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關算計
她沒再出去這個帳篷。寫了封信給謝玄,再寫了封信給皇帝。叫慕容恪全交給謝萬。
她也不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麼事,只記得謝玄靜站在帳篷外,大叫,「我會等你回來。」
那次她哭了,是那麼莫名其妙。一旁的慕容恪走上前,拍著她的背,撫摸她的髮絲。一句話也不說。
她沒有料到,她是以這樣的方式回到故鄉,揭開這層身世之謎。
她給謝玄的信上寫道,「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而她給晉穆帝的則是,「巾幗不讓鬚眉?」上面還淘氣畫個笑臉。
其實她寫給晉穆帝的那封是故意的。她是在賭,她深知晉穆帝是什麼樣的人,一個情意如此重的人,斷然會內疚,而自己卻表現的如此深明大義,無疑使之更加內疚。她也是沒選擇才去當人質,而現在唯一的希望也只能看晉穆帝到底會不會因為她這封信來救她。她也只能賭一把了。
前燕國都在龍城,也就是21世紀的朝陽。輾轉20多天就到了。剛一到城門,敏敏就聽見百姓的歡呼聲,人氣高漲,人聲鼎沸。她撩開簾子,好奇看著前燕的百姓如此熱情於慕容恪,受愛戴程度不亞於當年謝尚到壽陽時。突然馬車停了下來,她一怔,怎麼剛進城門就停了下來?她還未思及過來,看著隊伍的前面站著一個人。應該準確來是,是個女人。她面帶微笑,定定地注視著領頭的慕容恪。
在馬上的慕容恪微微一笑,下了馬。
那女子就立馬投進他的懷裡。眾百姓齊聲歡呼,「祝王爺王妃百年好合。」
這個場面很轟動,至少在馬車上的敏敏是嚇住了。可是離得太遠,她看不清楚這個王妃是怎樣的絕色傾城。
慕容恪稍微放開了王妃,細聲道,「你還真招搖。」
王妃吸吸鼻子,「想你了,每天在城門口盼著你回來。」
慕容恪怔了怔,笑道,「傻姑娘。」
王妃拽著他的衣袖搖晃,「打了勝仗,皇上肯定又要賞你了。嘻嘻。」
慕容恪點了點頭。想起馬車上還有一個女人。驀然回首,只見那個呆呆看著他們的敏敏正聚精會神。他抿起唇,眼神黯淡下去。
這是預料之外的。
王妃順著慕容恪的目光看去,距離遠的原因看不清楚馬車上的人長得什麼樣子,但是她知道,那個人是女人。
「恪,馬車上是誰?」雖然臉上依然帶著微笑,可是語氣中含著點點醋意。
看來計劃要變了。慕容恪歎息。
「回去就知道。」他攬過王妃,笑道。
王妃見都是百姓,也不多什麼,默默點頭。
慕容恪把王妃抱到馬上,自己也跟著上馬,一副神仙眷侶的樣子,羨煞了在場所有的百姓。
「祝王爺王妃,百年好合。」齊聲跪拜,何等風光。
馬車上的敏敏,不禁羨慕起來,要是自己是那女主角,那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她感慨歸感慨,畢竟這樣美好的事情不會發生在像她這樣的人的身上。
她這樣平庸的外表,一點信心都沒有。
馬車直接把她帶入慕容恪的王府上。她有些吃驚,她是以人質的身份到前燕,不是應該要到皇宮去叩拜皇上然後住在皇宮嗎?
雖然滿肚子的疑惑,但是也只能順從。馬車剛停,她撩開簾子,見慕容恪正一臉微笑的看著她。
而一旁的王妃,則是目瞪口呆。敏敏一看,也是驚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和這個王妃——太相似了。
只是他們事後的反應雖然都是質疑地看著慕容恪,但……王妃眼神當中還夾雜著一絲絕望。
慕容恪依舊滿面春風摟著他的王妃,眼中多了點戲謔,「看,我給你找了個姐妹。」
王妃不說話,訕訕一笑。顯得分外尷尬。慕容恪對敏敏道,」你自便。「說罷攬著王妃進了王府。
敏敏更是大惑不解。她既然跟這個王妃長的那麼相似,為何慕容恪第一次見到她竟然沒有吃驚,如見平常人一般?
那麼問題自然是……慕容恪見過了她,要麼就是關於她的身世?謎團重重,她自己也糊塗了。她在想,是不是有個在人佈局?而她只是顆棋子?
帶著一大堆的疑問,她進入了王府。
招呼她的是王府的管家,他對她點點頭,領她去別院,一個名為「千秋居」的地方。
這地方算是清雅,至少有竹子有流水,還有小假山,儼然是個氣派別院。她有些吃驚,這慕容恪對她怎這般好?感覺有點金屋藏嬌。她暗笑自己多想,推開門進了臥室。
這時,一直在她身後的管家突然自言自語笑,「主人終於如願了。」
她轉身疑惑,「什麼意思?」
管家搖頭,顧左右而言他,「姑娘覺得這地方怎麼樣?」
「很好,沒見過這麼上心的別院了。」她笑道。
管家點頭,「確實是上了很多心。」似乎感傷一把,「姑娘你自便,老身先告辭了。」
她微怔,點頭。管家作揖離去。
她張望起這間臥室,不是很大,卻雅致。裡面幾乎是深紫色調。紫檀桌椅,紫色帷幄,桌布也是紫色的。看來,這慕容恪愛極了紫色。她有些累了,剛脫衣躺下床,一位婢女碎步走來,敲了下她的門。
「張小姐。王爺請您去前廳一下。」
敏敏坐了起來,這床還沒捂熱呢,又有事了。她應了一聲,穿上衣服打開門,跟著婢女出去。
別院離正堂比較遠,她來到前廳的時候人已經都到齊了。只見慕容恪正一臉微笑對她。她咬下嘴唇,見一旁的王妃有些躲閃的眼神看她。
看來,又有一場好戲了。
她走了進來,昂首挺胸傲視慕容恪,「王爺找我何事?還有,為何我會居住你這?」
慕容恪微瞇著眼,嘴唇微微勾出一道弧線,「我已通知皇上,皇上答應讓你住在本府了。而此次找你,你想借你的玉一觀。」
她感到莫名其妙,卻見王妃的臉色越來越不好。
「怎麼了?錦諾?」慕容恪這一問候,讓敏敏驚訝。王妃是錦諾?
她是錦諾,而王妃也是錦諾?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慕容恪別有深意地注視吃驚的敏敏。而後負手站起來,走到敏敏旁邊,「不知張軍醫可願意?」
她現在疑雲很多,也只能順水推舟看看這慕容恪葫蘆裡賣什麼藥。她點頭從脖頸中取下那翡翠的玉,遞給他。
慕容恪接過這塊翡翠,在手中把玩,嘴唇略帶嘲諷的味道。他笑著看著王妃,「錦諾,把你的玉給我看看。」
王妃慢悠悠站起來。從頸脖中取下遞給他。
那是一模一樣的翡翠,無論是材質,無論是手工雕刻。
敏敏有一絲難言的情緒上了心頭,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何讓她有種不好的預感?
只見王妃手有些顫抖,唯唯諾諾道,「恪……」
卻見慕容恪微笑回應,「怎麼了?我的錦諾?」
王妃咬緊嘴唇,低眉不說話。慕容恪笑得詭異起來,「擁有同樣的玉,外貌如此相似,你說會不會是巧合?」他突然專注看著敏敏。
「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吧。我沒那麼多智商去猜測。」敏敏扶額按摩自己的太陽穴。
這些亂七八糟,她根本就不知道從哪來找出頭緒。一直以為簡單的身體,竟然有如此複雜的圈中圈的糾葛。
慕容恪反身轉向王妃,好不溫和對她說,「還是讓我的錦諾來解釋下?」說罷眉一挑,把王妃心中那緊繃的弦崩潰掐斷。她跪了下去,梨花帶雨道,「王爺。」
慕容恪冷笑,「王妃這是怎麼了?為夫可沒讓你跪下啊。」
「王爺既然已知,為何還要如此。」王妃淚流滿面起來。
慕容恪眼神一暗,「我只是想讓我的錦諾自己告訴我,她到底是誰?」
這一席話,再明白不過了,她是真正的錦諾,而這個王妃是冒牌的。
王妃低眉哽咽,「王爺應該知道。」
慕容恪娓娓道來,「前燕有陸氏,國之首富。有二女,長女名陸錦年,女名陸錦諾。皆明珠也,長女性情溫順,女活潑好動。燕王因陸氏財富,希翼囊中,長女已與南方一商人有了婚約,又知不得寵的第四子與幼女關係匪淺,特將女賜婚於第四子。」
這麼說……
敏敏嚇到了,跪在地上的是陸錦年?那麼那個給她佩玉的男子不是她哥哥?那又是誰?而這其中似乎是一環扣一環,讓她更加費解。
王妃不做聲。繼續抽搐。
慕容恪繼續道,「而後陸氏卻暗地勾結鮮卑族,欲資金轉移,商會齊體叛變,這樣前燕沒了國庫來源,將潰不成軍。卻不想被人告密,燕王大怒,則與莫須有的罪名將陸氏男子抄斬,女子流放南方為婢女。而燕王的第四子與女自小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在宮門跪了三天三夜,才得以保全女不被流放而在冷宮做宮女。第四子長大成人,拚命立下汗馬功勞,而他的請求別無其他,就是娶陸氏女。」
這時王妃道,「自小,與錦諾除了性格不像,外貌起碼七分相似。可是你知?我自小就仰慕你,你可知,當年鞦韆下唱著歌的不是錦諾,是我?」
慕容恪怔了怔。
在一旁的敏敏就如個局外人一般,看著這齣戲。
「是,是我蛇蠍心腸,當衙役問誰是錦諾的時候,我站了出來,那時我告誡她,到了南方去建康找我那未婚夫,再來救我。」王妃哭訴道,「那個時候我知道,我不可能一輩子在宮中當宮女。因為我知道,慕容恪是那麼愛著陸錦諾。」
他嗤笑,笑得自嘲。
王妃繼續道,「當你揭開喜帕那眉宇間的歡喜,你不知道我是多麼罪惡,我搶了屬於妹妹的一切。可是你給我帶來的幸福慢慢腐蝕了我的罪惡。對不起,我只是自私得不想被流放而害苦了她。」說著把目光轉向敏敏。
敏敏定定看著這個女人。她確實太自私了,原來是她妹妹的一切全讓她給佔了。而那個可憐的錦諾在流放中不知道經歷了什麼,死去了,而她這縷飄魂附上,代替她繼續活下去。
慕容恪有些痛苦,卻釋然笑了起來,「我的猜測果然是正確的。」
他這句話,敏敏和王妃都質疑看著他。
「我的錦諾她的活潑不是裝出來的,而且我的錦諾眉間有顆紅色小硃砂痣,而我的王妃卻沒有。那時發現太晚,她已經是我的王妃了。」他一絲無奈看著敏敏。而他眼神中似乎夾雜中一絲抱歉。
她想,一夜夫妻百夜恩,何況慕容恪是如此重情的男人?他之於這個王妃,已經有了夫妻情意。
她笑,他為什麼要揭穿這編織幾乎完美的謊言?這其中到底還有些什麼?
卻不想王妃一下子站了起來,「恪……我祝願你和錦諾幸福美滿。」說罷,身子直接衝向前廳的柱子上。還好離敏敏近,她一把把她抱個滿懷。
慕容恪也嚇了一跳,連忙上下檢查王妃,「你瘋了?」
王妃只是無聲的哽咽。
慕容恪歎息。
晾在一邊的敏敏打個哈欠,慵懶的樣子,「我說慕容恪,你找我來,該不是想我讓我看你們蒹葭情深?」
慕容恪一怔,放下抽搐的王妃,「我只是希望你以後別以陸錦諾的身份活下去。」
她笑,一臉的嘲諷,「為什麼?這個女人害的我過得那麼苦,憑什麼她可以繼續當她的王妃?」
雖然受苦的不是她,但是覺得壞人有好報總是讓人受不了。
慕容恪抿唇,「你失憶了,我根本沒必要去揭穿,你可知為何我還要挑明嗎?」
她一怔,的確值得推敲。
「因為我不想我們中別人的圈套。」說著,他好不諷刺自己。
她睥睨笑之,「說說這圈套吧。」
慕容恪點頭,「在我發現我的王妃不是錦諾而是錦年時,我曾經很懊惱,但已經成了定局,這裡面牽扯太多。有些都挽回不了。於是我便去想找你的下落。可是我查到當時派送你們流放的卒都死了,而父皇把事壓了下去沒有告訴,我便知道,這其中有乾坤。而前秦那邊卻有動靜,說有人微服私訪南下。於是我就聯想到我一直忽略的前秦。這次東晉北伐,前秦主動聯盟於我國。還叫父皇指派我去圍剿。而前秦給我將士單的時候,我見到你的頭像。那個時候我真的吃驚不已,但卻不能確定。而後前秦又密報截得東晉發給東路軍的密件,我便想出偽造密件,可我並未見過將軍的章印,於是夜訪軍營,我本是很小心,卻因一隻野貓打碎了碗而被發現。就逃竄到你那帳篷裡,後面的事你也都知道了。」
她有些不懂地問,「能告訴我,圈套是什麼?」
慕容恪歎氣,「全前燕都知道,我慕容恪很愛他的王妃。在大婚的時候,發誓只娶一妻。而我慕容恪也是個常勝將軍,前燕兵力主心是我。」
「哦」她茅塞頓開,「用兒女情長來牽絆你?讓你懊惱一陣?好讓前秦趁虛而入?」
「我目光短淺,總覺他們的目的是如此。」
是嗎?她總覺得不是這樣,可其他的目的她又想不出來,一想起那個冒牌的「陸錦年」。她心有餘悸,那個男人到底是什麼身份,亦或者當初去徑山,就是計劃的開始?可是這個計劃是不是佈局的太長?目的卻如此短淺?
她也想不出什麼,看著慕容恪,笑道,「祝王爺王妃,百年好合。」臉上太多的戲謔,看不出一點真誠。
王妃臉色刷白,低聲細語道,「妹妹……」
「我不是你妹妹,我是張敏敏,東晉四品軍醫。」她道。
王妃咬著嘴唇,一句話也說不了。
慕容恪定定看著她,似乎欲言又止一般。眼神太過複雜,敏敏看不懂,她也沒多餘的感情去瞭解,聳肩道,「我失憶了,以前的記憶全部空白,我只是張敏敏而已。」
慕容恪苦笑,對敏敏道,「是嗎?我們確實是有緣無分。」
她輕笑。這裡多出來的插曲是她始料未及。而現在擺在她面前的選擇,也只能當張敏敏。一來,她對這個慕容恪一點感情也沒,做他的王妃很難,二來,慕容恪在前燕的聲望太高,要是來這一出,肯定也會影響他甚至整個國家。三來,正如慕容恪所說,說不定是個圈套,不能有些變故而被設計人正中下懷。
王妃專注看著慕容恪,慕容恪只給她個安慰地笑容,「你永遠是我的王妃,我的錦諾。」
笑容中帶著些苦澀。
人生總是必有一失,才能得到另一樣。
她得到了這個男人,卻失去了不能言語的感情。
而這個男人得到了天下,卻失去了摯愛的女人。
這就是他們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