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是人非
永和十二年,公元356年,冬,離開了皇宮。
她見城牆裡高塔上屹立一人。朝著她的方向看來。她向他微微一笑。朝他揮手道別。
天下總有不散的筵席。他們之間只是匆匆而已。
出了皇宮,顧堂坐在馬車上,撩起簾子看外面的世界,歎口氣,「十多年沒來了,變化真大。」
敏敏一聽,一驚,「顧前輩不是沒來過南方嗎?」
「呵呵,騙你的。」
她愕然。卻見顧堂笑道,「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早就忘記是什麼樣子了。」
她不說話,保持沉默。他本來就神秘兮兮的,現在在她看來,這個人整個就蒙了紗,更是不懂了。
車拐到了去謝府的方向,她有些著急,「顧前輩,你這是去哪?」
顧堂無辜道,「去見個友人啊,你緊張什麼?」
她能不緊張嗎?要是進去了,那麼她該情何以堪?
只見車子一點點向謝府靠近,她的心也提到了嗓子上。撲通撲通……嗒嗒嗒嗒……
車最終還是在謝府停了下來,顧堂率先下來,「敏敏不進去嗎?」
「我……」她有些遲疑。
「我帶你去見個人。可是個真名士哦。」顧堂笑道。
她當然知道他說的是誰?現在他可能不在府邸應該在東山,但是其他謝府的人?她都認識,而他們也認識她。
「下來吧。」
「顧前輩,我就不下去,你自個去吧,我……有些倦了。」
顧堂也不多說,點頭便朝謝府走去,敲了幾下門,門開了。也不知說了些什麼,顧堂又折了回來,謝府的門再次叩上。
「怎麼了,顧前輩?」
「唉……」顧堂歎息上了馬車,吩咐車伕前行,便對敏敏道,「謝府出大事了。」
咦?敏敏驚訝。
「到底怎麼了?」滿門抄斬?不大可能啊。
只見顧堂深深歎息一聲,「謝家主母半年前去世了。」
她微微一怔,「然後呢?」
「建康這謝家,人去樓空。謝安長居東山,這謝家的勢力在建康已經煙消雲散了。」
人去樓空是什麼概念?
「謝玄呢?」既然人去樓空,那麼他去哪了?敏敏有些著急。
「咦?你怎知謝家有這樣一個公子?」顧堂大吃一驚看著敏敏。
「顧前輩忘記敏敏以前居住在建康嗎?自然是知道。」她微笑應對,不慌不忙。
顧堂點頭,「我也沒問,不大清楚。」
她微微一怔,便沉默不語,馬車嗒嗒嗒,向著中北前進。
謝美人,希望你吉人自有天相。敏敏祈禱。
終於,又回到了壽陽。生活也是依然沒有變化。每天裁藥、選藥、配藥、搗藥然後是學習醫術。
她醫術還是半吊子,她也不奢求什麼當什麼神醫,當個偽神醫就行。治治皮外傷就好,軍醫指責就這些了。
日子過的算是清閒也自在。每隔半個月還總收到謝朗的書信,上面毫無其他,只有四個字。
等我回來。
有些好笑,他似乎與她的話中,只有這四個字了。
很多年以後,她才懂得這四個字中包含的不止千言萬語,還包含著說不完的情鍾意篤。
公元357年夏,晉穆帝正式執政,改為昇平元年。而下詔的兩部旨意讓全國人民驚歎。
年僅16歲的晉穆帝,將要大婚。與何充的侄女何法倪喜結連理。
而剛執政的晉穆帝下詔,封張敏敏為四品軍醫。這不僅是開國以來前所未聞的女子當官,還是軍醫首次突破等級過六品?
當收到聖旨時,讓壽陽軍營裡的士兵大跌眼鏡。而敏敏更是不知所措,這一切似乎對她來說,太快了。
皇上給的承諾果然不是一般的效率。短短半年的時間,讓一切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謝尚本是身體開始下滑,當聽到這樣的質疑,硬是氣的重重咳嗽起來,「胡鬧,混賬。」
而顧堂只是意味深長地注視著發愣的敏敏。
這個皇帝——情意太重。
有了官,待遇就完全不一樣,在整個軍營裡,除了謝尚,也就敏敏職務最高,她那個洋洋得意啊。雖然敏敏曾經跟晉穆帝說過,要把曾經欺壓在她身上的全壓回來。話雖如此,可是敏敏還是依舊幹著原來的活,與當初無異。
很多人都奇怪,偏偏只有顧堂心知若然。
一日,顧堂道,」該學的,你也都會了,什麼時候把你架子擺出來?「
敏敏道,「時機未到。」
又一日,顧堂道,「你已經把軍醫的全部該學的都學到了,什麼時候把你架子擺出來?」
敏敏道,「趁熱打鐵。」
再一日,顧堂道,「你算得上是個優秀的軍醫了,什麼時候把你架子擺出來?」
敏敏道,「那麼請顧前輩為晚輩倒杯茶解渴吧,學累了。」
顧堂笑道,「好。」
自那日,敏敏開始每日研讀醫書,不幹活了。
時光荏苒,夏季眨眼之間,流失殆盡。落葉的秋來臨了。落葉之所以落葉,是為了讓新一代的發展。秋之所以寂寥,是為了營造悲的氣息。
昇平一年秋,謝尚病逝。
曾經的繁華與哀愁在這一刻,暮然回首,竟是物是人非。
謝尚是癆病而死。死的突然,卻也有預感。顧堂就傻傻站在靈堂之上看著謝尚的屍體。百姓三步九叩,從壽陽一直叩到了軍營。噩耗傳到建康,皇太后當場暈厥。舉國同悲。
敏敏站在顧堂身邊,她深知,顧堂雖是年輕,但與謝尚關係匪淺。而他也是謝尚請出山的。
「顧前輩,節哀。」敏敏道。
顧堂莞爾一笑,「敏敏,當初我來這,只是出於對謝將軍的敬仰。現在他走了,我也便無他戀。」
敏敏大吃一驚,「顧前輩,你……」
「是該回大漠的時候了,來中原三載,乏了。」
她不語。只是默默點頭。
「這軍中醫療的以後事務,就由你主持了。」
「敏敏難登大雅之堂。」她連忙擺手。
顧堂笑道,「怎麼會呢?你的精神,就是很多人沒有的。」
是啊,小強精神。打死也不認輸的小強精神。敏敏自嘲,那也不過是隨波逐流隨遇而安的「阿Q」精神罷了。
「前輩什麼時候走?」
「待謝將軍弔喪完畢。」
弔喪第二天。謝家人陸續到齊了。這也是一別四年,第一次重新面對的時刻。
第一趕到的是謝奕。身後跟著謝玄。這個已經算是成熟俊逸的男子。他退去了臉上的青澀,可是依舊帶著一雙乾淨透明的眼睛。此時眼中夾雜著一些悲傷,也許是謝尚的去世原因。渾身散發出一種清爽通透,白皙的五官更加的深邃。他嘴唇抿得很緊。注視著靈堂的棺木,而沒有注意靈堂一角的敏敏。
而敏敏卻從他踏入靈堂起,就注意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