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較量

　　紀明耀帶門出去，好像和傭人說了兩句什麼，世界恢復了平靜.但紀小瑤的心卻不平靜了，剛才那種微妙奇特的感覺還在，讓人模糊不安，尤其是紀明耀那種富有侵略性的幽幽眼神，就像動物世界裡某類野獸捕獵時發出的光芒，看起來格外滲人。

　　這一刻，她鬼使神差地想到了江美雲曾經對她說過的一句話：「你和你哥哥感情還真好，我在別人家都沒見過感情像你們這麼好的，如果別人不說，我還以為……」那個時候沒有多想，只是下意識地對流言蜚語產生懼怕的心裡，但現在紀小瑤開始認真思索了。

　　別人家的兄弟姐妹怎麼相處的不是沒有見過，最親密的也只不過拉個手，捏個臉什麼，關係如她和紀明耀這麼好的，隨便親親臉頰，摟摟抱抱的，有時候甚至還同床共枕，的確很少見……

　　這種過於親密的關係到底正不正常也沒有大人給過指引，或許是他們太忙，沒空說，也或者是家裡小孩少，他們只是一味的強調兄妹之間要相親相愛。所以她也沒多在意。

　　但到底是不是正常的？還是僅僅是自己太敏感了，如果誤會了人家，那不是顯得自己太齷齪了麼？

　　在床上翻來覆去地頭又疼了，也沒想出個頭緒，只覺得人與人之間的相處關係實在是太複雜了，簡直是世界上最深奧的一門學問。一把拉過毯子遮住自己的腦袋，想以此來阻斷自己無厘頭的思索。

　　沒一會兒，門被敲響了，傭人恭敬地聲音在門外響起：「表小姐，該吃藥了。」

　　紀小瑤一愣，隨即掀開被子起身，想來是紀明耀離開之前吩咐的。看來人家頭腦清楚的很，自己一個人在這費盡思量的胡思亂想，真正的小人了。而且這樣的哥哥對自己如此之好，給自己從來沒有的寵愛，讓自己不再孤單。她……不想輕易失去！

　　和早上吃的是同一種消炎藥，紀小瑤一粒一粒地含水嚥了進去。精神放鬆了下去，人也倦了，正準備上床睡覺，聽到什麼細小的聲音，低頭一看，門邊正是自己剛買的狗。

　　大概是剛剛洗過澡，不知道從哪偷跑過來的，此刻正全身濕漉漉地盯著自己，看上去好不楚楚可憐，紀小瑤一下子心情變好了，朝狗勾勾自己的小指頭，擺出一副大爺調戲的模樣。沒想到那狗還真看懂了，屁顛屁顛地小跑過來，在乾燥的地板上留下一路濕濕的可愛小爪印。

　　紀小瑤想摸摸它，但見它身上那麼潮，又不知該如何下手，小狗彷彿看出了她的想法，使勁抖了抖自己身上的水，漸起一層水花，於是某人華麗麗的黑了臉：不知道退開一點再甩啊，全都漸到自己身上了有木有！氣惱完，轉而又邪惡的笑了，翻箱倒櫃地找了件舊衣服出來，一下罩到狗的身上，使勁揉搓，嘴裡還唸唸有詞：「叫你濺我一身水，我之前受別人氣也就算了，對付你還不小菜一碟麼？」

　　一人一狗就在房間裡展開了一場追逐賽，如果季嘉雨同學看到了這一幕，肯定會嘲笑紀小瑤：哎，你這小樣，也只能欺負過一隻狗了。

　　生活中有了可供發洩逗弄的活物，一些不快的往事也漸漸褪色，心情很快轉好，在下一個炎熱的酷暑過去之後，紀小瑤迎來了緊張的高三。這一年她輕鬆不起來了，上一世積累的知識老底都快啃完了，更何況還迎來了幾年以來的高考政策改革，再不發憤圖強就要OUT了。

　　武俠小說被安放在了書櫃的最裡層，書桌上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複習資料，隨堂測試那成了家常便飯，成堆的習題讓人做到手軟，就連晚上睡夢中都是線條，數字，公式漫天飛，那日子過的可叫一個苦逼！

　　因為多蹭了五分鐘的懶覺，又捉弄了一下狗，紀小瑤遲了。頂著兩個黑眼圈背著沉重的書包去到學校，遠遠地就看到班主任站在教室門口掐著表，小臉頓時苦哈哈，沒辦法，為了不被口水洗禮，紀小瑤做出了衝刺地姿態，可是不巧的是，被人攔住了。

　　「哎！丫頭，你的包裹！」

　　紀小瑤看著收發室花白頭髮的大爺擋在面前欲哭無淚，出於尊老愛幼的中國傳統美德，她不能對人置之不理，更不可能把人一把推開，只能停下來接東西，偏偏那大爺還是個認真負責的，一定還要紀小瑤驗收簽字，簽就簽唄，為什麼找只筆要找半天。

　　遲到是注定的了，紀小瑤有點洩氣，其實不想跑了，但看到老班那四隻眼如電一般看著自己，只能拖著步子往前小跑，按老班所說的，做人可以愚笨，但一定不能沒有態度！

　　一場口水浴如期而降，紀小瑤耐心低著頭聽了，只聽老班從究其遲到的原因然後到高考的重要性，最後話題一轉竟然突然說到了展飛。

　　「我記得你和外校的一個不良少年關係很好，現在你兩還有來往麼？」

　　紀小瑤一愣，他怎麼突然說起這個了……

　　想來，她和展飛還真的有很長時間沒有見了，自從他走了，至少有一年了吧，兩人連一通電話也沒再通過，原因很簡單，估計多半是因為那封信，自己都把話說的都那麼絕了，再纏上來不是自取其辱嘛。

　　紀小瑤低著頭數手指，說到底從始至終她從來沒和展飛有什麼關係，要她怎麼回答呢？她心裡對老班忽生怨念：你當初談話也談了，家長也找了，這都過去多長時間了，這麼忽然提出來，是想讓學生真的早戀還是怎麼的？都不知道青少年是有叛逆期的麼？

　　老班見女生不回答，以為她悔悟了，心裡對自己的教育產生由衷的自豪感，又說了幾句讓她好好學習以後前途無量之類的鼓勵話語，就放她回去了。

　　回到座位上，紀小瑤把包裹紙盒放在桌肚裡，她知道那是什麼，今天是自己的生日，裡面是展飛送來的禮物，這是近兩年來展飛每年生日都會做的事，也是他們兩現在唯一的聯繫。她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而且，也確實一點也不想知道。

　　盒子沒打開，被送給了班上的一個貧困生，從那同學第二天早上高興的表情看來，應該是件好東西，但她不是小孩子了，已經不稀罕了。

　　忙碌的日子總是過的很快，不知不覺夏天完全走遠了，秋天也看不見了，迎來了嚴寒的冬天，教室後面的黑板上用粗體字大大地標明了高考倒計時，上學放學的腳步一直匆匆，就連下課，高三教室的這一層走廊裡都聽不到多大的響動，也是因為冷的不想出去，更多的當然是為了埋頭苦讀。

　　高三班級新加了晚自習時間，說是自願的，你如果不去的話，在老師同學眼裡其實就表示了你放棄了高考，不想考好的大學。

　　冬天的夜晚在班上學習是件十分難熬的事情，教室裡畢竟沒有家裡條件好，暖氣空調什麼取暖的工具一概沒有，因為門窗多，會露冷風進來，紀小瑤還正好坐在窗邊，兩三個小時下來，腳都凍得幾乎沒了知覺。

　　這天晚上，燈火通明的教室內，紀小瑤照例縮著脖子坐在位子上看習題，冷不丁窗戶被敲響了。轉過頭一看，怎麼也沒想到是那個人，眼前一陣恍惚，忽然覺得陌生。

　　她小心朝周圍同學看了一眼，好在他們都比較投入，只瞧了一眼和自己沒關係又低頭去專心地做自己的事。

　　紀小瑤鬆口氣，朝窗外做了個讓他走遠一點的手勢，自己則站起來悄悄朝門外而去。

　　沉默地帶著展飛來到樓梯口，紀小瑤平靜地打量他。變化真的不小，走的時候還是個少年模樣，現在看上去成熟了不少，嘴巴周圍都長了一圈細密短小的胡茬，個子抽高了不少，看上去有一米八了吧，身子骨也壯實了，除了臉上大大的笑容，還有那口整齊的大白牙，好像一切都不對勁了。

　　「小瑤，我回來了！」反觀紀小瑤的冷靜，展飛好像非常高興，甚至是有些激動的，他上前兩步，想給對方一個大大的擁抱，卻被靈活地讓開了。

　　臉上出現一瞬間的錯愕，忽然又笑了，想到紀小瑤一向都比較在乎形象，不願在學校裡傳出什麼緋聞。

　　他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不想讓她不高興，也就按捺住自己蠢蠢欲動的心神，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早就準備好了的許多話一時間反而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了，憨憨地撓了撓後腦勺，展飛深色的臉上顯出兩團可疑的暗紅：「我一直挺想你的，總想著回來見你。」

　　等了會兒，見紀小瑤一直低著頭沒反應，也不知是個什麼意，忽然想到什麼，從口袋裡掏出一枚獎章，這是他去年到災區搶險時用命換回來的。拿到這枚獎章的時候，他當時就想，一定要拿到紀小瑤面前炫耀炫耀，於是他今天帶來了，攤手送到了她的面前：「送給你！」

　　獎章紅的底，金的邊，顏色鮮亮亮的閃人眼，紀小瑤只看了一眼就低下頭去，咬了咬下唇，她知道軍人的獎章對於個人是很寶貴的，一般不會輕易送人……

　　不是不感動的，同時也是心酸的。但她心裡有自己的堅持，過去了就是過去了，她期待著更美好的未來。

　　「對不起，我不能要。」

　　展飛愣住了，對方拒絕的態度已經非常明顯，他的臉色一下拉了下來，拿著獎章的手指漸漸捏緊，直到都泛白了。

　　紀小瑤有點害怕，她嚥了嚥口水，往後退了兩步，想到對方一直都很衝動的性格，開始有點懊惱：剛才自己應該委婉一點才對。

　　「那個……你還有什麼事麼？我還要回去上自習。」

　　展飛目光森森地盯視她兩秒，紀小瑤一瞬間就以為他要衝上來打自己了，沒想到卻聽他深吸一口氣道：「你先回去吧。」

　　紀小瑤雖然疑惑於他的改變，但不敢遲疑，命令一得，馬上遁逃了。

　　不安地結束晚自習，紀小瑤收拾書包走人，誰知在樓下又碰到了展飛，她當然不會認為這是巧合，那小子雙手抱胸靠在牆角邊，一看就是等待的姿態。

　　紀小瑤很想當做沒看見，想了想還是小步挪了過去，不管怎麼樣，人家這麼冷的天來了，就是普通朋友也不能置之不理。

　　「你……你不冷麼？還是早點回家吧。」

　　「不，我還有話沒說完！」

　　晚上的風大，刮的樹葉嘩啦啦的響，紀小瑤冷地跺了跺腳，手緊緊插在口袋中，無奈道：「那你快說吧，過一會兒看門大爺就要鎖門了。」

　　展飛沉默地看了她幾秒，印象中的紀小瑤總是對自己大呼小喝，十分的不耐煩，而現在她面對自己好像鎮靜了很多，隱約覺得什麼事情改變了，但他不願意，從口袋裡掏出一塊巧克力，遞過去。

　　紀小瑤沒有拒絕，只是塞進了口袋裡。

　　展飛看她這個細小的動作，隱忍不下去了，忍不住急燥起來：「你不吃麼？」

　　紀小瑤搖搖頭，看到同學們越來越少，想到自家司機肯定在大門外等著自己了，心裡也是有點急了：「你快點吧。」

　　展飛不知到底怎麼了，走之前的那個傍晚，明明一切都是好好的，他也清楚地感到了紀小瑤的害羞和動容，怎麼一年回來就變成陌生人一樣了。眼裡漸漸爆出幾條紅血絲，心道，一定是那樣的！一把抓住紀小瑤的胳膊，厲聲質問：「你是不是跟別人好了？」

　　他的動作十分粗魯，紀小瑤不適地開始掙扎：「你不要無理取鬧好不好，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麼？」

　　展飛沒注意到她話中的另一層含義，只是知道她在拒絕自己，氣頭上來了，用的勁也愈發大了。讓紀小瑤疼的都想叫救命了！

　　兩人在陰暗的牆角邊推搡起來，忽然聽到一個男人低沉冷酷的聲音。

　　「把瑤瑤放開！」

　　紀小瑤轉頭去看，明亮的路燈下，站著一個男人欣長挺拔的身軀，頓時高興地叫出了聲：「哥哥！」大BOSS來了，什麼事都可以解決！

　　展飛不甘示弱：「不放！我今天一定要把話說清楚！」

　　紀明耀瞇起眼睛看向展飛，眼裡冷光懾人：「你是一個成年人了，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這裡雖然不是軍營，但我希望你還是能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不要總想著靠你爸爸的庇護就可以胡作非為。」

　　他的語氣裡滿是譏諷，真正好戳到了少年最在意的地方，攻破了他的心裡防線，頓時大聲反駁：「你胡說，我從來都沒有這麼想過！」

　　紀明耀輕「嗤」一聲，明顯在對他的反駁不以為意：「那你現在在幹什麼，對一個柔弱女生耍強示狠？你只會這個麼？」

　　展飛被刺激到了，一把放開紀小瑤，朝著紀明耀怒目：「她是我女朋友！」

　　紀明耀冷笑一聲，把跑過來的紀小瑤摟在懷裡，見她鼻子凍得通紅，不禁有些心疼，將她脖子上的圍巾圍嚴實了點，又用雙手捂了捂她的耳朵，語氣完全和剛才的森冷相反：「凍壞了吧。」

　　紀小瑤點點頭，又跺了跺麻木了的腳：「幸好你今晚來了，我們快回家吧，我都冷死了，想喝熱水。」

　　紀明耀斜瞟了眼展飛，見他站在原地似乎是傻了，嘴角勾出一抹不屑地弧度，也不想和一個小孩子計較什麼了，將紀小瑤的手揣進自己的口袋裡，相攜離開。

　　而展飛站在原地，看著兩人親密的身影，一時間像是了悟了什麼卻又被怒氣壓抑住了，手骨捏地喀吱響，咬牙切齒：我不會就這麼算了的！

　　車廂裡沒有開燈，光線黯淡，沒有一個人說話。紀小瑤心中惴惴，如果說紀妍麗是個嚴格的媽媽，那麼紀明耀就像個更加嚴厲的爸爸。

　　呸呸！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關係，剛想完，紀小瑤就自我否定掉了，總之，自己此刻在紀明耀面前就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非常之有壓力。想了想還是主動解釋了一下，爭取寬大處理。

　　「我不是他女朋友，我沒有早戀！」紀明耀的大衣口袋中，男人寬厚乾熱的手掌一直握著女孩的小手，聽女孩說話了，無意識地用拇指在她的手背輕輕摩挲。

　　紀小瑤見他仍然不說話，轉過身舔著臉對著他討好地問：「你今晚怎麼有空來接我？」紀明耀近一年來都一直很忙，有時候一個星期不見人影都是有的。

　　「以後會慢慢好起來的。」紀明耀淡淡地說道，感覺掌心中的皮膚還是冰冰涼，便抽了出來湊到唇邊哈了口熱氣，不經意道：「你要好好學習，其他的都不要多想，等高考完了，帶你出去旅行！」

　　紀小瑤高興了，剛剛的不痛快都拋在了腦後，嘴角咧開，黑溜溜的眼睛在昏暗中發出亮晶晶的光芒：「真的麼？這次你可不能騙我啊！」以前放假的時候也總說要出去玩，可是總被這樣那樣的事情絆住了。

　　紀明耀看她這麼高興，也彎唇笑了，寵溺地刮了下她的鼻子：「真的，這次不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