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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為君故之君歸(但為君故)》第6章
第六章

  若是回到初識,會不會再那樣對他?若是一開始就以溫柔來撒嬌,現在是不是已經該是相依相守了?

  若是可以,就讓他抹掉他們的過往,一切從零那一點開始吧。

  月光柔和灑在林中,銀白色的一輪掛在漆黑天幕上,夜已經很深了,樹葉簌簌作響,有些已經枯黃的葉子,落在地上的人身上。

  地上有兩個人,高大一些的男人抱著相貌宛如女子的男子,臉上有幾分茫然失措。

  懷中的人靜靜躺著,頭上纏著白色布條,布條邊緣粗糙,顯然是從衣服上撕下來的。白色的布襯著臉色蒼白,男子長長睫毛蓋住眼,姣好的唇微微抿著,即使夢中也似乎有什麼憂愁般。

  男人低頭看著懷裡的人,眼神微斂,長歎了一聲。

  沈步吟,我卻要怎麼對你?

  這答案他自己也是不知的。他心腸向來軟,又極記好,別人只要對他好一點他便會記在心頭,如當日「悠然」對他那般,自是讓他難以抗拒。

  雖然曾對懷中這人恨之入骨,但其實時間總會讓一切劇烈感情消逝,而留在身邊的絲絲點點,卻能夠長在心頭。君笑其實也不是很會記仇之人,若非當日對他辱極,可能很快他就會忘記懷中這人的不好。

  可這人對他,也真是壞到極壞、好到極好,那樣的以身相代,寧可自身受傷也不要他傷到半點;那樣的全心信任絲毫不疑,對他好一些他便快樂得刺眼,對他冷淡一些他那張美麗的容顏便完全黯然下來——雖然知道他是有意不加掩飾,可那不是作偽。

  思緒起伏著矛盾著,懷中的人動了動,似是要醒來。君笑連忙低頭查看。

  步吟這傷著實不輕,君笑手頭也沒什麼藥物,幸好步吟總帶著傷藥,他便拿出來給他敷了。只是之後半個多時辰步吟都沒醒來,君笑早已力盡,根本不能走得更遠,只有在這裡等待步吟清醒。

  見他睜開眼,君笑心底生出喜悅,倒讓他自己吃了一驚——放心的感覺太過強烈,原來他竟然擔心他的安危到了這樣的程度。

  看向那看來柔弱的男子,君笑努力不要把心中掙扎表現在臉上,輕聲道:「我沿著海邊走到一處林中,現在應該還算安全。你休息一下,等恢復些力氣之後再去附近尋找人家,看看能不能租輛馬車回去。」

  他還想說什麼,見步吟呆呆看他不言語,尷尬地止住了話語。

  步吟眨了眨眼,忽然開口問他:「你是誰,我認識你嗎?」

  君笑怔住了,當他終於明白步吟說了些什麼之後,只覺頭頂一盆冷水澆下般,全身都冰住了,雙手顫抖著,連失去痛感的右手的手尖都在抖動,心中集了無數煩鬱,腿軟軟的,似乎整個人都懸在空中一般,沒有著落。

  他側過臉,終於對自己承認:原來自己那樣抗拒那樣遠離,實際心中卻從未曾放下他,否則當自己失去的時候,便不會有這樣痛徹的感覺。

  楚君笑,你還當真虛偽。

  鬆開左手,把步吟放在地上,站起身倚著樹淡淡道:「草民楚君笑,算是王爺下屬。」

  身體有些發軟,眼前甚至有些發黑。這樣其實是遂了自己心意不是嗎,一切愛的恨的都拋到一邊,回到互不相識的最初,不再有牽連。

  可是為什麼心像剜出一般的痛,為什麼不甘得直想對著他大喊:你對我做的那些你都忘了嗎,你說過的話都不作數了嗎,難道你口口聲聲的愛,這麼簡單就算了嗎?

  左手緊緊抓著樹的枝椏,粗糙木刺刺進手心,竟然半點疼痛都感覺不到,眼簾垂下,一時間,心頭竟是萬念俱灰。努力翹起唇角,卻覺很累,非常的累,累到只想閉上眼睛不要醒來。

  原來愛恨情仇只是自己的南柯一夢,引自己入夢的人已經醒了,自己卻始終在夢中,這個給自己無數痛苦卻也給過自己喜悅的人,竟然不記得自己是誰了。

  君笑曾見過得這種離魂症的人,知道這病症有不同情況,他勉強開口,聲音極低:「王爺,您還記得您自己是誰吧?」心道若你只忘了我,倒是當真正好。

  「我……」步吟聲音帶了幾分遲疑,然後似乎說了些什麼,君笑卻都聽不到了,他只覺意識漸漸飄走,眼前發黑,向前栽去。

  「笑!你怎麼了!」

  下墜的身體被抱在溫暖懷抱裡,耳邊是男子焦急的聲音,君笑心底怒氣上湧,內息一亂,各穴道處便如鑽刺一般,痛得他不停發抖。

  抱著他的人嚇得魂魄皆飛,不停喊道:「笑,你怎麼了,我剛剛是騙你的,你別生氣……你……」

  感覺君笑的顫抖,步吟想起在沈莊君笑吐血的一幕,心底慌亂至極,忽然記起劉三說過君笑吐血是因為內力與眾不同的關係,連忙把手按在他後心上,微吐內力,查看君笑內力動靜。

  步吟自身內力不高,然而畢竟師從高人,學的都是上層武學,因此比較輕易地感覺到君笑體內真氣情況。君笑體內真氣亂行,幾乎是走火入魔之兆。

  步吟怎麼也沒想到自己一句謊話竟然能使君笑如此,忍不住驚慌起來,手心貼住他氣海穴,把自己真氣緩緩輸入他體內,小心翼翼引導君笑體內真氣動向。

  但步吟雖說是高人指點,畢竟內力比君笑遠遜,起初尚能勉強支持,半晌過後內力便有枯竭跡象,君笑體內真氣受他真氣引導,倒漸漸平息下來。

  君笑真氣強,平息之後在體內形成漩渦,反去吸步吟內力,步吟想要抽回手,然而這時哪裡還抽得回來,體內翻騰著,力氣漸漸遠離身體。

  但他仍然全心注意著君笑,只見他雙唇微啟,一絲血沁了出來。步吟大驚,手被禁錮著,於是想也不想地把唇貼上去,堵住君笑的嘴,不讓他失去紅艷的血。

  相接的雙唇漸漸變了質,開始只是情急之下的阻擋,卻在捕獲這渴望已久的唇後成了極度的喜悅和眷戀,不斷在對方柔軟唇上咬來咬去,也不管什麼真氣什麼病症,只是不停地吻,像是要把這人吞到肚子裡一般。

  舌進入口中挑逗,細細舐過他每顆牙根部,生生挑起君笑熱情,讓他不由打了個顫。奔騰的內息激起了更多的情緒波動,尤其之前有那麼一段茫然,之後又被步吟的謊言激出了真正的心情,君笑在混亂中也有些奇異的軟弱,似乎有誰一直在耳邊說——

  只要你放棄那些無謂的堅持和掙扎,你和他便都會很好,這樣折磨自己也折磨他,卻又是何苦來哉。放下往日不是很好嗎,難道一定要因為當初他的錯誤——還不是不可恕的錯誤——而讓兩人都不快活?

  於是當真迷亂了,眼在不自覺中合上,不去掙扎,連舌也不自禁地和這人的纏在一起,明明是他比較高大,但由於感情上的被動,這樣被抱著竟然顯得很合適般,緊繃著的身體軟了下來,體內真氣業已平緩,然而兩人都顧不到這樣的小節。

  步吟汲取著懷裡人的每一分,心上人難得的順從讓他心下狂喜,意亂情迷之中,手不規矩地挑開君笑衣襟,尋求肌膚相觸的溫膩。

  平滑而有彈性的肌膚有著絕佳的觸感,靈巧的手指撫上他胸前凸起,輕攏慢捻,恣意憐愛著許久不曾碰觸的肢體。

  步吟已有很一段時間沒縱慾過了,愛人在眼前又怎能忍住,何況君笑也沒有阻止的意思,他的唇離開君笑的,向下啃舐著君笑的脖頸,舌尖嘗過君笑耳後滑嫩,氣息襲在對方耳根上。

  君笑微微一震,仍是沒有動作,步吟大喜,手按在君笑衣帶上,輕輕一解——銷魂當此際,香囊暗解,羅帶輕分。

  是這般的愛他呢。步吟深吸一口氣,眼下這情景似真還如幻,讓他心底酸酸澀澀卻又甜蜜無比。

  細細吻過愛人身上每一寸,手指輕柔撫過他身體,要挑起愛著的這人的全部熱情。手向下落在君笑慾望上,少被人碰觸的部位有著細嫩的觸感,亦敏感無比,稍稍的挑逗便有些發燙髮脹,充實了步吟的手心。

  君笑麥色的肌膚染上嫣紅,步吟不由倒吸口氣,雖然一直知道君笑不為人知的誘人,但如這般染著紅暈和月色的嫵媚卻是從未得見,他不由俯下頭咬住君笑喉頭,手更是賣力取悅君笑。

  君笑只覺身體懶洋洋的,偏又熱得很,像是浸泡在溫水中一般,無處不舒暢,微微昂起頭,喉間逸出淺淺一聲呻吟。

  這一聲讓步吟激動不已,卻使君笑清醒過來,君笑睜開眼,淡淡月光下,樹葉疏影落在他身上,卻是近乎全裸的,夜間極涼,身體卻熱得著了火一般,貼住眼前的美麗男子。

  然而這張臉,這身體……

  君笑忽然伸手揮開步吟,用力極猛,讓全無防備又耗盡內力的步吟打橫裡飛了出去。

  步吟咬牙起身,心底著實有了憤怒。

  這一次不是自己強迫他,雖然用了些手段也有點趁人之危的意思,但是他若不願,一開始就不要那麼柔順好不好,為何要給了自己一點甜頭之後再把自己推入地獄?若這是他報復的手段,那麼也真算得上高超。

  憤怒的眼看過去,怒氣卻在瞬間消失——君笑倚著樹劇烈咳嗽著,有些許乾嘔的聲音傳出來。君笑大概有半日未曾進食,也實在嘔不出什麼,只咳得劇烈,像是要把腸子都咳出來般。

  步吟所有的憤怒立刻化為心疼,跑過去半跪在君笑身前抱住他:「笑,我不碰你,你不要這樣……是我不好,你打我罵我拿刀劈了我都可以,但不要為難自己身體啊!」

  君笑偏過頭去,咳嗽聲音加劇,步吟意識到自己又不規矩了,連忙放開手,心中難過得像是被砍了一刀之後再撒上鹽。

  君笑垂著頭盯著左手,見那軟軟垂著的小指激烈抖動,心中惻然,抬頭看向步吟,眼中帶了些無奈,甚至可能還有些憐惜。

  即使心已經軟了,身體也無法忘記,就算想要忽略那佔據心底的回憶、哭泣的聲音,也無法控制身體對眼前這人的排斥和憎惡,右手左腳的筋還可以說不是眼前這人直接挑斷的,左手小指卻是被這人生生夾斷,那疼痛直到如今仍是深刻骨髓。

  君笑歎息一聲,伸手握住步吟手腕:「你剛剛大損內力,別這麼動來動去的,我還些真氣給你。」說著按住步吟手三里,運起真氣輸了過去。

  步吟頓覺暖意湧上,不止身體,卻還有心。

  半晌,步吟覺得自己內息恢復了些,連忙離開君笑手指,以免他輸給自己太多內力而難受。此刻一人脫力一人受傷,誰也移動不得,兩人對視一眼,竟然不自禁笑了起來。

  兩人一個武功蓋世一個權勢滔天,現下卻都是自顧不暇,有些無奈也有些好笑,兩人相視,竟是都知道對方在想些什麼,在這樣惡劣的情況下,心中卻有了分甘甜。

  只是天漸漸變亮,現實也來到眼前。君笑先是回過神來,道:「王爺,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步吟不由抱怨君笑這問題煞風景,然而確實是現在他們所必須面對的,他看看四周:「我們在什麼地方?」

  他暈倒之後,是君笑把他帶到這林子裡來的,君笑大概估計過所處方位:「秦漢礁西南一處海岸,向西行十七、八里地的森林。」

  步吟試著移動身體,緩緩站起身來,君笑此刻已經能夠聚起內力起身扶住步吟,步吟對他一笑,在初亮的天光之下,艷如春花。

  君笑不自覺地心一動,竟是微微呆了。

  兩人在附近查看了半晌,對這裡有了個大概印象。這處樹林離海灘有二十里,恰恰處於海邊的山巖地帶,樹是臨山而生的,因此地勢頗陡。

  君笑從海上過來,正是山的高地,而欲離開這裡,卻要從西側下山,對身體虛弱的二人來說就有些辛苦了,尤其山中瘴氣毒蟲不知凡幾,也就是仗著君笑做捕快時,四下搜捕人犯積累下的經驗,方才不至於遇到危險。

  步吟擅毒,也能拿山中藥草來防毒氣毒蟲,不過二人畢竟身體都太弱,走走歇歇,個把時辰過去了,二人還在山中央,而日已當午。

  君笑功力已經恢復不少,運石為弓,打下些野鳥烤來吃,步吟錦衣玉食,幾曾吃過這麼粗糙的東西,但這時卻是瓊漿玉露給他都不換,吃飯的時候說幾句話,是難得的和諧,步吟心滿意足,想著在山上不下去其實也沒什麼要緊。

  說話間,步吟眼光微分,掃到些奇怪事物,他心中有了計較,吃過飯後再走時,帶路的人便換成了他,一路走著留意著。君笑注意到他行為,知他定有道理,只是跟著也不詢問。

  「笑,你看這一帶地勢如何?」兩人再走了兩個時辰,山中不見日,天有些些暗了,步吟驀地開口問道。

  君笑也聽到遠處傳來的人聲,心中一凜,答道:「山勢陡峭,樹木稀疏,很難藏匿行蹤。樹輪猶在,看斬痕應有年餘,這裡想必是一處隱藏點。如果所料不錯,大概就是影軍據點了。」

  步吟點點頭,沉吟道:「他們既然在這裡紮營,周圍定有了完全防備,他們正擋在懸崖側,想繞過他們下山想必不可能。靠近這裡也不能生火,你我恐怕熬不過今晚……」

  「也許可以勉力一試……」君笑道,心下卻升起了另一個主意。

  他正思索間,步吟突地出手,按住他後心。君笑先是一怔,步吟手指向上,點他神堂、大椎、肩井等穴,將君笑定在當地。

  君笑心念一轉,馬上明白步吟想法,是和自己一般。

  「讓我去,我可以把他們引得更遠,而且以我武功,未必逃不出去。」君笑低聲道,語中透出焦急,「曲寧遠剛才沒殺我,現在也不會……」

  「我才不信你會逃,你一定會把他們引得遠遠,好讓我有時間脫身。」步吟道,絕美的顏露出明艷的笑,「而且我才不會讓你落到曲寧遠手上,他對你什麼心思,難道我還不知嗎……哼!」

  他貼近君笑,飛速吻了他一下:「笑,我點穴很輕,不到一刻就會解開。我是靖王,曲寧遠也不會殺我的,你快回去通知影子他們,好好養傷然後來救我……」他話是這麼說,兩人都知道曲寧遠一旦抓到步吟,肯定會遠離此處,想要營救談何容易!

  步吟深深看著君笑,明眸中滿是情意,白皙面孔泛起紅暈:「笑,若我死了,你會不會想我?」

  君笑皺起眉,運內力拚命衝穴道,聲音冷冷的:「不會。」

  步吟笑了笑,緩緩轉過頭去:「我想也是呢……那笑,如果我能活下去,你給我個機會,讓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就當你我都忘了那些日子,忘了我對你的殘酷……」

  「你放了我,我們想辦法,我就給你機會。」君笑道,聲音中竟有些急躁。

  步吟回過頭笑著,粉色的唇瓣貼上君笑臉頰:「笑,你心裡還是有我的。」他只覺從未有過的喜悅湧上心頭,隨之湧上的還有不捨。

  步吟緊緊咬住牙,告訴自己與其二人都遇險,不如只送自己一條命。曾經以為自己是那種全世界陪葬都不會眨眼的人,現在卻明白,死前知道那人會活到七老八十,自己都會覺得快樂。

  轉身,去布下局。雖然是送上門去的,卻不能讓對方看出,一定要曲寧遠以為自己是躲無可躲才到的,最主要的,一定要把他們引開,同時讓他們以為自己真的和君笑失散了才行——這卻不難,沈步吟武功一般,這點曲寧遠肯定深知。

  可惜身上毒藥浸了水,很多已經無法使用,有些不溶於水的以及包裝防水的還可以用,那些倒都是劇毒,只是量少。

  影軍雖已被自己消滅了大半,但剩下之數亦是不少,這些毒藥甚至殺不了三分之一。

  不過也無所謂,只要君笑能逃過,就好了。

  「沈步吟,我看你還往哪裡逃!」曲寧遠一揮手,數十名影軍將步吟緊緊包圍。

  步吟見無法再逃脫,倒也不再掙扎,長身而立衣袂飄飄,襯著他天仙般的容貌,倒讓眾人一時不敢上前。

  他看看周圍,微微一笑,手舉了起來,手指輕彈。影軍是在他毒藥下吃了大虧的,適才眼見同伴死傷無數,此刻都是驚弓之鳥,連忙後退。

  步吟縱身想要乘隙逃走,但他氣力已竭,哪裡還能突出這重圍,轉眼又被圍住。

  曲寧遠冷冷道:「他若還有毒藥,現在我們也圍不住他。既然圍住,就證明他毒藥用盡了。」

  「你倒不笨。」步吟道,「曲寧遠,我在廟堂你在江湖,你好端端的大俠不作,卻硬要謀反,現在落到這步田地,我看你還是降了吧。只要你放了君笑,我就饒你一命。」

  曲寧遠忽地一震,失聲道:「什麼?君笑沒和你一起嗎?」

  步吟亦是一震,似乎衝口而出什麼,又強行忍住了。

  曲寧遠心下有了計較,冷笑一聲:「我還以為你當真愛他,原來也不過如此。」

  步吟眼神冷下來:「我自然愛他。」

  「寧可他遇到危險,也不願他落到我手裡,這算什麼愛他。」曲寧遠道。

  步吟適才「失言」說出二人不在一起,之後卻住口不語,自然是不願自己去搜捕君笑。只是君笑本就力疲,若自己不去捉他,怕他根本撐不過去。

  「君笑他寧可遇到危險,也不會願意落在你手裡的。」步吟冷笑,包圍圈漸小,他向後退,然而後面也儘是人,「你若當真愛他,又怎不知他性子,你既然率兵反叛,他便永不會和你一起,你還妄想些什麼呢?」

  「哼,難道他還會和你一起不成。」曲寧遠確是被他說到痛處,臉色一變,反擊道,「你當日對他如此,以君笑性子,今生是不會再和你有什麼糾葛了。就算你扮作他人騙他情意,也是枉然。」

  步吟眼光微掃:「影門門主您倒知道不少,我身邊哪一個是你的人?」

  身邊有曲寧遠的人,這一點步吟倒是早知道了,不過那人應該不是最接近步吟的隨從,因此此次用計,曲寧遠得到消息時已經太晚,只來得及困住君笑引自己上鉤。不過,能知道自己和君笑糾葛的,卻一定是沈莊人。

  步吟似是漫不經心問道,眼卻盯住曲寧遠,想看出些端倪。

  曲寧遠一愣,倒大笑起來:「不知道你誘敵之計,知道之後卻能將計就計引君入甕的……王爺想想,還能是誰?」

  「你還是不死心。」步吟眼中精光一現,「我若蠢得去懷疑君笑,還不如懷疑當今皇上。」

  「你倒真知他。」曲寧遠做了個手勢,示意手下動手,「可惜……你這誘敵之計漏算了他,他如今知道你害這麼多人送死,定是更恨你了吧。」

  曲寧遠笑著,儘管自己得不到,卻也不讓沈步吟這對手得到。

  「其實你既然能猜到我是在誘敵,本就可以繞到後面消滅我大軍,根本不必派這麼多人來送死。若是君笑知道你根本是故意借刀殺聶啟之他們,他又會怎樣?君笑向來悲憫,你這般殘忍,他決計不會喜歡你!」

  步吟雙手緊握,指甲陷進肉裡,想到君笑離此處不遠,定能聽到這番話。這番話會對君笑產生什麼樣的影響,步吟自己再清楚不過,當即心中大急,然而表面上還要竭力平靜,絕不能讓曲寧遠看出半分端倪,發現君笑所在。

  其實步吟倒也過於擔心了,曲寧遠雖然心細而多詐,卻對步吟瞭解太深,極為清楚他冷厲無情的性子。

  這樣的人,即使真愛上誰,面對生死時也定是寧可二人同死,也不會犧牲自己讓愛人獨自逃生。正是清楚這一點,曲寧遠連想都沒想到,君笑其實就在不遠處,被步吟點了穴道而無法出來。

  「敗了的狗也好意思亂吠,反正你早就沒指望了,我和君笑如何都不關你事。」步吟冷冷道,終於無力抵抗,被曲寧遠手下拿下。

  他本就乏力,影軍怕他再用毒,先把他臂上穴道封住,曲寧遠被他說得心頭火起,一把把他拽過來,手下使力,竟似恨不得生生把他手腕捏碎一般。

  樹後君笑一顫,想要出去,無奈全身都動彈不得,他心下焦急,想步吟本是要自己趁機逃跑,為什麼穴道至今不解,更奇怪的是步吟既然要引開人,為什麼始終在這附近兜圈子。

  但當然,此刻而言,這卻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自己到底何時才能解開穴道出去救這人。君笑盯著眼前一切,身體忽然劇烈震動。

  他見曲寧遠手按在步吟右手臂上,步吟臉色突變緊咬嘴唇,因此阻住了一聲痛呼。他手臂不自然地顫動了下,軟軟的卻是斷了。

  步吟高聲笑道:「曲寧遠,就算君笑想找我報仇,也絕不會假你之手,即使你把當初我對他做的都還到我身上,他也不會領你的情。對他而言,個人恩怨不及國家大義,他可以原諒我,但絕不會接受你,你別妄想了!」

  情敵見面,本就是分外眼紅的,尤其是兩人各方面都是敵人。

  步吟這樣挑釁使曲寧遠怒氣上湧,他當即冷冷一笑:「很好,靖王爺說的有道理。王爺這麼凜然,在下也不好意思不照辦。記得當初王爺對君笑做過一樁事,我如今也幫他還王爺吧。」

  說著曲寧遠轉頭看向下屬,「執白,你看這位靖王爺,容貌比你在荊州的相好如何?」

  那名叫執白的男人平素混跡妓館,而且好的非為美女,而是小倌。他從適才就一直盯著步吟看,聽曲寧遠這麼問,答道:「門主,靖王爺相貌絕麗,氣質狠絕,可謂絕品。」

  步吟早感到不妙,他雖是天不怕地不怕,此刻也不禁臉上變色,尤其是當他想到君笑馬上就能解開穴道。

  他咬牙,心道不能再拖下去了,當那執白伸手過來撕開他衣襟的同時,步吟奮力縱起,向斷崖處跑去。

  「不好!攔住他!」曲寧遠明白他想做什麼,大聲喊道,同時人飛一般撲過去阻止。

  然而步吟武功雖然一般,輕功卻著實不錯,此刻又出人意料,誰也沒防備他,竟然讓他到了崖邊。

  步吟向身後看了看,忽然唇邊綻出一絲笑,卻是極艷麗,被撕開的衣襟露出大半肩頭,抬起手,按住心口處殷紅的「君」字,表情是極致的溫柔。

  風吹起他衣角,飄然若仙,看起來似乎要乘風而去——卻非似乎,步吟縱身一跳,消失在斷崖邊。

  君笑當即呼吸停滯,世界忽然變得一片空白。

  曲寧遠隨即奔到崖邊,向下看去,只見空山悠悠,哪見人影。

  他鎖緊尾頭:「糟糕,怎麼讓他逃了……不行,所有人都隨我下山去找,活要見人,死也要見屍。」他冷冷道,「我只要拿到他身上東西證明他在我手裡即可,他是死是活都沒關係。沈羿溟寶貝他這個侄子寶貝得要死,我倒想看看他能不能為了沈懷素的兒子放棄皇位!」

  沈羿溟正是當今永彥帝,曲寧遠原是姓沈,仔細算起來應是沈羿溟堂侄,步吟的堂兄。沈羿溟對步吟的重視朝中無人不知,曲寧遠此時已是損兵折將,被逼上絕路時正好步吟送上門來,自然是要奮力掙扎,看看能不能扭轉局勢。

  因此曲寧遠率眾人匆匆忙忙下山去,經過昨夜一場大戰,影軍剩下的人本就寥寥,其中大多還受了傷,適才步吟又毒倒一批,能行動的人不多,此刻便都下山去了。

  片刻之後,一棵槐樹後站出一人,緩緩走到崖邊,半個身子都探出斷崖,看著下方。綠樹白霧,哪裡還有人影?

  那人呆呆立著,像是化作石像一般動也不動,有什麼晶瑩的液體從他臉上滑落,一直跌到山崖下,透明的水滴在光線下發出七彩的光芒。

  「如果早知道我死了就可以換你淚水的話,我一定一早就跳崖。」聲音帶著笑意地傳上來。

  君笑一愣之下,心底生出一陣狂喜,只見崖壁草籐之中探出一個頭來,不是步吟又是哪個?

  步吟倒吊在崖壁邊上,頭向下晃來晃去,君笑連忙抓著蔓籐沿山壁下去,到了步吟身邊,見他左手拉著蔓籐,右手軟軟垂下,整個身子的重量,竟是靠著雙腳固定在山壁上。

  君笑心中大奇,定眼看去,只見步吟靴底前端各一把短刃,刃上寒光,鋒利無比。他這才明白以步吟的武功,是如何在他斷了一隻手的情況下藏起不被發現的。

  君笑雖然也只有一隻手能用,但他武功比起步吟高出甚多,單手抱著他縱上了山崖。落到實地,君笑終於鬆了口氣,查看步吟傷勢。

  步吟這一次可算是遍體鱗傷,右臂骨頭被曲寧遠內力震得寸斷,一動便是椎心刺骨。

  君笑連忙拿出佩劍,打量周圍樹木,選定一處枝椏削下來,幾劍將其削成板狀。步吟的衣衫已是破爛不堪,君笑撕下自己衣衫下襬,將木板固定在步吟手臂處。幸好曲寧遠下手雖重,卻只是捏碎骨頭而未傷筋絡,只要靜臥,定能恢復。

  「笑,你不要管我了,自己快跑。」步吟笑著對君笑道,手撫上他臉龐,眼下是錯不了的柔情,「有了這滴淚,就算現下死了我也甘心。」

  君笑臉色一變:「你胡說些什麼!乖乖抓住我,我負你下去。」說著左手使力,將步吟背在背上,兩人都是左手能動,當即緊緊握住手,掌心相對著,傳來熾熱的溫度。

  步吟心中暖暖的,想果然對君笑還是苦肉計最好用,怎麼曲寧遠當時沒再下點死手。他垂下頭,唇在君笑頸後輕輕摩挲著,君笑後頸肌膚柔軟,有些極細的絨毛,讓步吟心癢癢的,舌尖探出,偷偷舐著。

  「別鬧!」君笑斥了一句,語調極平,聽不出情緒來。

  步吟馬上感覺他有些不快,連忙問道:「笑,你不高興?」

  「其實我和聶大哥是朋友。」君笑淡淡說道,「聶大哥雖然為人魯莽了些,但直率坦誠,也沒什麼不好……」

  「笑……我不是故意的……」步吟心一縮,知道君笑這是來算總帳的,忙放下身段竭力討好,「我本以為你和他是敵人,那個右軍都是他的人,當初都是和曲寧遠比較近的……」

  「……」

  君笑靜默片刻,步吟有些慌了,連聲道知錯了原諒我吧下次不敢了,君笑歎息一聲,幽幽道,「我的武功其實在武林之中也能排上前列,做捕快做了許多年,自以為人也算機警。」

  「呃?」步吟不明白他怎麼忽然這樣說,歪了頭疑惑地看著他。

  君笑臉色淡然,看著前路,道:「然而我再努力再出色,其實也只是一個人而已。我所做的事情,也只是一個人能夠做到的所有。而你,不同。」他勾起唇角,「居於下位者一生所能做的,可能還不及上位者的一句話。王爺,草民希望您做什麼事的時候,能夠多想想其中涉及到的人……那些,都是生命啊!」

  「笑,叫我步吟。」步吟貼著他耳根,輕聲道,「那麼,你陪在我身邊好不好?由你來看著我,告訴我什麼地方做得不好,提醒我仁慈……笑,若你在我身邊,我可以成為最寬宏的王爺,哪怕你讓我去做皇帝,然後減糧減稅減役,也都沒有問題……」

  所謂周幽烽火戲諸侯,求的也不過褒姒一笑。

  君笑聽出他語中懇求,一時心亂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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