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飛舞(流雲番外)
塵世中百年,天庭只不過一瞬間。
我與師兄相識,早已經不知道時日過。
我的師兄,第一眼見到他,是在普陀山下,漫天飛舞的柳絮中,他一襲素衣,清雅柔和,手執經文正輕輕吟唱。
我從來不知道,有人可以雅致到如此這般,這般一舉一動皆如行雲流水,一顰一笑盡顯絕世丰姿。
我對他,一見傾心,就此,在劫難逃。
我還記得,當時他淡淡一笑,看著我的目光,像水一樣柔軟,「小師妹靈氣逼人,就叫流雲吧!」
流雲,流動的雲彩!
當這朵流動的雲彩,想要在你的皓月宮停駐,師兄,你可願意?
可是我從來沒有問過,師兄對我的笑容,再美再迷人,也從來清澈見底,從未有過半絲漣碕。
我知道皓月宮外有多少癡癡等待的女子,也知道,有多少人將他放在心中細細描繪。
可是他從不為所動,甚至目光,都沒有明亮半分。
他不在意,或者說他不懂。
我的師兄,纖塵不染,又怎麼知道這情愛的種種纏綿。
所以,我等著,千年萬年的時光我都可以等下去,只要我還在他身邊。
所以,那皓月宮中突然多出來的小丫頭,我是並不在意的。
師兄的心性我再瞭解不過,情竅未開,誰又能走進他的心裡?
可是,我慢慢的發現師兄變了。
他的笑容裡,多了些真實,有時候,他自己一個人坐著,也能笑出聲來,那眼光不知道飄到了何處。
別人看不出來他的變化,可是一直看著他的我,怎麼會不知道。
「流雲,我想先回去了。」
那一次,師兄這樣對我說,眉眼間有清潤的笑意,「我擔心阿佑把我宮中的花草都給澆死了。」
他這樣說著,我卻看得分明,哪裡是擔心,明明就是想念。
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的想念。
我的心,痛了。
數千年來,一直平靜的心,真實的痛了。
只不過這短短時日的相伴,就可以走入他的心中,那麼我這千年的守候,要被置於何地?
所以,我說了那樣的話,是因為不忿,也是提醒。
可是我不知道,卻是那樣的結局。
人間短短數十年,師兄歷劫歸來,我驚喜至極,奔至皓月宮。
師兄站在宮門前,沉默不語。
我看著他的背影,白衣翩飛,一如既往的飄逸瀟灑,卻讓我怔怔的流下淚來。
「師兄!」
我輕聲喚道,怕這是一場太過美好的夢境,聲音太大,驚動了什麼。
師兄轉過頭來,臉上還殘留尚未收拾乾淨的情緒,他看著我,笑笑,「流雲,你來了。」
像是以前無數次我們見面他打招呼一樣,沒有久別重逢的欣喜,沒有歷劫重歸的輕鬆,只是平靜,沉澱了無數年的平靜。
似乎他落入人間,不是為了懂得情愛,而是,而是再一次無情無慾的修行。
「師兄?」
我有些疑惑,看向他。
師兄像是知道我想問什麼,卻並不打算回答,只抬手推開了宮門,「剛剛回來,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流雲,改日再與你論道吧。」
師兄的身影漸行漸遠,我卻站在原地沒有動。
我們的距離,仍是這樣不遠不近,像是什麼都不變,卻又像是有什麼變了。
我以為要過些時日才能再見師兄,卻沒想到很快就又見到他了。
人間幻鏡前,師兄看得全神貫注,我站在他的身後,悄然無聲。
我從來沒有看見過師兄能有這樣強烈的情緒,有這樣洶湧的情感,他眼中隱隱閃爍的光芒,刺得我,體無完膚。
鏡中,那小丫頭得知了師兄在人間的軀體故去的消息,不顧欺君之罪趕回京城。
深夜,她潛進陵園,抱著師兄的墓碑號啕大哭。
「大人,他們都騙人的對不對,大人怎麼會被刺?大人這麼好的人,怎麼會有下得了手,大人,他們都騙人的吧?」
她一遍又一遍的問著,似乎這樣,就能把那墳裡躺著的人叫出來。
直到哭得累了,她才略微有些冷靜下來,然後,抬頭望天。
那雙眼睛,直直從人間幻鏡中望來,似乎能看見師兄一般,而師兄,也恍惚中伸出手去,似乎就要撫上那雙眼睛。
「大人,你是回去了,對不對?」她輕聲問。
「是,我回來了,阿佑,你不要傷心。」明知道對方聽不到,可是師兄,仍然柔聲回答。
「大人,你一定是回去了,回去皓月宮了吧?」她喃喃的念著,眼淚大顆大顆的滾出來。
「是, 我回皓月宮了。」師兄的聲音帶著哽咽。
「大人一定是回去。」她抹了一把眼淚,想要努力笑一笑,卻怎麼也笑不出來,只得摀住了臉斜靠在墳頭,「大人,我知道你是回去了,可是,還是覺得很傷心很難過,因為再也看不見大人。大人,阿佑總是很沒用的。」
師兄的手指微微顫抖,我能看見,有什麼東西,順著師兄的臉龐滑了下來,掉落在衣領間。
「大人,我總是惹你生氣,澆壞了你的花,打爛了你最喜歡的花盆。」她曲起雙膝,閉上了眼睛,「在你不讓我喜歡的時候喜歡上了你,卻又在你想要我喜歡的時候,不喜歡你了,大人,對不起,我總是做不對事。」
「大人,」她抬頭望天,淚光盈盈,「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你拔去我情根,我從來沒有怪過你,你也,不要怪你自己。」
「其實,我現在明白了,你跟影是不一樣的,」她略略停頓了一下,才繼續說道,「我大概知道,影之前魔界的時候,有過太多的女人,所以他懂得。可是大人卻沒有過情愛之念,也無紅粉近身的經歷,所以大人想必也是不懂得愛情的吧。」
她吸了一口氣,臉上的笑容卻淺淺綻出幾分來,「大人那個時候已經有一點點喜歡我了對不對?所以擔心我修行不夠,終不能陪你到永遠。大人,我都明白了,所以從來沒有怪過你,你一定也不要覺得後悔和內疚。」
她說了很多很多的話,師兄安靜的聽著,陪她哭,陪她笑。
她說得累了,終在凌晨時候,歪坐著睡去,一手,還執著的摸著那墓碑。
「傻丫頭,那樣睡會著涼的啊!」師兄的聲音有些沙啞,我靜靜的站在那裡,卻覺得心裡,淚落成雨。
終有一個黑色勁裝的男子來了,緊皺著眉頭,風塵僕僕的樣子,我知道,那是被貶入凡間的影剎。
他小心翼翼的將她抱在懷裡,用披風裹住,才神色複雜的看向那墓碑,「你該高興了吧,知道你出事,她便立刻鬧著要來。我不准,她便偷偷跑了,即便我一路緊追,都還是慢她一夜。」
他抱著人走了幾步,才又轉回頭來,「如果你下次再有喜歡的人,要記著不要想著其他有的沒的東西,只管抱了不撒手,這樣,別的人就再也搶不走了。」看看懷中的人,又說道,「這一個,我已經不會放手了,你自己再去找一個吧。」
畫面動盪了兩下,終於完全消失不見,師兄撤了法力,緩緩低了頭,「如果這一個,我也不想放手,該怎麼辦呢?」
「師兄?」心裡的驚恐止也止不住的冒了出來,我喊了一聲。
背對著我站了半響之後,師兄轉回頭來,「流雲,別擔心,我只是說說而已。她既已選了他,我怎麼忍心讓她難過?」
「師兄,那你難過嗎?」我鼓足勇氣看向他的雙眼,「師兄,如果……」
「流雲!」他打斷了我的話,「命運的輪盤總是反覆無常,可是無論怎麼樣轉動,總還有回到原點的時候。人如果有後悔的事情,如果有想做的事情,總還有能夠重來的時候。你說,對嗎?」
他的眼裡,有波光點點,有期待,有堅定,還有別的什麼。
我於是,也笑了,像以往任何時候一樣的端莊溫婉,「是的,師兄。」
師兄,你等待著你想要的命運,而我,也等待著,我想要的人。
既然上千年我都可以等過來了,那麼以後的數千年,甚至永遠,我也可以再等下去。
至少,現在,在你身邊的,是我,只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