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瓜
「天祐你看,我說過的吧,世子種的茶花開得很漂亮的。」雲朗扯著阿佑的衣服,歡快的說道。
楚慕聽見聲音,轉過頭來,看見是他們,嘴角慢慢綻開溫柔的笑容。
「大人,」阿佑拉著雲朗,逕直向他走來。
聽見這聲稱呼,楚慕的眼睛,有片刻的恍惚,卻又很快的消失不見,「天祐,雲朗。」
楚慕的衣袍,在風中呼呼作響,他站在園中,看著那兩個少年因為他一句話,便在田地裡辛苦勞作。
他只說,「草木皆有生命,必須虔誠專心,親手而為,才能護得草魂花魄。」
兩個少年幾乎沒有任何懷疑,便挽起衣袖下地了,仔細檢查葉子上是否有蟲害,扒開根部看是否有損傷,兩個人那樣認真,全然不顧雪白的衣衫,已經沾上了污泥。
「天祐,以後我們的茶花你也陪我這樣一起去種,好不好?」
「好啊!」
「天祐,你以後要一直一直陪我去的哦,我們兩個人一起,說話不算話的是小狗!」
「不要。」
「為什麼啊?」雲朗垮了臉,可憐兮兮的看向阿佑。
「你真笨,以後你要是成親了我就不能陪你去了。」
「那我不成親了。」
「人人都要成親的,雲朗也要。」
「天祐也要麼?」
「對啊,我也要。」天祐頭也不抬的回答道。
「雲朗要成親,天祐也要成親,那我們倆成親不就可以了嗎?」為這想法而得意,雲朗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慢慢挪到阿佑身邊,討好的看著她,身後好像有尾巴在搖。
「不可以。」
「為什麼啊?」雲朗扁著嘴,液體在眼睛裡緩緩凝聚。
阿佑抬起頭,卻「撲哧」一聲笑出聲來,「雲朗,你怎麼變成個小花貓了?」拉著衣袖給他擦臉,對上他委屈的眼神,又道,「雲朗,成親是因為兩個人互相喜歡,不是因為要在一起種茶花才成親的。」
雲朗吸吸鼻子,「真的嗎?」
「真的。」
兩人一邊說著,一邊動手做事。
雲朗揉了半天眼睛,忽地想起什麼,轉過頭來問半天不語的楚慕,「世子,我們每天都要給茶花澆水嗎?那紫草呢,其他的草呢,也要每天嗎?我上次也每天給紫草澆水的,可是後來都死掉了。」
阿佑也跟著抬起頭來,眼睛亮亮的望著他。
一天這樣過去,楚慕便有些期待下次他們的到來了。
跟這樣單純熱情的人相處,會覺得連呼吸都變得輕快。
疲憊而困頓的內心,在這樣輕快的氛圍裡,會對那些傷痛有片刻的遺忘。
那少年叫他大人的時候,他的心裡會輕輕一動,短暫的甜蜜便會慢慢浮上來。
「慕兒今天似乎心情很好,是因為余端的孫子,那個叫余天祐的少年?」吃飯的時候,藥茶公主看著他臉上的神色,開口道。
「嗯!」楚慕微微頷首。
藥茶公主便也欣慰的笑了,「慕兒要是喜歡,以後多多結交也好,那日見過這余天祐,是個好孩子。」
「嗯!」楚慕也不多言,只簡單應道。
藥茶公主低歎一聲,「只要慕兒喜歡就好。」
楚慕埋下頭去,專心致志的吃飯。
只要他喜歡便好,多麼希望這句話可以早一些聽到!
原以為那兩個少年只是一時新鮮,或者是因為別的一些什麼原因,才來接觸他。
可是時日一久,楚慕卻有些詫異了。
兩個人幾乎把這裡當成了自己的農田,早來晚歸,日日如此。午飯的時候就坐在田邊,等著一個叫小白的侍衛從街上買了熱乎乎的包子,兩人吃得興高采烈。
吃完便又認真的幹活,即便是無事可幹的時候,也坐在田邊,看看這棵,摸摸那棵,愛不釋手的樣子。
朝堂之上的事,兩人從來沒有開口問過,即便有些時候他有事處理,兩人也是自動的避到一邊,眼睛都不亂瞟一下。
兩人在他的花園裡,灑了些種子,然後便日日趴在地頭看那種子發芽。
每日充滿期待的來,夜晚便略有些喪氣的回去。
那一日,下了很大的雨,他以為他們不會來了。
在書房裡看了很久的書,伸個懶腰慢慢走到窗邊,動作卻頓住了。
繚繞的水霧中,天祐狼狽的正將一頂頂蓑衣往那灑了種子的地上蓋,侍衛小白高高的舉著傘,卻仍是阻擋不了兩人淋成落湯雞的下場。
「來人!」楚慕喊了一聲,「立刻準備衣服和薑湯!」
阿佑被拉進屋來的時候,凍得直哆嗦,卻焦急的問他,「大人,這麼多水會不會把種子淹壞了?」
悶悶的一口氣堵在心口,楚慕半天說不出話來。那些花草有什麼重要,在這少藥的年代裡,一場病便有可能奪去他一條小命。哪有人這麼笨,笨到這樣不懂得珍惜的地步。
可是他是楚慕,溫文爾雅謫仙似的楚慕,二十年的涵養功夫不是空口說說而已,他調勻了氣息,淡淡的掃了他一眼,「兩位還是先換了衣服,喝口湯驅寒再說吧。」
「不用了,我們……」話說到一半,阿佑忽然改了口,「好啊,我們馬上換。」
大人的臉在笑著,可是他生氣了,她知道。
換了衣服出來,小白早已拿著毛巾等在外面了。
接過毛巾擦著頭上濕發,阿佑看了一眼小白身上的衣服,「小白,你沒換衣服?」
「用內力蒸乾了,天祐也可以的。」小白只說到這,後面的話沒有再說出來。因為他明明看見天祐用內力烘乾了裡衣,只是脫下了外袍而已。
阿佑扁了扁嘴,她當然也可以,「可是大人生氣了,如果不換衣服他會更生氣。」
所以她自已烘乾了裡衣,因為那有她不能言說的秘密,可是大人的情也要領,她總要換件衣服表示一下才行。
小白沒有再問,無論天祐做什麼說什麼,他只要站在他身後,便足夠了。
「那花草,當真有那麼重要麼?」收拾停當過後,楚慕問她。
阿佑看著他的眼睛,然後慢慢低下頭去,絞著自已雙手,「那是種的甘草,大人,甘草可以解毒的,是很有用的草……」聲音越來越低,到最後,阿佑抬起頭來,「大人,你能幫我們種出來麼?」
楚慕的臉微微沉下,「你知道你們種不出來?」
阿佑沒有說話。
楚慕接著問,「既然早已經知道結果,何苦還花費這麼多心血?」
「余天祐,你真是個笨蛋。」
阿佑的身軀微微一震,「大人,我一直都是很笨的,可是,我想試一試。」阿佑努力的笑著,抬起眼來,「大人,你能幫我們麼?」
「余天祐,你可知道幫你我要付出什麼代價?」楚慕的聲音有些沙啞。
「無論大人要我做什麼,我都會去做的。」
「無論要你做什麼你都會去做麼?」楚慕輕輕笑起來,「即便你承諾,你又如何保證你能做到。我曾經許諾要陪一個人生死於共,可是如今她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我即便有心,又如何實現承諾。余天祐,你看,誰都能信口許諾,誰又能承擔那後果?」
「大人!」阿佑捏緊了手指,「盡全力試試吧,試過了總會少些遺憾。」
人生在世,總有很多想要而得不到的東西,只要曾經用盡全力爭取過,就已經足夠。
「你走吧!」楚慕背轉身去,不想讓人窺見這一刻的脆弱。
阿佑張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卻只是在看著他背影良久之後,沉默的離開。
雨下得很大,阿佑沒有回頭,而楚慕也沒有挽留。
雨水和著淚水湧下,儘管視線模糊不清,阿佑的腳步卻仍然走得堅定。
大人,我們做錯了事沒有關係,要盡全力去彌補。
大人,你不認識我也沒有關係,大仙早已洗去我身上你熟悉的氣息,你不認識我是應該的,我沒有傷心。
大人,我沒有傷心,所以你也不要難過。
不管你曾經許諾的是誰,那個人一定不會怪你的。就像阿佑從來也不會責怪你一樣,大人是世界上最好的大人。
大人,如果種出了藥草卻要你付出慘重的代價,那你不說也沒有關係,阿佑會找到辦法的。
第二日,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阿佑和雲朗,仍然神采奕奕的出現在地頭。
「天祐,草會長出來麼?」雲朗將臉貼在泥土上,眼巴巴的望著。
阿佑挨著他趴著,點頭,「會。」
「嗯!」雲朗也點頭,半點沒有懷疑的樣子。
小白站在兩人身後,臉上有淺淺笑容。
又過了幾日,阿佑翻開泥土,那種子卻已經爛了,兩人對視一眼,雲朗問道,「天祐我們明天重新種好不好?」
「好。」
「天祐,我以前真的是把種子灑在這地裡便長出來的,我沒有撒謊。」
「我知道,我們重新再種。」
兩人鬆了土,約定明天再來。
兩人走後,楚慕站在那地頭,沉默了很久。
這世界上總有些傻瓜,傻得讓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