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跟診
元月三十日,是雲霧老人正月裡最後一次看診,也是韓笑第一次背起神醫先生的藥箱。為了這天她很期待,天沒亮就起身了。穿好衣,準備好肩墊,腰上綁著她特意縫製的小布袋,裡面放著她不離身的小炭筆和小冊子。小炭筆是新制的,小冊子是新裁裝的。一切都準備就緒,她跟到外面,與剛換班守院子的甘松、石竹交代好了聶承巖的一日所需。然後又轉回屋裡,卻發現主子已經醒了,自己拉著床欄坐了起來。
「主子,我準備出發了。」她把今日裡聶承巖需要的東西又檢查了一遍,把他床頭的紫色鈴帶換成了黑的:「今日裡上午和夜裡是甘松和石竹守院子,下午是陸英和秦艽。」
聶承巖點頭,表示知道了。
「主子要如廁嗎?」
「不用。」
「那主子喝水嗎?」
「不用。」
「天還早呢,主子再睡會。到時辰吃藥了甘松會喚主子起身的。」韓笑走過去為聶承巖攏了攏頭髮。
聶承巖點點頭,仔細打量了她的裝扮:「匕首拿了沒?」
「拿了。」韓笑拍拍靴子。
「小炭筆呢。」
「帶著呢。」
「新訂上的小冊子呢?」
「在袋子裡。」韓笑又檢查了一遍。
「跟著那老頭要留點心,他脾氣不好,旁的人也得注意了,別給他們陷害你的機會。要有什麼危險先自保,但也別惹禍,不許衝動,別頂嘴,有委屈就忍著,回來跟我說,我自會替你出頭的。」
「嗯。」韓笑使勁點頭:「主子放心,我一定不給主子丟臉。」
「嗯,那你好好學,老頭診病的時候你別問太多問題,別影響了看診,有什麼可以回來問我。」
「好的,主子。」 韓笑感動的一蹋糊塗,眼眶都熱了,躊躇了一會還是說了:「主子,你真像我爹。小時候我帶弟弟去學堂,他也是這樣囑咐的。」聶承巖白她一眼,像她爹?她還真敢說。
主僕倆說完了話,韓笑踩著晨光出發了。她的小袋裡裝了兩個昨夜裡剩下的饅頭,擔心今早來不及布早飯,於是先存著,要是餓了還有倆饅頭墊墊肚子,也不知神醫先生的看診是個什麼情形,她下定決心一定要好好背藥箱子,不讓人挑出錯來。
韓笑一路興致高昂的到了醫廬,這是離素醫館還有約一柱香工夫路程的大院群,好幾座大院子連成一片,雲霧老人的入室弟子就都在這裡住。
守院門的僕役顯然是得了神醫先生的囑咐,聽了韓笑自報家門,便領著她往東院去。韓笑一路走一路看,看許多門上都掛著門牌,寫著大夫的名字,韓笑心裡暗生羨慕,能當上大夫,是件多麼幸福的事啊。
東院並不大,院門掛了個「聶」字的匾。比起前面走過的那些有著十來個大屋的層層院落,東院不過是個有著四房的小院子。院門處並無人看守,那帶路僕役讓韓笑稍待,自己進去通報了一聲。出來後交代一句,繼續等等,然後他就離開了。
韓笑耐心的候著,過了好一會,薛松帶著三個二三十歲的年輕大夫過了來,看到韓笑一早便在這,不禁笑了。他介紹了那三位大夫,分別叫方喬、李木、言杉,都是雲霧老人的入室弟子。韓笑恭恭敬敬的行了禮,這幾人看她身上又是墊子又是布袋的怪異的打扮都不禁多看了她兩眼。這時院子裡出來個小僕,把他們五人領了進去,行到一處廂房內,一個大圓桌上佈了熱騰騰的早飯,幾個人坐下用食。
韓笑一邊羨慕的瞄著他們各自放在腳邊的藥箱,一邊老實不客氣的跟著一起吃,還努力多吃,這一天也不知是怎麼個忙法,不能餓著了,一餓腦子就不清楚,會記不清診病過程的。那幾個大夫一看這小丫頭吃飯跟餓死鬼投胎似的,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真不知師父是看上了她哪一點。
用餐完畢,天已大亮。小僕又過來領著韓笑五人到了西側的一個大房,雲霧老人似在打坐練功,眾人站在門口低首侍立,韓笑偷眼打量著,也跟著學,低著腦袋看著腳尖,心裡非常緊張。
很快雲霧老人運功完畢,道了句:「好了。」
韓笑一愣,正想著好什麼了?卻見那四位大夫齊齊鞠躬,朗聲道:「徒弟給師父請安。」言畢便提著各自的藥箱子進了屋。韓笑心裡一慌,別人家都行了禮才進去,她怎麼辦啊?她不是徒弟,不能叫師父,也不是他雲霧山的奴婢,韓笑乾脆大聲道:「韓笑給神醫先生請安。」然後也抬頭挺胸的進去了。
她嗓門極大,惹著雲霧老人和四個大夫都朝她瞧過來,韓笑挺直脊樑穩穩立在薛松的身邊,其實心裡慌得直打鼓。好在雲霧老人很快把目光轉開,那個叫方喬的三十出頭的大夫從自己的醫箱子裡拿出兩張方子來,說著今天要診視的病人的病情。
病人是昨夜裡急送上山的,當朝護國大將軍穆勇家的小少爺穆遠,十七歲,隨祖父上戰場,不幸被敵國用毒蠱蟲所傷,因為蠱蟲入體之時,右手腕被砍傷,蠱毒致使傷口久久不能癒合,手臂腐爛,再加上蠱蟲仍在體內肆虐,這樣拖了一個月,眼看就要氣絕,朝中御醫也沒了辦法,於是半夜裡急送上雲霧山來。
昨晚上接手小穆將軍的正是方喬,他是雲霧老人的第二十四名入室弟子,這般將死之症他解決不了,只得先讓穆遠服了藥暫時壓制蠱毒,又上了些去腐消炎的外傷藥,只等著今日雲霧老人去救命。
雲霧老人聽完了方喬的所言,想了會,吩咐了一句:「五號箱子。」
韓笑還沉浸在剛才方喬說的那位穆遠小將軍的病情中,正替人家難過,冷不防聽到雲霧老人說什麼五號箱子,她還沒反應過來,薛松暗自用胳膊肘撞了她一下,低首沖雲霧老人應:「是。」
韓笑這才傻乎乎也跟著應了,然後在薛松的示意下,跟著他向內屋裡去。這時她才打量出來這個屋子裡的擺設簡單,一矮桌,兩櫃書,數個蒲團,似乎就是打坐練功和休息之用,可進了內屋這才嚇一跳,滿牆的醫用器具,一櫃子盒盒罐罐的,還有一個長條桌上,擺了十幾個大箱子,說是大箱子,真的很大,這讓韓笑縮了縮肩膀,暗道幸好是有所準備練了練。
薛松帶著韓笑很快來到長條桌前,指著那個刻著五的箱子說:「今日要帶的是這個。」韓笑點頭,正欲伸手取下便走,卻被薛松攔住了。他打開了箱子,一邊檢查著一邊對韓笑說:「每次背箱前必須先查驗裡頭的東西是否齊備,你看,急救丹丸二十瓶,藥粉十瓶,膏藥十盒,艾草一包,化毒香、靜神香、醒神香共三把,火摺子,你要先試試還能不能用,乾淨的布巾……」他查一樣便說一樣,林林總總共是六十八件,時間緊,他說的很快,片刻便說完了,拿小冊子記已是來不及,韓笑只得拚命記在腦子裡。
末了,薛松又自牆上取了兩個抽匣,對韓笑說:「刀具、針具,這兩個也得帶上。」他示範了一下,原來藥箱子後頭有兩個空檔格子,那兩個抽匣插了進去正合適。
韓笑抿緊嘴,受教的連連點頭。薛松把這些全做完,這才退到一邊,讓韓笑自己背上箱子。等他們二人從裡屋出來,雲霧老人和那三個大夫已經不在,韓笑嚇一跳,她耽誤得太久了嗎?
「莫慌,我們快走幾步趕上便是。」薛松顯然對各個情況都很清楚,他帶著韓笑往山後的一個院落去,一邊急走一邊還囑咐她:「神醫先生用了什麼藥,使過什麼針什麼刀,你都得記住了,回來要把箱子整理好,東西補齊收拾乾淨方可。」
韓笑腳下不停,一路小跑的跟上,一邊用力點頭應著:「曉得了,謝薛大夫指點。」
兩人緊趕慢趕,總算是趕上了雲霧老人。韓笑小心翼翼,背著箱子緊跟眾人身後,待到一個叫青閣的院子,雲霧老人率先踏了進去。
韓笑注意到剛剛有一輛馬車從這院前駛離,想是該是有病人病癒下山了,韓笑為了這個高興起來,她笑著跟著大家一同進門。
待進到院內一屋裡,韓笑心中湧起了幾分熟悉感,這屋裡的床跟當初她在巖築裡看到的一樣,也是全無遮擋,放在屋子中間。兩邊靠牆擺了兩條長條桌,方喬、李木和言杉站到了床的另一側,而韓笑則跟著薛松與雲霧老人立在另一側。
穆遠的情況很糟,他此刻昏迷不醒,在韓笑看來,這位小將軍比當初的聶承巖更像頻死之人,後一琢磨,聶承巖當時已在山上救治了三個月,倒是比這穆遠多了些時間。
雲霧老人仔細看了穆遠的手腕、胳膊外傷,又診了很久的脈,然後再看他的眼睛、舌頭,之後陷入沉思。
方喬有些著急,可雲霧老人不說話,他也不敢言聲,依神醫先生這反應來看,怕是穆小將軍的傷情凶多吉少。韓笑在一旁等著,她倒是不著急,可她心很癢,好想去把一把那小將軍的脈,蠱毒呢,她是第一次聽說,不知道會是個什麼樣的脈象。她看大家老半天都沒動靜,於是大著膽子蹭到床邊,偷偷摸上了小將軍的手腕。
李木幾個見了,一個勁衝她打眼色,可韓笑認真聽脈,沒搭理他們。待雲霧老人轉過身來,她又裝模作樣的把穆遠的手腕放掉站直了,方喬白她一眼,她看著腳尖,只裝不知道,心裡頭暗記著剛才的脈象,直想著一會找個機會把小冊拿出來快記上。
雲霧老人對方喬道:「把他弄醒,問問他,要活還是要胳膊?」方喬一驚:「師父?」
「蠱毒可解,但不斬右腕,他仍不能活,命和胳膊,他只能選一樣。」
「可是師父,穆小將軍是武將……」換言之,沒了胳膊,怕是也不想活了吧。
「所以弄醒他,若他選擇留下胳膊,那就將診金和他一併送下山去,不必再費時間精力。」雲霧老人說得冷酷無情,韓笑聽得心裡頭一陣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