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雪再現
卷沙遮天幕,奪命煙魂關。
這句話是當地老百姓描述的煙魂關凶險之貌,韓笑在心裡想像著那將是怎樣的浩瀚沙煙漫天的場景,可是行了近三日到了煙魂關之後,心裡卻是有些驚訝。兵城裡雖是簡陋,比不得普通的居城熱鬧,可看上去也是普通城池般,並沒有漫天黃沙的景象。石耳告訴她,那些奪命煙魂,得到十里開外的前線關卡上才能看到。
不過韓笑其實對卷沙遮天幕的興趣不大,況且她來這是想給兵將們治傷救命,做些實事的。進了城,馬車一路駛到收治傷員的大場院,大夫們的住所就在這場院旁邊,方便就近療傷。
韓笑等人剛跳下車,就看到前方車拉人抬,呼啦啦的趕過來一群人,帶著不少傷者往場院裡頭去。韓笑遠遠看到幾個傷者臉色不對,於是行李也顧不上放,背起醫藥箱子抬腿便是衝了過去。
「讓一讓,別擋道,趕著救命的。」兩個抬傷者的士兵喊著,火急火燎的撞開韓笑。韓笑顧不得跟他們辯,一路跟著他們奔走,一路看著那傷者的舌頭、眼睛。
很快趕到了大院裡,那裡頭已經躺著了一大片的人,石耳和其他人急匆匆的也來了,跟韓笑說:「這裡全是中毒的,東邊那一排屋子裡是受外傷的,南邊那排是重症瀕死的……」
「給他們服的什麼藥?」韓笑順著走過來,一個一個察看著那些中毒的士兵。
石耳報了串藥名,指著場子旁架的那口大鍋道:「夏軍藉著風向燒的毒煙,似乎還撒了毒粉,我軍中毒者眾多,暫時還不知道是什麼毒,藥換了三昧了,似乎有些好轉。起碼這兩日沒再死人了,但一直沒見有康復跡象,毒症一直還在。」旁邊一位姓方的隨軍大夫猛點頭,顯然石耳一回來他就與他報告了。
「你有否有中過此毒?」
石耳點頭:「頭一次我有跟著去的,但我稍感不適後便沒事了,想來是我當初服藥太多,這毒性還不夠強,克不了我。」
韓笑搭手把他的脈,想了又想。她又察看了那些中毒的,細細問了症狀,旁邊那方大夫道:「這些毒症,就算不死,兵將們也是虛弱無氣力,根本沒法再打仗了。」韓笑點點頭,終於明白為何穆遠急得要派人去尋自己。
「有外傷的,中了此毒後是否傷口不易好?」
「正是。」
「排泄少,沒食慾,易渴,噁心,胸悶,暈睡,煩躁……」韓笑似在自言自語,那方大夫心有疑慮,這些剛才不是都跟她說了嗎?她念叨半天,怎麼也沒個說法。
「石大哥,你中毒後,是不是也渴?」
「對,我喝了很多水,不過這毒對我不管用,所以我沒事。」石耳再一次說明。一旁方大夫覺得對韓笑難有信心,怎麼不問別的中毒者,反而還糾纏在石耳這中不了毒的人身上。
看上去其他三位從固沙城來的大夫就靠譜多了,他們已然在一旁議論開來,這解藥方里的甘草、綠豆是否該換一換,不然金銀花、蘆根這樣的加進去試試也可。方大夫想了想,終不再跟著韓笑,轉而去與那三位大夫討論去了。
韓笑自己轉了半天,又診視了幾個中毒士兵後,忽然對石耳道:「別再給他們餵藥了,燒熱水,加鹽加糖讓他們喝,搭個布棚子,燒水用熱氣蒸汗。」
石耳驚訝,但他對韓笑信任,於是趕緊吩咐下去照辦。方大夫聞言卻是大驚失色,拉著石耳道:「石大人,這可使不得,沒聽過哪個方子是中了毒不喝藥,喝些鹽水糖水便能好的。現在正是戰時,前方戰事吃緊,兵將們的安危可開不得玩笑。」其他的大夫也紛紛討伐這荒謬的解毒之法。
一些在屋裡給兵將治傷的大夫也跑了出來,聽得此法也不同意,那些士兵們一看沒一個大夫覺得此法可行,自然也不願執行。誰知道這是從哪冒出來的姑娘,居然敢不給中毒者服藥,光喝水,那哪行?
石耳一人,也沒法強令擺佈這麼多些人,畢竟人命關天,他只得解釋:「這韓姑娘是雲霧山的……」雲霧山的什麼?石耳一時語塞,說神醫,她身份只是個奴婢,說是雲霧老人徒弟,她也沒有拜師。石耳這一猶豫,大家就更猜疑了,左右響起竊竊議論之聲,石耳忙道:「韓姑娘在百橋城和雲霧山習得一身醫術,還撰著了解毒典籍,她的法子可信。這些毒換了三次藥方了,還未能解除,情況緊急,不妨讓韓姑娘一試吧。」
方大夫道:「解毒典籍確是本好書,魯大夫和我們議的這三個方子,其解毒之道正是從這書上研得。但只喝水便能解毒,這卻是聞所未聞,便是解毒典籍上面,韓姑娘自己也未曾記載。」他話說得客氣,但事實上他對解毒典籍是這個小姑娘撰著一事有著很深的懷疑,那樣精深的醫書,怎麼會是一個年輕人寫的。
「解毒典籍所載,是韓笑總結前輩們的醫理方子基礎上,再加上自己診過、見過的病例編撰而成,因為當初並沒有見過此毒症,所以並未記載服水解毒之法。大夫們所開的那三方解毒方都沒有錯,但毒症一直不好,可見並不對症。解毒方子大多是催排解症,但這些兵大哥們郁堵不排,毒洩不出,自然不好。而且解毒之藥自身帶毒,他們的脈症,竟是帶了解藥裡的毒,可見戰場上中的毒,不但不好,還催化了服下的解藥毒性。所以韓笑建議莫再服藥,只喝水蒸浴,將毒排出。」
韓笑這話講得頭頭是道,理論倒是講得通,但這說法卻是大夫們聞所未聞的,這中的毒喝了藥不能解,還把藥裡的毒性催化了,毒上加毒?這是什麼怪事。幾個大夫心裡琢磨著,細細回想著這中毒者的症狀,又去把了把幾個人的脈,這次他們不說話了,不反對也不支持,因為他們也沒了把握,竟判斷不出對錯來。
「不如,我們等魯大夫回來了再定。」一個大夫出言建議。
「魯大夫去了青山谷,一時半會可回不來。」石耳再次做韓笑做保:「我與韓姑娘是舊識,她行醫手段向來大膽,但卻是有奇效。當年我被群蛇咬傷,斷了氣,是韓姑娘以針刺心將我救活。這毒症如此不合常理,便用韓姑娘不合常理的法子一試吧。」
眾人面面相覷,終是不敢說什麼,既無人反對,這事就算定了。石耳趕緊下令張羅,照著韓笑的要求燒水,配了鹽和糖,給中毒的兵將們全都灌下了。大布棚子很快也搭好,在裡頭四角燒上了水,蒸氣蒸得旺,韓笑囑咐著眾人把士兵搬了幾個進來,如此輪著蒸汗,她仔細觀察著他們的反應,診了脈,記錄下症狀。
兩日過去了,中毒的兵將們還是沒有好全,雖是症狀減輕,但毒症未消,大夫們的疑慮不減,拉了石耳商量不如換回原來的解藥方子,不然將軍回來了,怕是沒法交代。石耳卻是道:「原來解藥方子不也沒好嗎?如今才兩日,下不得定論。」
韓笑知道眾大夫對她的法子沒有信心,也知道大家私下裡都在談等穆將軍回來了要怎麼告她一狀撇清關係。她心裡也是著急緊張,但她堅信自己的法子沒有錯,只是這樣的診法太慢了,中毒的人多,這般慢慢康復,對戰事恐怕影響巨大,會拖了後腿。
鳳寧在這個節骨眼上給了韓笑很大鼓勵,她說:「怕受傷就練不好武,擔心治不好就當不成好大夫,你儘管放心大膽的動手,要是最後出了麻煩,還有我和賀大哥護你呢,他們還能把我們怎樣?」
韓笑笑笑,這個鳳寧,膽子比她還大,不過也確實因為有她在身邊,讓她覺得有個支撐依靠。鳳寧左右無事,乾脆給韓笑出主意:「你不是說要排出來便好嗎?那乾脆下點巴豆,讓他們痛痛快快的拉出來。」
「巴豆有毒,不能用。他們的症狀,最好都禁用藥物。」這毒麻煩就麻煩在這。
「這夏國倒是有幾分厲害啊,這麼詭異的毒都有。下手簡單,毒症麻煩,還能把軍隊拖都拖垮了。」
「怕是他們有高人。」韓笑不知怎的,想起了被雲霧老人趕到大漠來的那個遲硯興,綠雪與綠霜,像是兩位神醫的隔空較量,現在這個古怪的煙毒,讓她也有了正在隔空較量的感覺。
第三天,韓笑下了一個比不喝藥更大膽的決定,她宣佈光用蒸氣蒸著不行了,要把人直接放在大木桶的用溫火隔空悶。這下大夫們又嘩然了,這到底是個什麼解毒法子啊。
所幸有兩個中毒士兵與石耳關係不錯,又經韓笑醫治兩日,覺得精神稍比前些日子好轉,於是自願先試。韓笑交代了溫度和時間的掌握,又讓人在他們泡悶在水裡時不停按壓他們的幾處穴位,兩個士兵煮泡了半個時辰,已是支撐不住,韓笑看著他們的狀態,打算讓他們出來,他們這次治療一點反應沒有,讓她有些失望。可還沒等她說話,一個士兵忽然哎呀呀的叫了起來,在水裡猛地辟啪拉了一大堆的污物。
韓笑大喜,要的就是這個。她囑咐將這士兵換桶溫水淨身休息,診了脈了,這次讓他服了一劑藥,這士兵拉完後整個人虛脫下來,喝了藥便睡去,一覺醒來,竟是大好了。
另一個士兵一次沒有治好,韓笑讓他休息一日,繼續喝水蒸汗,第二日又再上桶裡悶煮按穴,這次只一刻鐘,他也拉排了一堆奇臭的污物出來,如同上一個中毒者一般,服了劑藥,睡了一覺後也好了。
韓笑這古怪的方法竟然把毒症治好了,這一下在兵城裡傳開,原先那幾個大夫再不好說什麼,石耳組織人手,繼續搭布棚,制木桶,讓中毒的士兵們都用這法子治毒。韓笑在這時卻是換了方向,開始著手研究預防此毒的方法。
這日,領兵巡戰的穆遠終於回了來,原來是青山谷被圍,穆遠便帶了人巡過去打探助軍突圍,可惜無功而返,還帶了傷回來。
韓笑聞言便去看望穆遠,他正褪了上衣由衛兵給他傷口換藥,韓笑到了,很自然的接手過來。那衛兵端了水盆子出去,韓笑低頭輕輕的給穆遠的傷口包紮,她靠得近,幾根髮絲輕飄飄的拂上穆遠的手臂。
穆遠沒由來的紅了臉,強自鎮定的輕咳一聲,在韓笑包紮好了,趕緊自己拉了袍子披上。韓笑不覺有異,見他單手不便,很自然的動手為他拉好衣裳,轉身又去為他倒了杯熱水。
穆遠悄悄的盯著她瞧,在她轉過身來時,卻是垂了眼避開她的目光。
屋子裡很安靜,只有韓笑動手收拾藥品布巾時的輕微聲響。穆遠單手捧著韓笑遞上的水杯,看著她忙碌的身影,忍不住道:「那些可以放著,一會會有人來收拾的。」
韓笑一愣,終發現自己太過自動自覺,習慣性的收拾起屋子來,不禁笑笑道聲抱歉。她拉過椅子坐下,兩個人竟然沒什麼話說。
穆遠清清嗓子,想了想,拚命找話題,先是謝謝韓笑前來相助,又道聽說了她妙手回春解了毒,韓笑謙虛的應了,問了夏國那邊施毒的法子,她對研製這毒的人有興趣,可惜穆遠只知道夏國那最有名的是奇山先生,但不能確定這毒是不是他所為。
「奇山先生?」韓笑想起聶承巖去尋雲霧老人,也是衝著這奇山先生而去的。穆遠聽到了聶承巖的名字,不禁沉默。
「穆小將軍,若是從夏國過來,是否一定會經過此地?」
「一般人都是走的商道,驛站離這城倒是不遠。」他看韓笑低頭思索,忍不住道:「我們有兵力守在驛站,若是有聶城主的消息,一定會第一時間知道,你莫擔心,我囑咐他們留心便是。」
韓笑被他看穿心思,有些不好意思,道了謝,對穆遠道:「將軍傷勢不輕,最好還是能好好休息幾日。」
穆遠聽得她溫柔嗓音,心裡一動,終於問了:「韓姑娘與聶城主,是定了喜事嗎?」
韓笑臉微紅:「我是打定了主意,要守著他一輩子的。」
穆遠有些怔然,雖然是猜到,但還是覺得被重擊一拳,他呆了一會,回道:「如此,挺好。有個能守著一輩子的人,挺好。」
韓笑紅著臉笑笑:「將軍也定會遇到這樣的人。」
穆遠澀澀的答著:「嗯。」韓笑又道:「我還得多謝將軍,在這時候想起我來。我能有些正事做,為保家衛國出份力,如此甚好。」她自嘲的苦笑:「我在固沙城裡,只會胡思亂想,到了這來,卻是好多了。謝將軍。」
穆遠也是苦笑:「聶城主不在,韓姑娘想念了嗎?」
韓笑對穆遠有些知己般的親暱感,倒是大方承認了:「不在身邊,自是會想念的。」穆遠心中苦澀,喃喃道:「可惜就算在身邊,也是只能想念啊。」韓笑沒聽清,正待問,忽然進來一士兵急報:「將軍,青山谷那邊探子突圍回來了,說老將軍中了毒箭,情況危急,魯大夫沒把握,急需藥物,他開了方子讓探子冒死送回。」
穆遠大驚,他剛從那邊回來,夏軍把青山谷與煙魂關之間堵了個嚴實,穆遠去巡探了一圈,根本是插翅難進。夏軍也是知道青山谷難攻,煙魂關兵盛,於是便是用了圍困的方法,絕了青山谷的外援,再用毒拖垮煙魂關。
如今這邊的毒症危機已解,倒是這青山谷得想法突圍才好。可是穆老爺子受了傷,如此處境倒是棘手。
韓笑接了那探子帶來的方子,仔細一看,大吃一驚:「是綠雪。」她驚疑不定,這毒甚至可能是綠霜,兩者症狀極似,她得親眼看到才得判定。中了毒箭,還有蠱蟲,想來是命在旦夕了。
穆遠面色很難看,對方竟是如此狠毒,莫說這樣的毒症平常就是極難治,何況在這戰地裡,條件物資都是極缺,如今夏軍還團團圍困,根本就無法施救。
「這藥我能配,救治的方法也是有的。」韓笑飛快在腦子裡盤算了一遍:「若是你們這位魯大夫處理得當,我趕過去,也不是不能救,還有機會的,穆將軍。」
穆遠卻是沒有一點欣喜的表情:「你能救,我卻是不知如何能把你送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