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赴戰場
韓笑對死人復生這樣的事是不信的。要說謝景芸沒死,是聶承巖看錯了,她也是不信的。聶承巖生性多疑,韓笑與他相處這麼久,對他的個性甚是清楚,他對人對事甚是小心,鮮有失去理智做糊塗事的時候,再加上自小失去親人,身邊的環境又是爾虞我詐,令他缺少安全感,所以對她才會抓著死緊,這樣的人,又一身的醫術,要連個人是死是活都判斷不清,那就太不合常理了。
所以當如意公主說她看到了謝景芸,韓笑的第一反應就是她看錯了。
如意公主瞧著她的表情便知她所想,她道:「你不信我?」
韓笑不作聲。如意公主頓了頓,冷冷一笑:「信不信隨你,不過我既來了,還是要把話與你說明白。我可不是擺個情敵嚇唬你,而是這人既是死而復生,到時聶大哥又被她搶了去,或是你被人使了絆子奪了命,我醜話說前頭,我可不會同情你。我若是你,就早做打算,只要有機會便早點下手。」
韓笑訝然:「下手?」
「就是盡早確定他不會便搶走。不過我可不是說我自己。」如意公主頭昂得高高的:「他這般對我是他沒眼光,我不信我的幸福只能在他身上,我是不會屈服命運的。」
鳳寧在一旁意思意思的給啪啪啪的鼓了鼓掌,如意公主皺著眉剮了她一眼:「你諷刺我?」
鳳寧聳聳肩:「沒,你說得挺對,我鼓勵你一下。」她好奇的問:「那謝景芸是誰?」
韓笑有些悶悶的答:「主子腳受傷之前的心上人,她過世了。」
鳳寧又問公主:「你在哪看到她復生的?」
「我去夏國的時候,在夏國邊城的客棧裡看到的。」
「你跟她說話確認了?」
「沒有。」
「那你如何確定就是她?」
「她化成灰我都認得。」
鳳寧給韓笑遞了個眼神,心道這公主得多怨念啊,化成灰都認得。韓笑只覺得心裡極不舒坦,抿了抿嘴沒說話。如意公主想說的也說了,最後補了一句:「你自己看著辦吧,反正你倆如何,都與我無關。」話雖是如是說,但語氣裡的酸澀卻是蓋也蓋不住,她似是也有所察覺,板了臉訕訕的離去。
韓笑心裡是不信,可是這人吧,不能瞎琢磨,越是琢磨就越是混亂。韓笑一夜無眠,滿腦子是見到聶承巖的第一夜,他躺在床板上那般悲痛的說我愛的人死了。他看到那對紅豆耳墜時的激動表情,他身上傷痛難忍時握著那耳墜子放在胸前的模樣……她想著想著,忽然驚覺自己淚流滿面。
她以為自己不會在意,從認識他的第一天起,她便知道他心中是曾經有過這樣一個人,無論這個人還在與不在,這種存在是不可抹殺的,她一直都知道,只是她一直都不去想。她愛上他時不去想,她得到他的愛時也不去想,她為他縫製那個裝耳墜的小袋時不去想,他對她說如今只會選擇她時不去想,卻偏偏,在他們之間愛了這麼久這麼深了之後忽然去想了。
韓笑抹去淚,開始怪自己,一定是她太牽掛聶承巖了,一定是這固沙城讓她沒了安全感,一定是她太久沒有研習醫術,為人治病了。她閒得悶得慌得寂寞得,就只會胡思亂想了。
人不可能死而復生,聶承巖不可能是生是死都判斷不清。他說過他愛她,這便是足夠了,不是嗎?甚至他千里迢迢來到這裡,不也是想找到雲霧老人解了心結,好與她終生廝守嗎?那她還有什麼好亂想的?
可她睡不著,她整夜整夜的翻來覆去,鬱悶難當,睜眼到了天亮。
第二天鳳寧看到她憔悴的樣子,吃了一驚。韓笑再忍不住,把聶承巖與謝景芸的往事,還有自己與聶承巖的相戀過程都一古腦的說了。
「鳳鳳,你罵罵我,我這般胡思亂想,真是太應該了。」
「那我罵了你,你就不亂想了嗎?」鳳寧的話讓韓笑一愣,鳳寧撇撇嘴:「那我不罵了,浪費口舌。」鳳寧坐在椅子上晃著雙腿:「而且我不會罵人,我諷刺人的效果會好一點,要不揍人也行。」
「鳳鳳。」韓笑被她弄得有些哭笑不得。
「笑笑啊,你放心吧。聶城主這麼精明的人,他知道什麼人最適合自己。他過去是少年得志,意氣風發,想得膚淺些,所以美人在懷自然心猿意馬。之後有了磨難經歷,當然會知道能扶助他的,能與他患難與共的才是能過一輩子的良配。他既然主動招惹你了,自是想清楚明白了。再說了,如果聶城主是個糊塗人,你這次有機會識清也未嘗不是什麼壞事。」
「他不會的。」韓笑下意識的為聶承巖說好話。
「你和他,都是沒有安全感的人。」鳳寧一歎,卻是說到了韓笑的心裡。他醋意極大,對她管得極嚴,可不就是生怕她對他的重視少一點嗎?而她顧忌身份顧忌毒誓,連稱呼也不改,想來不過也是給自己一個防護罩吧?她這麼在乎雲霧老人的話,其實是真的太需要親人長輩的肯定。那個謝景芸死而復生這麼邪乎的事,她不相信卻極在意,只是對聶承巖對她的心意忽然沒了把握。原來,這就是沒有安全感啊!
「鳳鳳,愛一個人,比學習醫術還要難。」韓笑靠在鳳寧的肩頭,心裡又苦又澀。鳳立陪著她呆坐,忽然用肩頂了頂,問道:「笑笑,你說,那公主是看到鬼了,還是真的謝景芸又活了?」
「死人活不了的。」
「那就是看到鬼了?」
「哪來的鬼?」
「活不了又沒有鬼,那就是有人搗鬼唄。」
鳳寧的這話讓韓笑蹭的一下坐直了,她想了又想,自己安慰自己道:「或許只是一個長得像的人罷了,誤會一場。公主心裡一直對謝景芸耿耿於懷,又是在自己和親的路上,難免心中鬱結看錯了。」可如果當年真是有什麼陰謀呢?聶承巖是跟謝景芸離開的路上出事的,如今她又在聶承巖要經過的路上出現……
「鳳鳳,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
「我嗎?我會去看一看查一查,究竟那人是不是。」鳳寧看看韓笑:「不過你不是我,你還是老實呆著吧。」
可是韓笑再也呆不住了,她忍了又忍,反覆勸自己要冷靜不能衝動,現時戰亂,局勢不穩,不能亂跑,不能給聶承巖添亂。可她越想越不放心,這謝景芸象無數根小刺,扎得她心裡痛苦難當,吃不下睡不著。
她捱了三日,終於提出自己想去夏國尋聶承巖,可鳳寧和賀子明全都不同意,韓笑不敢任性偷跑,心中是極難過,躲在屋裡偷偷抹淚。鳳寧見她蔫萎憔悴,於是帶她到街上走走散心,韓笑無心逛街,卻是抓緊機會遊說鳳寧同意她去夏國。
兩個人正談著這事,各持己見僵持不下,卻忽見街頭圍了一圈人,原來是前方將兵傷亡情況嚴重,軍中正在固沙城裡招募良醫從軍,為將兵醫傷治病。
韓笑與鳳寧站在人群中聽了半天,此次招醫因著軍晌有限,只招三人,而夏軍使毒,醫者除了要醫術好,善療傷,最好還得懂得解毒辯毒,對各式草藥也得精通。好幾個人已經上前報名,招募官正在考核他們的醫術。
韓笑聽得人群中議論夏國軍隊甚是厲害,穆家軍傷了不少人,不由得心頭一緊,上前走到招募官的桌前道:「我也是大夫,願上前線助穆將軍一臂之力。」
周圍幾個人全都愣了,大夫?還有女大夫的?女大夫便罷了,還是這麼年輕的女大夫?一個正在等著募考的大夫揮手驅趕韓笑:「小姑娘,從軍行醫雖有餉銀,但打仗可不是開玩笑的,那些傷血淋淋的,你在家裡看些醫書治治頭疼腦熱便好,別給我們添亂了。」
「就是。」另一人附合:「姑娘家見過什麼?到時看著血便暈了,將士們還等著治傷保命呢,不能讓她湊熱鬧。」
韓笑見過太多初看她模樣不信任她醫術的,於是也不惱,只是回道:「我不怕血。我識得草藥,會解毒,能治傷,動刀行針接骨都沒問題。」
「你沒問題,難道我們有問題?這次只招三個,要比試的,誰不想賺錢子啊,這靠的是真本事,怎麼也輪不到你。」旁邊又一人嗆道,另一人還急了,動手欲推韓笑,手還沒碰到她,就被鳳寧一把捏住手腕將他推開。
旁邊一個守衛一看有人動手,怕是鬧事的,長槍一擺便掃過來,可手上一麻,竟不知怎麼回事,長槍便到了鳳寧手裡。鳳寧很不高興,皺眉道:「怎麼,這算是幾個大男人欺負我們弱女子嗎?」
欺負?明明是她比較彪悍。幾個人互望一眼,擺開架式正待一戰,人群外一人喊道:「住手。」眾人讓出一條道來,卻是崔安急匆匆的擠了進來。他沖那募官行了一禮道:「李大人,這位是百橋城韓姑娘,醫術了得,曾救我一命,我與我家公主願為她做保。」
此言一出,四下嘩然,一旁那些大夫們訕訕閉了嘴,原來鬧半天,這丫頭是有靠山的。韓笑沖崔安感激一點頭,轉頭朝人群外望去。一輛高高的馬車停在路邊,車旁守著好些個護衛,車簾子掀開,露出如意公主的臉,她看了韓笑一眼,又把車簾放下了。
那募官雖有疑慮,但見此情景,也不好說什麼。只道:「戰場刀劍無眼,大夫們雖在後方治傷,可環境比不得醫館,傷症毒症都是極血腥殘忍的,姑娘家怕是不合適。我們餉銀有限……」
「我不用餉銀。」韓笑不待他說完,就表明了態度。
「這個……」募官還不敢決定,要是招個姑娘到軍營去,她礙手礙腳誤了大事,將軍怪罪下來,這崔公公和公主可不會幫他擔責。募官想了想,又道:「我只管考核大夫們治傷的本事,這解毒之道,還有另一位大人負責,他一會來了,辯過各位的本事再定吧。」
韓笑聽了點點頭,又衝崔安謝過,道:「如此我便等等,謝公公做保,他們要考什麼,我奉陪便是。」
崔安聞言不再說什麼,告辭回到馬車旁。韓笑看著那馬車前呼後擁的架式,想來公主這日是要啟程離開了,她這次回去,該是能嫁個良人了吧?她正神遊,忽聽得一聲大叫:「韓姑娘!」
韓笑轉頭一看,這飛奔過來的,竟然是多年不見的石耳,她驚喜交加,應了句:「石大哥。」
那募官趕緊與眾人介紹:「這位是石大人,他會考考你們解毒的本事。」韓笑在一旁笑道:「石大人……」
石耳撓撓頭,嘿嘿一樂:「來做募官,可不得叫個大人嘛,其實就是個幹活的。」他不理眾人,倒是對韓笑道:「我按將軍說的,去客棧找你來著,結果去了沒見著你,以為你走了呢。這次夏軍使毒,甚是麻煩,將軍讓我來向你求助,希望你能到軍中助我們一臂之力。」
他這話說的,比方才崔公公的做保更讓人吃驚,週遭哇的驚呼聲讓韓笑有些尷尬,忙點頭應了:「我正有此意。」
那李募官聽得連將軍都要求這姑娘相助,忙拉石耳到一旁:「石大人,這姑娘究竟何人?」
石耳道:「何人?大名鼎鼎啊。魯大夫天天捧著那解毒典籍的撰書人,正是這韓姑娘。有她一個,可不頂得十個普通大夫嘛。」
鳳寧一旁聽得,轉頭認真打量韓笑:「看不出來,你還是個名人?」
韓笑微微一笑,心裡卻是想著,不能去尋聶承巖,最起碼她還能有些正事做,她的一身醫術,終於是能派上用場了。那煙魂關,怎麼也離得聶承巖近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