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
「!」
聽見阿佑這樣毫不猶豫的回答,楚慕只覺得心狠狠的縮了一下,像是一隻無形的手,將它捏緊。
很痛,要比生病的時候還痛。
「喜歡他什麼?」又或者,為什麼要喜歡他,偏偏要是他。
那聲音有些顫抖,仔細聽,還能聽出一些沙啞。
阿佑雖然有些遲鈍,可是並不笨。
所以披好衣服後,阿佑很快的開了門,隔著門說話,感覺很是奇怪。
「二公子人很好,為什麼不可以喜歡?」她仰頭問道。就像喜歡師父,喜歡師兄,喜歡師姐,也喜歡大人一樣。
只是,因為他人好麼?
視線掃過她的臉,帶著清淺的痛楚,忽然不想再問下去,他輕輕拉過阿佑,「阿佑,那個時候,二弟為什麼要送你去藥王谷?」
阿佑手一抖,那種感受自已的血液一點點流出,就如同生命慢慢流失的無助與絕望,又清晰的湧起,忍不住的,全身發冷。
「阿佑?」一雙大掌撫在手上,很溫暖。
阿佑緩了一下神,指尖不經意的拂過他的脈搏,仰著臉看他,「大人的病,好了嗎?」
眼睛一瞬不瞬的凝在她臉上,楚慕的聲音有些緊,「嗯,已經好了。所以,輪到阿佑生病了,是不是?」只覺得心裡沉沉的,有什麼東西一下一下的撞著,鈍鈍的痛。
阿佑忽然笑開了,不帶一絲陰霾,「大人的病好了,那就好了,阿佑很開心。」
「那麼阿佑呢?」他的聲音有些啞。
笑意未減一分,長久以來的猜疑現在已經得到了答案,反而不那麼惶恐了,「二公子是送我去藥王谷學醫的,他說我很笨,要是再什麼都不懂就不要我了。」
阿佑是真的覺得很開心,如果是救大人的話。
她的命都是大人給的,他再拿回去,有什麼關係呢?
「我要。」楚慕抓著她的手,那麼緊。他的眼睛很亮,即使在夜裡,也很亮,「如果他不要的話,我要。」
阿佑看著他,有些困惑。
二公子都已經娶親了,師父說他的身邊再也沒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那麼大人以後也會娶親,也會,不給她立足之地。
而且,她想,既然大人的病都已經好了,她也沒有能力再為大人做什麼,她待在大人身邊,只會浪費糧食呢。這樣,豈不是欠得越來越多了?
所以,她堅定的搖搖頭,「不,我要跟著師父師兄,阿佑答應過師父,要好好學醫術的。」
在她的心裡,答應了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
楚慕沒有再說什麼,事實上,此刻的他,也無力說下去了。
因為二弟說她什麼也不會,所以她便一定要學會什麼。
她,就那麼怕二弟不要她嗎?
「阿佑,二弟能給你的,我也可以。所以……」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離開了。
所以,他要的,我也要。
「大人今晚很奇怪,對不對?」好一會兒,阿佑轉過頭,朝院角的黑影望去。
黑影裡有什麼東西動了一動,方小為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小為,你今晚換地方了啊?」阿佑呵呵直樂,「你怕我報復,再把你踢到池子裡去,對不對?」
方小為面無表情的看了她一眼,再木然丟出一句話來,「來做我媳婦吧。」
阿佑愣在原地。
方小為輕飄飄的飄回那個黑暗角落之前,又丟下一句話,「反正,都不要你。」
阿佑站了一會兒,慢慢蹭了過去,院角里蹲了下來,戳戳他的肩膀,「方小為,你能不能換個地方啊,我在屋裡睡覺,想著一個人蹲在外面很奇怪,我睡不著的。」
方小為目光都不轉,像是發現這個地方能讓他很舒服一樣,還往後靠了靠。
「方小為?」阿佑扯著他的耳朵,大叫。
他索性閉了眼,紋風不動。
「方小為,方小為,方小為……」她嘴都酸了,可是人家硬是當沒聽見。
「哼,你不走,我就走了。」氣呼呼的站起身來。
「走去哪裡?」小為終於捨得開口了。
「我去大師兄那裡,我要跟大師兄換房睡。」阿佑恨恨的瞪他,惹不起,還躲不起麼?
「不要去!」方小為仰頭看她,聲音很輕,「不要去。」
阿佑頓了頓,蹲下身去,與他平視,認真的看著他的眼睛,「小為,你,你晚上為什麼不睡覺?」
方小為安靜的看著她,好一會兒,才低聲說,「我有在睡,我睜開眼睛睡的。」
「睜開眼睛會很累的,為什麼不閉上眼睛在房裡睡?」
「房裡睡覺會做夢,夢見娘晚上用針刺我,夜很黑,怎麼躲都躲不掉,跑到哪裡,都會有針刺我。閉著眼睛也不好,會看見娘奇怪的笑著,所以一直睜開眼睛,就不會看見她了。」
阿佑小心翼翼的拉開他的衣袖,手臂上密密麻麻全是傷,看得出來,已經是陳年舊傷了,但是縱橫交錯,怵目驚心。
「娘說,不准哭,也不准說話。」他輕輕的把頭靠在阿佑手上,身子微微顫著。「可是,就算不哭不說話,娘也讓我很痛。」
抬起頭來看她,眼裡其實並沒有淚,只是單純的疑惑,「娘說,我怎麼老是不死呢?死掉什麼樣子,不說話也不哭,是不是就死了?」
阿佑伸出手臂,輕輕抱住他,「不會,小為不會死,小為才這麼小,怎麼會死呢?」
「不,娘說其實我已經死了,只是我不知道而已。」他的聲音很小很小,小得似乎只有他自已能聽見。
可是阿佑聽見了,阿佑使勁的搖頭,「小為還活著,就算曾經很辛苦,但是小為還活著。」
「不,已經死了。」小為有些有固執。
如果有個人在你耳邊不斷不斷重複,說你已經死了,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告訴你,而這個人,還是給你生命的人的話,那麼,你也會覺得你的確已經是個死人了。
一隻手揪著他的耳朵,狠狠的轉了一個圈,方小為也不叫痛,只安靜的看著她,甚至連臉色都不變一下。
「痛都不知道叫一聲嗎?」阿佑氣急。
「娘說,死人不知道痛的。」
「死人不知道痛,那小為呢,小為知道痛嗎?」阿佑咬著牙,眼眶發紅的瞪著他。
「小為痛,可是小為是死人,死人不知道痛。」
痛也不說痛,阿佑死死的看著他,結果,卻是自己放聲大哭了。
「好了,阿佑,咱們別哭了。」溫夷頗有些無奈,看看方小為紅得滴血的耳朵,為什麼哭的反倒是這個動手的人。
一幫人被驚醒後趕來,入目所見的場景,便是阿佑扯著方小為的耳朵哭得不能自已。而那被扯的人,反而安靜得不像話。
方大為心疼的吹吹兒子的耳朵,一副想罵又不敢罵的神情,很是委屈。
阿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只覺得心裡很痛,痛到不能言語,便只能付渚哭泣,很專心的哭,就不會再多想了。
她哭得太傷心,溫夷的眼裡,都有了朦朦薄霧。
方小為卻突然推開了父親,在眾人驚異的視線中,側著腦袋將臉放在阿佑手臂上,蹭了蹭,「阿佑,是不是小為痛的話,你就會哭?」
嘴角彎了彎,只是這表情從來沒有做過,顯得有些僵硬,「阿佑,那你可不可以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的話,就說明小為一直在痛,一直在痛,那就不會死了。」
少幫主會說話,還會,還會笑?
「撲通」,「撲通」……登時腿軟了一大幫人,當然還包括被這巨大的驚嚇衝擊得潰不成軍的某人的父親兼幫主。
「兒子,你會說話了?」方大為迅速爬起來,大力的抓住方小為,焦急的問。
方小為卻看都沒有看他一眼,只死死的抱住阿佑的一隻手臂。
溫夷似乎有些明白了,他抓過方小為的手,指尖指過阿佑的臉,沾上些許淚水,然後盯著他的眼睛,「這是阿佑的眼淚,你感覺到溫度了嗎?熱熱的,像阿佑握住你的感覺?」
方小為愣愣的點點頭。
溫夷笑了,「那你嘗嘗,是什麼味道?」
方小為看著指尖,那裡有陌生的暖意,然後,慢慢的湊近,舔了舔,「鹹的。」
溫夷拍拍他的頭,「你娘還有一句話沒有告訴你,那就是,死了的人,要是吃了別人的眼淚,就會活過來。」
「真的嗎?」方小為眼裡閃過一道亮光,又恢復死寂。
「那當然了,」溫夷答得很快,「所以阿佑這麼愛哭,就是因為她想讓更多的人活著。你也能感覺到,和阿佑在一起的時候,比較像活著,對不對?」
「現在,你過來,哄哄阿佑,讓她不要哭。」溫夷的聲音很輕柔,幾乎帶著誘惑了,「她的眼淚,能讓別人活著,是因為她把自己的一部分生命給了那人。所以你要哄她,讓她不能再哭了,再哭的話,死的就是她了。」
「阿佑不要死。」方小為像是被嚇到一般,慌忙去擦阿佑的眼淚,一邊大聲的說,「我已經活了,阿佑你不要哭了。」
「阿佑你不要哭了,你再哭的話,要我哭來還給你嗎?」方小為開始努力的想,要怎麼樣才可以哭出來。遺忘得太久,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麼樣去哭了。
溫夷站起身來,緩緩的舒口氣,然後對著一旁已經驚呆的方大為說,「方幫主,我們總算是幸不辱命,再幾貼順氣通血的藥,令郎就可以痊癒了。」
「不過,」他話鋒一轉,「夫妻緣份,本由天定,下一次,可不能再搶個媳婦來了。」
方大為還沒有來得及回答,已經擦乾淨阿佑眼淚的方小為,卻已經扭頭來看他,「對,不能搶個媳婦,要像阿佑這樣,給了你她的命的人,才能當媳婦。」
「對不對,阿佑媳婦?」
最後一句話,他問的是還抽泣著來不及反應的阿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