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身為南部威震一方的黑道名人、耆碩大老,夏彪鮮少自己出面管事。大部分的事都由長老或底下的堂主們負責,通常都是事情已經處理到最後階段,需要一個人來做最後的仲裁或議定時,才會請他出面。
當然,如果他的兩個兒子——夏寰跟夏宇能更成材一點,或是聽話一點,連這最後階段的雜事,自己也能一併交出去,真正過起悠閒的退休生活。
可恨的是,自己生的兒子,一個忤逆成性,早早就背叛他的期待,自己跑到台北去闖名堂;另一個雖然不像他大哥那樣動不動就頂撞自己,於是把期望都放在他身上,但幾個月前他卻拎著行李,快樂地離巢而去。
害他不得清閒,得繼續操勞這把老骨頭。
蹺著二郎腿,坐在客廳,夏彪瞄了瞄一旁的時鐘,等著早已經約好前來拜訪的客人,也差不多該來了。
這時,底下的人走近他,低聲地報告說:「大A,人客已經到門口了。」
「厚,卡緊請人入內呀!」
一名與夏彪短小精悍的體格恰成反比,年紀卻與他相當,同樣是五十到六十歲間、骨瘦如柴的蒼發男人,領著一名年輕男子,一前一後地走進客廳裡。
夏彪掛上大大的笑臉,伸手相迎。
「阿龍!辛苦辛苦,這幾個月的苦窯生活,吃下少苦頭厚?」
「彪兄,這一陣子勞煩你很多代志。對你,我不知怎樣跟你說多謝才對。我真是……」先是一個深深的鞠躬,「文龍堂」的大哥蔡水龍哽咽地說。
「厚,講這作啥?你嘛卡拜託A!咱兩人的交情,沒有五十年也有三十載,我不幫你要幫誰?同款代志換作是發生在我頭殼上,你同款會為我出頭,對不?你對我說多謝,反倒是把我當作外人看,講得太過生分了!」
「彪兄……」
「人能平平安安地返來,比啥米攏重要!來,今日我做主人,你一定要讓我好好款待一頓,栽某?」
兩人寒暄了一會兒後,夏彪招呼著蔡水龍坐下來聊。
「其實,我今天來除了想要謝謝彪兄這陣子的幫忙外,還有另一件事要向你報告。阿禛這個孩子,你也有面識才對吧?」
「嗯?這不是管禛嘛!當初叫他來找我的,不就是你嗎?阿龍。我怎會不認識他哩?看你是老糊塗嘍!」
夏彪笑著,轉頭問年輕人道:「今日你是陪阿龍來看我的啊?聽講你在台北幹得有聲有色的,讓我家那個很傷腦筋呢!」
生就一副精明、老謀深算臉孔的陰森三白眼男子斂斂眉,畢恭畢敬地低頭向夏彪請安道:「是夏老您太誇獎了。」
「少年仔懂謙虛是好事。」點頭,夏彪很滿意地再看向好友。「對了,你陣前講的報告是什麼報告?」
蔡水龍導入主題。「不瞞你說,我這趟進去窯裡,已經發覺到自己有再有那款氣力,跟穿制服仔的鬥下去了。本來已經盤算好,等我一出來就金盆洗手,反正組已經散散去了。誰知,管禛這猴死囡仔卻多事,幫我把『文龍堂』再重組起來。唉……」
夏彪瞟了一眼低頭不語的管禛。對大哥的忠誠被視為「多管閒事」,一定很難過吧?瞧他,沮喪得怪可憐的。
「阿龍,你不可講這樣,這個小子也是一心為著你。這年頭,會這樣尊敬我們這些老大人的後生(晚輩)已經沒幾個,你愛知自己是多有福氣。」
「這兩件代志不能兜作一件去講。」蔡水龍搖了搖頭。
「不過,既然他們這些小的已經把『文龍堂』重新組織起來,我也不能喊收就收……不對,應該是說,我已經沒這款資格,叫他們將堂口收起來。」
「是啊,你就放棄金盆洗手的傻念頭,重新站出來,把『文龍堂』再弄起來就大家歡喜呀!」
「不對,彪兄。我的意思是,我要正式退隱江湖,把『文龍堂』交到下一代的手頭。現在阿禛對外攏說他是代理的堂主,這樣行不通。我想要找一天好日子,替他辦一個儀式,親手把『代理』兩字拿走,叫他做第二代的堂主。」
夏彪聞言,閉上嘴思考著。
倏地,原本站在蔡水龍身後的管禛立刻走到他們面前,撲通地跪下說:「夏老,請你苦勸堂主,目前『文龍堂』也剛重新起步,非常需要堂主的力量。萬一他放棄我和『文龍堂』,『文龍堂』的未來等於只剩一片黑暗天。請你一定要幫這個忙!」
蔡水龍氣得起身。「阿禛,惦聲!大人在講話,沒有你插嘴的分!」
「好了、好了,你也不用跟小的計較。」夏彪一手橫在老友胸前,制止他動手。「管禛,這是你的不對。要是你們老大啥都沒在想,就說要退出江湖,我一定會擋他。不過阿龍已經講得很明白了,不是嗎?」
年輕男子愕然地抬起頭。
「你要想得遠一點。『文龍堂』是阿龍一生的心血,他比誰人都更在乎『文龍堂』是好還是壞,他既然講要交給你,代表你的堂主對你的信賴有多大。少年人不可辜負老大人的期待,不可閃避。上一代的說要交棒給下一代,是天經地義的,你只要抬頭挺胸地接下來,並好好地傳下去,就算對得起大哥了。知不知?」
「……」管禛在兩個大哥的連手施壓下,終於放棄掙扎。「是。一切,就照堂主和夏老的意思,由兩位作主。」
「很好!太值得高興了!今日不但要慶祝阿龍回來,還要慶祝你有了接班的,可以開始享福。XX的,這麼歡喜的事,不喝它幾杯哪可以!喂,酒席傳好啊袂?叫師傅動作快點,不可讓人客等太久!」
混江湖的,多半都是些血氣方剛的人種,因此遇到可以慶祝的場合,他們是絕對不會錯過機會大吃大喝、大吵大鬧的。
用不著等到酒過三巡,場子裡還維持得住清醒的人,只剩下頭腦派的管禛。其它人,包括從外頭找來坐陪的酒店公關到兩個老大哥,都已經喝得面酣耳熱、兩眼迷濛了,尤其是夏彪,他拉開粗大的嗓門,鬧得最凶。
「喂!阿龍,我也和你同款,拚死拚活大半輩子,唯一的願望,就是有一天能在眾人面前把棒子交給下一代。只不過,你比我卡走運,已經找到能夠讓你放手免睬代志的優秀人才。反倒你看我這邊,那兩個不像樣的歹子,完全未凍乎我偎靠。還是你卡幸福!」夏彪一提到兩個兒子,火氣在酒精的助長下,上升得更快。
「你免著急。在我看,阿寰已經做得很不錯了。他也還很少年,等時間一到,他自然會想要娶妻生子,你就安心等抱孫吧,彪哥。」
「唉,你佘攏不知,才會這麼講。講出來給你聽,我有多見笑、面子攏了了去!阿寰為著身邊的一個查甫醫生,不想尬查某結婚,講什麼也要鬥陣,已經跟我翻臉了,你甘知?若不是阿香給我擋著,我早就打死他了!那個不孝子!」
蔡水龍嚇了一跳,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什麼好。「阿寰他……哪A……」
夏彪哼了一聲,把烈酒往喉嚨裡灌,不予作答。
蔡水龍知道自己不能隨隨便便地安慰,要不然可會傷了老大哥的自尊。
「是說……你不是還有一個兒子,那個小的……」想了想,他才說。
「阿宇比越他哥是聽話一點點。」夏彪悻幸然地說:「不過,有他阿兄的例子在頭前,誰能保證他會一路聽話聽到底?現在他走去美國讀書,不一定幾個月後,就給我娶個阿斗仔查某,住在美國不想要回來了。」
「你不要把代志往壞的方面去想,我相信他會回來台灣的!」
「那也很歹講。少年人亂亂愛起來,啥攏沒放在眼中。所以……嘿嘿嘿,我也早有打算。不管他們兩個人要接受還是不要接受,我是一定要看到金孫的面,才甘願死。若是查某孫,我也可以替她找一個卡厲害的夫婿,叫他入贅,這樣我就不怕沒有人要繼承我夏家了。」
「你講的打算是什麼打算?」
「嘿嘿,我會先講給你這個老朋友聽,只不過你還不可講出去喔!我想要等到時機成熟了後,再對阿寰使出這張王牌,殺他一個未赴換手!」
黃湯下肚降低了夏彪的戒備,他完全沒考慮到自己說出的秘密手段,不只有老友聽見,還有同席的管禛也知道了。
……不,應該說他有注意到,但過去因為管禛曾幫他對付過夏寰身邊的男愛人,和夏寰結了不小的梁子,兩人形同水火,他找不到管禛會去向夏寰告密的動機,所以才會直覺地沒將管禛列入「警戒範圍」中。
而這個漏洞,對未來的事態,產生了想像不到的影響……
一直默默喝著酒的管禛,眼瞼低垂的奸巧黑眸閃爍了一下。
這秘密,對他可說是毫無價值,因為他一點也不在乎夏寰或他弟弟的死活。
反而兩兄弟逼得夏老得用上卑鄙手段,才能獲得傳承香火的繼承人這點,讓管禛很不爽。
那些目無尊長的傢伙,應該死好!看他們吃頓苦頭,不是挺大快人心的?
但,這個乍看之下沒有半點價值的秘密,如果好好地利用它,或許會得到出人意表的高價報酬。
揚超薄唇,他已經等不及打道回府,佈置一個精美的陷阱,請某人入甕了。
望著牆上的鍾一分一秒地接近約定的時間,小汪的臉色益發難看。
拿「他一定是在唬爛、吹牛」的理由自我洗腦,說服自己沒有赴約的必要,可是內心卻忐忑不安。其實他非常清楚,管禛這個人不做沒有把握的威脅。
那個男人確實是狡猾,然而他不是耍老千、放大話的那一類人,如果他用了「你會後悔莫及」的字眼,就代表他手中一定握有什麼籌碼。
好苦。
這已經快變成一種本能反應。像是想著「酸梅」兩字,口中會自然分泌唾液一樣。每次記憶一倒轉到有關「管禛」的事,一段段的影像,都會帶出一股自內臟湧到喉嚨頂部的苦澀汁液,吐不出、嚥不下。
腦中與那人有關的一切,不是「痛」,就是「苦」。
自己從小到大最不喜歡記東西了,與朋友之間再怎麼生氣的吵架,睡一覺起來就可忘得一乾二淨的特異功能,為何碰上了管禛就完全無法發揮效用?
忘得了的話,能有多輕鬆啊……
不只一次,在自己嘴中充滿苦澀滋味時,他就忿忿不解。像自己這麼笨的腦袋,連名字要怎麼寫,偶爾都得問人家才想得起來的三分鐘記憶力,為什麼會把關於管禛的事記得一清二楚呢?
彷彿一部設定好的DVD,想跳到哪個片段,畫面馬上就會浮現出來。
初次在「全宇盟」的總部,板著張撲克臉的男人踏入小汪眼界中的時候;小汪不服氣阿超的地位要被一個外人搶走,故意惡整了他一頓,哪知他卻張著一雙冷靜、嘲諷的兇惡三白眼,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中,讓小汪備覺恥辱的時候;還有……當那雙眼失去了冷靜,如同狂犬般撲向自己的時候。
只要閉上雙眼,「那個時候」跟著管禛一起侵蝕自己的黑暗,又會重新來襲。
在漆黑的密室中,被硬生生扯裂開的——痛。
在夜色中,被壓倒在另一具雄性底下的——羞辱。
在迷宮般的混沌情緒中,被灌注到自己體內的——毒液。
任何一段忌憚記憶,都可喚醒小汪恐懼的哆嗦。他必須掐緊拳頭,傾全力把意識留在眼前,否則無法和那股拉著人墜落到無底深淵的引力展開對抗。
為什麼抹煞不掉呢?
倘若有人發明了一種手術或藥物,可以忘記某一段你不要的回憶時,小汪會毫不遲疑地掏出鈔票,管它風險再大,也想將管禛從自己的腦海中、生命裡、記憶中抹除。
小汪低頭望著自己的雙手。還有一點令他不明白,自己應該要將管禛當成敵人般去憎恨的,但……
厭惡當然是有的,也有氣到牙癢難耐、想反咬他一口的怒火,在和英治哥連手對那傢伙還以顏色的時候,更是有出了口氣的爽快。
我,無法恨那傢伙……不對,有時我真的恨他,但有時我也非常可憐他;有時我氣他氣得要命,但有時我也無法不去想他。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小汪緊壓著揪結的胸口,這種不上不下、不明不白、讓人氣鬱自傷的狀況,已經超出了他能應付的範圍。
最在乎的是家人。
打從心底崇拜的是夏哥。
願意生死與共、獨一無二的好友是阿超。
這就是不擅長動腦的小汪最喜歡的狀況——能夠明確地定義出「朋友」於「敵人」。明知自己不適合複雜的思考,所以他早已養成習慣,看得順眼的和看不順眼的二分法。
這二分法有個好處,就是大原則容易掌握。一旦天底下被劃分成「自己的人」與「敵人」兩邊,不管在什麼時候、什麼場合,遇到什麼變化、狀況,也能很快地對應,鮮少有誤判產生。
對自己的人,給予保護與絕對信賴。
對敵人,毫不留情地施加打擊與壓制之力,不是消滅就是收服。
這個簡單易懂的原則,使小汪充分發揮單純、熱血、行動力十足的長處,一路走過這條隨時喪命也不奇怪的艱險、危機四伏的道路。雖然不是毫髮無傷,起碼也沒受過重傷、缺手斷腿,至今還活蹦亂跳。
可是管禛的出現,壞了這個原則。
在小汪面前,第一次遇上自己無法清楚說出是敵是友的人物。這個灰色地帶攪亂了小汪的處理能力,一遇到管禛引發的狀況,小汪就會陷入無法判斷的困境中。
之前為此吃了幾次大虧,這回……
「……小汪大哥?小汪大哥!」
小汪根本沒注意一旁的眼鏡仔在叫他,直到眼鏡仔碰了碰他的肩膀,他才驚跳起來地說:「唔哇!」
「啊!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嚇小汪大哥的!我只是看你的茶都冷了,想問你要不要換一杯熱的?」
太丟臉了。小汪知道,大驚小怪的是自己。自從被管禛強迫發生關係之後,他的神經彷彿被改造過,不管有心或無意,對別人——特別是男人——的碰觸,總會產生過度的反應。
平時小汪會刻意去掩飾這種不自然的反應,但一個不留神時,剛剛那樣嚇到別人的尷尬情況就無法避免了。
「不用了,謝謝你。」想一想,小汪還是下定決心。
「等會兒我還有個約。」
「是……」眼鏡仔回答的時候,眼神飄了飄。
小汪一皺眉。「你還有話想跟我說的話,就說出來。我最討厭人家吞吞吐吐、要說不說的。屁和話一樣,吞進去有傷身體,該放就要放出來。」
眼鏡仔臉一紅。「沒有,我是看小汪大哥這兩、三個鐘頭一直在歎氣,臉色也很煩惱的樣子,想知道有沒有我可以幫得上忙的地方?可是像我這種不成熟的小鬼,即使說要幫忙小汪大哥,可能也派不上什麼用場,萬一反過來給你增添麻煩的話……」
剩下的不用講,小汪也懂,一笑。
「笨蛋,想那麼多幹麼?我小汪看起來像是那種會跟底下人客氣的傢伙嗎?用得上你的時候,我自然會開口。我沒開口要你幫忙,不是看不起你的能力,也不是想在你們這些小鬼面前打腫臉充胖子,只是有沒有這個需要而已。」
樣貌溫和卻染了頭大紅髮的年輕人,穩重的表情沒露出明顯笑意,眼睛卻閃閃發亮。
小汪的話語,無疑地溫暖了他的心。
任何時代都會有一群人,或因為出身、家庭或社會結構失調的各種因素,走上偏離正道的路。在這群失去方向、彷徨不知何處可容身的人面前,假使出現了一個能棲身、並認同自己的地方,他們也會像溺水之人捉住浮木般,緊緊地、牢牢地守住那個地方,拚死效忠。
如同過去小汪、阿超對於賞識並認同自己的夏寰付出忠誠一樣,漸漸地,新一代的成員也對小汪及各堂主產生了效忠心,一層層的組織擴大,方造就了今日「全宇盟」的規模。
「謝謝小汪大哥的教誨。」眼鏡仔細心地問:「您要外出,需要叫車吧?」
「不,我開公司的車去——」
小汪忽然想到一個好主意。
「眼鏡仔,你會開車嗎?有駕照吧?」
「有啊!」
「那由你來開車。」小汪把車鑰匙丟給他。「走吧!」
以前的自己,大概不會想到這種「非常」手段。只是恰巧眼鏡仔說要「幫忙」,剛好他又對於管禛的「邀約」有種揮之不去的不祥預感。若是帶著小弟赴約,那傢伙也不可能會做出什麼太過分的事(像是把自己拉進旅館房間裡之類的),否則此事一傳到夏哥耳中,管禛的處境就和腳下踩著火炭的人沒兩樣了。
腕上勞力士鑽表上的指針,一步步遠離兩點的時刻,往三點邁進。坐在黑色奔馳車內的管禛,不自覺地揚起失望的嘲諷微笑。
「該說是我的榮幸,還是你對夏寰的忠心也不過就這麼一些……呵,凡事往好處看,就當作是你在意我的程度,高過你在乎夏寰死活的程度好了。」喃喃自語完,管禛轉動鑰匙,發動車子。
嘎嘎——
長長的煞車聲率先引人注意,接著,一輛菱帥休旅改裝車高速駛入停車場內,在經過賓上車前方時,緩慢降下的電動車窗內,一雙警戒、如野貓般靈活的黑瞳與賓上車內的人對上了。
「……坐在助手席?原來如此。一個人來,會怕嗎?再怎麼笨,跌了幾次跤,總也想出了預防的招式。」挑了挑眉,在車內的管禛冷笑了下,動手熄火之後,走下車。
等了一會兒,菱帥車上的男人也走了出來。
「你的運氣不錯,本來我已經放棄再等下去了。」特地把手腕上的表朝著他,管禛扯扯單邊唇角說:「你遲到三十分鐘的理由,該不會像小姐要出門約會前挑不定要穿哪件漂亮內衣一樣,在挑內褲吧?」
倒豎的眉心緊皺在一起,小汪哼地說:「我和某個一天到晚躲在暗處算計人的傢伙不一樣,很忙的好不好?你說有關夏哥的消息究竟是什麼?」
不同於小汪的急躁,管禛氣定神閒,一抬下顎。「特地帶個保鏢過來,不像行事魯莽的你會做的事。既然帶人來了,何不叫他下車,過來打聲招呼?」
「沒那個必要。你要講不講?不講,我走人了。」
「『全宇盟』在不久的將來,將會陷入分裂的內鬥中。」驀地,管禛朝小汪的心臟射了一把冷箭。
「哈、哈哈……你胡說八道什麼?有夏哥在,才不會有什麼內鬥!」抽搐地擠出不屑的笑臉,小汪搖了搖頭。「虧我還撥出時間過來,結果是我看走眼了,你居然是這種信口開河,捏造出沒憑沒據謠言的傢伙。你的目的是什麼?」
管禛牽動了下唇角。「我不知道過去的紀錄,但,至少這一次,你自負的眼力沒辜負你。」
小汪閉上抽搐的唇角,改以戒備的眼神緊盯著他。
「通常一個幫派擴大後,為了爭權奪利,內部多少都會有點不和。就這點而言,『全宇盟』可說是得天獨厚,由於有極端強勢的頭頭——夏寰這個獨裁者在,他說了就算,所以讓你們連意見不和、爭搶地盤的鬥爭都不曾發生過半次。」
管禛曾有段期間「寄居」在「全宇盟」中,因此非常清楚內部的情況,每句話都有其根據,自然沒留給小汪什麼反駁空間。
「『全宇盟』內部不會為了利益而鬥爭,卻不代表沒有內鬥的可能。如果是由『忠心』二字所引發的鬥爭,照樣會讓『全宇盟』分裂兩半,流血互戰。」
小汪越聽,臉色越凶狠。「你拐彎抹角地,到底想講什麼?是有人要對夏哥不利嗎?哪一個藏在我們『全宇盟』裡的傢伙想對夏哥動手嗎?」
「小孩子。」
「哈啊?」
「很快地,你的夏哥就會有個『不請自來』的兒子或女兒要誕生了。」
小汪一副「你瘋了」的表情,哈哈一笑說:「你是吃飽撐著沒事幹了?要製造這種笑話給我聽,請等到來年的愚人節再說。夏哥的小北鼻要生了?哈哈,我回去一定要講給夏哥聽,太妙了!」
「不是笑話。」
額上青筋倏地浮現,小汪雙手插腰地痛斥道:「夠了!你這種瘋話要騙誰我都不在乎,但我是不可能會相信的!夏哥玩得最凶的時候,也沒傳出女人幫他生下私生子的消息,可見他在這方面有多謹慎。更何況,近幾年他除了英治哥以外沒別人,這一點,沒人比一直待在夏哥身邊的我更清楚了!」
輕哼了一聲,管禛聳聳肩說:「我不會和你爭辯夏寰的下半身能不能守得住貞潔。你難道不知道,男人與女人不見得一定要上床,才生得出小孩嗎?」
小汪愣住,繼而想到四個字!
「人工受孕?!夏哥什麼時候……」
「夏寰自己恐怕都不知道。據說是在十年以前,透過某個夏寰還挺中意的酒店女公關收集的事後保險套,將裡面的種子冷凍保存到最近才拿出來使用的。最初的目的,好像只是未雨綢繆,怕夏寰在外頭橫衝直撞的莽行會提早斷送自己的性命,純粹像是買個『保險』似的。」
「就算如此,怎麼可能在夏哥不知情的狀況下保存他的精子?這種機構不是應該要本人親自出面才可以——」
關鍵是在「錢」吧。小汪講到一半,留心到管禛但笑不語的冷嘲眼神,立刻吞下剩餘的話。在這個地下世界裡,錢+暴力就能打開許多通路。譬如,買賣槍枝的通路、專門進行非法手術的密醫通路等等。
「說到這邊,你也應該知道了吧?有辦法或者說有理由做這種事的人……想來想去也只有一個。」
小汪險色灰白,囁嚅地說:「夏哥的……」
點點頭,管禛揭曉謎底地冷笑道:「昨天我親耳聽夏老說的,他找的代理孕母現在已經確定懷孕三個月了。高興吧,再過七個月,你們的夏哥就有後了。問題是,伴隨著這個小孩子來的,可不全然都是值得慶祝的事。」
小汪從來沒比此刻更痛恨自己貧瘠的腦袋。他僅能想像得出,得知此事後,對英治哥會造成什麼樣的打擊,而連帶著也一定會對夏哥產生影響。如果兩人之間發生嚴重爭吵……依照過去的紀錄來看,大家的日子會很不好過是可想而知的。
但是,管禛說會有分裂的危機,又是怎麼來的?
……等一等,現在提早得知了此事,我又該怎麼去處理?我該先找英治哥商量?還是去告訴夏哥?跟誰商量這件事才是最好的?不對,還是我先去調查那個代理孕母住什麼地方?
小汪多希望阿超就在身邊,起碼有個能讓他放心商量的對象。
「要不要我指點你一點迷津?」
管禛好心的提案令小汪猛地抬起頭,狐疑地看著他。「你?」
「你想不出該拿這消息怎麼辦吧?我可以告訴你幾個方案,讓你去選擇。至於報酬的部分……就全憑你的『良心』好了。」邪氣的笑令人下寒而慄。
小汪咬住了唇,難以抉擇地握緊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