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往直前
穆遠與如意公主談完,便去找了護送公主過來的侍衛官詢問,原來如意竟是真的派人回宮去報了皇上,稟明要以身護國。穆遠抿緊嘴想了半天,這確實是個好籌碼,若是用了,該是能拖延些戰時,為韓笑她們爭取時間,可是,這如意公主,怕是真得再遭不幸。
穆遠思前想後,終一咬牙,火速趕往前陣戰地,與父親商議安排。第二日天未亮,穆遠快馬加鞭的趕回,叫醒了如意公主,與她道:「我給夏軍遞了口信,那邊連夜給回了話。夏王有令,若是將你交回,和親之約尚有效,兩軍可停戰和談。」
「連夜回話?」如意公主苦笑,這夏王該是離得不遠,就等著親自抓她呢。果然她在大婚之日火燒寢宮出逃,狠狠掉了他的顏面,他怕是恨得不輕。如意閉了閉眼,問道:「將軍如何打算?」
穆遠看著她慘白的臉色,竟然覺得有些難以啟齒,但最後終是心裡一橫,道:「今日韓姑娘將帶著救命藥草向青山谷闖關,這關係著青山谷的防線安危。我們需要把夏軍牽制住,讓韓姑娘順利通過。」
如意公主用力咬著唇,好半晌道:「如此,我今日就得被交出去了嗎?」
穆遠深吸口氣,輕聲道:「夏軍的要求,三日內在煙魂關若能接到公主,便停戰和談。」他頓了頓,接著道:「只要停戰,我們便有時間準備應對。我方援軍十日內便能到,若是韓姑娘能成功突圍進入青山谷,救回穆老將軍,並將煙魂關的消息帶過去,加上援軍的部署,我們剿滅夏軍便是指日可待。」
「嗯。」如意說不出話來,只從喉間應了一聲,剿滅夏軍指日可待,而她屆時已是到了夏國,被殘殺洩恨怕是也同樣指日可待吧。她摸了摸袖中的匕首,老半天費勁的出聲:「如此,便請將軍安排吧。」
「公主……」穆遠心裡一動,對上如意清盈的目光,竟似哽了喉,安慰的話,說再多也沒有用,她進了夏國,落入夏王的手裡,便是誰也幫不了她了。
「將軍……」如意望著穆遠良久,幽幽道:「若是如意不幸,再回不來,請將軍轉告父皇,如意並不悔做他的女兒,只是如意任性嬌蠻,確不是位好公主,這麼些年讓父皇操心了。如意若是去了,還請父皇惦著從前如意的好,莫再責怪於我。」
她眼中似悲似痛,穆遠竟不能再迎她目光,低下頭輕輕應了一聲,急急忙轉身出門做安排去。
韓笑、鳳寧、賀子明及李姓的探子都已經整裝待發,韓笑不善騎馬,此去青山谷得全力奔馳,趕在三日內過關到達,於是是鳳寧與她共騎,賀子明與李探子則是各乘一騎。
鳳寧背著把大刀,馬上還馱著個乾糧包袱,韓笑則是把藥袋子緊緊綁好捆在了身上,四個人三匹馬,就等著穆遠下令出發。
穆遠交代清楚了部署安排,又看了他們四人半晌,忽而單膝著地,低首沉聲道:「萬事拜託了。」李探子滿腔熱血用力點頭,他拼了一死與同伴們闖關報信,幸運只餘他一人生還,如今他帶著救星要再度回谷,只覺得熱血沸騰,鬥志昂然。
賀子明抿緊嘴不語,韓笑沉穩冷靜,輕拍藥袋子道:「將軍放心,韓笑一定傾盡全力。」鳳寧環顧四望,滿城兵將們列隊兩旁,默默的高舉手中兵器以示支持,薄薄的藍色晨光之下,那是一張張滿溢勝利期待的臉龐。鳳寧沖穆遠一點頭,一夾馬腹,豪邁的大呼一聲:「駕!」□駿馬長嘶揚蹄,箭一般的衝了出去。
穆遠目送這四人揚塵而去,他心裡發沉,看著他們消失不見,說不出心裡頭的滋味,副將湊過來,低聲道:「將軍放心,已跟守兵們通報過了,他們會一路掩護韓姑娘他們的。」
「嗯。」穆遠應了,一轉頭,卻是看到如意公主站在街旁,顯然也悄悄的在送韓笑,她目視遠方,一臉的沉靜,又或者,該稱之為視死如歸?
副將又道:「將軍,公主該出發了。今日便得讓夏軍看到公主確在我們手上。」
穆遠又「嗯」了一聲,卻是看著如意公主不動。如意似是聽到那話,轉過頭來,應了一句:「那就出發吧。」
副將一抱拳,退下去做準備,穆遠張口欲言,卻不知能跟公主說什麼好。如意淡淡一笑:「將軍,萬事拜託了,莫讓我白走這一趟。」
穆遠心頭一震:「公主放心。」如意輕揚嘴角,轉過頭去,又再看著韓笑他們消失的方向,輕輕的道:「將軍,如意也定會傾盡全力。」
這一日,對他們中的任何一人來說,都是極不容易。在韓笑忍著烈日飛沙,被馬兒飛奔顛得五臟六腑都要出來的時候,如意公主坐上了大車轎,由穆遠領著軍隊將她護送到陣前。
過午,艷陽高照,戰陣之前有著幾分安靜寧和,如意剛剛趕到,她坐在高高的轎車上,看著對面遠處的嚴陣以待的夏兵軍隊,她知道,他們都在看著她。穆遠父子催馬並騎在她的車旁,一左一右的護衛。
等了好半天,夏兵那邊終於有了動靜,一個副將模樣的騎著馬帶著幾個小兵到了中間,高聲喊著:「把如意公主送過來。」
如意倏得繃緊了神經,雙手緊緊交握,下意識的看了一眼穆遠,穆遠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沖父親穆義一點頭,帶著公主的馬車就過去了。
如意緊張得胃得開始抽抽,指甲刺進了掌心,馬車一點點的靠近夏兵,終於在陣中左右停住。穆遠打個手式,一旁的小兵把如意公主轎車前的紗縵打開,穆遠朗聲道:「如意公主在此。」
那副將謹慎的打量了許久,然後伸手要拿公主轎車的馬韁,如意公主心都要到了嗓子眼,她既恐懼又絕望,但強撐著面無表情。穆遠長刀一轉,直直的指向那夏軍副將,朗聲又道:「現在不能讓你帶走。」
那夏軍副將盯著穆遠的刀尖,尖聲問:「你待如何?」
「我朝顯了誠意,可將公主送回,爾等也該信守承諾才好。一日不罷兵,公主便一日不返夏國。」
夏軍副將微瞇了眼,看了看公主,又看了看穆遠,扭轉馬頭奔回隊伍裡,過了一會,一個面上有刀疤的將軍與那副將騎馬過來,如意看到此人不由得一震,她身上透出來的恐懼讓穆遠微微側目。如意公主嚥了嚥唾沫,挺直了脊樑端正坐著,穆遠移回目光,認真應對來人。
這刀疤將軍正是在固沙城內領頭追捕如意的那人,他過來一看,叫道:「確是如意公主。」他確定了公主身份,轉而又向穆遠道:「你們不過是強弩之末,再戰下去也是討不著便宜,青山谷怕是很快就是我們的了,這煙魂關你們又能守到幾時?速速交出公主,和談之事再議。」
「不罷兵,便沒有公主。」穆遠冷冷的道:「我王有令,若是公主不能達成和談之約,便是死於陣前,留下個以女流之身在夏王宮裡抗擊敵國,成功出逃的威名也是好的。公主和親,是為黎民百姓的安穩日子,如今陣前談和,也是如此。若不能罷兵,更死不足惜。」
如意公主將牙關咬得死緊,這些話,她不知真假,她完全沒有把握是否夏國臨陣反悔,她就只得陣前亡命一途。她說不得任何話,不能毀了穆遠的佈局,她只得當自己現下就是個死人,任兩軍推來搡去的談著條件籌碼。能留下,是死,被交出去,也是死。
可穆遠的話終是震住了刀疤將軍,夏王對如意公主恨之入骨,他是明確下令定要將她活捉回去,百般折磨以洩怨怒。夏王從來沒有丟過這麼大的顏面,刀疤將軍跟隨他多年,自是清楚明白,如今穆遠說不罷兵便寧可殺了公主也不遂夏王之願,刀疤將軍心中自然是有顧忌的,他想了想,道:「我王昨夜便已下令各軍待命,不再進攻,只為迎接公主回宮,這般相和誠意,穆小將軍該放心才是。」
穆遠沉穩接話:「夏王限令三日內交出公主,我們今日便將公主帶來,也是極有誠意。既然我們雙方均是不願再戰,那就請將軍燃起白煙,燒個三日,號令所有夏軍停兵回營,這三日,公主便在這陣前留守,為我兩軍和平做個見證。」
「那三日之後呢?」刀疤將軍盯著如意公主,陰森森的問。
「三日之後,相信白煙指令所有夏軍都已然接收,並能依令行事,這和談之事便是有了眉目,公主自然就交給將軍帶回至夏王,我們兩國的各親之約依然有效。」
刀疤將軍想了又想,拍轉馬頭奔回隊伍裡,過了許久,一個小兵過來,大聲叫道:「公主車轎不得隱入大軍,需安在陣前讓我軍看到。三日後午時交人。」
穆遠也大聲應了:「如此,一個時辰之內,須得燃起白煙,三日不斷。」那邊夏兵答應,兩隊人馬分別退回散開。
穆遠護著如意的車子慢慢後退,看她強撐著背脊努力維持儀態,不禁心下一軟,揮刀打散縵紗緯布,任其垂下遮住了公主的容顏。
如意手心後背全是冷汗,縵緯垂下,她一下子垮□來,這才覺得牙關被咬得生疼,她慌得想哭,卻覺得眼睛發疼,淚卻出不來。穆遠催馬挨近,隔著縵布輕輕道:「你莫怕。」
如意閉了閉眼,努力讓自己袖中的手放開匕首,她如何能不怕?穆遠似是明白,他心中一歎,只得道:「起碼這三日,我定會護你周全。」
大漠裡的黃昏來得早,太陽西斜之時,夏軍的後方燃起了白煙,白煙似是傳遞一般,在漠地各處,一處接著一處,紛紛燃了起來。如意的轎車孤伶伶的停在陣前,雖是靠近穆家軍軍營,卻也是被夏軍清楚的看著,這般距離,她自然也看到了那些裊裊升起的白煙。
「這表示,他們停戰了嗎?」她問著守候在車旁的穆遠,心裡有一絲絲對自己還有些用處的欣慰。
「對,白煙起,戰事停,這是夏軍停戰回營的指令。若是黑煙,便是開戰的意思。」
如意怔怔的看著那些煙霧,忽然道:「將軍,謝謝你。」如若不是他,她怕是永遠也體會不到現下這般感受。
穆遠沒答話,他即將送一個女子赴死,卻被人謝了,他不知道該怎麼反應,他也盯著那白煙,努力轉移注意力,他在心裡祈禱,希望韓笑他們一路順利。
韓笑他們也在看著白煙,李探子興奮的指著白煙叫道:「快看,那是停戰之令,將軍成功了,將軍成功了。我們也必能成功的。」
韓笑滿身疲憊,只行了一日,她便覺得骨頭快要散架,實在提不起精神來應和,鳳寧拿了乾糧給她,韓笑搖搖頭,怕吃了一會騎馬得吐出來。鳳寧勸道:「怎麼也得吃一點,我們這一路沒什麼時間休息,不吃不喝體力可跟不上。」韓笑知她說得對,遂咬咬牙,接過饃餅食不知味的咬著。
這一路辛苦,夜裡極冷,韓笑裹著棉衣還在發抖,她想著聶承巖,欲藉著這個轉移注意力熬過去,可是越是想心裡越是亂,謝景芸這三個字塞滿了她的腦子。她喝不下吃不了,心煩意亂,所幸再苦再累也有盡頭,撐了兩日,終是在鳳寧的領路之下,又是躲又是跑,繞開了夏軍的封鎖線,即將抵達青山谷。
青山谷的地勢複雜,很多石壁巖峭無法過人,幾條小道便成了必經之路,這些道,夏軍難攻,只得守著不讓穆家軍出。如今,韓笑他們到達,卻是被夏軍擋在外頭,難以進入。
李探子和賀子明悄悄地探了一圈回來,道:「怕是沒辦法全避開,我們可選夜裡他們鬆懈時試試殺過去。」
「不是都停戰了,他們怎麼還守著?」韓笑眼見到了跟前卻過不去,心裡真是有些急了。
「停戰只是不攻不打了,守還是要守的。我們過了這麼多關,沒理由到了眼跟前就不行了。」李探子道:「我查過了,這個道口是守衛較弱的,過不了多久就入夜了,到時我們找機會攻過去。衝過這個峽□,那邊就是面巖壁,我們的人就在上面,只要能衝到那,他們就能看到,會接應我們的。」
賀子明道:「按原計劃,我與李大哥先上,引開兵力,龍三夫人帶著韓姑娘藉機衝過去。」他話音未落,外頭忽然有人大叫:「什麼人?出來!」
韓笑四人均一驚,李探子和賀子明對視一眼,難道剛才探路時被發現了行蹤?如今他們隱身在大石之後,對方怕是有埋伏,尚不敢衝過來。可沒等他們再多想,又聽到幾聲大叫:「快來人,這裡有奸細!」緊接著便是急促紛雜的腳步聲傳來,越來越近。
李探子拔出大刀,壓低聲音:「怕是等不到入夜了,我去引開他們。」他猛的跳了出去,往另一頭急奔而去,沒等他跑出多遠,便被截住了,很快刀來劍往地打了起來。賀子明探頭一看,對方十來個人,其中一個大喊著:「有三匹馬,肯定還有別人,快回營報信。」
「龍三夫人,我家韓姑娘就拜託你了,主子還等著與她團聚呢。」賀子明交代完,也不待鳳寧回復,跳將出去便殺了起來,他欲截住那些回去報信的,若是能把這些人全滅了,不驚動更多的夏兵,便還有全身而退的機會。
韓笑以前遭遇過不少危險,但從沒有一次是這麼多人一起在她近旁砍殺的,她慌得心跳如鼓,鳳寧一拉她,貓著腰從另一側跑開。
「他們人多,功夫不弱,肯定是不能全攔住,我們現在就得闖關,不能再等了。待他們所有人都驚動,我們更沒有機會。」鳳寧拉著韓笑跑著,一邊跑一邊囑咐:「你看到那個關口了嗎?你莫管其它,只管跑,我會護著你,笑笑,你一定要衝過去。」
韓笑咬緊牙關,繃緊了神經全力奔跑著,心裡祈禱著不要有夏兵攔她們,不要有夏兵攔她們,可是顯然這事不太可能發生。跑了一段,遠處馬蹄聲起,是夏兵趕來了。
韓笑想依著鳳寧所言,不管其它只是跑,可一個夏兵朝她衝來,她下意識的抱頭往一旁躲,卻見銀光一閃,鳳寧的大刀一下砍倒那夏兵。韓笑舉目四望,遠處竟是趕來了不少人,她心裡發慌,接著往前衝。
一匹戰馬奔來,馬上大將橫槍便衝著韓笑欲刺,鳳寧嗖的一下躍了過來,大刀一擋,架住了那槍,借力凌空翻轉,一腳踹向大馬。那馬吃痛嘶叫,一下穩不住,斜斜倒在地上。鳳寧再往前躍,一腳踢翻一個擋著韓笑的夏兵,一伏身,避開一桿長槍,反手抽握,奪了槍挑起那夏兵掄向從馬上摔下剛跳起的大將。
鳳寧所有動作一氣呵成,轉眼間竟打倒了四五人,韓笑絆倒在地,顧不得痛,趕緊爬了起來,她轉頭看了看鳳寧,鳳寧卻對著她大叫:「別管我,快跑,快入青山谷。」
「想得美,連穆家軍都出不來,誰也別想從我手底下闖進去。」那個大將一臉橫肉,惡狠狠的啐了口叫囂著。
鳳寧旋身又砍倒一名夏兵,她左手大刀一橫,右手長槍直指那大將:「廢什麼話,有本事就試試看。」
韓笑不回頭,不聽不看不想,她拼了命的跑著,她知道鳳寧就在她身後護著她,她只想著要跑快一點,再跑快一點,就差不遠了,她一定要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