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何倩的悲哀

　　“阿榕，今天怎麼又回來這麼晚？你們學校不是沒上晚課麼？”景瀚平疑惑的看著剛進屋的兒子。這孩子上學都快三個月了，天天晚上都要九點鍾才能到家，周六也往外跑。每次問他都說是上自習，他也一直以為是學校組織的晚自習。可今天小兒子景勝卻說自己初中同學也在十六中，目前高一還是正常時間上學放學呢。那景榕這幾個月都干嘛去了？

　　景榕臉一紅，“是我自己留在學校看會兒書。”

　　“怎麼不在家看呢？我特意給你買的書桌和台燈，家裡也挺安靜的，這學習環境應該比學校好啊，而且景勝也在家，你們還可以互相探討一下問題。”

　　“……我是陪著同學一起上晚自習的。”自打上回撞傷了暖日，景榕本來也只是想著接送個兩三天就好了的。可後來暖日的自行車一直沒有修好，每天都要坐公交車上學，而他每次騎車在她家附近路過，總是能在車站碰到她，便常常馱著她一起上學，後來兩個人熟悉了，他了解到因為一中從高二開始就八點鍾放學，她有時候會趕不上最後一趟公交車，於是便提議晚上也騎車帶她回去，這樣的話自己放學後只能在學校上一會兒自習了，不過這樣也好，左右回家也是看繼母的臉色。再後來，連周六暖日上課，他也總是惦記著去接一下……

　　“……是不是你孫姨給你難堪了？”景瀚平小心的問道。他平時雖說課時不多，可卻在一家研究中心做著兼職，家裡的事兒難免有時候顧及不到，怕是因此讓大兒子在家受了委屈了……

　　“沒有！”孫淑玲大多時候也就是把他當成隱形人，最過分的一次也就是趁著沒人的時候用言語稍稍擠兌一下，太過格兒的事兒還真沒做過。

　　“你也不用瞞著爸，要是受了什麼委屈一定告訴我。你媽臨走時最不放心的就是你，有你孫姨在家，她就算心裡惦記你也不好天天給你打電話。”景瀚平歎口氣，又說道，“她既然把你托付給我，我就得讓你在這個家過的舒心點兒。”

　　“我知道你關心我。不過，爸，你也別因為我總跟孫姨發火兒，她心裡別扭也是人之常情！”

　　“……她有什麼可別扭的，如今這樣不都是她自找的麼？”景瀚平冷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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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告訴你以後周六別來接我了麼？如今天冷了，你還特意跑一趟多折騰啊。”暖日一出教學樓，就看見景榕扶著自行車在門口等她。

　　“我在家也是呆著，就當出來溜達了。”景榕笑笑，將暖日書包掛到車把上，慢慢的往校門口推，“而且你天天自己回家多孤單啊。你不是說你們班沒有和你順路一麼？”

　　“那倒是。我這不是怕你凍著麼。”

　　“哪會，等我上高二了周六還不是一樣要上自習，就當提前適應了。”說罷拍拍後座，“上車吧。”

　　“衛暖日。”暖日剛要坐上車，就見張寰站在大門口喊她，一張臉凍得通紅，好像已經等了有一會兒了。

　　“張寰？你怎麼來了？”暖日驚訝的問道。雖說張寰跟何倩處著朋友，而她和何倩也一直很親密，可自打初中畢業後，和張寰還真是沒怎麼見過面。

　　“你看到何倩了麼？”

　　“沒有啊，何倩學校周六也是半天課，你應該到她學校找啊？”暖日疑惑的問道，要說跟何倩見面的次數，她是無論如何也比不上張寰的。這倆人幾乎每個周六都要出去逛一圈兒。

　　“我去了，可她同學說她根本沒去上學。”張寰一臉焦急，“我以前和她約好了每個周六放學後見面的，可上個星期就沒見著，當時她給我打電話說有事兒。今天我去他們學校，才知道她都十多天沒上學了！我特意去問了他們班主任，也說不知道她怎麼回事兒！”

　　“你們吵架了？”暖日憑直覺問道。何倩雖然性格有些粗枝大葉，可是和朋友辦事兒卻從不馬虎，絕對做不出放人鴿子的事兒。

　　“沒有！就是因為沒有我才擔心啊。我往她家裡打電話也沒人接。何倩又從來不讓我送她回家，我到現在連她具體住哪兒都不知道。”

　　“那怎麼辦？要不我和你去她家找找吧！”暖日也有些著急了，這大活人總不會說不見就不見吧。可是……有些猶豫一看了景榕一眼，人家特意來接的她，可如今……

　　“我陪你一起去吧。”景榕說道，“不過，你知道何倩家在哪兒嗎？”

　　暖日一怔，“……我也沒去過，只聽她說過大概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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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造孽呦，那麼大一個啤酒瓶子一點都沒猶豫的就打到那丫頭的頭上了，這哪像是親生父親啊？”

　　暖日一行三人根據平時何倩透露的信息，打聽了附近的幾戶人家終於找到了何倩的住所，結果卻發現大門緊鎖。而從鄰居奶奶口中得到的信息卻讓他們心驚膽戰。

　　“老奶奶你說的是何倩麼？”暖日問道。

　　“可不就是那個何家的丫頭！”老太太歎氣，“那丫頭命苦喲，你說怎麼就攤上這麼一個酒鬼爹，從小到大就沒有一天不挨打。我孫女要是像那丫頭那麼活潑懂事兒，學習又好，我怕是恨不得天天捂在手心裡，可人家親爹倒好，見天兒的折騰孩子。”

　　按著老太太的話，暖日他們帶著滿心的焦慮與疑惑找到了何倩所在的醫院，因為馬上就到元旦了，偌大的病房中只有何倩一個人。頭上纏著繃帶，雙眼直勾勾的看著窗外，顯得有些淒涼。

　　“何倩……”暖日輕喚。

　　何倩身子一僵，轉過頭來，抿了抿嘴，一串兒眼淚立時就滾了下來。

　　“我爸我媽都下崗了，平時就靠著四處打工掙生活費。我爸愛喝酒，一喝酒就打人。那天他偷走了我媽藏在廚房的七十塊錢，或許你們不相信，可那是我家所有的存款，是我們三口人僅剩的生活費。我媽和他吵了起來，結果我爸拿起酒瓶就要打我媽，我擋了過去，然後就這樣了……”何倩的聲音和平和，仿佛是說著別人的故事，可那呆滯的表情和哀傷的眼神卻讓人跟著心疼。

　　“……還疼麼？”暖日問道。

　　“……我早就習慣了……”何倩笑笑。

　　“……我要去打死他！”張寰一臉因為生氣而顯得有些扭曲，掄起拳頭就沖出了病房。

　　“快攔著他。”何倩叫道。

　　“我去。”景榕按住准備起身的暖日，“你陪著你朋友就好。”

　　暖日點頭。等到景榕跑出病房後，輕輕地坐到何倩的病床上，擁住她，“……為什麼不告訴我呢？”

　　“……怎麼告訴你？我有什麼臉告訴你，難道要我告訴你我爸是個酒鬼？”何倩哭道，“你每天都那麼幸福，那麼開心，讓我怎麼告訴你，你最好的朋友每天都遭到家暴！我怎麼開的了口？你以前不是一直奇怪，我為啥不讓你來我家麼？這樣的家，我怎麼能讓你來呢？”

　　暖日含著眼淚緊緊地抱住何倩，她沒想到，她從沒想過，那麼開朗活潑的何倩，那個在同學面前有著燦爛笑容的何倩，居然天天活在這種恐懼之中。

　　“……我開不了口……而且你比我還要小，就算你知道了也不過是多一個人陪我傷心陪我痛苦罷了，那又何必呢？”何倩的哭聲越發淒涼，“……還有張寰，他性子沖動，如果他知道了除了以暴制暴之外又能有什麼辦法……那是我爸，我能把他怎麼樣……”

　　“你媽呢？”

　　“我媽活的比我還累，要賺錢養家，要供我念書，還要給我爸買酒喝，一旦不讓他如意，就要挨打……”

　　“都這樣了，為什麼還不離婚呢？”

　　“怎麼沒離？我爸不喝酒的時候，還是個正常人，可一喝酒就全變了……我小學四年級的時候，我爸第一次打了我，當時我整個人都被他甩到了牆角，我媽一氣之下帶了我回了娘家，可後來我爸卻跑到我姥姥姥爺家門口跪了一整天，我媽心軟，和他回了家。結果沒兩天，我們娘倆又被他打了，那次我媽下定了決心要和他離婚。可他卻是跑到我姥爺家鬧騰，說我和我媽一天不跟他回去，他就一天不消停。他說，除非他死了，否則我和我媽誰都別想擺脫他……就算法院判了離婚也沒用，他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那你姥爺和舅舅不管麼？”暖日問道，看著自己閨女和外孫女這麼被人欺負，都不應聲麼？

　　“你不知道我姥爺那個人，他雖然生氣我爸打我們，可卻不贊成我爸媽離婚。”何倩吸吸鼻子，又說道，“他怕我媽離婚之後會帶著我回娘家常住……他最是嫌貧愛富，哪個兒女有錢，他就和誰親近，而他的錢，除了我表弟，誰都別想花上一分。而我舅舅，常年出差在外，自己家裡媳婦都跟人跑了，還能管得了誰？”

　　“那你幾個阿姨呢？你不是說你小姨對你很好麼？”

　　“是呀，可連我小姨都被我爸打怕了……”何倩嘲諷的笑了笑，“他每次打人都不重，就算去了警察局，也是關不了幾天就被放出來，然後回家鬧得更厲害……我們都怕了……”

　　“……那也不能就這麼忍受啊……”

　　“……我媽求了我姥爺，說出院之後就讓我去那住。”

　　“可你不是說你姥爺對你不親麼？”

　　“那又有什麼辦法？總比在家挨打要好……可我擔心我媽……”何倩的眼淚又流了出來，“我不放心我媽一個人在家……”

　　“總會有辦法的，要不我們給你和阿姨租一間房子住吧……”暖日頓了頓，試探一說道，“我幫你找房子，你不用有負擔，錢算是我借你的，等你長大工作了再還我就好……”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我們躲起來了，可他能找到我姥爺家，能找到我學校……沒用的……忍著吧，只是我以後就要寄人籬下了……”

　　“……你要是在你姥爺那受了委屈就到我家來住一段時間，我爸媽都很喜歡你，會很歡迎你一……”

　　“不用的，不管怎麼說他也是我姥爺，最多也就是多看看他的臉色唄。你家的屋子也就是剛剛夠三口人住，而且非親非故的哪能去你那住啊……”

　　“你要是這麼外道我可生氣了，你不願意常住，可以隔三差五的來住一兩天啊，就算是我們兩個聚會了……而且，我爸媽現在正商量著買新房子呢，到時候你來串門正好……”

　　何倩笑了笑，“好，如果我真的過不下去了，會去投奔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