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步
「會怪我嗎?」
阿佑醒來的時候,還沒有搞清楚為什麼二公子會抱著她,就聽見了這句話。
搖了搖昏昏沉沉的腦袋,下意識的閉了眼睛,又窩回他的胸前。
「還沒醒?」帶有笑意的聲音在頭上響起,胸腔裡他心跳的聲音也一下一下的傳來。
阿佑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只伸出雙手,將那結實的腰摟住,將臉在那柔軟的裡衣上蹭了蹭,一臉滿足的神情。
那裡暖意濃濃,讓人覺得,很舒服。
楚影無力的看著懷裡雙頰粉嫩的女子,只能苦笑。
一大清早的就往他懷裡鑽,若不是他現在有傷在身,若不是,若不是……他狠狠的咬咬牙,視線想要在她頭頂上鑽出個洞來。
依他的性格,就應該二話不說翻身壓上,將她就地正法才對。
哪容得這個小丫頭在他懷裡撒野,還能一副心滿意足的好睡模樣?
「習慣我的懷抱,這就是你學習的第一步。顯然,你已經做得很好!」
阿佑看著醫書,思緒卻又飄回到早上那一幕。
「砰砰!」頭被重重的敲了一下,阿佑倒吸一口冷氣,伸手護住頭頂,一邊看向另一人,「小為,你幹嘛打我?」
「不認真,該打。」
方小為斜她一眼,又埋頭回一旁的棋局上。
阿佑悶悶的摸著頭,也不敢回嘴,這才收斂了心思,專心的看起書來。
陽光下的少女,側影格外的柔美動人,小為抬起了頭,眼神漸漸的有了生氣,是他以往從來沒有過的生氣。
「阿佑,我要回家了。」
「嗯!」阿佑應了一聲,卻猛地想起什麼似的抬起頭來,驚愕的望著他,「回家?」
方小為點頭,轉過了目光,似乎剛剛那一刻情緒的波動從來不曾存在過一樣。
「不要!」阿佑跳起來,幾步奔過來抓住他,「小為你不要走。」
方小為的指尖,有些涼,與影的火熱,是完全不同的溫度。
他仔細看著她的眼,「阿佑,你會覺得難過嗎?」
「難過?」
「對啊,因為我要走了啊,你會因為捨不得,會覺得難過。」
阿佑黑白分明的眼裡,單純的清澈。
方小為看著阿佑,目不轉睛的看著,而後,站起身來。
十四歲的少年,已經有了足夠高的身形,足夠將她輕擁入懷。
按著她的頭,少年的聲音少有的帶了情緒,「別動,阿佑,你聽我說。」
少年身上淡淡的青草味,輕悠悠的鑽入鼻尖,阿佑安靜的靠在他胸前。
「阿佑媳婦,你要學會捨不得,學會思念,學會別的女子該有的情緒。」
「等我長大,如果那個人沒有讓你學會,你就做我真正的媳婦,好不好?」
是她,將他從一片迷茫中喚醒,他比誰都渴望她的溫暖,她的柔和。可是,他卻比誰都能清晰的感受到,她心裡的虛無,和唯一能夠引起她心緒波動的那個人。
所以,他願意將她放在那人的身旁,只是為了她能得到最真實的幸福。
而他,需要成長。
成長到足夠撐起她的天空,如果那時,她還可以成為他的,他將永遠不會放手。
方小為走的時候,阿佑還在睡。
等她醒來,愣愣的衝出谷口的時候,已經看不到他的影子。
她站在那裡,一時之間,不知道腦海裡該有什麼,只是覺得心悶悶的,那些陌生的紛亂,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影,」花翩翩似笑非笑,眼裡卻有精光閃過,「那個小子,可是不可小覷的對手呢,你可要抓緊了。」
影瞪他一眼,大踏步的走過去,將前頭的阿佑攬在懷裡。
「不許看,也不許想。」
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小為,是去走他的路了。
阿佑抓住楚影的手,問他,「影,你有想要的東西嗎,很想很想要,一直不變並不斷努力的東西?」
楚影的眼底,漆黑一片,看不清深淺,卻在阿佑抬頭問他時,綻放了點點星光。
「我以前,是想要自由,無論誰也不能干涉的自由。我的世界,我的一切,都要由我來主宰。」
花翩翩含著笑,垂下了眼瞼。
還記得那個小小少年,一副狂放無忌的樣子,將他從死囚中救出來的時候,薄唇輕啟,「救你就是看你順眼,我想要他活的人,他就不能死。我的事,只能由我說了算,其他的管他皇上宗室,統統不能干涉。」
在那一刻,就已經下定決心,眼前的人就是他窮其一生也要追隨陪伴的人。
想要隨著自己的心意行事,就要有龐大的勢力,龐大到連皇上都不敢干涉。
曾經問過他,是否想要那至高無上的地位?他卻極輕蔑的笑了,那鮮血鋪就的位子,看似光鮮,卻是最累最髒,最不自由,連打個呵欠都有全天下的眼睛盯著,就算雙手捧到他面前,他也不屑多看一眼。
花翩翩極淡然的笑了,他的主子,果然不同於那些凡夫俗子。
但凡他要的,無論刀山火海,他都豁出性命陪他走一遭就是了。
不過,心念一轉,看看眼前人小心翼翼護著那丫頭的樣子,想必以後他要護著的主子,又多了一位。
無聲的歎口氣,影能不能選個好搞定的主?還好阿佑也就這麼一個,要是多來幾個,恐怕他的主子還沒享受到什麼甜頭,就把小命給折騰掉了。
「而現在,」影的嘴角微微勾起,手指輕輕捏了下阿佑的臉蛋,「我要我的世界裡,再多你個笨丫頭。」
每個人都有自己想要的東西,小為有,影也有,那麼她呢,她為什麼沒有?
阿佑望著他閃閃發亮的眼睛,踮起腳尖,費力的拉下他的頭,然後,在他困惑的視線裡,極響亮的親在他眼皮上,「這樣的影,好漂亮。」
「你在幹什麼?」而被嚇了一跳的某人,呆愣片刻之後飛快的退離了幾步,才狂吼道。
阿佑沒有回答他,逕直看著那張不知是因憤怒還是別的什麼原因逐漸漲紅的臉,有些失神。
有著自已想要的東西,眼睛會發光。
她抬手,輕觸自己的臉頰。
惟有她的眼,她在鏡中見過,是一面平靜的湖。
大師兄回來了,不是他一個人回來的,還帶著好幾個傷患。
阿佑在藥房裡找到大師兄的時候,他正閉著眼靠在牆角,溫暖的笑容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慘淡的灰敗。
聽到腳步聲,睜開眼來,勉強對她笑了笑,「阿佑。」
「大師兄,你怎麼了?」
溫夷無力的笑笑,卻沒有說話。
想著草廬中的那幾個病人,阿佑試探的問,「是因為那幾個人不好治嗎?」
「不,很簡單,只要幾味簡單的草藥就可以了。」很久之後,溫夷嘶啞的聲音才響起。
既是如此,想必就不是因為病患了,阿佑想了又想,「難道是我和小為偷偷跑掉,其他人生你的氣了?」
溫夷的嘴唇乾裂得起了皮,阿佑眉頭皺皺,倒了一杯茶走過去端給他。
溫夷沒有接,只是閉著眼睛不說話。
「大師兄!」阿佑有些怕,只覺得這樣的師兄是她所不熟悉的。
「很簡單的病,只要很簡單的幾味藥就可以了。可是我們開得出藥方,卻找不到藥,只能束手無策的看著他們痛苦,然後死去。」溫夷閉著眼喃喃的低語,那聲音帶著無限的哀傷。
「天心最嚴,什麼狗屁!天要果真有心,怎麼會讓那麼多花草生靈一夜之間枯死。什麼天道……?」溫夷似哭似笑,眼角卻有淚珠紛然而下。
有人拉住了想要蹲下身去安慰的阿佑,輕手輕腳的走到門外。
「二師姐?」
祈霜舒口氣,對著阿佑搖頭,「讓大師兄自已待會兒。」
歎口氣,「他是想到了你另外一個師姐方菲。方菲師姐是大師兄最疼愛的人,卻在一次採藥的時候不小心被毒蠍子蜇傷,原本是很普通的毒,也是很普通的解法,卻因為一種藥引找不到而耽擱了,而那種藥引,以前是滿山遍野都能找到的,現在,卻幾乎絕跡了。」
一向神采飛揚的臉,此刻漸漸黯淡下來,「所謂藥王谷,或許在不久後,也就會消失了。我們空有一身醫術,以後,或許就要因找不到藥草而荒廢。而人們,生了病,便只能聽天由命了。」
阿佑的手指漸漸發白,她想起了初來人世時聽到的傳言。
天降大難,一夜之間花草頓枯,惟余茶花。
她想起的,還有,在大人的院落裡,那一簇紫草。
所有的花草都難逃此劫,為什麼獨獨還能看見茶花和紫草?
有一個答案呼之欲出,阿佑忽然雙手抱住了頭,還來不及驚呼便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