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快正午的陽氣正旺,就算是隱身,他也有點吃不消了。
憐君只手遮陽,退避到廊上,成簾的串串玉珠帶來陣陣涼氣,他略鬆口氣,正要想個辦法到大廳去,廊腰轉來一名十四、五歲的孩子。那孩子生得普通,帶點土氣,樸實的衣著應是這裡的小僕,令憐君注意的不是這孩子的外表,而是那孩子的後頭有……憐君秀眸大張,瞪著這孩子突然撫著胸口痛苦倒下,接著,黑白無常拖著鐵鏈……吱——鐵鏈曳地的聲響格外刺耳。
“墨新,年十五,七月初二死於八風園……”陰聲迷亂鬼魅,復誦著生死命數
憐君連忙背過身,掩耳不敢再聽下去。
過了良久——“憐君。”不知是哪位無常大人開了口。
“……是。”憐君唯唯諾諾縮著身子,不想看勾魂那一幕。
“結束了,你可以轉過來了。”
“大人…憐君、憐君……還是覺得這頭的風比較清爽……”他很沒用地說道
“憐君,你畢竟是要在地府做事的,再不習慣這種事情,會令判官難做人的。”
“憐君並非不習慣這種事,只是……如果二位大人能夠再玉樹臨風一點,再跟潘安套點交情就好了……”身後一陣低氣壓,冷得令人發抖,他只是說實話而已嘛。憐君扁著嘴,問道︰
“這位小兄弟他……
“陽壽已盡,這事你也經歷過。可惜他孤身一人,無人送終,憐君,你此次上來,身負重任,盼你早日功德圓滿,不辱判官之名。”
“是是是,憐君心中已有計較,絕對圓滿達成。”
等到身後陰風漸遠,憐君才以袖遮面,悄悄回頭偷覦,果然廊上只剩一具少年屍首。
他注視著那少年屍身一陣,嘆了口氣︰“不就說,都是黃粱一夢嗎?”
他負手東張西望,沒人路過發現這具屍首,也罷,人死後魂離,皮囊已無任何意義,他正要離開,哪知一抹黑影掠過,嚇得他驚喘出聲。
那黑影試著竄進少年屍首又彈震出去。
憐君第一次見到有小鬼冒著魂飛魄散的危險,想要借屍還魂。昨晚他見這園林裡連個鬼都沒有,這小鬼肯定是跟在黑白無常身後進來的。
“有沒有搞錯…”憐君喃喃︰“沒有還陽令,還敢借屍還魂?”還陽令還陽令,他低頭又掏出大把權杖,一一數過,數到最後一塊權杖──還陽令。他心頭撲通跳著,不對,他哪來的心跳,最多是有點。還陽令耶,當初隨便申請一堆權杖以備不時之須,現在有還陽令,他可以以人身進玉春樓,就算是破窗而人,也不會受符咒影響吧
愈想愈可行,憐君雙手合十對著那少年屍首,誠心道︰
“小兄弟,皮囊借我一用,我乃地府雇員,等我事情辦妥後,定會將你的後事一並處理好,凡舉棺木、墳地、壽衣都會為你想辦法,你要有需要,我也會找人來哭墳……咦,別搶別搶別跟我搶啊!
見那小鬼又不知死活來借屍,憐君連忙握緊還陽令,搶先一步隱人墨新的軀殼裡。
快吐了快吐了?——
“嘔……”少年幹嘔難止。
“墨新,墨新!”一名黃衫婢女見少年蹲在地上嘔著膽汁,掩鼻上前。“你是怎麼了?”他怎麼了?他是身體適應不良癥啊!地府書上有寫,借屍還魂,是借他人的屍,魂魄不合,必定渾身不適。
他頭暈目眩,心髒發痛,四肢百骸如被地府索命鐵鏈鎖住似的,沉重到他都快沉進地面了。
現在的他,活生生像穿了件不合身的衣物,他臨陣脫逃行不行?
“墨新?
原來這少年叫墨新。他記得這裡的僕役姓都跟主子姓,而主子有六名,他姓墨,那就是二爺墨隨華的人了
憐君又幹嘔一陣,只覺苦不堪言
還陽令只能使用一次,最多撐五天就得退出這身子,現在他退了,再進來就是違反地府法則。
只能忍!他抹抹嘴,可憐兮兮地抬臉,委屈地說道︰
“我沒事,可能是有點中暑了。黃鶯姐姐,墨二爺要我上前廳找他,前廳往哪走?”
那叫黃鶯的婢女一怔,傻傻望著他水汪汪的眼兒,直覺問道︰“二爺找你這小子做什麼?
“這個……”憐君見她端著食盤,很機靈地說︰“中午了,二爺要我送午飯過去,我不小心迷路了。”他話才說完,黃鶯用力打向他的後腦勺,潑辣罵道︰“你這小子也敢騙人!明明你被二爺三令五申不得在他吃飯時候靠近,他會找你這小子送飯?你連我也敢騙!
再打!墨新,十五歲少年。
長相老實,甚至帶點土氣,沒有家人,心髒有病,二年前以平民身分賣到這裡做事。大興皇朝裡地位最低微的就是奴人,奴人之上即是平民。人口買賣裡,奴人幾乎與畜生地位相同,身有奴味額有奴印,價,也因此廣受皇朝百姓富商歡迎,低價購人,用壞了丟了就是
甚至,奴人無墳,死後丟棄山野,官府也不會去追究。至於一般百姓賣身為奴僕則較為昂貴,除非體面貴族需要沒有氣味的家僕,否則在皇朝裡一般平民直接賣身不易,須先轉奴人再賣。墨新幸運,八風園是少數願購人一般賣身百姓的地方,他唯一被指派做的事,就是照顧墨隨華的愛駒。
興許他對馬兒有一套,墨隨華不曾指派他做過其他雜事。吃睡都在馬廄,成天與馬為伍,身上隨時沾染馬味,因此有潔癖的墨隨華拒絕讓這小子在吃飯時接近。
現在的墨新,後腦還被打得發痛,兩頰烙著五爪紅印,捧著食盤,依著黃鶯姐姐指的方向,一路往前廳走去
他這般倒楣…憐君用力吸吸鼻子,果然聞到一股馬騷味。早知如此,剛才就多多考慮一下。
真臭真臭,他是一介文弱書生耶……憐君面色淒苦地來到大廳。他低頭看看菜色,黃鶯是個好姑娘,在把他揍到滿面豬頭後,認定他是想見楚家莊的絕色美人,便讓他送菜來,不過,後果自理。
他送的這盤菜,是炒銀芽,他用力聞,再聞熱騰騰中帶點新鮮的素色香味。四處無人,他撿了根銀芽塞進嘴裡,細細嚼著,隨即吐了出來。地府書上忘記錄上一條,借屍還魂吃下的東西,真是……難吃到極點。“墨新!原來菜在你這裡,難怪少了一盤!”一名紅衣女奴人剛從前廳出來,一見是他,就要接菜過去。
憐君側身讓開,笑道︰
“姐姐,我來我來!我想看看二爺帶回來的楚姑娘生得如何?”
那紅衣奴人先是一怔,而後低聲罵道︰
“有什麼好看的?”
“唔,我好奇五爺未來的妻子跟前任妻子差在哪嘛。”
“楚家小姐比春花小姐美麗許多,但你才來府裡多久,連春花小姐也沒瞧過一眼,你去做什麼?
“我、我想看看美人嘛……”後腦又遭襲。可憐的墨新,在這府裡到底是受到何等待遇啊?白他一記眼憐君露出笑臉,“去去去,若是讓二爺罵了,我可不理。”
“謝謝姐姐。”忙著跳上階梯,突地他又回頭,正好迎上看他的古怪眼光。“姐姐,我有件事想問。”回神,用力眨了眨眼,定楮望著眼前的人。這是墨新沒錯,可是剛才那笑容怎麼似曾相識……
“那個……春花姑娘嫁給了南宮朗,為什麼你還叫她小姐?”憐君好奇地問道。
“咦,這、這、因為大夥都這麼叫她啊。”
憐君搔搔頭。“是這樣啊……
擺出茶壺姿勢,斥道︰
“還不快去送菜。主子們雖然隨意,但菜涼了,你也有罪受的!”
憐君連忙應著,趕快溜進大廳裡。
廳裡無人,但盈盈笑語自附近傳來,他摸索一會兒,沿著銀鈴笑聲,穿過約十步的室內小廊道,來到新建的附屬小食廳。
他難得一見這種精美小廳,好奇心不在話下,一時失神,直到飯桌那頭有人喊道︰
“小土包子,就算你打算杵在那兒一整天,也得先把菜端上來啊。”
憐君聞言,連忙上前奉菜。
說話的那人正是先前奔到玉春樓的歸無道,那時他一臉暴戾之氣,現在倒是換臉換得很快,變成一張可親的娃娃臉,恍若毫無心眼的弱冠少年。
憐君沒放太多注意力在歸無道身上,他偷偷瞄著飯桌……歸無道的右側是藍藍,左側是墨隨華,而墨隨華的另一側空了個位子,空位的隔壁是一名美麗的姑娘……憐君直盯著她不放。
原來,這就是那像春花的楚姑娘啊…唔,春花是長這樣嗎?
“小新,誰叫你送菜來的?”墨隨華有些不悅地問道。
“呃……我瞧廚房忙,就去幫忙……”
一身天藍俊俏女裝的藍藍掩嘴,笑著
“打你出現,這兒就成了馬廄,都是馬味呢。”
憐君委屈地撇嘴。他也不想啊。
“真是沒規矩,讓楚姐姐見笑了。”藍藍親切地朝那姓楚的姑娘笑了笑,然後白憐君一眼,道︰“還不快出去!”
“這個……一定要出去嗎?
憐君這一句話才說出口,飯桌上的三人同時抬頭望向他。
墨隨華皺起眉,藍藍略帶驚訝,歸無道則眯起眼……由這些反應,憐君赫然明白在這座八風園裡,尊卑分明,絕不容許下頭的人違抗,即使主子們此刻看起來隨意可親,和樂融融。
哎,他應該先做好功課再附身的。他囁嚅著︰“小新只是想……聽說今天來了貴客,跟春花小姐很像……”
是他錯覺嗎?飯廳的氣氛似乎凍結了。
藍藍嘴角一彎,帶抹冷意地笑著。
“誰允你提她的名?你竟拿春花那女人跟楚姐姐並提,是想挨鞭子了?”
原來春花被人憎恨著!憐君隨機應變,立即抬頭挺胸,大聲說道︰
“是啊,小新也這麼覺得!春花小姐我是沒見過,但我一見到楚小姐,簡直是驚為天人,楚小姐沉魚落雁,閉月羞花,貌比西施,這樣出采的美貌,世上有一個已經是奢侈了,哪來的第二個?春花……春花小姐哪比得上呢?”他非常理所當然地拍著馬屁。
嗚,他是個讀書人,他出賣了尊嚴……飯廳的氣氛再度凝結成冰。不會吧,他又說錯話了嗎?
藍藍一時目瞪口呆,墨隨華若有所思地注視他,而歸無道那少年般無垢的笑顏則是沉了下來。
“是啊……小新說得真好。”藍藍回神,緩緩點著頭,笑道︰“你說得真好,我第一次見到楚姐姐,也跟小新這般心思,哪有人比得上啊……我直想著,非要跟姐姐認識不可,如果你能久留在八風園裡多好。”
“春花是誰?”那姓楚的姑娘,終于開了口。憐君注意到這三人表情各異,最後是墨隨華淡淡道︰“不過是個舉無輕重的死人而已。”
“墨爺辦的法會就是為這個叫春花的姑娘嗎?”楚姑娘也淡然回應。
少年般的無辜笑顏短暫崩塌了,歸無道轉向墨隨華,疑聲問道︰
“二哥,你……”
墨隨華依舊微笑著,眼神略嫌冷硬。
“現在春花是個死人,但好歹也曾在八風園住過,替她辦個小法會,這是咱們該做的,過了這三天法會,春花與八風園再無關系。”
歸無道眯眼,但還來不及開口,憐君就脫口叫道︰
“三天?”眾人目光又落在他身上,他好想哭,但必須忍著。
“……二爺真是太太情深意重了!三天……太夠了!將來小新不幸亡故,還請二爺依照辦理,不,一天法會就好了!”
“誰要辦法會?”男人的聲音自憐君背後響起。南宮朗與他擦身而過,來到飯桌前。
他一身青藍長衫,交領同色,腰間系著長帶,全身淡素,但清冷妖美的麗容令整間小飯廳頓時亮了起來。憐君呆掉了。明明是像夜月般溫柔的顏色,但一轉眼,便是難以掩目的妖氣,不,是奪目到令人心震的魔顏,這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啊?他覦向那姓楚的姑娘,她正瞪著南宮朗看,彷佛也震於那樣奪人心魂的容貌之下。
一個美麗魔魅的男人自畫中來到現實生活裡,誰能不被迷惑?
墨新深吸口氣,暗自鼓舞著楚秋晨︰快被迷惑快被迷惑!墨隨華不識相,打破須臾的迷咒,神色自若道︰
“沒人在做法會,是小新這小子在胡言亂語,才十五歲,就在討論身後事了。”
南宮朗抬頭看憐君一眼,後者立即垂下臉來。
憐君用力吸吸鼻子。剛才被南宮朗的男色給迷了眼,可沒迷了鼻,南宮朗錯身而過時,他聞到一股淡淡的腥味……這種腥味真臭。
“還不快去盛飯?”墨隨華道。
憐君暗嘆口氣,充當奴人盛上滿滿一碗白飯。南宮朗就坐在“指定”的位子,隔壁就是那楚姑娘,這真是近水樓,太好了太好了。
憐君偷偷瞄著他。幾次見面,都是借著鬼火或星光打量他的,每次都是陰暗不明,讓他無法捕捉南宮朗最細微的神情。現在是大白天,他終於可以仔細一看!嗯……溫柔如月的神色在哪兒呢?
“你在看什麼?”南宮朗對上他的目光。憐君一怔,結結巴巴著︰“我在看……在看……五爺真是玉樹臨風,如同畫裡一般的謫仙人物,只是、只是,你身上好像、好像不太對勁……”
南宮朗看著他,淡淡的沒有什麼表情。
“我剛殺了人,自然有血腥味。”
藍藍不太自然地笑道︰
“五哥,正在吃飯呢,談這種事做什麼?”
“你們要我專程回來用飯,我遲到了,應當說清楚我去做些什麼才是。”
南宮朗看看菜色,似笑非笑地︰“我當園裡換大廚,才要我趕著回來,這些菜色還不都一樣?
藍藍勉強再笑︰“五哥,你沒瞧見麼,今天多了一個客人,她是楚家莊的二小姐楚秋晨,來咱們這兒住幾個月,你、你至少跟她打聲招呼吧。”
“楚家莊?”南宮朗漠視身邊的女子,不甚在意道︰“就是被你們欺壓到幾乎家破人亡的那個?”
憐君瞪大眼。
“朗弟!”墨隨華喝道。
楚秋晨低著螓首,沒有言語,但捧著的碗筷微微抖著。
“五哥!”藍藍面容驚懼,但仍是鼓起勇氣低叫︰“楚姐姐是、是我請來的,你、你就不能給個面子嗎?”
黑眸抹過寒凜的精光,隨即南宮朗動了筷子,當是賣了她面子。他完全無視身側的女子,隨意吃了幾口,突然想起一事,道︰
“二哥,這兩天城裡有人在辦法會麼?”
飯桌上三人輕地一僵,墨隨華一笑道︰
“七月鬼門開,雖然皇朝不興法會,但迷周城裡有大佛寺,信徒總會辦幾場法會的,不足為奇。怎麼了?”
南宮朗平靜道:
“倒也沒什麼事。”
“五爺認識個叫春花的姑娘嗎?”楚秋晨忽而開口。飯桌上,一片死寂。憐君非常識相地後退一步,眼珠骨碌碌地掃過每一個人的臉色。有的青臉,有的白臉,有的臉黑,有的完全無動於衷。那他該做什麼表情才好?憐君索性垂下臉,盯著自己的鞋子。
楚秋晨彷佛不知各人異色,繼續道︰
“楚家莊為了我,確實幾乎傾家蕩產家破人亡。先父臨死前,指責我紅顏禍水,要我順了八風,保住楚家其餘孩子,那時我才知道八風毀去楚家莊,就是為了討我這個人。現在,我才真正明白,你們要的,也不是楚秋晨這個人,而是春花這個死人。我跟她真這麼像?像到不惜逼楚家莊上絕路,也要得到與她相像的我嗎?
憐君聞言,搗住嘴,抬眼瞪著南宮朗。南宮朗早在她提及春花時,就已經停止吃食。他徐徐玩弄著筷子,眼簾半垂,薄薄的嘴角勾起,噙著若有似無的鄙笑。
飯廳裡的氣溫遽降,歸無道與墨隨華暗自交換一眼,渾身戒備。
楚秋晨掃過眾人,最後毫無所懼盯著南宮朗,勾勒出美麗的冷笑。
“原來,跟春花相好的是五爺啊。這叫春花的,真是罪孽深重,如今正逢七月鬼門開,我要燒狀紙下地府,讓地府閻王好好判這春花罪刑,為了她,我楚家毀於一旦……”
“你敢!
“朗弟,小心有毒!”
“五哥,不要!”
憐君只是一個小書生,根本沒習過武,所以接下來的事,到底是怎麼運轉的,他完全在狀況外。
他只全神貫注在南宮朗的臉上。
他從未看過南宮朗面露嗜血邪氣,一時傻住,來不及有任何反應。
當楚秋晨提到燒狀紙告春花的時候,南宮朗遽爾起身,墨隨華、歸無道也迅疾阻擋。
南宮朗一出手,憐君又聽見墨隨華大叫“小心”,然後!然後!憐君被暗算了!楚秋晨自袖間灑出不知名的粉末,歸無道眼尖,就近踹了憐君一腳,憐君直接撲向南宮朗跟楚秋晨間,粉末灑了他一身。
他狼狽地撞進南宮朗懷裡,南宮朗心狠手辣,不念主僕之情,拂袖震開他可憐的少年身軀。
他眼淚滾落,非常慘無人道地撞來撞去,最後飽受摧殘地滾到地上。哪有這種事的,他是一介書生…只是一介書生而已,好不好?
“想要殺我,你也得看看有沒有這個本事。”南宮朗冷笑道,無視地上跌成大字型的憐君。
楚秋晨面白如紙,咬牙切齒道︰
“如果你有本事,最好現在就殺了我,否則我遲早毒死你!
藍藍硬著頭皮要出面緩頰,墨隨華立即拉住她。
南宮朗抿嘴而笑,笑得十分歡暢,但笑意始終未達那沒有光的黑眸。
“要毒死一個人,可不是用嘴說,我倒想看看你有多少本事。”
“哼,我不但要毒死你,我也會去扒那叫春花的墳……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見到南宮朗本是妖氣沖天的神色化為殺氣,他殺氣畢露,揮掌相向!
“等等!”憐君沖上前去,硬是承了這狠狠火辣的一掌,整個人像斷了線的風箏飛出去,撞上粗重的樑柱。
這一次,他不隻眼淚汪汪,還淚如雨下。
不痛不痛,他是一介小書生……搞什麼!他生前都沒受過這種拳打腳踢,死後還要飽受這種淩虐,他選擇不幹行不行?
“小新!”藍藍過去強扶起他,低聲罵道︰“你出來撐什麼場面?要是被打死了……”
憐君抹抹眼淚,不太高興地說道︰
“五爺說過,除非自保,不殺女人,不打女人,怎麼可以破戒呢?
“五哥說過這話嗎?我怎麼不知道?”藍藍疑道。
南宮朗殺氣猶存,一聽憐君這話,面露異樣地望向他。
楚秋晨噫了一聲,對著憐君道︰
“你……明明中毒了,怎麼……怎沒事?
對耶,他中毒了他中毒了,中什麼毒?他是借屍還魂,中了毒也是腐壞,他完全沒有影響。
眾人的視線全落在他臉上,憐君直覺抱著肚子,假裝痛苦叫道︰
“我肚子痛…好痛…我中毒了……”他只是一個愛讀書的書生,為什麼要進這種渾水裡呢。
叮叮咚咚,動人的天樂令他心安。他小心翼翼把兩串玉珠掛在油燈下麵,輕輕踫著玉珠。叮叮咚咚,叮叮咚咚憐君開心笑著,懶洋洋地趴在稻草堆上,托腮望著隨風曳動的玉珠。
這裡不是馬廄不是馬廄,也沒有聞到馬騷味沒有聞到馬騷味,更不是躺在稻草堆上,他努力催眠自己,幻想自身睡在舒適的玉床上。
等南宮朗跟誰誰誰佳偶天成後,判官舅舅吩咐的事等於解決大半,他就能拋棄這副皮囊,直奔地府。
如果能得知南宮朗下一任老婆是誰就好了,直接把南宮朗引到她那裡,皆大歡喜。
現在可好,楚秋晨到底是不是南宮朗的另一半,他完全看不出來,只能湊合看看……嗯,雖然楚家姑娘倔了點,毒了點,狠了點,但難保不會有意外姻緣發生。
下午他偷聽到墨隨華說,這也是個法子,太溫馴的姑娘根本無法讓南宮朗放在心上,要是倔一點,也許能意外打動南宮朗。根本是打打殺殺,你死我傷吧,憐君不得其解。這二人隨便一招,身上必有損傷,這種情愛太可怕了,他是小書生,還是習慣溫柔的情感,這種打打殺殺的愛他敬謝不敏。
不過,他怎麼想不重要,在墨隨華跟歸無道的堅持之下,楚秋晨還是搬進了南宮朗的厲風樓。
根據墨隨華跟歸無道二位標準皇朝男人的意見,男女間乾柴烈火後,總有幾分眷戀,只要能打破春花的魔咒,接下來就一切好辦。
哎,他是小書生,年紀又輕,一生就只有過這麼一次愛情,他是成親後才圓的房,根本沒有機會佐證這二位男人主張的乾柴烈火論。
他嘆了口氣,一切順其自然吧,南宮朗要乾柴烈火就乾柴烈火去,反正事成之後,他就可以回地府,成為正式職官。
思及此,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心裡陡地悶了起來,索性把臉埋進草堆裡,什麼都不要再想。
墨隨華看到的就是這一幕。他一進馬廄,就瞧見十五歲的少年閑適地趴在稻草堆上,托著腮,其樂陶陶望著他不知哪偷來的二串玉珠。墨新生得老實,也長得平凡,平常說話唯唯諾諾的,以主子馬首是瞻,有一點膽小怕事,不像今天的作為。他篤信環境造就一個人,要在一夕問起微妙的變化,除非此人易容。墨新並未察覺他的出現,孩子氣地掬起串串玉珠,嘴角輕揚,笑若春風,眉目間流轉著異辨,昏暗的燭光下,那張老實臉上竟能交織出清雅的風情來。墨隨華一怔,踏出一步,又瞧見那淡雅春風漸退,恍若心事乍現,終掩沒至稻草堆中
“小新?
憐君懶懶地抬眸,與墨隨華打個照面。好一會兒,他還有點不知身在何處,神色迷迷懵懵的,而後看見墨隨華疑色漸露,連忙坐起來,叫道︰
“二爺!
墨隨華眸光銳得逼人,如噬人野獸隨時會致人於死地打量著他。
憐君努力裝無辜,遲疑問道︰“二爺,這麼晚了,您來這兒做什麼?”不怕不怕,好歹他也死過一回,這世上還有什麼好怕的?
墨隨華依舊深沉地釘住憐君。後者舔舔唇,小心翼翼輕喊︰“二爺?”
墨隨華停在他面前,目光徐徐移向油燈下系著的玉珠子,開口問道︰“這珠子是打玉簾廊道上取來的?”
“唔……嗯……”
“小新,你是第一個敢拆府裡玉珠的下人。你進府裡時,難道沒有人告訴你,府裡你要偷什麼,被發現了尚有一線生機,就是這種玉玩意,千萬不能踫。你這不是找死嗎?”
憐君愣了下,吞吞吐吐道︰
“我、我也不是偷,只是借,會還回去的。”
“這二串玉珠子夠你生活一輩子了,你會還回去嗎?”
“這是當然!這種東西我帶也帶不走。”憐君取下二串玉珠子,有點賭氣著︰“我馬上還回去就是。”
“你抬起臉來。”
憐君心不甘情不願仰起臉來,赫然發現自己竟被墨隨華的陰影罩住。
有力的手勁鉗住憐君的下巴,被迫接受這名男子犀冷的審視。
“小新,你今年多大了?”背光墨隨華,讓人無法讀透此刻的神情。
“十五了。”憐君理直氣壯道︰“二爺,你抓疼我了。”
墨隨華哼了一聲,松了手,拿出幹淨的汗巾擦乾手指。“你這眼神,倒不像是十五歲的模樣,要不是你沒易容,我真要以為你是哪兒派來的奸細!”
憐君抿著嘴,低聲道︰“我要會易容,我一定扮成俊美瀟灑書生,哪會變成這模樣兒?”墨隨華眯眼,不動聲色道︰“你喜歡玉珠子就留著吧,如果其他主子問起,就說是我賞你的,別讓五爺知道就行。你拿著油燈,跟我來。”
憐君暗地哀聲嘆氣,這種下人命,真不適合他。
他天性懶散貪自在,現在卻必須認命地起身,取過油燈,跟著墨隨華步出臭臭的馬廄。
七月夜風清涼,馬騷味從他身上飄散,弄得到處都是這味道,憐君忍著笑,照這樣走下去,全府都能聞到他身上的味兒了。
“小新,你身上這味道,真是證明你身分的最佳證據啊。”墨隨華突然開口說道。
“是啊是啊。”憐君笑咪咪地。看看天色,快要一更天了,城裡的法會應該快開始了吧?思及此,憐君又垮下臉來。他們行了一陣,憐君有些撐不住,難以控制地呵欠連連。
生前他就是這樣。初更一到,很快就會睡著,因為生活不愁,所以他家另一半也不會鞭打著他,逼他熬夜也要工作,就連行房這種事,那人也是非常體貼他,一更前全部結束光光,就算有幾次,他半夜被驚醒……被這樣那樣的,那人還是非常溫柔,不曾粗暴過,他也非常配合,打起精神半睡半醒應付了事,事後睡個天翻地覆……哎呀,憐君輕輕敲著額面。
這可不好,判官舅舅沒告訴過他,附了人身,回憶開始變得頻繁了。
所幸,回憶歸回憶,那樣的活色生香在腦中,他卻心如止水,再也記不起當時的感覺了。
當時,那人與他溫存恩愛時,他心裡到底是什麼感覺呢
“小新,你在想什麼?”輕滑的聲音親近地響起。
“我在想,男人跟女人,乾柴烈火的滋味是什麼?”憐君答道,不管怎麼回憶,就是想不起來了。現在他只記得那人行房時十分溫柔,溫柔到……有時他看見那人臉上明顯的克制與不敢放縱……真的,除此外,什麼感覺也記不起來了。
墨隨華一怔,詭異地瞥他一眼。他本想趁這墨新心不在焉時,試他一試,哪知他竟說出這種小孩子的話來。這個墨新……
“你還小,再過幾年,自然明白。”墨隨華隨口道。
憐君一時好奇,邁了二小步,與墨隨華並行,問道︰
“二爺,這個……男人與女人,未成婚前先行房,唔……如此一來,就真有感情了嗎?”他虛心求教。
墨隨華腳下又是一頓。過了會兒,方答道︰
“你這是在問五爺的事?”
憐君十分坦白,點頭稱是。他道︰
“我對這事不大懂,但也明白,這種事是要你情我願的,照中午這樣看來,五爺對楚姑娘並沒好印象,而楚姑娘還想動手殺人……雖然七小姐勸了楚姑娘一下午,但晚上就讓他倆睡在一塊,這是不是跳場跳太快了點?不合邏輯,有點野蠻。”
墨隨華面不改色,滿足他一腦子的疑惑,道︰
“現在的楚秋晨很清楚她的地位,她想要重建楚家莊的聲望,甚至,她想要報仇,就必須讓你五爺喜歡上她,只要能讓你五爺重視她,在八風園裡她想要誰死,誰就得死。更甚,有南宮朗撐腰,她想其他七焚死,也不是不可能。她夠聰明,懂得她該怎麼做。”
“這個……”是不是太利益了點?憐君抓抓頭,面露些許迷惑。“二爺的意思是,要楚姑娘花點心思,以身,先有男歡女愛,再索騙五爺感情?
墨隨華冷冷掃過他一眼,還不及答話,就有人介面︰
“這不是騙。男人的感情就是這麼來的,楚秋晨一雙眼楮像極春花,在這樣一團黑漆的夜裡,五哥看見的,怕不是楚秋晨的美貌,而是那雙眼楮。而這雙眼楮,將會是他倆感情的起點。”說話的正是歸無道。
憐君聞言,舉高油燈,瞧見娃娃臉的歸無道與美人藍藍自長廊那端慢步迎風而來。
歸無道打量憐君一會兒,才看向墨隨華,問道︰
“二哥,你要趕去法會?”
“法會三天,今天是第二天,我私下問過大師,願意試招魂魄,若是招不著,春花可能投胎去或者她不願回陽見熟人。”
憐君瞪大眼。
“要是真能投胎在皇朝裡是最好。”藍藍輕聲道,沉默會兒,又問︰“二哥,若是投胎了,可以查出春花在哪兒嗎?”
墨隨華笑嘆︰“大師再厲害,也沒這法術可以窺見轉世之處,都只是圖個安慰而已。藍藍,難道你還真信了這種無稽輪迥之說?”
藍藍啐了聲,一臉懊惱道,“我才不信呢。要真有轉世投胎,可也沒聽過那些死了的和尚尼姑,又轉世回來渡化世人。”
歸無道輕輕笑道︰
“是啊,藍藍說得對。下回我就拿這話去堵大佛寺裡光頭和尚的嘴,他們要再強辯,不如我就一刀送他個去轉世,讓他們親身去證實真假。”
笑談了二句,目光移向還瞪著大眼的憐君,道︰
“二哥,你要帶這一身馬騷味的小子出門?
“我本打算如此。但,六弟你另有打算?”
年輕的臉龐笑得和氣,他道
“哪來的打算?中午我看他可憐得很,莫名其妙中了毒…”頓了頓,眸光閃過陰毒。“楚秋晨說那是楚家莊的秘毒,不必要害無辜的人,便把解藥給了我,我貴人多忘事,現在才想起來,但我瞧,你這馬僮一點事也沒有。二哥,你是喂他什麼仙丹妙藥?”
憐君低著頭,用油燈照著自己的大腳丫,當作什麼也不知道。他是借屍還魂,不到開膛破肚的地步,是不會危及他的,這要他怎麼說?
“我想向你討來,研究看看這小子……”
藍藍低聲插嘴︰
“這事都可以緩提。二哥,先前我親自送楚姐姐進五哥寢樓,現在都一更了,五哥也沒出房…”
“沒出房自然是好事了。”歸無道皮笑肉不笑道,不由自主看向廊上成串的玉珠子。
八風園的每處長廊上,串串玉珠為簾,層層重重地遮著陽,每次一掀動,便是叮叮咚咚清脆的珠擊聲,令他想起那個笨蛋女人。
三人同時沉默一陣,最後歸無道爽快撫掌,喜聲笑道︰
“這真的是好事了,好事說不得改日就成喜事,五哥寂寞許久,這樣的夜色,這樣的春宵,這樣清澈似水的春眸,五哥怎會不動情?好事!好事!”他笑著,信手扯動了其中一串玉珠子
猶如千般的波瀾乍起,從長廊這一頭一路輕響到另一頭去,夜裡玉擊之聲不絕於耳。
“別這樣!”藍藍惱怒道︰“這聲音,真…真令人憎惡!”哪憎惡了?憐君癡迷地看著那些珠子。他喜歡得很呢,巴不得天天都在這裡搖著這些珠子,偏偏他現在是下人,只能悶著臉,看著這幾名主子在這裡探討乾柴烈火的各種結局。
乾柴烈火嘛……這幾人是不是想太多了點?沒有感情,就忙著男歡女愛,是否太過強求?若是讓他不喜歡的人那般親密地踫他,他才不要呢
但陽間男人跟他不同,至少,這八風園的二位主子男人堅持己見,主張男人是很容易被美色所迷惑的。
南宮朗……也是這樣嗎?
沒有喜歡沒有愛,照樣可以去抱一個女人嗎?
憐君索性把玩著玉珠,漫不經心地讓各式結局版本自耳側飄過
還是他記憶裡的那人好,總是一心一意地待他。那人身上老是幹幹淨淨的,沒有什麼惱人的氣味,有時沾上他身上不怎麼好聞的味道,那人也笑得十分歡悅。
倏地,夜風趁著珠簾相互輕擊的空隙鑽進廊裡,藍藍打了個哆嗦。
油燈頓時滅了
“怎麼回事?”她脫口驚叫。
“藍藍別慌,只是風大。”墨隨華安撫著她,接著,轉向低著頭的墨新,道︰“快把燈點上,莫讓七小姐驚慌。”
憐君摸著全身上下,終於讓他掏出火摺子,然後——
“小新?”為何僵著不動
“那個……二爺,我忘了怎麼點燈了。”憐君話一出,廊上一陣死寂。
好吧,他承認他是嬌生慣養的小書生,從小到大,都是別人做這些事的,仔細想想,他是個廢物,日常生活是頭養尊處優的豬!等他回地府時,他會懺悔,每天學點火的
墨隨華一語不發,讓墨新抱著油燈,取過他的火摺子
藍藍摸摸寒毛豎立的藕臂,嘆息
“要找個跟春花一樣的眼兒,真難。好不容易才讓咱們發現楚家莊有個楚秋晨,二哥、六哥,你們說,咱們動了手腳,逼楚家莊傾家蕩產,這罪孽……會不會,會不會真的轉向春花?
歸無道聞言,放聲大笑道
“藍藍也信鬼神了嗎?春花還在世時,五哥托咱們做的那些,咱們每一樣都不漏為他做了,但那不表示我信鬼神。就算真有,今天逼楚家莊走投無路的是我歸無道,要找也該來找我,怎會害到無辜呢?”說到最後,已有不滿
一聲嘆息幽幽而起。不是三人所有!哪來的嘆息?藍藍怔仲著,墨隨華正好點燃油燈,火苗立時輕竄,朗照出一雙如春的秀眸。
“啊!”藍藍脫口叫出聲。墨隨華跟歸無道瞪著那雙似曾相識的眼神。
“……我臉上,有蟲子嗎?”憐君慢吞吞地說,高舉油燈,用衣袖抹著臉上,見三人還在瞪著自己,憐君毛骨悚然,結結巴巴道
“別告訴我……我後頭有鬼……啊啊……”他自己嚇自己,連忙鑽到墨隨華的身後
墨隨華這才回神,要揪出這個墨新,看清楚方才的眼神,突地,嘩啦啦一聲接著一聲!那頭的珠簾成堆成串一路往這裡倒塌散落,真玉珠子一顆一顆崩裂,四處迸擊,打在學武人的身上還好,但憐君只是小書生,他痛得哇哇大叫,像是天落石雨,不停地砸在他的頭身上。
就算是借屍還魂也會痛的啊!
憐君聽見身後的藍藍一聲低微的,果然不是他的錯覺。
鬱面、93現在的南宮朗,沒有人氣。憐君定力不足,嘔了一聲,吐出膽汁來。也正因他一聲響嘔,打破魔咒。墨隨華終於得以動彈,直接開門見山的高聲問道
“朗弟,你可記得三年多前你的承諾?”
那融于夜色的男人,沒有任何應聲。
墨隨華平靜道
“那時,七焚替你做到你要的一切。你曾說,不管春花結果如何,將來我們要你做什麼,即使你犧牲性命,也會回報咱們。”
那人,還是沒有任何回應。
墨隨華微微一笑道
“我們絕不會要你犧牲性命,只要你做一件事。”
那人,還是沒有答話。
憐君抬頭看向墨隨華。墨隨華一臉蒼白,遲來的從容裡有著堅決
“我們只要你,今晚,留在你的寢樓裡,忘記春花一夜。
“……這是小新。你要他替你掌燈嗎?”墨隨華不動聲色硬是拉起憐君,接過他手裡的油燈。“我替你掌吧。”
“不,我要他陪我一夜。”憐君渾身僵硬
“五哥!小新是個男的啊!”藍藍喊道。
那頭男人彷佛事不關已,道
“是男是女,我都無所謂。小新,你跟我回房吧。”
“但房裡有楚姑娘,你何不……
“二哥,我忘了說,去差個人過來帶她走。”
“帶她走?”墨隨華微訝
“剛才,我不小心廢去她的功夫,卸了她的四肢,我想,她一個人,是出不了門的。你要不去帶走,我看了礙眼,直接一把火燒去她的身子,到時別要影響咱們兄弟情分了。”
那聲音,輕輕柔柔地,甚至帶著以此為樂的輕笑。
抖抖抖,憐君一路抖進南宮朗的寢樓。他眼睜睜地看著墨隨華接回楚秋晨的四肢,背她出房。他抖得差點腿軟,歸無道臨時扶住他一把,在他耳畔笑道︰“好好伺候五爺,明兒個五爺要有抱怨,你就等著受苦吧。記得,別把你一身馬騷味弄到五爺身上。”擺明是綿中針,笑裡刀啊。
南宮朗寧願要一個小馬僮,也不要絕色天仙的楚秋晨,讓他們既錯愕又火大,明知南宮朗是存心逆他們的意,但他們能說什麼?
只能把氣出在這個小新身上!憐君委屈地扁嘴,然後被歸無道一推,門便被關上了
他嚇得回身猛拍門。“喂,有沒有必要這樣害人啊……”
南宮朗脫了外衫,回身注視著他。
憐君吸吸鼻子,陪著笑道︰“五爺,我沒有武功,不用廢我……”他光看楚秋晨那樣,不用試也知道很痛的。
“你一個書生,哪來的功夫?”
憐君一愣,呆呆地看著他,結結巴巴︰“你、你怎麼知道?”南宮朗沒說什麼,拉下腰間長帶,順道脫了中衣。非禮勿視他還懂得,憐君負手背向南宮朗,假裝很感興趣地盯著門,他偷偷推了推門,可惡!被外頭鎖住了!有沒有必要這樣趕盡殺絕啊?
“明明是個下人,卻沒個下人樣,舉手投足像個斯文小書生。既然憐君不是我的夢,他一整天不見蹤跡,自然是有異了。你這臉,是二哥身邊的人,他死了嗎?”南宮朗神色平常地問
“唔……嗯。”
“那你是借屍還魂了?
憐君抿抿嘴,轉過身笑道︰
“是啊,大哥,你別怕,這種借屍還魂不可怕的。我只是借個幾天,辦幾件事就好了,順道……大哥,你是這裡的主子,就該為這裡的下人謀福利。麻煩你替墨新量身打造壽衣,買塊墳地,再加個上好棺木,好不好?”南宮朗不理會他一臉討好的笑,狀似不經意地問道
“是誰告訴你,我不打女人不殺女人的?”
“唔……這個……好像是……二爺吧……”俊目沉了下來,南宮朗拉過他,慢慢替他拉開腰帶。憐君嚇了一跳,連忙拉緊衣襟。“大哥,你、你,你……
“我剛答允二哥,總要有個人陪我。”
“你男女通吃……”憐君瞠目,用力搶回他的腰帶。南宮朗又要扯下他的衣物,他鼓起腮幫子,惱聲道︰“我說了就是。是…計是我查的。”
這孩子氣的表情似曾相識,南宮朗望著他半天,才回神道
“你查的?”
憐君哼了一聲︰
“我替你查春花下落時,順道發現的。你曾允過春花,除非自保,不打女人不殺女人,今天你廢了楚姑娘的功夫,卸了她的四肢,實在有點……”
“我沒有一劍殺了她,就是她的運氣了。”
憐君想到先前南宮朗在玉簾廊道那沖天的妖氣……是啊,沒有殺了楚秋晨,確實是她的運氣
那妖氣,他從未見過,也嚇得差點要棄屍逃命去了。甚至,他懷疑,那時的南宮朗想動手殺了任何一個他看見的人
南宮朗嘴角勾起諷刺的笑︰“我一進房,發現她在,還來不及出手呢,她就動手了。”
“她這麼主動?”憐君嚇了一跳。南宮朗掃他一眼,淡聲答道
“你想到哪去,她是動手殺我。我不喜厲風樓有人擅進,更不允我床上沾上女人的臭味,我不回手,難道要等她殺我?
憐君呆呆地看著他。果然是打打殺殺的愛……不過,也有一句話︰不打不相識,不打不相愛,不打不成婚,不打不偕老……
後面都是他加的,因為,他真的很懷疑墨隨華跟歸無道這二個大男人的乾柴烈火論。這二個大男人其實虛度二十年男人光陰了吧?南宮朗裸著上半身上床,憐君見狀,不由得嘀咕著
“天氣熱,也用不著脫成這樣。”語畢,小心翼翼爬上床——人的身軀,擠到床的內側來他抬頭測量一下明天由窗泄進的陽光會不會斜照到自己,南宮朗正炯炯望著他,他笑道︰
“也對,我現在借屍還魂,不怕不怕。”繞過他很容易
“你怕什麼?”
“我最怕光了,大哥,你剛才真是嚇壞我了,我還是第一次看見人有妖氣的呢。”
他呵欠連連,拉過薄被把自己蓋得密實。過了一會兒,他又孩子氣地踢開被子。“搞什麼,怎麼這麼熱?”
不對,他生前怕冷,但現在是人家的身體,他當然不再怕冷
南宮朗還在看著他,憐君掩嘴咳了聲,環胸把自己維護得緊緊,以免有人男女通吃。男女通吃男女通吃,原來南宮朗男女通吃啊……
“昨晚我夢裡出現有人辦法會,是你讓我夢的嗎?
憐君聞言,頓時笑顏逐開
“大哥,原來你是我的神啊!”非常親熱地湊到他的面前
“說清楚。”
“我這二天黴運當頭,代人受過。有人不該承這法會,我替她承了,但其實我也是承不了,法會三天,幸虧有大哥在我身邊,否則我一定受不住。”難怪昨晚他睡得安穩,全是南宮朗的功勞!
“在我的夢裡,躲在我身後避法會的,是春花。”
憐君一臉錯愕。“春花?
“是春花。”
“大哥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春花已轉世投胎,我代人受過,那姑娘並非春花,肯定是大哥想成春花,要不就是春花有意要你積德。”南宮朗壓根不理他什麼行善積德的勸語,盯著他一會兒,忽然問道︰“春花轉世,必是癡兒,這你也知道麼?
憐君一愣,問著
“大哥何出此言?”
南宮朗望著他一會兒,慢慢逼近他的臉龐,嘲諷道
“地府令春花轉世前,難道沒有看清楚她的魂魄嗎?”
憐君心跳撲通通,吞吞吐吐道︰
“春花、春花魂魄確實未全,所以、所以,轉世之後,定成癡兒,你、你還是別尋了吧,不然你遇上個癡兒,實在是、是……
“憐君,你在發抖了。”南宮朗突地綻出妖美的笑容。
“你這麼關心我的未來,卻不想知道春花魂魄為何未齊嗎?”
“我、我、我可以知道嗎?”憐君心跳如鼓,十分期待。
南宮朗又展顏笑道
“這是秘密,怎能讓你這個地府小鬼知情?”
真過分!就差這麼一步!憐君輕惱,但已確定春花魂魄未全跟南宮朗必有關系。憐君悶著氣,而後,神智開始恍惚,他暗叫一聲,連忙道︰“大哥,暫且不說春花……請你幫個忙……”說到最後,憐君有些大舌頭,挨不住無形的壓力
他努力張著眼兒。面前的南宮朗逐漸成二個、三個……他伸出手想要抓住南宮朗,卻撲了個空。
“大、大哥,法會開始了……請你……抱著我……心無旁騖,最好迅速入睡……”真惱真惱,平空出現個法會,讓他痛苦得要命,魂魄無法凝聚,若是在地府,自有判官舅舅頂著,但在陽間,他得自己頂。
他始終抓不到南宮朗,心裡又惱又急。
而後,慢慢地,他好像被人拖進懷裡,鼻間不再是馬騷味,而是一股非常熟悉的男人氣息
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被人這樣抱過,死後回憶仍在,其中滋味卻是不見了。現在,這副人身令他重新經歷這種感覺,可惜他神智迷糊,無法細細去重溫體會
這人身不能待太久,以免回不去地府自在生活,這抹警語滑過他的心裡。
廝村付迷糊間,他聽見有人在耳邊低喃著︰“春花當真轉世了嗎?憐君,我在世問做了這麼多,就是逼得她轉世不成,若你們地府不察究竟,就讓她轉世,那我就把這份帳算到你這個地府小鬼身一上,要你生死不得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