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卷 第十二章 落水
蕭文蘭帶著康家的少爺小姐們在蕭府安定下來了,老太太的壽辰也開始進入籌劃中。
七十,是個大壽,一點不能馬虎。
康素馨和康德鑫兄妹也到文心齋和蕭家人一起上課,而蕭錦琪則減少了來的次數,只有遇到不懂的地方,才會去向李群請教。
春江水暖的時候,不知道是誰先提議的,幾個小姐少爺就決定找個好日子去城外踏青。城外一大片田地都姓蕭。這年頭,純粹的商人沒地位,蕭家之所以不同,那是因為他們廣置田產,士農工商,皆有沾染。
一群孩子出門,必然是要有大人帶著的,這個大人就是七爺蕭存錚。
七爺是姨奶奶的孩子,雖說老太太待他也不薄,但到底是有差別的。七爺今年二十五了,還沒有成家,聽說是自己看不上中意的姑娘,老太太倒也不好逼他,只是三不五時要提一次。七爺長相肖母,偏陰柔了些,那眼睛就像台上戲子細細描過的,顧盼流轉,勾魂攝魄。這樣的人看上去便少了幾分陽剛之氣,卻偏偏還是個練家子,騎在馬上,意氣風發,讓沈菊年莫名地就想到兩句詩。陌上誰家少年,逐風流,擬將妾身嫁與,一生休。
他,其實算是個超齡男青年了,卻別有一種成熟男人的魅力。
同行的還有四少爺蕭錦琪,很顯然,他是被二奶奶推出來的,更顯然的是,二奶奶的心思。
這一回,丫鬟小姐又是浩浩蕩蕩乘了好幾輛車。
到了城外,下了車來,泥土芳草的氣息撲面而來,讓顛簸了一路的小姐們忍不住舒懷微笑。
七爺安排好了一切,有三五個當地的農戶領著小姐少爺們一路游賞,到了午間,便在鄉下農家吃新鮮的農家菜。這些粗糙東西他們聽都沒聽過,倒也別有一番滋味,只當是嘗鮮,也吃得高高興興。
蕭娉婷這才知道,什麼是農活,側過臉對沈菊年道:「你原來也做過這種粗活嗎?」指了指犁田的農夫。
沈菊年答道:「那活我還做不來,但是跟著父親做過一些其他的。」
這時代的犁田技術是二牛挽犁,但彼時她年紀不到十歲,這種活她不大做得來,更多的是施肥、除草、收割、砍柴、劈柴、做飯……
蕭娉婷聽沈菊年一邊說一邊指給她看,不禁目瞪口呆,然後執起沈菊年的手,和自己羊脂般的手一對比,便生出一些不忍。「菊年,你真辛苦。」
沈菊年心裡有些暖暖的,微笑道:「不辛苦的,做習慣了便好,鄉下人,都是要做這些的。」
「菊年,你以後跟著我,便不用做這些粗活了。」蕭娉婷堅定地說。
沈菊年笑而不語。其實她真的不覺得有多辛苦,師傅說了,她是勞碌命啊……
這邊兩人邊走邊說,不知不覺就落在了後面,忽然聽到前面傳來一聲尖叫,緊接著便是跑步聲,兩人一怔,急忙跑上前去。
「佳楠落水了——」蕭婉茹失聲喊著,話音未落,便見一人跳入水中,向落水的康佳楠游去。
最後趕到的蕭娉婷看到水中撲騰的康佳楠,也是臉色一白,喃喃道:「怎麼回事……」
「我說這冰面太薄,不能下去,佳楠不聽,踩上去走了幾步,冰面便碎了……」蕭婉茹顫聲說著,眼淚撲哧撲哧往下掉。畢竟是沒經歷過事情,一受驚嚇便掉眼淚。
「沒關係,七叔下去救她了。」蕭娉婷鎮定一些,拍拍蕭婉茹的肩膀安慰她。
一眾小姐無不失色,只有蕭娉婷能夠鎮定安慰人,康明月雖著急,面上卻淡淡的。
好不容易把康佳楠救了上來,小姑娘凍得嘴唇發紫,幸虧發現得及時,沒有大礙。眾人急忙把她送到最近的農家,幫她生火取暖,換上乾爽的衣服。
沈菊年跟在蕭娉婷身後,瞥了蕭錦琪一眼,發現他還是一副事不關己的冷漠樣子,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遙遙望著覆雪青山,不知是不是感覺到了沈菊年的注視,他忽然轉回頭,正巧擒住了沈菊年的目光。沈菊年一驚,急忙別過臉。
一個李群,一個蕭錦琪……這些人,怎麼都不像正常人?
這一趟出行可謂敗興而歸。七爺到了老太太面前,少不得一通臭罵,其實這事也不能怪他,但不怪他又能怪誰?
沈菊年想起七爺救康佳楠的那一幕,心裡總覺得怪怪的,卻又說不清是哪裡奇怪。
發生了這樣的事,一年半載的,他們都別想出門了,只能都乖乖回去上課。
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
蕭娉婷想到這裡,失笑,搖搖頭,想著要繡一幅鴛鴦戲水送給李群。沈菊年嘆氣,笑道:「七小姐,您不如繡一幅福壽雙全給老太太賀壽。」
「去!」蕭娉婷啐了她一口,「你當我沒將這事放心上?我可是用柳體顏體瘦金體七種字體抄了七遍《金剛經》,這份禮還不夠嗎?」
「夠夠夠……」沈菊年無奈苦笑。
還在天願作比翼鳥……
李群啊李群,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想到這裡,沈菊年腦中閃過一個疑問。「七小姐,您有沒有想過……選秀?」
蕭娉婷手上動作一頓,抬眼看向沈菊年。「你覺得我該進宮嗎?」
沈菊年心裡覺得,她無論進宮、出將、入相,必有一番作為,但既為女兒身,便只有後宮一途,蕭娉婷無論心計相貌,都有問鼎鳳座的資本。
「奴婢只是覺得疑惑。」
蕭娉婷笑道:「今年的話,我年紀尚且未到,娘是想讓婉茹姐進宮,其實我覺得她不合適,即便她僥倖得寵,也很難在後宮站穩腳跟。而我……我不想。」蕭娉婷笑了笑,繼續埋頭刺繡。
顯然的意思是,她想當狀元夫人,最好將來當宰相夫人,總好過在後宮跟三千陰險的女人爭一個日漸衰老,卻新寵不斷的男人。
這麼想也不是沒道理……可是小姐,你才十二歲啊……再過兩年吧……
那「比翼雙飛」的手絹還沒做好,蕭娉婷讓沈菊年先送了一封信過去。照舊,沈菊年剛走到門口,門就開了。沈菊年忍不住想,李群是怎麼知道她在外面的?明明她走路的聲音很輕很輕了,尤其是練了那口訣之後,簡直有些身輕如燕的感覺。
難道李群也和她一樣?
沈菊年把信交給李群,在他關門前,忍不住問了一句:「李、李先生……」
李群停下動作,挑了挑眉看向她。那眼神,像冰刀子似的。
「我想請問一下……您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沈菊年很艱難地開口,「您這曖昧不明的態度,是什麼意思呢?」
李群眼神一沉,眼底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情緒。「你說呢?」
「拒絕,或者接受,您能不能給個准信?也好讓小姐安心。」沈菊年硬著頭皮說。
「那關我什麼事?」李群冷冷拋下這句話,不再多言,關門謝客。
沈菊年怔了半晌回不過神來。
關他什麼事?
不關他的事關誰的事?他為什麼這麼說?
沈菊年退了幾步,疑惑地望著緊閉的門扉,心裡覺得有些不妙,他這態度,似乎不是接受?
可若是拒絕,為什麼還接受她的信件?
沈菊年忽然又想到——除了第一次,之後的每一次信件,他都沒有在她面前拆閱過。那些信,他到底有沒有看過呢?
屋內,火舌在信封上一舔,迅速蔓延開來……
老太太的壽辰是三月三,進了二月便開始了緊鑼密鼓的籌辦。五小姐也回來了,同樣帶了一群的孩子,聽說五姑爺有要事晚點來。五姑爺韓青身居要職,年紀輕輕便任九門提督,和四姑爺康政在朝中也互相幫襯著。康家七代為臣,出了三個丞相,康明月的爺爺便當了幾年丞相,這一代康政雖然尚未官居一品,但也是如日中天了。康家在金陵也有宅子,只是這幾年康政外調節度使,長年不在金陵,這才讓康家人都住在蕭府,也是聯絡感情。
離壽辰還有小半個月,各處的賀禮便陸陸續續送上來了,賬房記得手軟,那禮品堆放了一整間屋子。沈菊年聽說,到壽辰那日,還會有許多政要前來賀壽。
學堂的課二月二十五過後便停了起來,人多了,熱鬧了,到底少年心性,大家也都沒有了心思靜心看書,便索性停了學,整日陪在老太太身邊,哄老太太開心。
沈菊年送蕭娉婷進屋後,蕭娉婷說了不用她伺候,便讓她自個兒回了屋。沈菊年退了出來,正要回屋,卻見迴廊角落裡站了兩個人,疑惑地瞥了一眼,覺得有些眼熟,一個是康佳楠,另一個人……是七爺?
沈菊年眼皮一跳,隱約覺得七爺朝她看了一眼,她急忙低了頭,加快步子逃也似的回了屋。
其實那麼遠的距離,那麼偏僻的地方,換別人是決計看不見的,可偏偏是沈菊年,她眼力好著,對岸柳條上趴著只瓢蟲,背上多少顆星她瞟一眼就能知道。
所以……那兩人站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說些什麼呢?按理說,孤男寡女,是不能私下共處的。
沈菊年晃了晃腦袋,算了,當做沒看到吧。
經過後院的時候,遇到正在巡邏的劉晉銘,沈菊年忙上前問了聲好。劉晉銘笑呵呵道:「最近忙吧。」
「師傅,您比較忙吧。」沈菊年也笑。
「是啊,最近防備緊著,府裡貴重事物多了,就怕招小偷大盜,這兩天忙得都沒時間吃飯了。」
沈菊年正閒著,心念一動,笑道:「那我給您下兩個小菜?」
劉晉銘眼睛一亮,「那敢情好,大廚房裡,除了鄭廚子就屬你手藝好,也就你有時間給師傅做菜了!」
沈菊年笑了笑,立刻去給師傅備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