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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有意》第10章
第十章

  周圍的風也似有片刻凝住,寧簡下意識抽出劍來:「你說謊!」

  鳳寧安微偏了偏頭躲過他的劍,極冷靜地重複:「鳳寧暄死了。這幾年他身體一直不好你也是知道的,最近幾個月更是一日不如一日,前兩天開始就一直沒有醒過,藥食不進,今天中午時醒過來一陣,沒多久就斷氣了。」

  「你說謊!」寧簡逼近一步,短劍毫無章法地劈向鳳寧安。

  鳳寧安一手架住他,冷笑:「話已帶到,信不信由你,他屍身還在停在那兒,朕可開恩,准你去……」

  他的話還沒說完,寧簡已經抽回了劍,反手揮出:「你說謊,你說謊!」

  鳳寧安被寧簡發狠的攻擊逼得狼狽,連退幾步,停下來時終於忍無可忍地喝了一聲:「放肆!」

  寧簡的動作因為他這一喝就停了下來,只是拿著劍站在那兒,劍尖依舊指著鳳寧安,他的臉上沒有表情,雙眼卻已經發紅了,半張著嘴微微喘息著,宛如走投無路的野獸,眼中一片空茫。

  與此同時,院子外也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數名護衛執著長槍衝了進來,叫了一聲「皇上」,便一致地以槍頭對著寧簡,凝神戒備。

  寧簡站在那兒不躲不閃,好半晌,才突然激動了起來,短劍挑起臨近的一根長槍,一低頭,順勢伸腳橫掃那人下盤,那人躲避不及,應聲倒了下去,旁邊的人再要圍上去時,寧簡已經突圍而出,飛奔出院子。

  「不要追了。」鳳寧安叫了一聲,「你們都退下吧。」

  那些人面面相覷,最後終於行了禮退了下去,只留著領頭一人站在那兒,一聲不吭。

  鳳寧安沈默片刻,道:「你陪朕出宮一趟吧。」

  寧簡一路跑出去,在宮道上碰見了一輛馬車,一揮劍斬斷了套馬的繩索,也不管車伕驚叫,翻身上馬便朝宮外直奔而去。

  這一路他很熟悉,出了宮門,往城西一路去,出了城門後再走兩里路,就是軟禁鳳寧暄的地方了。

  他趕到時幾乎是從馬上摔下去的,別院門前的士兵見他氣勢洶洶,便下意識地要來攔,寧簡沒有停,只是一劍盪開攻來的長槍,冷聲道:「我乃先帝五子鳳寧簡,誰若擋我,我便殺了他!」

  那些人被他話裡的殺意嚇到了,動作只一緩,寧簡已經衝進去了。

  前院花開似錦,邊上卻停著一匹黑馬,寧簡認得,那是秦月疏的馬。只是如今就那麼隨意地放著,無意中洩露的倉促便似帶了一絲不祥。他臉上微白,握緊了劍就往前跑。

  越過荷塘就能看見主屋,屋外已經掛起了白色的燈籠,門上白幡如雪,叫人愴然。

  寧簡瞪大了眼,彷彿連路都不會走了,好半晌才踉蹌地跑了過去。

  主屋大門敞開,裡面是一色素白,有紙錢紛揚,當中一副棺木,棺蓋已經被丟在一旁。棺木旁一人黑衣黑髮,臉白如鬼,跪在那兒,抱著棺木中的人,一動不動。

  棺木中是寧簡極熟悉的人,只是如今臉色如雪,雙目緊閉,沒有一絲生氣,軟軟地靠在秦月疏懷裡,比任何時候都溫順安靜。

  「三哥……」寧簡退了一步,聲音裡是一絲幾不可察的顫抖。

  秦月疏似乎動了一下,抬眼望來,寧簡便能看到他通紅的雙眼中是滿滿的絕望。

  秦月疏一看到寧簡,卻是下意識地抱緊了懷中人,啞著聲道:「別過來!」

  寧簡似也有些激動了,大喝一聲:「秦月疏,你想幹什麼!」

  「幹什麼?」一句話似乎把秦月疏問倒了,他眼中浮起一抹茫然,低聲重複著問題,卻久久沒有回答。

  寧簡心亂如麻,連一刻都等不及,見他不言不動,便咬了咬牙要衝進去。只是剛踏出一步,那邊的秦月疏已經不知從哪抽出一柄長劍,直指了過來:「站住!」

  寧簡猛地停下,看著秦月疏,又看向他懷中的人,蹙起眉頭:「放開我三哥。」

  秦月疏卻呵呵地笑了起來,手輕柔地掃過懷中人的臉,而後慢慢地吻上了他的額:「我不會放開你的。」

  寧簡錚的一聲拔了劍。

  「死也不放。」秦月疏的聲音很輕,彷彿只是在對懷中人耳語,「寧暄,我陪著你好不好?」

  他把人抱得更緊一點,又道:「我陪著你……下輩子……說不定你就會愛上我了。你無法接受斷袖分桃,我便生為女子,這樣,你是不是就能接受我了?寧暄……」

  「三哥……」寧簡叫了一聲,帶著垂死掙扎的意味。

  他已經有些絕望了。

  秦月疏再有不是,對他三哥的一顆心,他也是知道的,這天下若有什麼能讓秦月疏變臉,那必定就是鳳寧暄。

  秦月疏已經不再理他了,只是低頭,微顫的唇在那蒼白如雪的臉上一寸一寸地吻過,雙眼一合,眼淚就如斷線珍珠般滑落。

  寧簡退了一步,又退一步,只是搖頭。幾次張口,都再發不出一絲聲音。

  「現在你可信了?」身後傳來一聲冷哼,寧簡下意識地回頭,就看到鳳寧安站在自己身後,面無表情地盯著屋裡看,「他斷氣時,還心心唸唸地跟秦月疏說恨。還真是,死都不肯服軟。」

  「你說謊!」寧簡又退了一步,臉上滿是驚惶,「三哥說過會等我回來的……他說過的……」

  鳳寧安哼笑一聲,沒有理會他,只朝屋裡喊:「秦月疏,出來。」

  秦月疏只抬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便又低下頭去。

  鳳寧安皺了皺眉,就聽到秦月疏輕聲道:「他說他不愛我……他說他恨……」

  「秦月疏。」鳳寧安又叫了一聲。

  「然後他就死了。」有眼淚落下,秦月疏卻笑了起來。

  「你說謊!」寧簡如同被踩中尾巴的狗,一下子跳了起來,「你們都說謊!」

  「我死也不會放手的。」秦月疏笑著輕道,「寧暄,就算輪迴百世,我也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寧簡心中升起一絲莫名的不安,人也往屋裡衝了進去,卻沒想到只跨出一步,就聽到頭頂一聲巨響。

  屋裡一直戰戰兢兢的幾個下人驚叫著往外跑,寧簡被推攘著退回屋外,還沒站穩,就聽到鳳寧安大喝一聲:「秦月疏你幹了什麼?」

  寧簡猛地回頭,就看到屋裡有火轟然而起,迅速地繞著門邊蔓延,生生把他們攔在了門外。

  屋裡凡是能燒的東西,竟也一件接一件地燒了起來,剩下幾個來不及離開的下人也連爬帶滾地衝了出來,只剩下秦月疏還跪在那兒,死死地抱著鳳寧暄的屍體,一個接一個地印下輕柔的吻。

  「秦月疏,你放開我三哥!」

  寧簡更慌了,困獸似的要往裡沖,幾個逃出來的人連手死拉著他,他便朝屋裡不斷大喊。

  秦月疏置若罔聞,只是笑得越發溫柔了,抱著鳳寧暄,緩緩地合上了眼。

  「鳳寧安,我有父皇的聖旨,我要帶三哥離開!」寧簡叫不動秦月疏,便只好回頭朝著鳳寧安吼,「我有聖旨,太祖的遺詔我都給你,你讓秦月疏放開三哥,你讓他放了我三哥!」

  到最後一聲,已經有些分明的哽咽了,寧簡紅了眼眶,伸手捉住鳳寧安的一角衣袖,便似落水之人捉住救命的稻草。

  鳳寧安看著他,又看了一眼屋內,屋裡已經是火光滿目,不住地有橫樑帶著火落在秦月疏身旁,秦月疏卻始終沒有動。

  「他是抱了必死之心,你不可能從他手裡搶下那屍身。何況人都死了,在哪裡不都一樣?秦月疏一生對他用情至深,即便生時不相愛,死後同穴,也是一種安慰。」

  寧簡咬牙,猛一揮手,短劍橫在了鳳寧安的脖子上,一旁也同時有人竄了出來以劍相指。

  寧簡急了,把劍一挺:「讓他放了我三哥!」

  見鳳寧安不說話,寧簡便又急急地補上一句,「我們約好的!我給你詔書!我給你!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脖子上都被劃出一道血痕了,鳳寧安居然也不慌,只是看著這個弟弟,最後輕歎一聲:「對不起,我做不到。」

  寧簡的劍匡啷一聲落地,聽到動靜衝進來護駕的人便一下子將他壓住。

  屋裡的火燒得漸猛,便是站在門外,也被那熾熱的氣流逼得難受。裡頭的景物都有些扭曲模糊了,只能隱約看到秦月疏的頭髮衣服都已著了火,卻像是什麼都感覺不到似的,只是死死地抱住鳳寧暄的屍體。

  寧簡被按在地上,看著火光中緊密相連的兩個人,忍不住張開口,嘴裡卻只發出低啞而無意義的聲音:「啊,啊……」

  鳳寧安別開了頭,伸出手擋在他眼前,寬大的袍袖在眼前落下時,寧簡看到秦月疏被燒得滿是鮮血的臉上,掛著滿足而歡喜的笑容。

  明明痛苦不堪,這個人卻竟笑得如此饜足,彷彿天下所有已在手中,再無所求。

  寧簡看著看著,無端便害怕了起來,連聲音都發不出了,只是怔怔地張著眼,看著眼前衣袖飄拂,彷彿還能看到衣袖之後,屋裡那相依的兩人臉上的笑容,帶著無盡的歡喜,與諷刺。

  寧簡,寧簡……

  恍惚間他似聽到了一個極熟悉的聲音,用老不正經的語氣喚他,話裡帶著無盡的親密。

  「蘇……」

  模糊中自己彷彿叫了一聲什麼,寧簡只是掙扎著想回頭去找,可目之所及,竟都只是一片血紅,等再要看清楚一點,便已經陷入了昏暗,再無意識。

  再睜開眼時,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寂靜無聲、空無一物,只看得見腳下有石子路一路蜿蜒,不知所之。

  寧簡怔怔地站了很久,才挪動了腳步。

  路很長,好像怎麼走都到不了盡頭,他走了很久,才突然發現前方有人影晃動,他一驚,伸手就要拔劍,然而腰間卻是空的。

  心頭的驚惶愈加分明,他拚命壓下轉身逃離的衝動,遲疑了很久,才重新往前邁出腳步。

  前面的人影似乎近了,又始終隔著不長不短的距離,好像在他往前的同時,那一邊的人也在一步步遠去。

  寧簡加快了腳步,到最後終於忍不住跑了起來,人影也終於越來越近,漸漸地就能看清楚輪廓。

  寧簡一下子停住了腳步,不可置信地看著前方的人影,那人影也一樣停了下來,就像在等他一般。

  寧簡張了好幾次口,才艱難地叫了一聲:「三哥?」

  叫出口時,就分明地覺得錯了,原本那幾乎要消失的驚惶又一下子分明了起來,他還沒來得及更正,那個人影就動了。

  寧簡脫口而出:「小鬼!」

  前方的人影像是終於被激怒了,飛快地跑了起來,寧簡慌忙追了上去,那人影的速度卻比他更快,只不過眨眼工夫,就遠得看不見了。

  寧簡心裡越急,卻始終無法發出聲音來,他停在原地茫然地四處張望,四周依舊白茫茫一片,什麼都沒有。

  「寧簡。」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溫和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寧簡猛地回頭,身後空無一人。他僵著身子看了很久,才慢慢回過頭,然而那個聲音又一次響了起來:「寧簡。」

  這一次聽得清晰,是極熟悉的聲音,寧簡一下子就睜大了眼:「三哥!」

  回身卻依舊什麼都看不到,寧簡無措地回身走了兩步,忍不住又叫了一聲:「三哥……」

  回應他的只有清晰得讓人難受的死寂。

  寧簡眼中的茫然與無措更深了。他想要走回去找,卻又隱約地明白,即使自己怎麼找都不會找得到。

  為什麼呢……

  他想不明白,只是無意識地回過身,重新看著石子路蜿蜒而去的方向,那個酷似蘇雁歸的人影也早就消失不見了。

  他看著人影消失的方向,好一陣,又慢慢地回頭看身後,好久,他才終於往前踏出了一步,向著人影消失的方向走去。

  路又無止境地往前方蜿蜒而去,人影卻再也沒有出現,那一片白茫茫似是霧氣,一點點地消散,路也終於到了盡頭,那兒站著一個人,背向著他,卻分明是蘇雁歸。

  寧簡停下了腳步,望著不遠處的人,久久不敢向前。

  不知過了多久,蘇雁歸終於回過身來,看起來與一貫的模樣沒有任何不同,只是帶著點賴皮地朝他瞇眼笑。

  寧簡張了張口,最後又合上了,只是無聲地看著蘇雁歸,整個人一動不動,連指尖的輕顫都凝住了。

  「寧簡。」蘇雁歸的笑容似乎更燦爛了,叫了他一聲,聲音裡帶著無盡的親密。

  寧簡無法動彈,他分不清這是夢是醒,卻又害怕著一動,眼前的種種就會消失。

  然而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樣的害怕是從何而來。

  「寧簡。」蘇雁歸又叫了一聲,透著一絲無奈和委屈,如同在深山之中,那一聲聲的叫喚。

  「你……」寧簡發出一個極輕的單音,而後又是沈默。

  蘇雁歸也沒有再說話,只是安靜地看著他,臉上的笑容一點點地褪去。

  兩個人就這麼僵持在那兒,誰都沒有言語,誰都不肯踏出一步。

  寧簡覺得有哪裡不對,然而這樣的感覺又讓他無端地生出一絲羞愧。

  終於蘇雁歸輕輕地歎了口氣,朝他伸出手:「寧簡。」

  只是一聲,寧簡覺得自己整個人都鬆了一口氣。好像他就是在等這只伸過來的手,好像這個人理所應當朝他伸出手。

  他小心翼翼地邁出一步,眼前的人並沒有消失,也沒有離去,這讓他心頭最後一絲驚惶也褪去了,他幾乎是跌跌撞撞地跑了過去,一把捉住了那隻手。

  蘇雁歸只是微笑著看他,並不說話。

  寧簡死死地捉著他的手,花了很長的時間才逐漸冷靜下來,慢慢放開。

  蘇雁歸似乎也不在意,兩個人就那麼站著,離得很近,彷彿彼此的呼吸都能感覺得到,卻又像是離得極遠,無法相觸。

  寧簡莫名地覺得有些難受了,消失的驚惶似乎又一點點地染上心頭。他看著蘇雁歸,對方微笑依舊,彷彿在等他說話。

  「……三哥,死了。」

  好不容易開口,卻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要說這樣的話。明知道這個人不會喜歡聽這樣的話,卻還是下意識地想要跟他說,要索求安慰一般。

  寧簡越發地慌了,站在那兒,連手腳該放哪兒都不知道。

  然後他聽到蘇雁歸的歎息,倉皇地抬起頭,蘇雁歸卻已經轉過了身,他還來不及伸出手,蘇雁歸就已經消失了。

  四周又重新被一片白霧籠罩了起來,連同腳下的路都要看不見了。

  寧簡漸漸明白,這大概只是一個夢而已。

  現實中的那個人……一定不會再這樣對他微笑,不會再這樣看著他,不會再向他伸出手。

  那個人,說不定早就死了。

  明明只是一個夢,心中的難受卻一點一點的積累著,而他在夢中叫不出來。

  真正醒來時,天色暗淡,只有極遠處有一絲泛白,四下靜極。

  房間裡沒有旁人,只點著暗淡的燈火,寧簡茫然地張著眼,覺得自己做了一宿的噩夢。夢中不知所以的悲傷,還有無法遏止的驚恐,讓他在醒來後很長一段時間裡都不敢動彈。

  愣了很久,他才慢慢地伸手去摸自己的劍,劍卻沒有放在手邊,他猛地坐了起來,左右張望,開始瘋了似的找了起來。赤著雙腳跳下床時,地面傳來徹骨的冰冷,寧簡哆嗦了一下,就停了下來,警惕地盯著門口。

  門被推開,走進來的卻是鳳寧安。

  寧簡盯著他:「我的劍呢?」

  鳳寧安沒有回答,只是看著寧簡,好久,才道:「先帝大喪剛過,寧暄的後事便不能太過鋪張,他是皇子,本該葬入皇陵……但你說你有聖旨,朕便作主,著人在西郊建墓,將他跟秦月疏葬到一起,你看如何?」

  寧簡猛地抬頭,臉上依舊沒有什麼表情,眼卻有些紅了。

  終究,不只是夢魘。

  他一心一意想著要帶三哥離開,可是在葉城、在月牙鎮,一年一年地過下去,當年的孩子都長大成人了,甚至……可能已是命喪黃泉,他卻一直沒有實現諾言。

  也再沒有機會實現諾言。

  隱約地,他有些怨恨自己,若是更早一點做到,若是更狠心一點,是不是就不會這麼遺憾呢?可那怨恨之中,又摻雜了藏得更深的痛苦,彷彿眼睜睜地看著什麼逐一失去,渾身透著無力和難受。

  鳳寧安一直看著他,卻也沒有催促。

  好半晌,寧簡終於道:「三哥生前恨秦月疏入骨,死後卻將他們葬在一起,那就是對死者的褻瀆。」

  鳳寧安搖頭失笑:「人死如燈滅,還說什麼恨不恨的。他恨,秦月疏也賠他一條命了,如今合葬,不過是圓個念想罷了。」

  「你既說人死如燈滅,又說合葬為了圓個念想,不是前後矛盾嗎?」

  鳳寧安啞然,最後道:「你若不願,自也可以把他移回皇陵裡葬著,只是你一心想帶他走,到頭來他生是皇家人、死是皇家人,倒也夠諷刺了。」

  「我有聖旨!」

  「他死之時,聖旨還沒宣呢。」

  寧簡瞪大了眼,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最後終於抿了抿唇,低下頭去。

  「那就依朕了?」鳳寧安卻像是執意要為難他,重複確認。

  「依你。」寧簡垂下眼簾。

  鳳寧安這才笑了笑,逕自走到桌子旁,取出一柄短劍,還沒遞還過去,寧簡便已經伸手來搶,搶過去後便死死攥著,好像怕鳳寧安會再拿回去似的。

  鳳寧安不禁大笑,寧簡只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好一會,才聽鳳寧安道:「你如何打算?」

  寧簡怔了一下,有些迷惑地抬頭。

  「先帝駕崩,先帝的皇子,自然就得換個封號了。旁的兄弟姐妹都安置好了,就你一個……」鳳寧安停了下來,沒說下去。

  「你不殺我嗎?」寧簡直接問。

  鳳寧安似乎沒有想到他如此直接,好半晌才道:「那時先帝讓朕進去,交代了朕些事。他說,你自不會跟朕爭這一個位置,願朕能善待你。南方宴唐城一帶富足,土地肥沃民風淳樸,是先帝指給你的封地。」

  寧簡又沈默了,過了很久,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個盒子:「這是自寶藏中取出來的太祖遺詔。」接著又取出一卷聖旨,「這是先帝給我的。」

  鳳寧安有些詫異,半晌才伸手去接,粗略掃了一眼那聖旨,便道:「你還是要走?」

  寧簡點了點頭。

  「要去哪裡?」鳳寧安又問,「你別忘了,你那個小徒弟,已經不在葉城了。」

  寧簡心跳漏了一拍,卻不露聲色:「到處走走。」

  「也對,你跟別的皇子不一樣,十四、五歲上說要闖蕩江湖,父王便放任你常年在外,不加拘束。」鳳寧安哼笑一聲,話中隱約透出了一絲莫名的嫉妒。

  寧簡也不明白他想要表達什麼,最後只道:「我只道他不在意我在哪裡。」

  鳳寧安這才回過神來,沒有再說。

  兩相沈默,好久,鳳寧安才道:「那就走吧,也不必急著啟程,朕……給你個玉牌子,拿著它,各地官府自不會虧待你。」

  「謝謝。」

  「你這規矩學得不像樣。」鳳寧安笑了笑,「這種時候,該說『謝皇上』,或是『謝主隆恩』。」

  寧簡愣了愣,便乖乖地跪下:「謝主隆恩。」

  倒是鳳寧安被他這舉動嚇到了,半晌才笑了起來,吐出口氣:「有個事,大抵你也不知道。」

  寧簡站起來,望著他。

  鳳寧安也一樣看著他,眼中有幾分探究的意味,最後才悠悠道:「當年你為了保住蘇家的小鬼,防著我們捉了他問出寶藏的下落來,就放消息到江湖上,說寶藏中還有百年前劍術奇才君無涯的劍譜和佩劍,引得江湖中人與朝廷作對,相互阻撓,對吧?」

  「那又如何?」

  「你莫忘了,你們找到寶藏時,裡面可沒有這些東西。」

  「沒有便沒有,不過是傳言罷了。」

  鳳寧安哼笑:「你們寶藏都翻出來了,別的傳言還是傳言嗎?即使揚言裡頭並沒有什麼劍譜佩劍,那只是你利用他們的借口,那也得武林中人肯信才行。」

  寧簡皺眉:「他們信也好、不信也好,沒有就是沒有。」

  「你說沒有,他們也只當你是想獨佔寶物罷了。」

  寧簡沒說話了。鳳寧安說的,他自也明白。

  「連著好些膽子大的人,夜闖禁宮想要找這劍譜和佩劍,秦月疏當時就使了個小計謀。」

  「什麼?」

  鳳寧安一笑:「他讓人私下散佈了消息,說那天你們分贓不均,劍譜和佩劍被蘇家那小鬼搶去了,雖然你們重傷了他,可還是讓他逃掉了。」

  寧簡一下子睜大了眼,似乎連呼吸都停了一下。

  「至於他逃掉之後怎麼樣……」鳳寧安看著寧簡,眼中笑意昂然,「武林中有耳朵的人怕都已經知道了。」

  寧簡只死死盯著他。

  「百年武林世家,白浮山逍遙山莊盯上了這劍譜和寶劍,可蘇家後人寧死不肯交出來,被少莊主慕容林軟禁起來了。」

  寧簡猛地瞪大了眼。

  江湖中人,極少有不知道江南逍遙山莊的慕容家。

  慕容家的襲月刀法天下無雙,又累世以俠義為先,在武林中的地位算得上舉足輕重。只是百年世家終究免不了衰退,近幾代人中,已經極少有人能躋身於武林頂尖,而少莊主慕容林,則算得上是這幾輩人中的一朵奇葩。

  這慕容少莊主的容貌比女子還秀氣,一手襲月刀法卻舞得虎虎生風,年僅二十便已連敗武林中多名用刀高手,堪稱武林少艾中的佼佼者。

  而讓他聲名遠播的,卻是因為這武林世家的大少爺,居然是個一毛不拔的鐵公雞,在他看來,「要錢不要命」是江湖中人對他最大的讚許。

  但這樣的鐵公雞,卻又是個生性爽直的人,以至於從販夫走卒到皇孫侯爵,從古來稀的前輩高人到總角小兒,知交滿天下。

  因而這時,寧簡聽到鳳寧安說他將蘇雁歸軟禁起來時,一時間連反應都做不出來了,只呆呆地站著。

  好一會,寧簡才意識到鳳寧安要說的,並不是軟禁這一件事。

  鳳寧安是要告訴他,蘇雁歸還活著,現在在逍遙山莊。

  看著寧簡的目光從茫然到澄澈,鳳寧安也知道他是想明白了,終於一笑:「不必著急,這一天半日,跑不掉。何況,見到了,又能怎樣呢?」

  寧簡微微一怔,只覺得心裡也有似有個聲音在細聲問他:是啊,見到了又能怎樣?

  他無法回答,這樣的無能為力讓他覺得難堪。

  鳳寧安卻沒有再追問下去,只是笑看著他,最後拍了拍他的肩,轉身離去。

  寧簡沒有在宮中留很久,鳳寧暄頭七一過,他便獨自上路。

  直到走的那一天,他都始終無法回答鳳寧安所問的問題,只是一心一意地想著離開,到逍遙山莊去。

  那天清晨,鳳寧安居然親自到宮門前送他。

  將手中包袱遞過去,鳳寧安笑道:「從此你是庶民,再不得踏入這裡一步,我自做我的皇帝,你自過你的逍遙日子,你我再不相干。」

  寧簡默默地接過包袱,道:「謝謝。」想了想,似又想起什麼,便恭敬一揖,「謝主隆恩。」

  鳳寧安愣了一下,大笑出聲:「罷了罷了,你是皇子也好、庶民也罷,在朕面前,這些就都免了吧。」

  寧簡點了點頭,最後終於道:「保重。」

  鳳寧安斂了笑意,微讓一步:「保重。」

  寧簡再沒多說,翻身上馬,別過馬頭,又看了鳳寧安一眼,便一夾馬肚,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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