委以重任,負責攻堅戰。
當時郭雍與郭大路兵分兩路行動,對方將主要兵力集中在郭雍一路,郭大路成功破城,郭雍卻死於敵人箭下。
郭淮南痛失獨子,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郭大路與郭雍年齡相近,更受郭雍救命之恩,受郭淮南知遇之恩,便幾乎是順理成章地,認郭淮南為義父,改名郭雍,以慰藉郭淮南。
自此以後,軍中諸人便只知有郭雍,不知有郭大路了。李群蕭錦琪也斷然想不到,名將郭淮南之子,竟然會是郭大路。
後來金陵一戰,郭雍為救寧王身中毒箭,本想入城便尋沈菊年,結果又被延誤了。
沈菊年聽他一番描述,心裡便明白了大概,只是有些好奇道:「你怎麼會挺身而出,為寧王擋箭?」她所認識的郭大路,會為路邊的老農擋箭,卻不會為寧王擋箭。
不提也就算了,一提,郭雍就怒了。「哪個王八羔子,推了俺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