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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巖》第73章
前帳清算

  這會已是半夜了,韓笑不知該到哪裡去找聶承巖,她孤伶伶的在街上晃著,感覺很孤獨。這裡溫差大,夜裡極冷,她沒有方向的走著,想起從前她小小年紀時,也有許多這樣寒冷的夜裡,她背著韓樂趕路。

  那時候她很餓,很累,腳上磨出了水泡,踩在地上的每一步都疼。那時路上也是沒有旁的人,只有韓樂睡著後有規律的綿長呼吸聲陪伴她,她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事,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給弟弟治好病,也不知道這樣艱苦的生活哪一天才會是盡頭,可是就算那樣她還是覺得渾身有使不完的勁。

  現在,她吃好喝好有人尊敬,有僕有衛有宅有被,她卻覺得累了,她這是怎麼了?她長大了,有了愛人,有了本事,她卻迷茫了,她不開心,不滿足,不滿意,她這是怎麼了?若是從前那個小小的她,知道自己日後能有這樣的好日子,該是夜裡睡著都會笑醒吧。可現在,她怎麼就這麼讓人討厭呢?

  韓笑想著想著,忽見前面一個小酒館裡透著光亮,居然這半夜裡還有做買賣的?可惜裡面只有一個客人,還是個姑娘家……韓笑呆了呆,正對上那個客人的目光,居然是連翹。

  連翹也是一臉驚訝,似是沒料到這個時候這種地方會看到她孤身一人,她衝她招招手,韓笑只猶豫了一下,便走過去了。

  連翹把在櫃檯邊打瞌睡的店小二叫了起來,讓他燒碗熱湯,然後轉過頭來,打量了一下韓笑,問道:「你怎麼了?」

  韓笑看了看周圍,沒見有旁的人,又看得桌上酒壺酒杯,道:「我都不知道,你還會飲酒。」

  連翹對韓笑不答她的問題也不在意,只點點頭:「是不太會喝,不過有時候喝喝酒也是好的,心裡舒服些。」

  韓笑想了一會,拿了個杯子倒了酒仰頭一口乾了,酒很辣,嗆得她咳了好一會,眼淚都出來了,她擦擦眼睛,吸吸鼻子,又倒了一杯。

  連翹沒說話,也給自己倒了一杯,慢慢喝著。兩個人相對無語,各喝各的悶酒,過了好一會,小二把熱湯端了上來,打破了兩人間的這種沉默僵局。連翹終於說話了,她道:「我師父把身邊的弟子全遣走了。」

  韓笑一愣,聽得她繼續道:「他對我們只有一個要求,不得用他教的本事害人。以後每逢初一、十五,必須為人義診。」

  韓笑想了想,點頭道:「那很好啊,這是患病者的福氣。」

  「笑笑……」連翹頓了頓,聲音有些澀澀的:「對不起。」

  韓笑低了頭,捏著小酒杯:「如果不是你,我和樂樂在山上的日子,或許沒那麼好過。我知道依神醫先生的性子,不會要求你做這麼多,你把樂樂照顧得很好,對我也很好……」

  「在師父救我之前,我是個被遺棄的孩子,小時候因為生病治不好,我家人把我丟在了路邊,我做夢都幻想著,哪天他們能把我接回去……你對樂樂,就像我夢裡的家人一樣。」

  韓笑心裡一軟:「那現在他們在哪?」

  「不知道。」連翹苦笑:「夢只是夢,我再沒有見過他們。」

  韓笑咬咬唇,不知該說什麼好。連翹接著道:「師父整理出自己兩箱子書,讓我給你送過去,你們不在原來的地方住了,我打算直接送到百橋城去,明天就出發,沒想到今夜裡還能遇上你,這也叫緣份吧,我們居然還有機會能面對面好好說說話。」

  「書?給我做什麼?」

  「師父說他畢生所學都在那些書裡,你極有天賦,該繼續研習下去。」

  韓笑皺了眉,連翹知她不想收,便勸道:「醫術本事可跟你沒仇,別拒絕。你會是個了不起的大夫的。」

  韓笑默然了一會,輕聲道:「其實我不想成為了不起的人。」

  「你以前可不是這般沒生氣的。」連翹的話讓韓笑飛快的抬頭:「你也這樣認為?我變了,是不是?」

  「人哪有不變的道理。」連翹道:「我也變了,師父也變了,神醫先生也變了,公子也變了,我還沒見過沒變化的人呢。」

  「我變得貪心了。」韓笑悶悶的。

  「你一定很愛公子。」連翹是知道他們的事的,可她一直不明白:「到底公子有什麼好的?我看他一直對你挺凶的。」

  「他……」韓笑話一出口就頓住了,她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聶承巖的好:「他也不是那麼凶的。」這個好像真不是她喜歡他的理由,想了想又道:「他很了不起,對我也挺好的,我以前從來沒敢想有人對我這麼好。」

  「笑笑……」連翹欲言又止,最後卻只道:「對不起。」

  韓笑知道這次她說的對不起是指的她偷藥換藥一事,但其實藥偷出來與聶承巖被害卻並非有直接關係,如果偷不到綠雪,怕是遲硯興會下綠霜,結果也會是一樣的。韓笑忽的想到,遲硯興並不想聶承巖死,他要的是讓他垂死掙扎和殘疾,要的是雲霧老人痛苦。可當初她上山之時,聽說的卻是聶承巖要救不活了。遲硯興怎麼會犯這樣的錯?下毒的份量不該這般狠才是。

  「連翹,當初是誰動手向主子下的毒?」

  連翹咬咬唇:「我不知道,我一直在山裡,沒在那。我只管把毒換了,把師父的信放在那藥盒子裡。」

  韓笑盯著她瞧,厲聲道:「說謊。你換了藥,總得送出去,山中奴僕不得下山,你在山裡肯定有幫手。你們佈局這麼久,不可能不互通消息的。」

  「笑笑,我確實不知。藥到手我便交給了混在山中做醫僕的師兄,是他負責把藥送走的。我在山裡一直只是觀察等著看神醫先生的動靜,但師兄成功送藥之後沒多久就失蹤了,我一直以為是師父將他召走,他走得急沒跟我招呼。而有關綠霜一事,一直沒消息,反而是傳言說神醫先生的弟子裡有人偷了綠雪毒害公子,這事與師父料想的有出入,我也不知到底是出了什麼差錯。本來公子中了毒,神醫先生該會去看那個藥盒子,他看了信,自然什麼都明白了,可是並不是這樣。直到後來你們在崖下發現林大夫的屍首,我才明白過來,想是林大夫打開了藥盒子,發現一切,察覺了師兄的問題,便拿著藥與信找師兄對質,兩個人動了手,翻下了山崖。」

  「那你師兄在百橋城也一定有內應,他送藥也不可能離開山中太久,有人在百橋城接應他,你不可能不知道。」

  「笑笑,師父遣散我們時與我們說,這件事由他而起,責任全在他,讓我們不要再想再追究,他說他會一肩承擔。」

  「所以還有真相被隱瞞了,是不是?」

  「笑笑……」

  「連翹,若你心裡還有我們的往日情份,就告訴我。」

  連翹絞著手指,掙扎了半天,最後道:「笑笑,細節我真的是不太清楚,但我也有些猜測。我聽我師兄說過,當年師父遭難,那個救他的老大夫,姓謝。」

  韓笑一下愣住了:「不可能是……」

  連翹接著說:「我沒見過那老大夫,只聽說師父當初助他治好了皇上,他拿了大筆的賞金,於是舉家遷到了蕭國做買賣。」

  韓笑手有些抖:「這不可能……」

  「前些年我回到師父身邊後,聽說在公子出事之後不久,那老大夫一大家子,又回了夏國。」

  「也許這只是巧合。」韓笑激動的騰的一下站了起來:「如果那謝景芸是老大夫的孫女,她生病了,再怎麼樣也不會送到百橋城,也該送到這來讓遲大夫治啊,沒理由送到仇人……」韓笑倏的閉了嘴,腿一軟又坐回椅子上,生病是真的,卻是正好送過來做個內應,如若擄獲了聶承巖的心,那要下手機會就大得多。

  韓笑搖搖頭,又想到了:「還是不對,如果是這樣,那為什麼要把謝景芸也毒死了?」她心裡越想越怕,聶承巖曾說過這謝景芸有雙胞胎姐妹,可萬一不是呢?她若是詐死了,事情還簡單些,可如果她是真的死了,這又是怎麼回事?難道遲硯興還會把救命恩人的孫兒也殺了?

  「事情究竟如何,我是真不知道,笑笑。但我知道師父不會對恩人的家人下手的。」

  韓笑腦中空白,呆呆坐著,忽的跳了起來就往外跑,她一口氣奔回暫住的宅子,此時天濛濛亮了,她心裡著急,想著快叫人去找聶承巖回來,可是一進院子,她傻在那。

  院子時站著不少人,霍起陽、賀子明都在其中,大家神情緊張,那幾個暗衛跪了一地,聶承巖鐵青著臉坐著。看到她回來了,眾人無不臉色一鬆,聶承巖卻絲毫沒有高興的樣子,他一拍椅子扶手,喝道:「你到哪裡去了?」

  韓笑見此情景,趕緊嚥下了原本要說的話,小心翼翼的答:「出去走走。」

  「大半夜的?」聶承巖怒火中燒,他回來發現她不在了,心裡嚇得半死,遣了人到處去找,又怕驚動了旁人反而讓她遭險,他緊張又惶然,結果她卻像個沒事人一樣跑回來了。

  韓笑不想當著這麼多下人的面頂他的嘴,便低了頭不說話,這下卻是更讓他惱了,她半夜裡一點安全意識沒有,到處亂跑,還敢這般忤逆不聽話,居然還給他臉色看。

  他厲聲喝她:「說話!這是怎麼回事?」

  韓笑被嚇得一抖,不知該怎麼說,眾人噤若寒蟬,沒一個敢幫腔的。聶承巖見她不答,咬著牙瞪她好一會,似是滿肚子火發不得,他終是一指她:「你在這好好呆著,等我辦完事回來再收拾你。」

  又要出去?韓笑心裡一驚,問道:「你要去找謝景芸嗎?」

  聶承巖正氣頭上,答都不答,只跟霍起陽道:「走。」

  「是要去哪裡?」韓笑站在他椅子前攔他,惹得聶承巖大為光火:「讓開。」他的表情讓她知道自己猜對了,於是急得連忙喊:「主子,不要去。」

  聶承巖不理她,轉著椅子打算繞過她走,韓笑一下撲了過去,壓在他膝上:「主子,求你,不要再見她了。」

  「笑笑,你什麼時候變得這般不明事理。」聶承巖冷道:「我對你說過的話全是真心,但芸兒之事,我絕不能不管不理,她都已經過世,我能為她做的事只此一件,若你這樣都不能容,我過去豈非看錯你了?」

  這個指責象利刃一樣刺進韓笑心口,她痛得倒吸一口冷氣,整個人怔怔不知所措,聶承巖又道:「你不許再出門去,等我回來。」

  韓笑這次沒有再攔他,她甚至有些不清楚他怎麼走的,她傻傻的站在原地發愣,聶承巖的那句看錯了她讓她傷得頗深。她一直站著,想著自己到底是怎麼回事,是她真的變得惹人生厭,還是她從來就不是自己以為的那樣。旁邊跪了一地的暗衛終於在聶承巖走後都起了來,回到各自的位置守衛,沒人敢去勸韓笑,只知道這次一定要把門得看嚴了。

  聶承巖心裡堵得厲害,他確是要去謝家,他查了很多,又與那假謝景芸虛與委蛇這許多日,終於是查出個大概,謝家便是遲硯興的救命恩人,遲硯興要報復,謝家是參與了。只是聶承巖無法接受當日對他下毒之時,為何這麼狠要連謝景芸一起殺了。

  他努力回想,當初到了留宿的那個客棧,謝景芸說覺得累,想多呆兩日,那天她神情不安,欲言又止。他一直以為是因為前兩天被雲霧老人阻撓斥責所致,他還安慰她說老頭不能阻止他們在一起,如今想來,該是她知道她家裡的計劃了,於是便想對他示警,她想救他,只有這樣才能解釋為什麼謝家要連她一起殺了,因為她是整個報復計劃中的叛徒。

  聶承巖握緊拳頭,虎毒不食子,謝家如此狠毒,今日他便要讓他們血債血償。謝景芸溫柔善良,遭到親人這般對待,她在九泉之下又怎能安心,他要為她報仇,他不能讓她這樣枉死。

  馬車行至謝家門口,聶承巖下了車,那個假謝景芸正站在大門處等他。她看到聶承巖,忙迎了上來:「你遲了,我差點以為你不來了呢?」

  「怎麼會,我們說好的。」

  謝景芸微笑:「你臉色不好,是不是不舒服。這兩日天氣很反常,今天怕是會下雨,這裡是極少下雨的,你的腳會不會痛?」

  「還好,只是雜事多了一些,有些累。」

  「那我們快些進去,你喝些熱乎的,舒服一些。我爺爺和爹爹今天起好早,就在等你呢。」聶承巖笑著點點頭,謝景芸推著他往裡走,霍起陽跟在後面也一同進去了。

  身後的門關上了,聶承巖柔聲問:「你是姐姐還是妹妹?」

  謝景芸一愣,但很快恢復了冷靜:「我是妹妹。」

  「你爹要跟我談婚事,是芸兒的還是你的?」

  「是芸兒的。」這下這假謝景芸再傻也明白過來聶承巖是知道了她的身份,她淡淡的道:「我叫謝景華。」

  「我和芸兒相處的那些事,你如何得知的?」

  「我們很親近,她給我寫了很多信。」

  聶承巖不說話了,謝景華問:「你還有什麼想問的?」

  「我想直接問你爹爹和爺爺。」聶承巖已經看到了堂屋裡坐著的中年男子和白髮老人,這堂屋裡的佈置,居然真是要辦喜事的模樣。

  謝景華把聶承巖推進屋子裡,自己走到了謝青、謝江的身邊,喚了句:「爺爺、爹。」她使了個眼色,又道了句:「姐夫來了。」

  謝青明白這謝景華的身份被識破,他雖有心理準備,但還是有些詫異。他認真打量聶承巖許久,不知心裡在想什麼。聶承巖坦然的迎著他的目光,說道:「我來這,是想把我們之間的事了啦。」

  謝青點點頭:「是該了啦,芸兒與你的婚事,一直沒辦成,芸兒在九泉之下也不會安心的。」

  聶承巖笑笑:「你們這麼辛苦讓妹妹扮姐姐,就是想騙我成婚嗎?」

  謝青點頭,說道:「她們姐妹倆若是有心扮成對方,我們做長輩的都經常分不出,你又是如何辯明白的?」

  「一個女人是不是愛著你,你當然是會有感覺的。」

  謝青又點點頭:「芸兒的確對你用情很深。」他說這話時,一旁的謝江、謝景華臉上均流露出悲意。

  聶承巖恨道:「就為這個你們要把她殺了?骨肉親情,你們怎麼下得了手?」

  「是你害死她的。」一旁的謝江神情激動:「全是因為你。」

  「我與你們素無冤仇,你們良心被狗吃了,幫著那遲硯興毒害無辜,卻有臉血口噴人,是衝著我來的,我也無話可說,可芸兒這麼好這麼善良,你們不是她的親人嗎?你們為何要連她一起毒死?」聶承巖挺直著腰坐著,心中痛極,他說道:「我原本可以直接將你們這些狼心狗肺的東西殺了,為她報仇,可我來這,就是想聽聽原因,芸兒死了,怎麼也得死得清楚明白,否則她在九泉之下如何瞑目。」

  謝青站起來咬牙切齒的罵:「你這狗崽子莫在這說些漂亮話,芸兒是我們家中的寶貝,若不是因為你,她也不會遭此橫禍。我當日把遲大夫從鬼門關救回來,他的慘狀我是看得一清二楚,良心被狗吃了是你們聶家人,有那樣喪心病狂的爺爺,你這小子也好不到哪去,遲大夫要復仇,我們正好在蕭國,自然是要助他的,可是芸兒太傻,她居然真的愛上了你。」

  聶承巖閉了閉眼,謝景芸的溫柔笑顏浮在眼前,所以她一開始其實是知道這復仇計劃的嗎?他撇開心中的不安,問道:「你只需要告訴我,究竟是誰下的毒。」

  「是你害死她的。」謝江再度指責。

  「是誰下的毒?」聶承巖緊咬著這問題不放。

  謝家人忽的都住了口,聶承巖心裡一緊,正待開口再逼問,一個聲音從屋外傳來:「聶城主……」

  眾人轉頭一看,竟然是遲硯興,謝青似沒料到他會來,露了驚訝,然後「哼」的一聲轉頭坐下了。

  遲硯興讓隨從將他的椅子推了進來,他對著兩邊都道:「此事由我而起,我說了就讓我一人承擔。恩公、聶城主,逝者已矣,何不讓芸兒安心去呢。」

  「他即刻與芸兒靈位拜堂,我再送他下去與芸兒相伴,芸兒便會安心了。」

  「真相不明,大仇未報,談何安心?」謝江與聶承巖同時間回了遲硯興的話,聶承巖聽得謝家的打算,倒是驚訝,轉頭看了那謝江一眼。

  遲硯興將椅子推到聶承巖身邊,對謝家人道:「恩公、賢弟,當日是我做錯,也累了你們,更害了芸兒,這些年我最愧對的就是你們謝家,但聶城主確是無辜,我被仇恨迷了心,如今實不想一錯再錯,請不要……」

  「遲硯興。」謝青再忍不住又站起來大喝一聲:「當日是我救了你,我至今仍不後悔。我佩服你高明醫術,敬重你頑強意志,你為我家取了榮華富貴,已算回報,助你復仇我心甘情願。但我家芸兒與這個聶承巖卻是另一碼事。之前我答應過你只要此事平息,我謝家再不追究,可如今是這聶承巖咄咄逼人,他既送上門來,我哪有不遂了芸兒遺願的道理?」

  「恩公……」

  「都閉嘴。」聶承巖厲聲打斷他們的話,他不願再聽這些,他只問:「是誰下的毒?」

  屋裡一下靜了下來,最後是謝景華輕聲道:「是芸兒下的毒。」

  聶承巖一震,雙目一瞪:「撒謊,她不會這樣對我。」

  謝景華直視他雙眼,聲音輕輕的,眼中含著淚:「確是她下的毒,可她不是想害你,她想陪你一起去。」淚水劃下了面頰,謝景華伸手抹掉,接著說:「那日原本該是我們一位扮作小二的僕衛在你杯中下毒,但芸兒說由她來。她來動手確實更不易察覺,僕衛便將藥給了她,囑她只需放一半便可,這樣不易死,另一半只是備用,若是你沒喝到那杯,可有藥再放一次。沒想到芸兒全放了,還與你一同飲下。」

  屋裡裡靜得嚇人,每個人臉色都很不好看,聶承巖只覺得額上青筋亂跳,耳朵裡嗡嗡的響。謝景華用力再抹去臉上的淚,繼續說:「等僕衛覺得時機到了,衝進去,發現你尚有一絲氣息,而芸兒卻是斷了氣。僕衛按原先交代的,把你砍傷,腳筋挑斷,在聶明辰趕到之前,將芸兒屍體抱走了。之後,我收到了芸兒生前最後給我寫的信,她說她阻止不了這個復仇,她也沒法開口跟你說,她不能忍受你的看不起,她很愛你,她不忍心讓你活著受這樣的苦,所以,她決定陪你一起去,到陰間去做一對恩愛夫妻。」

  謝景華用那雙與芸兒一模一樣的眼睛,含著淚看著聶承巖,她對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清清楚楚的說:「芸兒確實是為了你死的,她為了陪伴你,為了能夠與你在一起。她最後的願望,就是能夠與你做一對恩愛夫妻。」

  聶承巖腦子裡一片空白,他覺得嗓子裡似堵了塊烙鐵,燒得生疼,卻說不出話來,眼睛很痛,可是沒有淚。他聽見謝江大聲喊著:「你必須跟我女兒拜堂,她在下面很孤單,她肯定是在等你,你要去陪她。」

  聶承巖不知該如何反應,他有些犯傻,那個生病喝藥都會皺著臉委屈得不行的芸兒,那個嬌氣柔弱膽子小的芸兒,她怎麼敢做出這樣的事?她阻止不了父輩的復仇,於是就用自己捨身相伴來贖罪嗎?

  做一對恩愛夫妻……聶承巖覺得眼前一片模糊,她想得如此美好,可惜他們已經陰陽相隔。

  謝江、謝青拔出了劍,眾家丁僕衛拿著兵器都衝了進來,遲硯興推著椅子上前張了雙臂擋在聶承巖的面前,霍起陽一聲長嘯,提前埋伏在宅子四周的暗衛跳了進來,雙方劍拔弩張,一觸即發。遲硯興急得直早冷汗,眼看這雙方都是有備而來,要是打起來,傷亡必是難免,可無論哪一邊受了傷,都不是他想看到的。

  這危急關頭,遲硯興一邊大喊著:「都住手,都住手。」一邊撲向了謝青。他腿腳殘疾,這幾年早已萎縮不成樣子,這一撲是朝著謝青,頭卻是往地上撞了過去,謝青上前一步將他扶住,遲硯興掙扎著跪在了地上,用力朝著謝青磕了三個響頭:「恩公,當日你救我一命,我卻累得你們如此,聶城主年紀輕輕,原是大有作為,也是被我害成了如今的模樣。我身遭不幸,自以為是天下最可憐之人,可實則成了天下最可恨之人,我,我真的愧對你們,如今若是再為此事傷了任何一人,我實在無顏留在這世上……」

  謝青欲開口,遲硯興卻又用力磕了一個頭:「請恩公不要再為難聶城主了,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錯,我到了陰間,再去跟芸兒賠罪。」謝青只覺得手中扶著的遲硯興身子一震,大驚之下一看,他丟在一邊的劍不知何時被遲硯興握在手裡,此時已經插進了遲硯興自己的胸膛。

  血一下染紅了遲硯興的衣裳,謝青大叫一聲,伸手迅速點壓了他幾處穴位止血,遲硯興費力一笑:「恩公,當日我就是在你手裡撿回的性命,今日如此,也是因果循環。」

  「阿興……」

  轟轟烈烈的械鬥場面被遲硯興用生命阻止了,聶承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來宅中的,天空下起了雨,打在他的身上,他覺得很冷,腳疼的真抽抽,心是撕裂一般的痛,他沒注意周圍發生了什麼事,他讓霍起陽去給他買了很多酒。

  他這樣一副模樣,霍起陽不敢忤逆他的命令,快速遣人把酒買了回來,聶承巖就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一口接一口的喝著。韓笑原本是躲在房裡傷心兼生氣,聽說了這事也嚇了一跳,她去敲聶承巖的房門,沒人應,她跑到窗邊,戳破了窗紙瞧,看聶承巖板著臉,跟自己有仇似的灌酒,她著急的喚了幾聲,卻聽得聶承巖大吼:「滾!」

  霍起陽過來把她拉開,這種時候,還是讓他自己呆著的好,韓笑想想也對,她不再擾他,只抱著膝坐在聶承巖的房門口守著,聽著他在裡頭嗷嗷的開始哭,一邊哭一邊喊著:「芸兒……」韓笑瞪著雨滴打在院子地上濺起的水花,忍不住淚流滿面。

  坐了好一會,她忽的跳了起來,拉了賀子明帶她去找遲硯興。遲硯興此時奄奄一息,謝家父子把他送回了家,與他的幾個徒弟一起靜靜守著,韓笑的到來讓所有人意外。

  「我想跟遲大夫說幾句話。」韓笑說明來意,最後是連翹紅著眼睛把她領了進去。

  「遲大夫。」聽得韓笑喚,遲硯興費勁的睜開了眼睛,韓笑湊到他耳邊說了幾句話,遲硯興聽完,眼睛一亮,似是一下有了精神,他喃喃自語道:「竟然飲水就是解藥,難怪,難怪……果然是高明啊……」

  「遲大夫……」韓笑之前狠話說了不少,但遲硯興這般走了,她竟又覺得不忍。

  遲硯興微微一笑,費勁的伸手去拉韓笑,韓笑忙把他的手握著了。遲硯興小小聲道:「丫頭,你是奇才,你天生就該是醫者,教導你醫術怕是聶明辰這輩子做得最對的一件事了。我不能給你什麼,我的書都給你……」他轉眼看向連翹,連翹忙一邊抹淚一邊使勁點頭:「師父放心,我一定把所有的書都送到笑笑家裡去。」

  遲硯興沒氣力點頭,眨了眨眼算是回應,他看著韓笑,張了嘴微不可聞的道:「你一定要做個好大夫,一定要做個好大夫……」話音消散,他張著嘴,眼睛睜著,手卻從韓笑的手中滑落了。

  連翹和其他徒弟見狀,跪了一地,嚎啕大哭起來。連翹探了他的頸脈,一邊哭一邊去撫他的雙眼,竟然撫閉不上。韓笑落了淚,對遲硯興道:「遲大夫,韓笑發誓,絕不辜負韓笑學習的這身醫術,一定好好治醫救人,一定做個好大夫。」

  遲硯興的眼睛終是閉上了,韓笑淚如雨下,終是掩面不忍再看,跌跌撞撞的離開了。

  這一日,空氣中滿溢著沉重悲淒的味道,雨反常的一直在下,沒完沒了,打在地上,擊在韓笑的心裡頭。韓笑回了來,就坐在聶承巖的門口陪伴他,他在屋裡喝酒,她在屋外看雨,只隔著一層門,可那一聲聲「芸兒」讓韓笑覺得自己離他好遠好遠。

  第二天,雨終於是停了,守著一日的韓笑覺得頭昏昏沉沉的,她聽不到屋裡的動靜了,從窗子看了看,聶承巖躺在地上,身邊是兩個倒地的大酒缸子,韓笑急了,大聲喊著:「主子……」

  聶承巖卻是還有意識,他嘶啞著聲音大聲咒罵:「滾,都別管我,滾開……」

  韓笑找來霍起陽,讓他把門震開了,她急急跑進去,要把聶承巖從地上扶起來,聶承巖醉得不輕,整個人死重死重的,韓笑扶不動,一下摔在了地上。聶承巖滾倒在地,還用力推了她一把:「滾開……」

  霍起陽和賀子明趕緊過來一起把聶承巖架了起來,放到床上去。

  韓笑跑去擰了一把巾子,過來給他擦臉,聶承巖似舒服了一些,嘴裡叫著:「芸兒……」韓笑忍著氣,繼續給他擦,可聶承巖安靜不到一會,又扭動著避開她的手,用力一巴掌拍開她:「都別管我……」

  布巾掉在了地上,韓笑的手臂被他掄的這掌打得生疼生疼的,她咬著牙,把巾子撿了起來,洗淨了再來給他擦。這次沒碰到他,就被他罵了:「滾開,我讓你滾開,聽不懂嗎?」

  「奴婢聽懂了。」韓笑心裡很不痛快,她從昨天一大清早就受他氣,一直捱到現在,這段日子她也不比他好受。

  「聽懂還不滾。」聶承巖大吼,霍起陽在一旁一個勁給韓笑使眼色,韓笑倔脾氣卻上來了:「主子喝了酒,昨又下了一天雨,還是擦擦,按摩活動一下筋骨好些。」

  「主子?你也知道你叫我主子,我的話你從來都不聽,你就會忤逆我,你以為我不知道,我全都知道,我讓你做什麼你都不做,你以為你是誰,只會任性。我叫你滾你就滾,聽到沒有?」聶承巖瞪著她大聲罵,暴躁得像只受傷的野獸。

  韓笑直挺挺的站著,手上還拿著那塊布巾子,她盯著他,冷冷的問:「主子想讓韓笑做什麼?再說一次。」

  「滾!」

  韓笑緊咬牙關,郁集多日的情緒終於也爆發了:「聶承巖,不是每一次你讓我滾,我都還會留在原地的。」

  她用力把布巾往地上一甩,扭頭就奔了出去。聶承巖翻了個身,閉眼呼呼大睡。霍起陽和賀子明互相看了一眼,都退了出去。

  韓笑飛快的收拾了行李出來,吩咐暗衛給她備馬車,暗衛大吃一驚,急急去找霍起陽。霍起陽嚇一大跳,與賀子明趕緊過來勸,韓笑態度堅決,她決不能在這再呆下去,她要回百橋城,她說著說著終是忍不住痛哭出來。

  霍起陽他們沒了辦法,最後只得讓賀子明陪她先回去,反正事情是差不多了,也該回去了,韓笑先走一步,回百橋城等著,這個跟主子還是能交代的。

  於是韓笑坐上馬車出發了,聶承巖睡死過去,完全不知曉發生了什麼事。第二日,他睜開了眼睛,感覺頭疼欲裂,喝醉之前的事情象走馬燈似的在他腦子裡閃過,他閉了閉眼,壓下了心中的難過,開口喚人:「笑笑……」

  沒人應他,聶承巖又喚:「笑笑,我頭疼,我腳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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